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发布时间:2020-05-31 13:37:35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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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梦枕貘

出版社:南海出版公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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阴阳师·醍醐卷

阴阳师·醍醐卷试读:

阴阳师 醍醐卷

吹笛童子

源博雅正在吹笛。

他一边吹,一边走在二条大路上,向西而行。

此时已是深夜时分。他独自一人信步走在大街上,没带任何侍从。

从他在朱雀门前取出名为“叶二”的竹笛,贴在唇上悠悠地吹奏,已经不知过去多长时间了。

空气中充满细碎的小水滴,非雨又非雾,周遭笼罩着一层淡淡的银光。明月高挂在空中,比针尖还要细小许多的水滴反射着月光,看上去散发着朦朦胧胧的光亮。

原本看不到月亮挂在何处,但夜空的一角隐约有微光从云层里透出来,云层的后头无疑便是月亮。

这日黄昏,接连下了十天左右的雨终于停了。看来梅雨期总算是过去了。

天上的雾气渐渐散去,露出澄澈的夏日夜空,点点繁星闪烁其上。地面仍旧笼着一层淡淡的薄雾,接映着天上星辰落下的星光。

博雅像是追随着渐渐西斜的朦胧月亮一般,旁若无人地吹着笛,往西边走去。

虽还未到湿透的程度,但吸收了四周的潮湿水汽,博雅的衣袖已经变得有些沉重。

每当笛声响起,那一颗颗细碎的水滴仿佛都会闪闪发光,那是和月光不一样的光亮。

博雅走着走着,不知不觉间来到了广隆寺的山门前。他在山门前止步,一个人继续吹着竹笛,直至破晓方才停下来。二

天已放晴,一轮明月出现在夜空中。

梅雨季已在昨晚结束,风意外地干燥,吹得庭院里的草丛摇曳生姿。黑暗中,三三两两的萤火虫轻飘飘地飞舞着。

安倍晴明和博雅坐在屋外的廊檐下,优哉游哉地喝着酒。

酒杯空了,随侍一旁的蜜虫就用白皙的手托起酒瓶,往空杯里斟酒。“说起来,昨天晚上真是心情舒畅啊。”博雅说道。

晴明背倚着立柱,正举起酒杯准备往嘴里送,突然一顿,酒杯停驻在唇边,开口问道:“昨晚发生了什么吗?”“连续下了这么多天雨,到昨天傍晚的时候不是停了吗?”“是停了。”“然后啊,到了夜里,浓云飘散开,月亮浮现了出来……”“嗯。”“那月亮水灵灵的,就像刚出生的小娃娃一样……”“后来呢?”“月亮实在太美,我就带着笛子出门了。”“是吗……”“到了外头,升起一阵薄雾,把月亮遮蔽起来,不过路面还不至于难走,我就吹着笛子往西边走。”“往西边走?难道你就这么一路走到了广隆寺的山门前?”“是呀,晴明,不过,你为什么会知道?”“我听到了一则传闻。”“传闻?什么样的传闻?”“传闻里说,兼家大人被女人骂了。”“我不知道这事。是怎么回事?难道兼家大人被女人骂,和我吹笛子还有什么联系不成?”“你别着急,我慢慢说给你听。”

晴明说完,将杯里的酒一饮而尽,放下杯子,开始讲了起来:“事情是这样的。兼家大人有位相好的女人住在西京……”“嗯。”“昨天晚上,他又去那个女人那里了。双方事前以和歌递话,兼家大人也提前告知了对方什么时候过去。就在兼家大人兴冲冲地出门后……”“怎么了?”“听说他在途中,快到那女人的住处时,听到一阵笛声传来……”

当时,兼家命令侍从停下牛车,在原地凝神听了好一会儿笛声。他听得很是入迷,还听出了笛声似乎是从广隆寺的山门附近传过来的。“哎呀,今夜竟邂逅了如此风流的笛声。”

他细细聆听了好一阵子,才继续往女人的住处驶去。抵达时,东边的天空已渐渐泛起了鱼肚白。“听说那女人假装已经安寝,没让兼家大人进门。”

兼家回到自己的府邸后,当天中午,女人送来了一封信。她在信中连声泣诉,责怪兼家大人是不是因患上恶疾才没有赴约,让她十分忧虑。

信中还附有一首和歌:“日日相思日日深,病入心田思入狂。若问相思何时了,唯与佳人共聚时。”

和歌的大意为:“你相思成疾,是因为太想见那位见不到的人。除非与对方相见,否则此病将遥遥无期。”

这首和歌将兼家没有赴约的原因,归结为他患了病,并且患的还是相思病,而想要治好这个病,除非兼家去见女人,否则无药可救。短短数句,不仅保全了女人的颜面,也给兼家留了台阶,文思还十分奇巧幽默。

兼家觉得非常有意思,见人就说,四处宣扬,转眼间这桩妙事就传遍了整座皇宫。

兼家还说:“不过,那天夜里听到的笛声简直宛如天籁,悠扬婉转,让人沉醉不已。说到笛声,虽然源博雅大人的笛声也非等闲之音,但恐怕还是远远比不上我昨晚听到的。”

晴明将这则传遍皇宫的传闻从头到尾讲完,又说道:“不过真没想到啊,博雅,昨天晚上的笛声原来是你吹的……”

晴明的红唇露出一抹淡淡的微笑。“兼家大人所谓的‘博雅大人也远远比不上’的笛声,竟然就是你吹的,看来连他也没听出来那吹笛之人就是你啊。”“可是晴明,我怎么一点都不知道有这样的传闻呢?”“那些听到传闻的人都对你有所顾虑,才没跟你提起吧。”“对我有所顾虑?”“传闻里可是说,有人吹笛吹得比源博雅还好,你觉得有人会当面把这种话说给你听吗?”“这事真奇怪,我都不知道是该高兴,还是不高兴了。”“你就高兴吧。难道你要跑去跟所有人说,昨晚那笛声其实就是你吹的?”“我怎么可能跑去说那种话?”“那就这样放着不管吧。等上三天,流言自然就会散了。”“说的也是。”

博雅点了点头,这才举起自己的酒杯,往唇边送去。三

然而,流言并没有消散。翌日——“听到了,我又听到那笛声了。”

兼家来到皇宫,又对人这样说道。

原来昨天夜里,兼家又去了住在西京的女人那里。途中,他又隐约听到了笛声。

停下牛车后,他认真听了片刻,笛声从广隆寺山门的方向遥遥传来。他很想过去看看,但如果接连两个晚上都不去赴约,未免太让女人蒙羞了。所以他听了片刻,就命侍从驱车往女人家中驶去。

这则消息,晴明是从连续两晚都来家中做客的博雅口中得知的。

博雅跟晴明讲完后,又道:“事情变得很不对劲啊……”“哪里不对劲呢,博雅?”

