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发布时间:2020-06-01 01:31:3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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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宁三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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十三狱

十三狱试读:

引子

佛曰:造作恶业当坠血池地狱。

又曰:狱中有恶虫,名朱诛,专门吸食罪人身上之血,令其乾枯而死。《地藏经》云:中有血湖,乃朱诛虫饮罪人血成故。第一章  乘客

北阳市地处中原,虽然面积不大,只能算是三线小城,但临山傍水,历史也颇为悠久,几百年前就曾作为京城的陪都,所以有不少古代遗址和自然景观。虽说比不上西安杭州这些老牌的旅游都市知名,还是有很多外地客人慕名到这里来游览,给这座原本安静的小城带来了热闹,同时也带来了许多商机。

比如民主街上的北阳府衙,就算得上是全国闻名。这片建筑群历史悠久,始建于宋朝,共历任近200任知府,是现今中国唯一保存完整的府级官署衙门,建筑共有一百多间,当地人都把它叫做“小故宫”。加上它位于市里的中心,白天游客总是络绎不绝。

但在当地人眼中,北阳市最有名的地方不是府衙,而是同样位于民主街上的“沸腾夜”洗浴中心。已经入夜,景点早已关门谢客,但沸腾夜洗浴中心正是生意红火的时分,门口十几米高的霓虹灯牌闪烁不定,俨然一副销金窟的模样,人进人出好不热闹。

洗浴中心对面就是条小巷,入夜后巷口摆起了不少卖吃食的小摊。

周源把面包车停在沸腾夜门口的路边,下车后径直走到其中一个摊上。

摊主见老主顾到来,也不多话,直接下锅煮面,片刻之后一碗热腾腾的羊汤烩面就端到了周源面前,在大锅里熬了一整天的羊汤雪白浓厚,扯成双指宽的面条上面浇了红艳艳的辣椒油。

面条煮的火候刚刚好,绵软不失筋斗,汤头也是没有放味精调料,是用真材实料的羊骨羊内脏用老火慢慢熬出来的。虽然几乎每天都会在这家吃上一碗面,但周源还是不由满足地点了点头。之前在外闯荡的日子里,周源最想念的就是家乡的这一口烩面,别的地方都做不出这种味道。

周源慢慢吃着面,不时抬头打量着沸腾夜的大门口。此时已经十点多,对于普通老百姓来说已经是该回家休息的时候了。但对于周源来说,正是开始做生意的时候。

北阳市是个旅游城市,说起来周源勉强也算是吃旅游这碗饭的。只不过他的职业是开黑车,因为他那辆破面包车并没有运营牌照,所以只能私下偷偷拉客。不过他收费公道,对外地游客绝不宰客,还能在路上兼职导游介绍一下当地的景色人文,算得上很有职业道德。有同行总说他太傻,拉到外地游客不宰白不宰,否则哪里挣得到钱?周源总是笑笑也不反驳,依然故我。倒不是胆小怕事,而是他太明白这种钱赚得不光昧心,还很容易引起纠纷和麻烦,而之前经历过的事让他只想本分地过日子,不想再被牵扯进什么意外之中。

周源回北阳市不过几个月时间,干这一行时间不长,却很快自己总结出了一套拉客的经验。白天他主要是在火车站和景点附近拉活儿,路上一聊,外地游客多半会请他做导游,顺带着也包车,比拉散伙儿要轻松的多。而晚上这个时候,没什么游客,但沸腾夜洗浴中心是客人最多的地方,客人出门不一定能马上打上出租车,他虽然开的是黑车,但价格比出租车便宜,总能捡到一些客。“今天的味道还好吧?要不要加点汤?”摊主显然和周源很熟了,看周源快吃完了,关切了两句。“不用不用,有客来了。”周源摆摆手,掏出钱扔在桌上,急忙起身朝街对面的沸腾夜大门走去。他眼尖地看到从会所里跌跌撞撞跑出来一个男人,显然是喝得有点多,歪歪晃晃地走到路边停下了,看样子是要坐车。

那个男人大概三十来岁的样子,周源刚靠近就闻到一股强烈的酒气。他扶着那个男人,殷勤问道:“大哥,坐车是吧?车就在旁边,来我扶你过去。”

那个男人看到周源的破面包车也没说什么,直接上车在副驾驶坐了下来。周源松了一口气,毕竟不是每一次拉客都能成功。这里出入的客人都是有钱人,有些人见到他开的这辆二手破面包车扭头就走,宁愿多等一会出租车。这个男人也不知是不介意,还是喝多了根本没在意这种细节。

上了车,周源还没来的及问去哪,那男人直接扔了五十块钱给他,只说了句“赶紧开。”就开始闭目养神了。

周源心里一喜,看来是遇到大款了,不由多打量了几眼这个男人。

这个男人第一眼看上去还真不像什么有钱人,穿着一件有点旧的T恤,穿着一条肥大的短裤,脚上穿的是一双棉质拖鞋,鞋面上还印着“沸腾夜”几个字。周源心里暗笑,看样子这哥们喝高了,穿着洗浴中心的拖鞋就糊里糊涂出来了。