晴明盘坐在廊檐下,支起单膝,和昨晚一样背靠着柱子。“晴明,其实我……”博雅站在廊檐下,一脸不安地说,“其实昨天晚上,我一直和你待在这里,既没去广隆寺,也没有吹笛。”“你说什么?!”“所以,兼家大人昨晚听到的笛声,不是我吹的。”

也就是说,兼家前天晚上听到的笛声,是博雅吹的;而昨天晚上听到的,则是另一个人吹的。“如果事实真是如此,那的确不对劲。”“嗯。”“这样吧博雅,我们去看看。”“去看看?去哪里?”“广隆寺的山门前啊。幸好太阳才刚落山不久,在那个人开始吹笛之前,我们还有时间赶过去……”“那个人今天晚上也会吹笛吗?”“所以才要去确认一下啊,博雅。”“呃……”“如何?去还是不去?”“唔,嗯。”“那走吧。”“走吧。”

两人遂一起往广隆寺出发。四

一棵巨大的古樟树下,晴明和博雅侧身躲在阴影中。

月光下树影婆娑,两人躲入树影,与周围的黑暗融为一体,完全看不见人在何处。

不远处就是高高耸立的广隆寺山门,缀着繁星的夜空被山门黑色的影子区隔成几块。月亮悬挂在山门的上空,银色的月光洒满大地。

晴明和博雅的头顶上,古樟树的叶子沙沙作响。“晴明,那人会来吹笛吗?”博雅小声问道。“希望会来。我也想听听那笛声呢。”“我更想听。”

不知道是不是过于兴奋,博雅的脸颊比平日微红,不过他站在树影中,脸色究竟如何看不太真切。“到底是谁会在深夜里来此吹笛呢?”“你不也在前天晚上来这里吹过一回吗?”“话是没错……”

两人正低声说话,“嘘——”晴明伸出一根纤细白皙的手指贴在博雅的唇上,将他拉往自己身侧,在他耳边轻声说,“有人来了。”

博雅登时浑身僵硬,噤若寒蝉,同时,笛声毫无阻碍地传入两人耳中。

对方开始吹笛了。

笼罩在四周的月光忽然微微震颤起来,仿佛发出了音响。

笛声响起的瞬间,原本被晴明环住、浑身僵硬的博雅,渐渐不再紧张,身体也随之放松了下来。“太棒了,晴明……”

博雅压低声音说道。虽然是轻声细语,但还是难掩其中饱含的赞叹之情。

笛声在夜间的空气中,和银色的月光交织在一起,熠熠闪光,如同一股细线,时而伸展,时而摇曳,时而又鼓胀起来。

博雅的身体几乎快被笛声融化了。“啊,为什么会这般好听?为什么会这般好听?晴明,原来这世间还有这样悦耳的笛声……”博雅压低的声音中满溢着欣喜。“这样悦耳的笛声,人能吹得出来吗?”

笛声犹如五彩腾蛇,飞升入高空,继而渗染入地。以山门为中心,天地间仿佛不断有某种东西聚集而来。似乎是栖息在天地之间的精灵被笛声所吸引,来到这里。

这些精灵没有引起任何骚动,只是安安静静地听着笛声。“吹得真好啊,博雅……”甚少夸人的晴明如此说道。

慢慢地,晴明和博雅都不再作声,全身心地沉浸在醉人的笛声中。就在此时,山门附近出现了几道晃动的人影。“博雅……”晴明正打算提醒博雅,那些人影中传来一声声叫唤,然后朝山门的位置走了过来。“在这里!就在这里!”“哦,在这里啊。”

看来除了晴明和博雅,还有人躲在别的地方听着笛声。“失礼了,请问阁下尊姓大名?”

声音听起来很熟悉——是藤原兼家。“阁下为何每晚都在此吹笛呢?”

然而,笛声并没有因为兼家的问话而停下。

少时,一道惊呼声响起。“咦——?!”“这是一名童子!”“还是一个只有十来岁的孩子啊!”“这到底是怎么回事?”

人群骚动起来,一片嘈杂声中,笛声仍然没有丝毫停顿。

山门下又出现了几道新的人影。“噢,在这里!”“就在这里!”

这些新出现的人影穿过山门。“博雅,如果不想被人发现的话,我们还是暂时先回去吧?至于这里到底发生了什么事,事后兼家大人应该会主动谈起。”晴明向博雅提议。“好、好吧。”“或者,我们从树影里出去,混进那帮人当中?”“不、不用了。”“那我们先往南边走吧。从四条大路或五条大路出去后,再回家。”晴明催促博雅动身的时候,笛声也停了下来。

博雅趁机小声说:“就这么办吧。”“那走吧。”晴明往南迈步走去,从山门那边看过来,这儿刚好在古樟树的树影里,是个死角。“我、我也一起。”博雅急急忙忙地追在后头。五

已经过去三天了。

皇宫内到处都在谈论那个被兼家带回来的童子。

事情的经过是这样的。那天晚上,兼家为了得知吹笛人究竟是谁,提前带着侍从躲在广隆寺山门一旁的暗处,等待着笛声响起。

等着等着,果然听到了笛声。兼家在暗处听了片刻,就想去会会那名吹笛人,于是带着侍从自暗处离开,走向山门。

一行人来到山门后,发现山门下方正中央的柱子旁,站着一位正在吹笛的人。

那人身量矮小。再仔细一瞧,那人竟不是成年人,而是一名年约十岁的童子。

童子的身上只穿着一件粗布衣裳,双足赤裸。他将竹笛贴在唇上,闭着双眼,神情温和地吹着竹笛。

众人出声唤他,童子也没有应答,兀自吹着竹笛。

兼家的侍从叫了他几次之后,便把手放在了童子肩上。直到这时,童子才发觉周遭来了许多人,停了下来。

众人后来才发现,童子并不是闭着双眼在吹笛,而是他的眼睛本就无法睁开。也就是说,童子不仅双目失明,耳朵也听不见声音,连话都不会讲,似乎无法自口中发出声音。

这也是为什么此前侍从们连声唤了童子那么多次,他一点反应也没有。

不管如何,兼家牵着那个童子的手,将他带回了自家的府邸。“你叫什么名字呀?”“你为什么会在那种地方吹笛呢?”“你有爹娘吗?”

兼家把童子带回家后,问了他许多问题,童子却一次也没有回答。但如果给他一支竹笛,他便会将笛子贴在唇上,开始吹起来。笛声悦耳动听。

兼家把童子带进宫里,让他站在庭院中,吹笛给天皇听。

村上天皇[1]听了,也为童子的笛声倾倒。“比起博雅的笛声来,真是有过之而无不及。”

听完村上天皇的品评,兼家接道:“不,若论技巧,这孩子比博雅大人更加优秀。”“既然如此,那就找个机会把博雅也叫进宫来吹笛,比比看究竟哪位的笛声更胜一筹。”“真是个好主意。”“就是一场吹笛比试。让他和博雅比比看。”

村上天皇的敕令一下,事情就此决定。

于是兼家赶到博雅家中,对他说:“天皇陛下决定让您和那孩子比一场,看谁吹得好。博雅大人,您意下如何呢?”

博雅听后,张着嘴说不出话来。“博雅大人,您该不会违抗天皇陛下的命令吧……”

兼家这么一说,博雅就是想拒绝都拒绝不了,只得应承下来。“那么,五日后,请务必来清凉殿。”

兼家说完,便回家去了。六“晴明啊,我该怎么办才好……”

博雅带着满脸疲惫的神色,小声嘟囔道。

屋外的廊檐下,晴明和博雅相对而坐。“明天就要比试了,晴明……”

隔天,就是博雅和广隆寺山门那位童子进行吹笛比试的日子。“你要逃走吗?”晴明说道。“我都已经答应陛下一定会出席了,怎么可能逃走?”“那你打算怎么办?”“只能参加比试了,还能怎么办……”“是吗?”“不过晴明啊,我总觉得自己赢不了那孩子。但我又不想输……”“难得见你这副模样啊。”“就是说呀,晴明。我还从未跟任何人切磋过吹笛的技艺。吹笛的时候,也从来没有想过胜负之事。但是,我现在满脑子想着一定要赢。可好像赢不了啊……”

博雅一脸憔悴,不仅双眼凹陷,眼下还出现了大大的黑晕。“我还是生来头一次嫉妒别人的才能……”

博雅微微地摇了摇脑袋。“不行,我没办法胜过那孩子。那孩子的笛声浑然天成,就像天空、大地、树木和花草那般自然无痕。他是从天上吸取仙乐,再通过自身的吹奏将其释放出来。面对这样的对手,我怎么可能赢得了呢?帮帮我吧,晴明。请你告诉我,我到底该怎么办?我究竟是怎么了?”

就在此时,从院子里传来一道声音。“您怎么了,博雅大人?”

博雅抬眼望去,站在庭院里跟自己打招呼的,原来是蝉丸[2]。“蝉丸大人……”“听说明天就是您与他人比试吹笛的日子了,我也想到场听一听究竟,便冒昧来访。”“对不起啊,蝉丸大人,我明天吹不了笛子了。”“这又是为何呢……”“无论我怎么吹,笛子都响不起来,发不出任何声音。这样的话,还不如干脆不吹。”“发生什么事了?这不像往常的博雅大人啊。”“请您告诉我,蝉丸大人。双目失明的人,可以看见一般人看不见的东西吧。那双耳失聪的人,是不是就可以听见一般人听不见的天籁?果真如此的话,那我把自己的眼睛挖出来,把耳朵也割掉,是不是也可以……”

博雅的声音微弱又沙哑,小得几乎听不见。“晴明啊,你是不是知道那孩子到底是什么东西?你觉得我能赢过他吗?”“博雅,这不是输赢的问题。明天你只要专心吹笛就好了。事情就这么简单。其余的,我也不知道该说什么。”“原来你知道!你知道那孩子是什么来历!既然知道,那你快告诉我,我应该怎么办?我应该怎么办才好?”“你只要做你自己就好了。事情就这么简单。”“你不要再说这些让人听不懂的话了。我本来就是我。无论发生什么事,我还是我自己啊。”“就是那样,博雅……”“唉,算了,晴明——”博雅无力地说着,从廊檐下起身。“你要去哪里,博雅?”“我想起有个地方非去不可——”“是什么地方?”“不告诉你。”博雅说完,独自一人离开了晴明家里。七

月光下,博雅抬起头望着朱雀门。

他从怀中取出名为叶二的竹笛,朝着大门的方向举了起来。“喂,鬼怪!你在吗?”博雅喊道,“我是来还你笛子的。”

叶二是鬼怪送给博雅的笛子。

有一天夜里,博雅曾和朱雀门上的鬼怪相对吹奏了一夜的竹笛,双方分别之际,交换了各自的笛子。这支叶二就是当时鬼怪赠予博雅的。“怎么了,三品大人[3]……”

朱雀门上传来一道低沉的声音。“我已经没资格拥有这支笛子了,所以特地拿来还给你……”“我知道,你明天要和那东西比试吹笛,对吧?”“你知道此事?”“噢,我当然知道,当然知道。”“那么,鬼怪,你知道那东西到底是什么吗?”“算是知道。”“那东西不是你的亲戚?”“不是。”“不管它是什么,总之不是人,对吧?”“三品大人,你只猜对了一半,另一半错了。”“什么?!”“那东西既是人,也不是人。”“那它肯定不是普通人吧?和它比试,我怎么可能赢得了……”

博雅刚说完,鬼怪就哈哈大笑起来。“你真没出息啊,三品大人。明天我也会去听,所以叶二还是先交由你保管。不过,你要是在明天的比试中吹得不像样,我就当场打死你,把这支笛子收回来。”“既然如此,鬼怪啊,你不必等到明天了,不如当场打死我好了。”“明天,我会去听……”“等等,鬼怪!你等一下……”

鬼怪没有回答他。不管博雅怎么呼唤,朱雀门上只有蜷缩成一团的黑暗。

这时,一道声音传来:“哎呀,这不是博雅大人吗?您在这里做什么?”

博雅朝声音传来的方向转头一看,一个须发凌乱的老人站在一旁,是芦屋道满。“道满大人……”“听说明天有一场有意思的比试啊,我也很想听一听,便过来了。”道满说道。“道满大人,您这么厉害,应该知道明天和我比试的对手究竟是什么东西吧?”“嗯,大概能猜得出来。”“那您告诉我,那东西到底是什么?”“这个嘛……”道满无言地笑了笑,“看来,晴明什么都没跟你说?”“我什么都不知道。”“你现在这张脸可真不错。”道满很开心似的说道,“这才是人该有的脸。博雅大人,你现在这张脸看起来总算像个人了。”“我现在的脸看上去很吓人吧?”“不、不,你的脸很不错哦。”“请不要戏弄我。”“这不是戏弄。我只是觉得有意思罢了。”“您知道的话,就告诉我吧。那东西到底是什么?”“不告诉你。”“为什么?!”“因为这样更有意思啊。明天的比试,不要让我失望哦。”

道满说完,大大咧咧地往朱雀门下一躺,以臂为枕,立即呼呼大睡起来。八

清凉殿里,村上天皇的面前站着一名少年。

少年双眼紧闭,拿着一支竹笛。

以藤原兼家为首,落座于四周的都是朝廷的股肱之臣。除了左右大臣之外,蝉丸和晴明也在席上。只有博雅神色憔悴地坐在众人之中。

少年,也就是那名吹笛童子,本来没有资格站在清凉殿中。

不过,仅仅为了此刻的比试,兼家不单将童子收为自己的养子,给他取名“笛丸”,还特别赐了一个官位给他。“笛丸啊,你先开始吧。”兼家说道。

然而,童子没有动。

兼家半起身,挪动膝盖来到童子身边,伸手碰了碰童子的后背。童子便举起手中握着的笛子,将其贴在唇上。

优美的笛声响了起来。

笛声入耳之际,所有人齐声叹道:“噢……”

赞叹声低低地响彻殿内。

童子的笛声就像是从天界发出的仙乐刚刚传到大地上,一点也不像是世间人所能奏出的音乐。那是一种以温柔的力量抚慰人心,而非入耳即逝的音色。“啊,真是绝妙无比的乐音。”博雅打心底发出赞叹。他心想,如此悦耳动听的笛声,自己一定赢不了。

太好听了。真是动听极了。

美妙的笛声一入耳,博雅刚才还在烦恼的问题瞬间都消失了。

我只想好好地欣赏此刻的笛声。

就在这么想的时候,博雅突然意识到一件事。

这笛声,是不是曾经在哪里听过?肯定在什么地方听过。

这声音徘徊在脑际。博雅急不可待地回忆着,陡然间想了起来。

原来如此,是那个时候的笛声啊。

这不正是梅雨期结束的那天夜里,自己在广隆寺山门下吹到天将拂晓时的曲子吗?这个童子正在吹奏的,和那晚自己所吹的笛声,是一模一样的啊。

还有,那天晚上和晴明一起在古樟树下听到的笛声,和现在的不也完全相同吗?都是自己吹的曲子。

博雅终于发现了,他现在听到的,正是自己吹的笛声。

眼前这个童子,难道是自己吗?