就这样漫无目的开了二十分钟,那男人依然闭着眼睛,没有要开口的意思。周源渐渐回过味来,发现有点不对,这趟活儿自己拉的有点亏啊!他看了一眼里程表上不断滚动的路程显示数字,心想这得开到什么时候去?要是这哥们真在车上睡着了,自己还傻乎乎一直跑下去,这五十块钱油钱都不够。万一对方酒醒了不认账,那就真是哑巴吃黄连了。

于是周源咳嗽了一声,问道:“老板,接下来往哪里开?一会儿要加钱啊,这都快绕城跑了一圈了。”他明白过来,多半是个喝醉了想兜风的主,现在他只想在这家伙彻底醉倒之前赶紧给送到目的地。这么一会功夫,自己的车里都是酒味,他只能把窗户摇开到最大,散散味儿。

副驾驶的男人睁开眼,二话没说,又递过来一张百元钞票:“随便开,再开快点。”

有钱人的心思真是猜不透,就算真是想醒酒,也不至于意思坐辆破面包车兜风吧,周源觉得挺有意,不过也懒得管那么多。接过钱后他心里踏实了许多,心情也好起来,车里的酒味似乎也没那么呛人了。他还是想问问到底目的地在哪,一边下意识点了下刹车,一边开玩笑道:“老板,到底往哪开啊?这么一直开下去等会咱们就开到郑州了。”

感觉车子的速度降了下来,那个男人脸上的表情变化了一下,渐渐凝固成恶作剧般的似笑非笑:“随便——不想被追上的话,就赶紧开快点。”

像是为他的话做注解,一阵发动机的突突声跳进周源的耳朵。他看了眼后视镜,却被镜子里的亮光给晃花了眼。后面一辆桑塔纳不知什么时候已经追到侧后方不到二十米的地方,不停闪着远光灯。桑塔纳副驾驶坐着的人把头伸出窗外,正愤怒地挥手大骂:“停车,操你妈。给老子停下来!”依稀可以看到他穿着深色的制服,头上带着大檐帽。

周源愣了一下,还以为是警察在抓黑出租车,心里一颤,猛踩了一脚油门,暂时和桑塔纳拉开了一点距离。这个动作似乎让桑塔纳车上的人更生气了,打着远光灯不停的闪烁,骂声更是不绝于口。

周源这才反应过来,桑塔纳车上的人不是警察,应该是一群保安。可他还是搞不清楚为什么这些人一副不追到自己不罢休的架势?难道是刚才超车时不小心别到这辆桑塔纳,惹到路怒症患者了?

正觉得莫名其妙,桑塔纳却很快再度追了上来,半个车身已经和周源的哈飞面包平行,周源抬头就可以很清楚桑塔纳上坐着的保安。

那个保安穿着的制服肩上有一排银线,样式看着有些眼熟。周源很快想起来了,这些人应该是沸腾夜洗浴中心的保安。他忽然自己车上坐着的这个客人,就是穿着沸腾夜拖鞋出门的,顿时有些明白过来,对方看样子不是找自己,而是要找自己拉的这个客人。

既然多半不是自己的事儿,他心里稍微放松了一下,转头问道:“哥们,你怎么惹上他们了?”“没怎么啊……坏了,我好象忘了给钱。”那人拍了拍脑门,也不知是真忘了还是故意逃单,但除了哎呀一声之外,倒是挺淡定的。“什么?”周源一阵哀嚎,猛踩一脚油门:“你知不知道沸腾夜是有背景的?你到底欠了多少钱,人家要开着车来追?”

那男人抠了抠脸,很努力地思考着:“做全套多少钱?还有泰式按摩,对了,我还点了一瓶酒,还有一碗什么海鲜龙虾面……”

他没说完,周源就听不下去了,心里鬼火直冒,忍不住开口骂道:“我操,你他妈嫖妓为什么不给钱?这下坏了,那帮家伙多半以为我们是一伙的,你叫我以后怎么在这块儿拉活?这不他妈的坑我吗?”

这个乘客倒是真淡定,他回头看了眼后面紧追不舍的桑塔纳,看着外面叫骂的保安,轻描淡写说道:“不是我不想给,只是出了点意外。”“操。”周源立刻做了决定:“哥们,对不住你了。我马上就停车,你自己下去和他们解释。你的车费我也不要了,留着给你买伤药,我可不想惹麻烦。”开玩笑,他可不想莫名卷进这种事里去。“别啊,你停车,他们会连你一起打,弄不好车也会被砸。”那个男人还是一副无所谓的样子,说的话让周源火冒三丈,却无法反驳。

因为他说的是事实。

沸腾夜一个洗浴中心凭什么在北阳市那么出名?还不是因为有色情服务。而且这种场子在当地开了这么多年屹然不倒,可想而知背景有多深厚。它里面所谓的“保安”其实都是当地的混混,平时没事还想找点事,逮着这种嫖小姐不给钱还外带逃跑的,那还不朝死里整?真停下来,周源知道自己百分之百会被牵连。

桑塔纳追得越来越近,车里传出的骂声很不堪,周源听得清清楚楚。这个男人说得没错,从骂声中听得出来他们已经把周源认定是吃霸王餐的同伙了,现在停车认怂也没用了。周源努力让自己冷静下来,思考应该怎么办。这样开下去,他的哈飞面包肯定跑不过桑塔纳,最多一两分钟就会被超过,被堵在路上的后果怎么样他都不敢想,这帮混混打人砸车的事情肯定干得出来。