原来如此。这就是真相。

想到这里,博雅等不及轮到自己,当即站了起来。

他将叶二贴在唇上,开始吹了起来。童子吹奏的笛声和博雅的笛音完美地合而为一。两股笛声合成一股,音色比一人独奏时更加清远悠扬。“噢噢噢噢噢……”列席在清凉殿中的众人全都情不自禁地发出惊叹,博雅却不为所动,只是一心一意地吹着叶二。

笛声袅袅,婉转动人。

博雅神情恍惚,已经进入了忘我的境界。

吹到最后,笛声渐渐和缓,直至止息。一如那晚他在广隆寺的山门前吹至拂晓时分一般。

笛声完全停下之时,“哐当”一声,一尊木雕像倒在了地上。

博雅愣愣地注视着那尊雕像。

晴明从座上站起,走到雕像旁将它扶起,让它立在地上。“这是广隆寺山门上的音声菩萨大人。”晴明说。“你、你说什么?!”兼家吼道。“广隆寺山门的阁楼上,以毗卢遮那佛为主,供奉着诸位菩萨和神灵。其中四尊是音声菩萨,一尊打鼓,一尊吹笙,一尊弹琵琶,还有一尊吹笛的,就是诸位眼前的这一尊。”“这是怎么回事?”兼家又问道。“兼家大人第一次听到笛声的那个晚上,吹笛的是源博雅大人。当时,山门上这尊同为吹笛者的音声菩萨有所触动,就开始吹起和博雅大人一模一样的笛声。”

晴明向村上天皇俯首道:“这尊雕像,便由我负责送回广隆寺山门的阁楼中吧。”

晴明话音刚落,“太好了啊,博雅……”不知从哪里传来了朱雀门鬼怪的声音。

鬼怪又道:“这支叶二,暂时还是交给三品大人保管吧……”

说完,声音就此消失。九

道满坐在清凉殿的屋顶上,抬头看向空中,喃喃自语般点头说道:“哈哈,看来就这样完满结束了啊……”

[1] 村上天皇(926-967),即日本第62代天皇,乃第60代天皇醍醐天皇的第14皇子。

[2] 日本平安时代著名的歌人、盲人琵琶大师,据传曾经传授博雅秘曲。

[3] 源博雅当时的官职是从三品的皇后宫权大夫。

心飞万里向大唐

秋虫在鸣叫。

紫竹蛉、金蛉子、马蛉、石蛉、金琵琶、蛐蛐、黄脸油葫芦……咴呖呖呖呖呖呖呖呖呖唧——唧——唧——唧——呤——呤——呤——呤——咭嗯咭嗯咭嗯咭嗯咭嗯呖呖呖呖呖呖呖呖呖呖咴喽咴喽咴喽咴喽咴喽咴哟喽喽喽咴哟喽喽喽咭嗯咭喽呤咭嗯咭喽呤咴呖呤——唧咭嗯呖呖呖呖咭嗯唧咴哟喽喽喽咴喽咴喽咴喽咴喽呤——呖——嗯唧——咭嗯呤咭嗯咴哟喽喽喽咭嗯唧咭嗯咭嗯咭嗯呤——呤——唧——咴呖呖呖呖呖唧——呤——咭嗯咭喽呤咭嗯咭喽呤

繁茂的草丛里、树木的枝条上、叶片的阴影中,各种各样的昆虫鸣叫个不停。明明是此起彼伏,但不同的鸣叫声交织混杂在一起,竟如同在演奏一首和谐的乐曲。昆虫的叫声时而停顿,时而重叠,像是心意相通般,令曲子的音色更加美妙。

月光映照着庭院,一声声虫鸣都清脆如闪闪发光的琉璃,在暗夜中跃动。

这是安倍晴明家中的庭院。坐在廊檐下的博雅拿起酒杯正要往嘴边送,突然一顿,出神地闭上了双眼。

晴明还是跟往常一样,身上穿着白色狩衣,背倚着柱子而坐。“这样的音色,真是悦耳至极啊……”

博雅说完,睁开了眼,庭院里空气清新,朦胧的月光照在院子的各个角落,月色如诗如纱,又好似花香般漂荡开来。“晴明啊——”“什么事,博雅……”

晴明的红唇微微一动,轻声答道。

他似乎也不愿让自己的声音打扰庭院中交织流淌的华美乐章。“如果有人问我,人一生之中,最好的年华在什么时候……我想,似乎并不都在年轻气盛之时……”“嗯。”“对于有的人而言,或许要等到不惑之年,也可能是在年岁更大的时候,才能迎来他们自己最好的年华……”“可能吧。”“不管怎么说,这跟每个人自身的心境息息相关,可能直到生命终结的那一天,都无法得出一个确定的答案。甚至还有一些人认为,他们根本没有什么所谓最美好的年华……”

博雅似乎不是在冲着晴明说话,更像是说给自己听。因此,晴明的回应也非常简短。“虫儿这般高喊着‘如今就是我最美好的年华’,不是让人更加深刻地体会到秋天来了吗?”

说到这里,博雅才端起酒杯,一饮而尽。随侍一侧的蜜夜忙往博雅的空杯子里斟酒。“对了晴明,近来京城里出现了一名不可思议的女子,这事你听说了吗?”“如果你说的,是那名离去时会留下奇楠[1]香气的女子,我倒是略有耳闻。”“我说的就是她。”“然后呢,这名女子怎么了?”“其实也没什么,我只是觉得,这世间竟然有这样古怪的事……”

博雅所说的,是一名近半个月来在京城各处频繁现身,却又消失踪迹的奇怪女子。“据我所知,她第一次出现,是在半个月以前,地点是神泉苑……”

十五日前,神泉苑举行了一场赛诗会。

参加赛诗会的歌人们分成左右两组,每组所用的和歌笺各自放在备好的洲滨矮足盘[2]上,场面十分热闹。

传闻那名女子当时就混迹于在场的女眷之中。

据所见之人称,那名女子当时穿着一件唐衣,以红叶袭[3]为配色,笑容满面,神采飞扬。左组负责吟咏和歌的藤原家常将歌句念错的时候,她还“咯咯咯”地高笑出声。

事后回忆起来,众人才发觉与这名生面孔的女子皆是初次相见,都以为她大概是某位权贵家中的女眷。

然而在赛诗会将要结束之际,那女子竟在众人的眼皮底下不知不觉地消失了踪影。没有一个人看到她何时离席,只知道这名女子不见后,她的座席上还残留着丝丝入鼻的奇楠香。

三天后的相扑节上,相扑力士们聚在一起互相比试切磋技艺,围观的人群之中,那名女子又一次出现了。

她混迹在外围,颇有兴致地跟着周遭的男子一同观看场内相扑力士们的对战,在不幸战败的那一方狼狈倒地时,还很开心似的拍拍手。

寻常权贵人家的女眷,通常都是坐在垂帘的后头观看比试,极少像这名女子般混迹在一群男子当中。那些在现场看见女子的人都十分在意,暗中猜测着她究竟是哪一家的小姐。而就在相扑节将要结束之际,女子又一次悄无声息地消失了踪影,只留下一股奇楠香气在空中沉浮。

如此情形之下,平安京中便渐渐有了该女子四处现身又骤然消失的传闻。

不管是什么样的场合和活动,必会出现那名女子。然而,竟没有一个人知道她到底是何方神圣。

每次都只见那名女子在场内喜笑颜开,回过神来,才惊觉她已消失踪迹,只留下一股奇楠香气。“三天前,兼家大人的府上据说也出现了那名女子。”博雅说。

三天前的夜里,一轮明月高挂在空中。藤原兼家命奴仆们在府中的庭院铺上地毡,备好美酒,举行了一场小小的宴席。

席间管乐齐鸣,弹琵琶者有之,吹箪篥者亦有之,正在众人沉醉于美好月色之时,一道声音从天而降:“今晚的月亮真美哪。”

说话的是一名女子。众人往话声传来的方向抬眼望去,只见一名身穿唐衣的女子坐在兼家府邸屋顶的最高处,正望着月亮发出银铃般的笑声。

这女子究竟是谁?从何处而来?

看上去似乎就是近来传闻中的那名女子,但眼前这副高坐于屋脊的模样又实在与妖异之物无二。众人心里正嘀咕之际,女子身上的唐衣衣袂像是被风托了起来,身子也跟着飘浮到空中。

宛如被清风带走一样,女子的身影自众人眼前消失不见,只留下一股奇楠香气在鼻间萦绕不散。“关于这名女子,我这儿也有一则新的传闻。”晴明说道。“哦?”“是从露子小姐[4]那里听来的。”“是那位喜欢亲近虫子的小姐吗?”“对。”

昨天中午,露子带着黑丸[5]和蝼蛄童子[6]来晴明家中玩耍。“晴明大人,我前些天碰见了一个很奇怪的姐姐。”露子说道。

露子是一个总作男子装扮的女孩。她身穿一件白色水干,一头乌发向后扎成一束,脸上没有任何遮住容貌的物件,俨然一个少年。

据露子说,七天前,她带着蝼蛄童子到鸭川隔壁一条小河里抓鱼。两人赤脚下到河里,将河底的泥沙用竹篓装起,然后把竹篓底部浅浅浸入河里,泥沙经河水冲走后,便会有各种河鲜鱼贝留在竹篓中。

小鲫鱼、泥鳅、平颌鱼……如果淘洗芦苇丛下的河泥,有时还会捕获鲶鱼和鳗鱼,甚至河蚬之类的贝类。

虽然小河不深,水面最高处也只堪堪没过两人的膝盖,但捞着捞着,难免会被扑溅的水花打得衣裳俱湿。

露子看上去像个少年,实际上是个年满二十的女孩,双足肌肤娇嫩,走动时被河岸边的芦苇杂草划伤,留下了许多伤口。但她丝毫不以为意,继续在河里捞鱼。

竹篓中有时会捞到龙虱和桂花负蝽,还有另外一些露子喜欢的虫类。对她来说,真是再快乐不过的时光。

露子正捞得忘我,一道声音传入耳中:“你好像玩得很开心啊。”

她抬头一看,一名穿着唐衣的女子不知何时站在了河岸边,正笑盈盈地看着她和蝼蛄童子。“很开心哦。”露子回答道。“你是哪位公卿世族家中的小姐吧?这般尊贵的出身,还能行如此逍遥的游戏,实在是令人羡慕。”女子说道。

女子满面春风,笑靥如花,就是不知在为何事欣喜。“你也要玩吗?”露子用满是泥巴的手擦了擦额头上的汗,对女子说道。“我也很想玩,只是……”“只是怎么了?”“啊……可惜,真是太可惜了……”“给你。”

露子走上前,想把竹篓递给女子。女子伸出手,似要接住竹篓,竹篓却径直落在了草地上,滚落在露子的脚边,在河水中浮浮沉沉。“啊……”

露子捡起竹篓抬头一看,女子已经不见踪影。

清风拂面,一股奇楠香气静静地流淌在四周。二“原来如此,是露子小姐把这件事情告诉你的啊,晴明。”博雅说道。“嗯,就是这样。”晴明将右肘支在屈起的膝上,回答道。“不过,晴明啊,你怎么看?”“什么怎么看?”“从种种传闻听来,那应该是同一名女子吧?”“应该没错。”“传闻还说她总是在不知不觉间出现,又在不知不觉间消失……”“嗯。”“这个女人,到底是何方神圣?”“我怎么知道?”“破解这些奇闻怪事,不一向是你的分内职责吗?晴明。”“的确如此。不过,只凭这些坊间的流言,我可难下决断。何况到目前为止,除了那名女子的种种传闻,我连见都没见过她一面。”“我还以为你多少知道点什么呢……”“我也不是无所不知的人啊。”“说的也是……”博雅失望地叹了口气。“对了,博雅。”晴明说。“怎么了?”“明天,如果你没什么要紧事的话,要不要跟我一块儿去?”“一块儿去?去哪里?”“京城西边的西光寺。”“去那里做什么?”“今天傍晚,就在你来我家前不久,西光寺一位叫明镜的僧人登门而来,说有事找我商量。”“商量?什么事?”“他说寺中庭院里的蜘蛛网上,挂着一个古怪的东西。”“什么古怪的东西?”“就是不知道是什么,才说它古怪,他们就是为此特地过来找我商量的。”“也对。”博雅颔首,接着问晴明,“他们找你商量什么?”“他们不知道拿那个古怪的东西怎么办才好,问我能不能去寺里看看情况。”“哦,这样啊。”“我答应明天过去一趟。”“嗯。”“然后呢,你不是刚好来我家了吗,所以顺便问问你要不要一起去……”“我可以一起去吗?”“当然可以。”“唔。”“如何?你去吗?”“唔,嗯。”“一起去吧。”“去吧。”

这件事便约定下来。三

西光寺位于平安京的西面。

乘着牛车,晴明和博雅中午前便抵达了西光寺。“欢迎两位,博雅大人,晴明大人,两位大驾光临,真是令我寺蓬荜生辉。”出来迎接的明镜说道。“不必多礼,先带我们去庭院那处看看吧。”晴明说道。“两位请随我来。”

晴明和博雅闻言走上石阶,明镜在两人前方带路。

三人绕过正殿,来到寺院的西侧。那里有一汪用石子围住的小池塘,池塘边上种着一棵老枫树。

明镜站在枫树下,说:“便是那处。”

晴明和博雅抬头往明镜所指的方向望去,见枫树的树梢间赫然撑着一张蜘蛛网,网上挂着一个不知是何物的东西,正在蠕动。“昨天早上,这棵枫树的树梢不知为何在没有风的情况下摇晃起来,我觉得奇怪,就过来看看,没想到发现了这个东西。”“这是什么?”博雅低声询问道。“我不知道,所以才去晴明大人府上拜访,希望他能过来看看。”

挂在蛛网上的东西,单从外表根本无法判断究竟是什么。

看上去像是一只巨型蝴蝶,跟山斑鸠一般大,样子却跟博雅见过的蝴蝶都不一样。

它背上似乎有一对透明的翅膀,躯干也像是透明的,形状却和蝴蝶的躯干不尽相同。如果是蝴蝶,躯干上应该有六条腿,但蛛网上的那东西却只有四条腿,看起来还有点像人的手足。

那东西似乎是想从蛛网上挣脱逃离,翅膀拼命地挥动个不停,却还是被牢牢地困在蛛网上。

每次想要集中视线,好好地看清楚那究竟是何物,那东西的轮廓就会变得模糊起来,连蝴蝶的外形都分辨不出了。越是想凝神细看,那东西看上去就越是混沌一片,视野里只留下一个软绵绵的团状物。反倒是随意望去时,那东西看起来又像是一只蝴蝶了。