这些念头在脑子里飞快转了一圈,周源瞬间做了决定,手上顺势把方向盘猛一打,轻点着刹车,车头就在马路上转了过来。

北阳毕竟是内陆小城,此时临近午夜,街道上基本没什么车经过,所以桑塔纳才嚣张地路贴着追过来,他们没想到周源会在大路上急刹掉头。等他们气急败坏地跟着调头,周源已经开着面包车钻到了路边的一条小巷子里。

虽然开的是黑出租,但周源好歹也算是个经验丰富的老司机了,市里的路是再熟悉不过。北阳市历史悠久,历朝的战火之下依然保存了不少老建筑,他选择钻进来的这条巷子是条古街,白天也是游客喜欢逛的景点之一。但正因为是老建筑围成的巷子,所以非常的窄,那帮保安的车是桑塔纳,宽头大屁股,在这种地方,根本施展不开,况且最尽头出巷子的路口有两块巨大的下马石,面包车应该可以勉强过去,桑塔纳想都别想。

一边祈祷那东西最近没被拆了,周源一边谨慎地控制着面包车在小巷子里一通钻。运气不错的是,巷子的尽头那两块下马石依然竖在那里。面包车的两侧擦着石头,总算是顺利挤了出去,那辆桑塔纳却被挡在那里进退不得,车上的人气急败坏,跳下来追着面包车的尾气破口大骂。

虽然暂时甩掉了这些人,周源心情却变得更糟糕了。他知道这只是躲了一时而已,自己的车牌号肯定是被人记下来了,也不知道明天该怎么收拾这个烂摊子。越想越郁闷,只好干脆不去想了,至少眼前这麻烦暂时躲掉了。“好车技。”周源穿街走巷摆脱后面那辆桑塔纳的时候,副驾驶的那个客人坐在旁边一直没说话,直到车出了巷口上了大路,才忽然开口夸了一句。

周源板着脸没理他,没有接话,朝前又开了几分钟,把车开进一条比较僻静的小街,找了段两个路灯之间阴影地段,利落的把车靠在路边停了下来。

车刚停稳,周源伸出手,看向那男人:“老板,把帐结了吧,三百。然后你就下车,爱去哪去哪吧。”“哟,这么贵?”那男人的酒似乎醒了些,看见周源阴沉的脸色反而笑起来:“小兄弟,你这黑车开得还真够黑啊。”

周源心情很不好,还是不耐烦地给他解释:“车刚才出路口时石头被蹭了,明天得要去补漆。还有,要不是我,你这会儿多半已经被那帮人打死了。”说到这,周源忽然想起什么:“不行,你还得再给我……至少五百!你倒是拍拍屁股走了,明天人家找到我要钱怎么办?”

那男人点了点头,也不生气周源赶他下车,摆了摆手,依然笑着从裤兜里掏出钱包:“说得有道理,这钱确实应该给你。不过你不能把我扔在这里,要送我去个地方。”

周源接过八百块钱,对这个男人的厌恶减少了许多。之前他还很担心,这男人既然连沸腾夜的单都敢逃,说不定车费也会赖掉,那自己可就真是被坑惨了。他把钱收起来,把车子重新发动起来:“没问题。老板,你要去哪?”“你们这里什么地方比较偏僻?”男人想到了什么,不等回答就指了指前边:“对了,去西郊。十八里岗。”“你是不是有毛病。”周源没有动,疑惑地着他:“现在都11点过了,车开到那里都半夜了。那里可不是偏僻,是根本荒无人烟。”十八里岗是个地名,不是什么景点,只有本地人才知道,可这个男人的口音听上去明显是外地人。事有蹊跷,他才不愿意跑这一趟。

那男人点了点头,坦然说道:“就是偏僻才去。”“我不去。”周源干脆把车熄了火。

那男人笑起来:“你身上的钱加起来还没我多,还怕我抢你?”

周源的确有些担心被抢。十八里岗离市中心有二十来公里,位于北阳市和临县的交界,是个延伸好几百米的大斜坡,周围都是荒地和树林,那一段既没路灯,也没人,是个抢劫的风水宝地。

但当那个男人又爽快的掏了两百块钱出来,并再三说明只需要把他送到那里就行了。想到难得遇上这样的好活儿,算下来这几百块钱够他平常跑两天的了,再三犹豫后,周源还是一咬牙发动了车,心想跑完这一单就收工。可他万万没有想到,这一个决定在之后会让他无比后悔。

从这到十八里岗不算近,一路出城开向郊区,路上几乎看不到其他车,周源心里又开始不安起来。他听说过一些案子,现在抢劫的也学会了钓鱼,找个面善的引司机到那里,然后上来连人带车砸倒。这个念头一起来,周源越来越倒觉得真有这个可能,保不准对方是故意花个几百块钱吊着,好让自己放松警惕。虽然自己身上没钱,但这二手车自己半年前还是两万块钱买的,现在怎么还是能卖个万把块钱。

想到这里,周源把车门摁了个内锁,又故意在车门内侧摸出把梅花起子,放在了右手边的脚下。

那男人看到他的动作,摇摇头哈哈笑起来:“小兄弟,这么小心啊?”“老板,你去那地方太偏了,我这也是为你好。”周源本来就是故意让他看到,表明自己已经有所防备,嘴里敷衍着,手下的方向盘并没停。“胆大心细,挺好。”那男人突然转了个话锋问道:“兄弟,那你觉得我是什么人?像个抢匪?”