博雅打量着,不住地揉了好几次眼睛。“晴明啊,我怎么感觉越是想看清楚,它就变得越模糊……”“的确如此。”晴明点头道,“明镜大人——”“是。”“那蜘蛛网,并非只是一张普通的蜘蛛网吧?”“不,那的确是一张蜘蛛网……”“我不是这个意思。那张网的确可以称为蜘蛛网,只不过形状有些离奇。按理说,蜘蛛应该不会结出那种形状的网……”“嗯,您说的没错。这张蜘蛛网其实是我们从正殿移到这里的。”“从正殿移过来的?”“对。”“怎么移的?”“我们每天都会打扫寺里的正殿,不知为何,打扫时,常常在正殿主位的阿弥陀佛像上,发现佛像的手臂和躯体之间结着蜘蛛网。”“嗯。”“每次发现蜘蛛网,我们都将它取下来。但是怎么取也有点难办,结网的位置实在太特殊了,随意取下的话……”“位置特殊?”“那毕竟是结在阿弥陀佛像上的蜘蛛网,如果用棍子或别的工具捣掉,跟在菩萨眼前杀生没什么两样。所以我们琢磨了很久……”“嗯——”“然后想到一个法子,可以用竹竿取下那蛛网。”“用竹竿?”“对。我们在竹竿的前端,捆了一个用细细的竹条编成的圆圈,然后用它将蜘蛛网连蜘蛛整个儿取下。这样一来,一整张蜘蛛网就被套在竹圈里,再拿到外面,便可以原封不动地将完好无缺的蜘蛛网挂在庭院的树上。”“枫树上的这张蜘蛛网就是这样移来的?”“对。”明镜点了点头。“晴明,你怎么知道那不是一张普通的蜘蛛网?”博雅问道。“博雅大人,在通常情况下,蜘蛛网最外一圈连着树枝的蛛丝,会拉伸得更长一些。我方才也说过了,正是因为这张蛛网的形状和寻常所见不同,才让人觉得离奇……”“哦哦。”“还有一点可疑之处。”“哪一处?”“挂在蜘蛛网上的那个东西,一般情况下也不会那样被蛛网所困。”

有其他人在场时,晴明对博雅说话的语气总是格外彬彬有礼。“不会被蛛网所困?你是指……”“比如妖怪、死灵等阴态之物。”“妖怪?”“我本来只以为那不是一张普通的蜘蛛网,听明镜大人一说,那原来是结在阿弥陀佛像上的蜘蛛网,才一下子明白过来。”

明镜听晴明说完,便问道:“那么,晴明大人,这东西该如何处理呢?”“把它从蛛网上放了吧。放走它,应该也不会有什么危害。”“要怎么做呢?”“交给我吧。”

晴明走近枫树,将右手手掌贴到树上,嘴里小声地念起某种咒文。

过了片刻,念完咒文的晴明抬头往蜘蛛网看去,轻声说道:“好了,请你离去吧。”

话音刚落,那个挂在蜘蛛网上的东西便随着拂过的清风,轻飘飘地脱离了蛛网,在晴明等人的头顶上方飞舞了片刻,像是融入大气般,瞬间消失不见了。

这时,在场的三人都闻到了一股气味。“晴明,这是奇楠的香气啊。”博雅说。“好像是呢。”“既然是奇楠香气,不就代表那东西是……”“也许就是这半个月来引得平安京内议论纷纷的那名女子吧……”晴明说道。四

晴明和博雅入寺饮了热水,正打算离开西光寺时,刚好有人来访。“晴明大人,博雅大人,外头有人想要拜见两位大人。”

两人听完寺里人的通报,出外一看,来人是一名年近四十的女子。“您有何事?”晴明问道。“我家主人这半个月来一直陷入沉睡,不省人事,方才突然醒了过来……”女子回答道。

女子接着向晴明和博雅转述了她口中那位主人的原话:“安倍晴明大人和源博雅大人此时正在西光寺做客。这两位大人助我良多,我想向他们道谢。你去寺里转告两位大人说:本应由我亲自上门道谢,但事出有因,实在万分抱歉,能否烦请两位大人过来一趟……”“博雅大人,我们就去一趟吧。去了之后,所有不明白的事,或许就能弄清楚了……”晴明说道。五

晴明和博雅跟着那名传话的女人向西走,来到一栋距离西光寺不远的小房子,四面围着矮树篱笆。房子虽然没有官员府邸那般的规模,但无论是矮树篱笆还是庭院,都看得出经过一番精心的打理,品位不俗。“两位大人请这边走——”

传话的女人走在前面,领着晴明和博雅进到屋里,登时传来一阵奇楠的香气。“晴明,这是……”博雅小声地说。“我知道……”晴明也小声回答。

两人被带到一个房间里,屋里铺着一副被褥,一名女子躺在被中。“晴明大人和博雅大人尊驾已到。”

带两人前来的女人说完,那躺在被褥中的女子便坐起身来,是一位年约九十、满头白发的老媪。

她深陷在皱纹里的眼眸中,渐渐浮起一抹柔和的笑意,向两人说道:“在此多谢二位。晴明大人,博雅大人,劳烦二位专程到寒舍小坐,实在过意不去。”

老媪说话的声音如同银铃般清脆动听,又道:“我落入蜘蛛网中被困多日,方才多亏两位出手相救,实在感激不尽。如此大恩,本应由我亲自登门向两位道谢,奈何拖着这副病躯无法出门,还望两位大人多多包涵。”

老媪的被褥周围,放满了琉璃杯、琉璃珠、像是来自大唐的陶制胡人像及玉香炉等物件。

香炉里燃着香,一道散发着奇楠香气的轻烟,淡淡地自炉中升腾而起。“很久以前,我曾受过太祖陛下的恩宠……”老媪环视着枕边,“周围这些物件都是太祖陛下当时赏赐我的。大概是见我病情恶化,家里人便把这些钟爱之物摆在了我的被褥四周。”

老媪又怅然说道:“我的身子本就柔弱,病倒之后更是几乎没有出过这个家门,虽一心在此调理休养,心头却常常挂念着大唐和那些番邦之国……”“您很想到那些地方去走一走吗?”晴明问道。“嗯。”老媪微笑着点了点头,“但我生来体弱多病,一直居于家中休养,就连这座平安京也未曾好好逛过。不过也亏得如此,拖着这副病躯还能安然活到这把年纪……”

老媪微微叹了口气,眼神随之一变,如同一个想起从前恶作剧的孩子,看向晴明,说道:“然后呀,晴明大人,我好像经历了一次让人诧异不已的旅程。”

老媪边说边点头。“刚才经家里人告知才知道,原来我半个月前昏迷倒下,一直不省人事,方才才睁眼醒过来。但是,在昏迷不醒的那段时日,我做了个梦,梦里还去了很多不同的地方……”“嗯。”“我想验证一下那个梦是真的还是假的,就让家中的奴仆去一趟西光寺。倘若晴明大人和博雅大人都在西光寺,我在梦中所经历的事情便是真的。”“嗯。”“我因为在空中飞得高兴过头,一不小心掉到了那张蜘蛛网上。很好笑吧?”

老媪笑着说。“被困在那张蜘蛛网中的时候,我从明镜大人的口中,清楚地听到了晴明大人和博雅大人的名字。醒来后便想,假如两位真在西光寺做客,务必要请两位大人来寒舍一趟——”“我们便依言来了。”“还有哪,晴明大人,博雅大人,应该是七八天前,我在鸭川附近的一条小河岸边,看到有孩子在用竹篓,这个样子抓到了泥鳅和鲫鱼呢,真是有趣极了。”

老媪用双手做出用竹篓淘鱼的样子。“当时有一位穿着男子装束的女孩,看上去玩得特别开心。我便情不自禁地跟着笑起来,真想和他们一起玩啊……”

说着说着,老媪突然泪如泉涌,眼泪啪嗒啪嗒地掉了下来。“呐,晴明大人,那样的女孩子真的存在于这世间吗?明明是女儿身,却能自由自在地嬉闹玩耍,我到现在还觉得不真实……”“有的。”晴明回答道,“那女孩叫露子,是一位喜欢亲近虫子的大户人家的小姐。”“是吗?大户人家的小姐还可以那样行事,真是令人羡慕。”

老媪用指尖抹了抹从脸颊滑落的泪水。“晴明大人,博雅大人,感谢两位今日能屈尊前来。我虽命不久矣,但真心感激两位出手相助……真是感激不尽……”

老媪低头言谢后,仰面躺回了被褥中。接着,她又再次抬起头说道:“晴明大人,博雅大人,我这半个月来,真的过得很愉快——”

带着欢欣般的微笑,老媪闭上了双眼。

她歪头转向一侧,轻微的鼾声响起,随即陷入了沉睡。六

那位老媪安详离开人世的消息传到晴明和博雅的耳中,已经是第二天的事情了。

秋夜夜半中,目醒难再眠。心飞数万里,且向大唐去。——大弍三位[7]

[1] 沉香中的一种顶极香料。

[2] 日本古代一种宴会摆设,形如沙洲。

[3] 以秋季浓淡不一的红叶色为配色。

[4] 从三品官员橘实之的女儿,酷爱昆虫。

[5] 露子养的毛毛虫,后成为式神。

[6] 专门为露子捉虫的男童,也是式神。

[7] 本名藤原贤子,日本平安时代女歌人,《源氏物语》作者紫式部之女,先后任中宫藤原彰子的女房、冷泉天皇的乳母。

蜈蚣小鬼

时值晚秋。

夜间的空气愈发寒凉起来,秋虫的鸣叫已经过了全盛期,音量大不如前,音色也渐渐式微了。相反,庭院里尽数绽放的菊花开得正好,浓烈的花香充溢在夜间的大气中。“真的好香啊,晴明——”博雅说着,将杯中的酒一饮而尽。“菊花香和酒香融合在一起,好像随着这杯酒一起,渗入到我的体内了。”

博雅手里就那么拿着空酒杯,出神般地闭上了眼睛。

这里是晴明屋宅外头的廊檐下。清透的月光下,蟋蟀正用愈发微弱、几近残破的声音鸣叫。“博雅,你别喝太多了……”晴明看向庭院,对博雅说道,“今晚我们还要出门一趟。”“我知道。”博雅放下酒杯,接着说,“这本来就是我拜托你的事。如果我喝醉的话,不就让你为难了?”“我是不会。恐怕到时为难的是你吧,博雅。”“为什么我会为难?”“如果你醉到连路都没办法走,我就不去了,哪里会为难呢。”“你的意思是,如果我喝醉了,你就不去吗?”“不是你喝醉了就不去,而是你醉到不能走路的地步,我才不去。”“这个你就不用担心了。”博雅说着,收紧下巴点了点头。

蜜夜往博雅的空酒杯里斟酒。一只飞蛾往廊檐下点着的唯一一盏烛火靠近,绕着火光不停地飞舞。“不过,你愿意应承下这件事,可真是帮了我一个大忙,毕竟这是藤原实贞大人的委托。”“没什么。正好我最近也有点闲。”“说起来,实贞大人身上到底发生了什么事呢?”“今晚去一趟不就知道了。”“去了就能弄清楚吗……”“去之前,我想再好好整理下头绪。对不住,博雅,你能把刚才说过的事,再从头讲一遍给我听吗?”“好。”博雅点点头,又一次将发生的事说给晴明听。二

藤原实贞身上开始出现不对劲的情况,约是在十天前。

那日早上,实贞迟迟没有起床。

家里人去叫他时,他俯趴着躲在被褥中,不肯出来。“实贞大人,今天是您进宫面圣的日子,再不起来洗漱更衣,可就来不及了。”

经人提醒后,实贞还是没有立刻起来。他微微掀开被子,从里头睁着一双发亮的眼睛,沉默地瞪着外头的人。

如此看来,实贞似乎早就醒了,只是不愿从被褥里出来。

尽管不情愿,在家里人的催促下,实贞只得勉勉强强地爬起来。“这么刺眼的阳光,真是照得人不舒服啊。”

实贞说着,总算没有错过时辰,进宫去了。

同样的情况持续了两天,到了第三天,实贞依然没有起床。和前两天一样,他虽然醒了,却不愿意从被褥里出去。“今天有一件很重要的事情需要大人处理,还是请您快些起来吧。”

家里人像是争抢般把被子掀开后,只见实贞双手双脚伏在地板上,“沙沙”地爬进了幔帐的阴影中。“实贞大人。”

就在家里人伸手要碰到他时,实贞朝那只手“咔”地咬了一口。

这样的情况接连发生了三天。加上之前的两天,一共五天过去了。

到了第六天,实贞以常人无法企及的速度在地板上爬来爬去,接着爬到了院子里,躲进一块大石头后面。

追在他后头的人一喊“实贞大人——”,实贞就再次移动起来,以飞一般的速度“沙沙”地在地面爬行。

亲眼看到如此情形的仆人们都说:“大人身上长出了六只手、六条腿,用这些手脚在地上爬……”

长出六双手脚的实贞就那样爬进了地板下,不再出来。

仆人们钻进地板下寻找,发现他躲藏在最阴暗的深处,肚子紧贴地面趴着,两只眼睛发出黄色的光芒,朝仆人们看去。

仆人们虽然怕得不行,还是出声唤道:“实贞大人……”“嘶——”的一声,一股腥臭的气息自实贞口中吐出,往仆人们脸上喷去。

眼下这种情况,仆人们既没办法接近实贞,更没有勇气把他从地板下弄出去。

仆人们从地板下钻出来,其中一名男仆说道:“那已经不是实贞大人了。”

众人出于恐惧,暂时将此事放置不管。

白日里,实贞一直躲在地板下。仆人们每次去查看的时候,只要发现地板下方最深处的阴影中,有一双发着黄光的眼睛朝这边看过来,就知道实贞还活着。

一到夜里,实贞便从地板下爬出来,在庭院里四处乱窜。有时将院子里的石头翻开,像是在大口吃着埋在石头下的东西。

他原本穿在身上的衣物,不知道是被他脱掉了,还是不知不觉间脱落了,总之现在的他未着寸缕,身形变得十分细瘦,躯干两侧似乎长着好几对手脚。而且夜间,他两只眼睛发出的光芒会由黄转绿。

所有人都不知所措。

正巧昨天,源博雅有事去了实贞家里一趟,仆人们趁机向博雅说明情况,并拜托他:“能不能麻烦您请安倍晴明大人过来看一看?”“所以,这就是我来你家找你的原因,晴明。”博雅问道,“怎么样?愿不愿意跟我去一趟?”“既然是你拜托我,我当然不能拒绝了。”晴明回复道。

两人遂决定一同前往实贞的府邸。这是发生在今天傍晚的事。三“如何?有没有好的方法可以解决?”博雅向晴明问道。“我想想……”晴明思忖着,抬头望向屋檐对面天空中的月亮。

明明是人类的身体,却长出了好几对手脚,还在地面爬来爬去,实在是令人深感恐怖的事。“对了,博雅,有件事想问你……”晴明收回看向月亮的视线。“什么事啊,晴明?”“实贞大人的府上,有没有养鸡?”“鸡?”“对。”“这个,我不清楚。”“也罢,今晚去他府上问问看,到时候便知道了。”“鸡怎么了?为什么你要问到鸡?告诉我吧,晴明……”“去了再说。”“晴明,你不要卖关子了,现在告诉我也可以。”“先去一趟再说。我们差不多也该出发了。”

今天傍晚,博雅过来把事情从头到尾告诉晴明后,晴明回道:“既然如此,那我们晚一点再过去。”说完便和博雅在廊檐下喝起酒来。

当然,决定好时间后,晴明已派人前往实贞家里,告知他们今晚和博雅晚一点才过去。现在,约定好的出发时间快到了。“那么,我们走吧,博雅。”“嗯,好。”“走吧。”“走吧。”四

两人是步行过去的。

实贞的府邸位于神泉苑南侧,和晴明家相距不远。月亮虽已西斜,好在还是有月光洒落在路面,无须提着灯笼照明。

晴明和博雅沿着朱雀大路走到实贞家附近时,从府邸里传来一阵喧闹声,甚至可以听到有人说话的声音。

两人走到大门前,发现门下聚集着好几个人。看样子似乎是在府中做事的女仆和孩子,还有几个男人。

接着,大门内侧传来几个男人的叫喊声。“他跑起来了!”“就在那边!”“快逃啊!快逃!”