周源随口应付说道:“你?当然是大老板吧。”“呵呵。”那男人听了这话,忽然冷笑了两声道:“大老板?兄弟,人是很复杂的,只看表面,你永远不知道他里面什么样。”

周源一听这话,心里一紧。什么意思?他不喜欢这男人一副话里有话的样子,斜着眼冷冷说道:“老板,这种时候就别开这种玩笑了。”

那男人看着周源,突然叹了口气,换了一种郑重的口气说道:“小兄弟,你说,啥东西才是真正算自己的?”

周源摇摇头,喝醉了的人他也见得多了,眼前这种一会装疯卖傻一会故作深沉的也不是没见过,不想和他瞎扯淡。

果然那男人吐了口酒气,自言自语说了下去:“钱?房子?女人?名声?活了一辈子,才发现没啥能真正算是自己拥有的啊。”

这句话里明显有很强烈的失落情绪。周源多瞟了他两眼,第一次仔细打量起来。这哥们三十来岁年纪,胡子拉碴,穿着虽然邋遢,但衣服质地其实应该挺不错。还有说话的语气和用词,应该是从大城市来的,若是打扮干净,也许看上去会更年轻些。周源猜想,他或许是失恋了,所以才会跑到这个小地方来散心透气,做些出格的事情来刺激自己吧。

不知为什么,周源对他的厌恶之情减少了一些,主动开口安慰他:“老哥,有什么想不开的。老天爷不是还给了咱门这百十来斤的身板吗?既然身外之物不能带走,那就好好享受一下生活呗。佛祖不都说色即是空嘛,阿弥陀佛。”“你信佛?”那男人忽然问道。

周源本来就是随口胡扯,被这么一问,想了想才说道:“算是吧。”其实他真没什么具体的信仰,但也不是那种完全否定的态度。“那你相信有地狱存在吗?”男人又问道。

周源呵呵一笑:“这个我还真……这么说吧,要是什么刀山火海油锅之类摆在面前,那我说不定就信。这些不都是吓唬人的吗?”

男人听了这话,直愣愣的看着周源,像是想要说什么,但最终他还是没有说话,神色复杂地叹了口气。周源随口问道:“怎么,老板你信这个?”“不是信不信。”男人顿了一下,说道:“地狱,我见过。”“……”作为一个出租司机兼导游,每天的工作内容除了开车,最重要的就是和客人聊天。但周源一时间都拿不准该怎么接这个话题。因为他太有经验了,一般说这种话的人,其实是有心事想要说,这是在等着别人追问,然后就会趁机告诉对方‘老子当年那段经历比地狱惨多了’之类。

这种话题挺多了就特别无聊,还得做出一副感同身受的难过表情,周源现在可没心情陪着聊这些,于是他想了想,把话题往轻松的方向带过去:“不是有十八层地狱吗?你说的是哪一层啊,好像有个拔舌地狱,还有个无间地狱——这个我还是看《无间道》才知道的呢……”

那个男人听着周源一通乱扯,也许是明白周源不想正经地聊这些话题,于是识趣地闭了嘴,转头看向窗外不再说话。

周源并不是个好奇心很重的人,既然难得他主动闭嘴,自然不会没趣到主动再搭话。

到了十八里岗,已经过了十二点半。那男人倒是很爽快,车刚一停稳,就把车钱递给周源。周源伸手接过,却忽然看到那男人的手臂上有一片暗红色,再一看,发现竟然好像是在流血。“老板,你的胳膊怎么了?”周源吓了一跳,那血流的有些多,那男人的T恤上都沾了不少。可明明他上车的时候还没事儿啊?周源完全不知道他流血的伤口是什么时候弄的,下意识伸手就想去扶他。

却没料到那男人猛一转头,恶狠狠地叫道:“别碰我。”然后他看了一眼自己的胳膊,随手把副驾驶窗前的毛巾拿过去摁在胳膊上。

周源吃了一惊,那毛巾是擦车用的,平常用完了就随手仍在那里,从来也没洗过,脏得要命。那男人用它来捂伤口,也不怕得破伤风么?刚想说话,那男人却突然说道:“对不住,小兄弟,把你车弄脏了。”

周源也不知道是不是他把血滴到了车座上,但既然人家主动道歉了,他也只好说没关系,回头冲洗下车就好。那男人不再说什么,就这样用条脏毛巾捂着右手臂下了车。

周源本来一路上都在担心被抢,结果事实证明自己是想多了。那个男人真的只是让他送自己来这里而已。他坐着车上,看着那个男人先站着打量了四周,然后慢慢朝路边的山坡上走了过去,心里忽然有些发毛,一个念头升了起来:这男人古古怪怪的,别他妈是个鬼吧,故事会上经常有这样的事儿,别一会儿回家掏出钱来,才发现是一大叠冥钞。

十八里岗本来就是个偏僻的地方,又处在两个市的交界处,连路灯都没有,四周又黑又空,一个人都没有。周源想到这里一个激灵,赶紧拿出那男人给的钱,摁开阅读灯仔细看了看。钱没问题,都是真的,再看那男人在车灯下的影子,黑黑的也不是无形的,这才稍微放了点心。

不过看到那男人很吃力地顺着岗坡爬上去,最后找了一个地方坐下来,背靠着一片黑夜,实在不知道他要干什么。

周源好奇心升了起来,忍不住开口远远问道:“老板,你是在这儿等人?”

那男人远远地道:“小兄弟,你走吧,我不等人。”

不等人?那你大半夜的坐在这里,等死啊?周源这时候反而不敢走了,他越想越觉得这哥们儿不会想不开自杀吧?如果这种时候扔下这么一个半醉不醒的人在这里,真出了事儿周源良心上肯定有些过不去,一时间坐在车里有些犹豫。

男人看周源坐在车里半天没有发动车子,倒先急了,张开嘴吼道:“你怎么还不走,快滚!”

听到他忽然毫无理由地开口骂人,周源并没生气,反倒更坚定自己之前的想法是对的。一路上就能看出他有心事,再加上半夜到这种地方来,怎么都觉得是要想不开啊!

想到这里,周源干脆下了车,从车上翻出手电朝山坡上走过去,思忖着要不要把他揍一顿再带回镇上醒酒,但没想到那男人抬手就朝他扔过来一个东西,然后几乎是咆哮着吼道:“你他妈想死是吧?离老子远点。赶紧给我滚。”

黑暗里一个东西飞来,周源下意识举手一挡,打在手背上,却不太疼,面前飞舞出好多东西。仔细一看,地上红红的散了一地,竟然都是钞票,原来那男人把钱包砸了出来。

周源抹黑一通找,好一会才总算是把钱都归拢了拣起来,更确定这家伙是醉了发酒疯而且想轻生。他也不想刺激对方,站在坡下,尽量语气温和地说道:“老板,你把我当什么人了?我是开黑车,但我心不黑,这大半夜的,你可别做傻事。”

那么说只是想安慰他,那男人却突然站起身,像个兔子一样朝坡的一侧窜去。

坡后很黑,周源站在下边只能看到那男人的身影一晃就不见了,不由吃了一惊,立即把钱包朝口袋里一塞,抓紧手电也朝坡上走去。

斜坡并不高,周源很快就上到了顶,站直了身子先朝四周看了看,确定一下那男人到底跑哪去了,发现不远处,一个灰色的影子在那里左摇右摆的。

斜坡下是个稍微平展的碎石滩,再远处则是一片很小的经济林,如果不是天黑,这里其实一眼就能看很远。但黑夜成了无形的屏障,只能看到那男人的影子在前边摇晃,听声音似乎还在朝前跑,但速度应该不快,毕竟他喝了那么多酒,能保持一直没摔倒就很不错了。

因为这里很偏僻,附近根本没有人住,周围除了天然的小树林,连庄稼地都没有,地上也都是碎石块,脚下很不好走。周源怕崴着脚,也不敢使劲跑,就慢慢在后面跟着。走了没多远,突然听到一声叫喊从前方传了过来。

他赶忙把手电朝声音的来向照去,立即隐约看到那个男人似乎不跑了,就这样一下子跪在了地上。

跑不动了,吐了吧?周源有些哭笑不得,觉得自己还真是倒霉,想到一会还要把这个发酒疯的家伙给弄回车上,就头大了起来。他弯下腰稍微喘了几口气,慢慢朝那男人走过去,但就在还差十来步到他身边的时候,周源突然觉得有些不对,于是本能地停下了脚步。第二章  燃烧

北阳市属于典型的中原气候,虽然是夏天,但天一黑下来温度很快就降下来了,这时的温度不会超过22度,在这种野外,如果起风穿着短袖还会觉得稍稍有点冷。

但是就在这一瞬间,周源忽然感觉到一阵燥热,就像夏天时路过街旁店面外的空调外机那样,一股热风笼罩了浑身。

这时他离开车子已经有一段距离了,除了天上的微弱月光,四周依然一片黑暗,这荒郊野外,别说是空调,就连个火堆也看不到。周源甚至怀疑是自己的错觉,但那股忽然出现的热风却没有就此消失,而是越来越强,这种忽如其来的冷热反差,让他手臂上甚至都起了鸡皮疙瘩。

周源原地转了几个圈,也不知道这股邪风是哪里吹来的,总不可能这小山坡其实是个准备喷发的火山吧?周源虽然觉得有些古怪,但不管怎么说,赶紧把这喝醉的哥们弄走才是正经的。

他此时离那喝醉的男人只有大概十来米的距离。那哥们看样子是彻底喝醉了,依然保持着半跪着不动,头低垂着,身体似乎在摇晃,但幅度不大,从背后看起来,很像是喝醉了后想吐又吐不出来的那种姿势。周源朝他走去,但刚走两步,又是一股热浪袭来。

这次周源很确定,见鬼的是,热风的来源竟然就是这个男人身上。

周源有些不知所措,停下脚步,试着小心喊了句:“老板,你怎么了?没事吧?”“热死了,热死了。”那男人低声嘀咕着。“你说什么?”周源没听得太清楚,他也觉得很热,而且那股热风真地就是从那个男人所在的方向来的。

那个男人却没有再回答,头埋着,整个身体缩得更厉害,几乎成了一个球。

周源等了几秒,见他不懂,于是走上去伸手想要把他给搀起来。可是靠近他后,周源更惊讶了:那股热浪不只是从那男人方向来的,根本就是从他身上冒出来的。

那个男人忽然站起身,一把推开周源伸出的手,骂了一句:“赶紧滚!”