不一会儿,里头又传来“哇——”的一声尖叫。“我被、被咬了!”“是脚!是脚!”

门内传来的声音比刚才更嘈杂凌乱。“失策了,博雅。”晴明说道,“我本以为事情要到明天早上才能全部解决,所以想先和你喝会儿酒,半夜才来实贞大人家。看现在这个情形,我们应该早点来才对……”

大门口的人们一见晴明和博雅,脸上瞬间露出了不安的神色。“我是源博雅。”

博雅说完,人群中走出一个男人,说道:“哦,原来是博雅大人,那这位应该就是安倍晴明大人了。”说话的男人是实贞的长子,名叫藤原实通。“哦,实通大人……”博雅走向实通。“晴明大人和博雅大人光临寒舍……”实通站在两人面前,低头致意道,“实在非常感激。在下藤原实通——”

晴明打断实通还未说完的话,直接道:“无须寒暄,还是先请您讲讲府上到底发生了什么事吧。”“好。”实通点点头,开始说了起来。

事情是这样的。

每过一夜,实贞的情况就变得更加诡异,而今天夜里特别严重。以往一到晚上,实贞就会从地板下出来,在院子里四处爬动,但是今晚他竟从院子里爬到了屋内。

往常即便有人逗弄实贞,也都平安无事,今晚的情况却大不一样。实贞只要一见着人,便会“沙沙”地爬过去,毫无来由地乱咬一通。

如果只是单纯的怪物,无论是用长矛刺杀还是用大刀砍死都无所谓,但清楚地知道怪物其实是府邸的主人实贞,以上方法就绝对行不通。幸好府中的人都知道晴明半夜会来,所以打算先把人聚集在大门处,撑到晴明到来。

众人刚来到大门处,晴明和博雅恰好也到了。

门内之所以不时传出喧闹声,是因为里头的仆人正用棍子牵制着到处乱跑的实贞,尽量不让他接近大门。

但是沦为怪物的实贞着实可怕,实通正打算让众人全都逃到府外后,索性把大门关上。“总之,我们还是先进屋吧。不过在进屋之前,有件事想向实通大人打听一下。”“什么事?”“请问贵府有没有养鸡呢?”“鸡?”“有吗?”“身为一家之主的父亲大人,认为鸡头看起来很像蛇头,十分不喜,所以没有养……”“是吗……”晴明颔首道。“喂,晴明,鸡怎么了?”博雅问道。“博雅大人,现在还不是说明此事的时候。”

晴明恭敬地微微低头,说道:“实通大人,您能不能命人在天亮前搜罗六七只鸡来?”“这好办……”实通随即下令,三名男仆立刻跑出去找鸡。“那么,我们就先进屋吧。”

晴明走进大门后,发现有几束火把在黑暗中移动。“在那里!”“往你那边跑过去了!”

火光中传来几声叫喊。仔细一看,原来是四名男子手里拿着竹棍,在月光和火把的映照下半蹲着身子摆出架势。“这是晴明大人和博雅大人。”实通说着,将那四名男子招呼过来。“实贞大人现在何处?”晴明问道。“好像从那个角落又爬进地板下面去了。”

其中一名男子指着黑暗中的另一端,回答道。“那么,接下来的事情,就交给我来办吧。”

晴明低头致意,接着独自一人跨步走向方才男子所指的角落。“等、等等啊,我也要去。”

博雅急急忙忙地追在晴明后头,走到他身侧。两人在墙角处停下脚步,不动声色地往地板下看去,发现深处有两个发出绿光的圆点。“晴明,他在里头。”

博雅刚说完,两个绿色的圆点就动了起来,径直往晴明和博雅所在的位置逼近,速度十分惊人。

当那东西从地板下面冲出来时,博雅“哇——”地大叫一声,身子往后仰,倒向一旁躲开了。晴明则倒向另一侧。

沙沙沙沙沙沙——那东西已经冲了出去,是个全身上下一丝不挂的人——藤原实贞。

他的躯干两侧长着不知多少只手脚。据先前的传言,应该只有十二只,现在看来,手脚的数量似乎又增多了。实贞挥动着那些手脚,像在地面奔跑一般,飞快地爬行。那绝非人类可以达到的速度。

狗之类的动物在奔跑时,头部和背部一定会大幅度地上下起伏,但实贞移动时,头部和躯干几乎没有起落,只有手脚在动。

月光下,实贞掉转过头,又开始飞速爬行。他不是朝向晴明,而是冲着博雅。“晴明,他过来了!”博雅大声喊道。“你别动,博雅。”晴明边跑边喊。“你叫我别动?”

博雅本来打算飞奔逃离,听到晴明的话,又当场止住脚步。

那头,实贞已爬到眼前,正欲往博雅身上扑过去。

飞奔过来的晴明向半空一跃,在快要下落至地面时伸出右手,朝实贞的背上重重地击了一掌。

实贞当即停了下来。

虽然停下了,他身上的手脚还在兀自“沙沙”地挥动个不停。“怎、怎么了?”博雅面色苍白,走近问道。

此时,几名手持火把的男人和实通也刚好过来了。

在火光的映照下,那东西实在可怕得令人不敢直视。

构成身体的部件——头、胸、手、脚的确和正常人类是一样的形状,但是手脚的数量和躯干的长度则完全不同。不仅躯干变长了,身侧更是长出十二只手和十二条腿,总计二十四只手脚。像是想从这里逃走似的,这些手脚正拼命地刨着地面,只不过仿佛被一只看不见的大手按住了背部,一步也动弹不得。

嘶——嘶——

实贞一边吐着飞沫一边呼出浊气,左右摇晃着脸,两只发着绿光的眼睛瞪着所有靠近他的人。

拿火把一照,众人这才发现实贞的背上贴着一张纸。看来正是那张纸压着实贞令其无法动弹。纸上写着几个字:东天红。“晴明,那是什么?”博雅问。“就是我刚才贴在他背上的东西。”“这我知道。我是问你,纸上写的是什么意思?”“东天红,表示鸡的鸣叫声,有时也可以用来指代鸡本身。”“什么?”“有这张纸贴着,实贞大人暂时动不了。等到天一亮,就该进行最后的善后工作了。在此之前,实通大人能不能回答我几个问题……”晴明说道。“当然可以。”实通走上前来。“府上的院子里,是不是有很多虫?”“您果然是无所不知,说得一点也没错。这些虫里头,就数蜈蚣最多,偶尔还会咬伤家里人,让我们头疼得很。”“在这件事上,最近有没有发生过什么?”“这件事是指……”“就是蜈蚣的事。”

晴明一说,实通便侧着脑袋想了一会儿。“有。”实通看着晴明,答道。五

约在十多天前……

试读结束[说明:试读内容隐藏了图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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