周源看着那个男人跌跌撞撞地前跑去,呆立在原地没动。

他不知道发生了什么,只知道那个男人身上有什么不对,隔着衣服都能感觉到滚烫的气息。他刚刚推周源的那一瞬间,周源能明显感觉到一股炙热的空气袭来,呼吸都有些困难。毫不夸张地说,那种感觉就像站在一根正在燃烧的柱子旁一样。

直到那人踉踉跄跄地跑开,再次远离之后,周源面前那种空气灼烧的感觉才消失。他摸了摸脸,发现全是顺着鬓角流下来的汗。

而那个男人跑出去了没多远,就重新瘫倒在地。

四周空气依然还残留着灼热的气息,这让周源一时不敢乱动。他朝那个男人轻轻地喊着,却没有得到回应。就在他犹豫着是否再度上前时,忽然听到一声凄惨嘶哑的叫喊声,接着眼前忽然出现一片亮光。

这是一个多云的夜晚,月亮在云层后若隐若现,月光微弱,而山坡这边根本没有路灯,本来就很黑。周源之前好容易已经习惯在黑暗中勉强视物,但这忽然出现的亮光异常刺眼,反而被晃得什么都看不到了。

周源下意识地一边往后退,一边用手遮住眼睛。这忽如其来的亮光有些怪异,让他心里有些发慌,因为他听得出那凄惨的叫声就是那个男人发出的,却异常短促,像是喊了一半就硬生生被切断了一半。

过了几秒钟,周源终于适应了眼前的亮光。他放下遮住眼睛的右手,却震惊地张大了嘴巴,他终于知道这亮光是从哪里来的了。与此同时,他见到一个毕生难忘的恐怖景象:那个男人正在安静地燃烧。

这些亮光是火焰发出的,周源之前从来不曾想象过,一个人居然会像张纸片那样迅速而猛烈地燃烧着。那个男人的身体里就像是藏着一个小的太阳,一团团火球从他的身体各个位置涌出,把他变成一个更大的火团。

这极为不真实的画面让周源几乎崩溃,除了开始时那男人的一声喊叫,他燃烧的整个过程都是在寂静中完成的,没有燃烧时的噼啪声,没有惨叫哀嚎声,周源甚至能听见风吹过远处树林时树叶的哗哗声。

如果不是现在依然能感受到那一股股热风从燃烧的火团出散发开来,周源一定会认为面前的一切都是幻想。

火团燃烧了不到一分钟就逐渐黯淡下来,很快彻底熄灭,四周又重新回复黑暗。周源这才意识到刚才发生了什么,自己刚才就一直愣愣地呆在那个火团周围十来米开外的地方,完全头脑一片空白。

意识到这一点,他本能地拔腿就往后跑,跑了两步又觉得自己的反应也太慢了一些,现在再跑开已经意义不大,于是停了下来,回头望向那个男人燃烧的地方。直到听到自己喘着粗气的呼吸声,周源这才发现自己的状态很差:小腿都在发抖,浑身都被热气包围着,犹如被裹进了高温的桑那房里,非常难受。

不过还好,至少已经从极度惊愕的状态中清醒过来,五官的感觉逐渐回复。他心情极为复杂,本能的一面想马上离开这个地方,理智的一面却告诉自己,一定要搞清楚到底发生了什么,不然会有天大的麻烦。

一番挣扎,最后还是下了决心,至少要近距离看一看。周源强忍住内心的恐惧,把电筒打开,一步步小心地挪过去。

诡异的是,刚刚那男人所在的位置,周围的一些草已经被烧掉了,地上有一小块区域有明显被灼烧过的痕迹,但除了这些被灼烧后留下焦黑痕迹的碎石,没有任何其他东西留下。没有面目全非的尸体,也没有衣物肉体燃烧时的焦臭味。那男人不见了。

对,没有留下任何痕迹,一个大男人就这样不见了。

一阵巨大的恐惧从心底升起来,周源控制不住大吼了一声,喊声在这寂静荒郊野外传得很远,依稀能听到回声。

周源抱着最后一丝希望,颤抖着喊道:“老板,你别开玩笑,你在哪里?快出来吧。”

没有人回答。

周源又喊了两声,周围依然一片寂静。他愣愣地站着,直到几分钟后,意识到刚刚一个人就在自己眼前燃烧成灰烬这个事实后,他的理智终于崩溃了,嘴里啊啊叫着,转头一阵狂奔,再也没有一丝停顿,朝自己的面包车跑去。

上车,关门,点火,挂档,踩油门,周源从没有如此迅速地一气呵成完成了这一系列的起步动作,然后才以这辆车的最快速度朝着北阳市区里开回去。

上了车以后,他被压抑的惊骇情绪才爆发出来,如果有人看见,一定以为他是个疯子,在高速奔行的车上,不停拍着方向盘大声吼叫。

他没有意识到自己这样驾驶很危险,因为脑中正不停地闪过那个男人的面容和他燃烧的样子。

到底他妈的发生了什么?

难道这家伙是恐怖分子,来这里搞自杀爆炸?但最后却良心发现,所以才嚷着让自己走?可是他穿的是单衣啊,从洗浴中心出来没有带任何包之类的东西。现在他烧得一点痕迹都没有留下,那种程度的燃烧,汽油也要好几十斤才够吧?他死前说自己热死了,难道爆炸品藏在他的大肚子里?但没发现他肚子上有刀口啊。

这些胡思乱想的念头毫不着调,却让周源更加慌乱。那个男人临死时那声短促的惨叫不停浮现在他耳边,虽然只有那么短短的一声,却强迫性地在他脑海中反复播放。这不到半秒的叫喊声,里面所包含的痛苦却让他不寒而栗。

尽管那个男人当时燃烧的过程只有短短几十秒,在亮得耀眼的火团下周源其实什么也看不清楚,但此刻周源的想象力却不受控制地发挥到了极致,脑海中自动出现那个男人烧焦的双手在绝望挥舞,火焰燎掉了他的皮肤,里面的脂肪在大火中滋滋作响,肌肉逐渐变熟直至焦臭……这情形简直活生生像老辈人传说中地狱中的场景!

想到这里,周源的胃一阵抽搐,他再也忍不住,刹住了车,打开车门,就扑到路边呕吐了起来。

等到胃里的东西吐完,连胆汁都再也呕不出一滴,又干呕了十多分钟,周源才筋疲力尽地回到了车子上,瘫在驾驶座上。刚才遇到的事情是他无法解释的,所以周源觉得必须要有一个答案来让自己相信,这样才不会让自己神经错乱。

比如,也许那个男人是个外星人,这只是他回火星的方式而已。这样胡逼想着,周源的情绪终于稍微镇定了一些,看来真的有用。他很快找到了一个最能说服自己的说法——自燃。虽然很少有人亲眼见过,但关于人体自燃的传说却有很多。

周源狠狠地对自己说,对,就是自燃!似乎这样的话,就能把一切归结于他的运气比较坏就行了。这个结论像是一根救命稻草,让周源逐渐从那种被刺激的疯狂状态里冷静了下来。

暂时解决了心理上如何面对这件事。接下来的麻烦却是现实上的,这让周源头大如斗。

首先一个最重要的问题,就是应该怎么处理他在这件事里的关系?是当做没发生过,还是去投案自首?

周源马上排除了当做没发生过这个选项。三年前,他还是个正规出租车驾驶员,却遇到一场麻烦。一群劫匪在抢劫后拦下他的车,周源在完全不知情的状况之下,被那伙人半强迫的开出了城。结果抢劫者半路下车跑了,警察却找到了他的头上。虽然最后嫌疑解除,但中间的过程却一言难尽,让家人担惊受怕了好久,这件事也直接让周源被出租车公司给开除,之后他心灰意冷之下去外地打工,半年前才灰头土脸的回来,买了辆二手车开起了黑出租。

这件事让周源深刻地明白,自己只是一个小人物,这种自以为可以躲过去的侥幸心理,还是不抱的好。等被警察发现和自己有关系,麻烦更大,那时候恐怕更加解释不清了。

但他也绝不可能去投案,虽然那个男人的死从头到尾都和周源没有什么关系,可毕竟这件事太匪夷所思了,事关命案,用脚想也知道到时候洗清嫌疑会有多么的困难。

既不能视若无睹,也不能去自首,只剩下一个选择。

在一个十字路口旁,周源停下了车。

这里是城郊地段,离市中心还有一段路,半夜里也没什么人经过,连路边的小卖店都已经打烊。周源见周围没人,走到街边的一个公用电话亭,拿起电话,颤抖着拨通了120。“十八里岗有个人被……烧伤了,你们快去看看。”“十八里岗?那里不是荒郊吗?具体什么位置?”120的接线员也知道这个地方,语气有点不耐烦,以为是有人恶作剧。

周源张了张口,却无言以对,沉默了一会,只好挂了电话。他忽然觉得自己像个白痴,人都已经烧成灰了,打120急救电话还有什么意义?

苦笑一下,周源深吸一口气,做了下心理建设,这才拨通了110的电话。

接电话的是一个男人,应该是接警中心的接线员。“110指挥中心。有什么事。”接警员的口气很轻松,估计以为又是谁忘记带钥匙之类的事。“有个人受伤了,很严重。在十八里岗。”“你说清楚点。谁受伤?在十八里岗具体什么位置?”接警员的语气立即变得严肃起来。“他……我不知道怎么说,他就那么在我面前烧起来了……操,我怀疑他已经死了,我已经打了120,想也应该给你们说……你们最好过去看看。”周源很紧张,好不容易语无伦次说完这几句话,又是一头汗。“请问你和受伤的人是什么关系?”电话那头开始追问起来。“我……他坐我的车,我把他拉到了那里。”周源不愿意撒谎,但也没敢说的太详细,毕竟自己开的是黑车,只能这样含糊说道。

接警员停了一阵,似乎在琢磨什么。然后电话那头的人似乎吸了一口气,忽然问道:“你说他烧起来……是不是自燃?”

啪。周源脸色苍白,猛然挂了电话。

这下他是真被吓到了。这个电话他本来就打得很勉强,只是想把这件事交给警方去处理,却不想自己被牵扯其中,所以把事情说的含糊一点。

但……为什么这接线员听起来怎么好像什么都知道?

真是见鬼了!

周源脑子有些发懵,“叮铃铃”,面前的IC卡电话突然响了起来。周源吓得后退一步走出了电话亭。

电话坚持不懈的响着,可周源现在哪里敢接,不管是110追打过来,还是其他人巧合打过来,他都没有一点兴趣。左右看了看,还好这段时间附近依然没有人路过。无视电话铃的持续响声,周源硬着头皮快步回到车上。他知道如果要接这个电话,那么他肯定糊弄不过去,必须要把所有事情都交代清楚,可现在他一片混乱,不想又给自己找麻烦。

不过此时心中又多了一个疑惑,想起刚刚接线员说的话,有些奇怪,为什么那个警察像是知道发生了什么?十八里岗那种破地方不可能有什么摄像头吧

?周源叹了口气,知道这不太可能。不过他反而希望倒是有,如果这样就能证明自己的清白。

开车进了市区后,周源没有着急回家,而是开着面包车在街上慢慢晃悠着。他已经有了觉悟,迟早警察会找到自己的。只是此刻心神不定,只有人多的地方才能让他稍微觉得有安全感一点。还好自己开出租经常跑夜班,父母已经习以为常,就算通宵不回去也不会担心。

就这样漫无目的逛了二十分钟,周源路过一条小巷子,看见有家门面的门半开着,门旁是个破旧的灯箱,上面写着“网吧”两个字。周源心里一动,这种小网吧倒符合他现在的要求,既热闹又不会太显眼。

把车停在门口,他推门走进网吧。一进门就看到屋里烟雾翻腾,灯光昏暗之中里面坐了十几个年轻人,正兴奋叫骂着打游戏。屋子里开着空调,但因为窗门紧闭,空气还是很不好闻,满屋都是呛人的烟味。

平常他是不会进这种乌烟瘴气的地方,但此时听着网吧里大呼小叫的嘈杂声,却觉得有一种难得的安心感觉。于是找了个角落里的空位置坐下。这种开在巷子里的小网吧很不正规,估计营业执照都没有,但有个好处,就是不用身份证,交十块钱的押金,网管就直接帮你开好机器。

电脑屏幕亮了起来,周源却不知道应该干点什么,他跑到网吧只是潜意识里觉得人多的地方安全一点。但真坐下来又觉得挺难受,这网吧的电脑都是几年前的老机器,键盘上的字母都磨损的看不清了,上面厚厚的一层污垢。沙发也满是污渍,都看不出本来的颜色了。周源只好安慰自己,这种时候就别想那么多了,反正是消磨时间。

他先是上网打了几把游戏,但精神完全无法集中,每次都输得很惨,在队友的破口大骂下,周源不得不烦躁地退出了游戏,干脆打开了网页,找到北阳市的贴吧和微博,还有本地论坛。他不知道刚才发生的那件事多久会被人发现,只是潜意识想要关注,不过网页刷了半天没有任何的异常。

周源暗自苦笑,这件事自己一点错也没有,但为什么心里却很不安,鬼鬼祟祟躲在这里,搞得自己好像是杀人凶手。

派出所接到自己那个报警电话后发生了什么?接线员是谁,为什么能知道发生了什么?周源百无聊赖刷着网页,忐忑猜测测着,却对这些问题毫无头绪。

就这样过了差不多快两个小时,时间已经接近后半夜。周源也没看到有什么跟那事有关的帖子,贴吧上充斥着各种乱七八糟的帖子,有寻找一夜情的,有转载过时的火星笑话的,还有就是没营养的版聊。

周源胡乱地点看着,等这些无意义的信息充满脑子后,他的心里反而静下来一些了,思路也逐渐清楚起来,脑子里其他的疑问渐渐都被一个最大的问号挤开:那个忽然自己烧起来的男人,到底是怎么回事?

现在他又困又饿,呆在这个破网吧里,有家也不敢回,心里忐忑不安——而造成这一切的根源,都是来自于那个奇怪的男人。

周源开始不断回想起有关那个男人的细节,却更加肯定这些事情每一件没有什么反常之处。

于是他开始仔细回想起他到十八里岗后的每句话,这是几个小时之前才发生的事,对方说话时的语气还能记得很清楚。“小伙子啊,该享受的时候就要享受,不然有得你后悔的。”“活了一辈子,才发现没啥能真正算是自己拥有的啊。”“你怎么还不走,快滚!”“赶紧滚”

……

他一定是自杀的,周源有一种强烈的直觉。虽然不知道原因是什么,但现在再想起这些对白,周源有些不寒而栗,那个男人似乎好像知道自己最后会燃烧?

混蛋,死就好好死你的吧,为什么要把老子拖下水?之前好容易对他建立起来的一点好感,此刻全都转化为愤怒。

可是那个男人是怎么做到这一点的呢,像一张纸一样,瞬间就燃烧干净,连一点残骸都没有留下来?

周源想到这些得不到答案的问题,那种不安焦躁的情绪又回来了,他有些口干舌燥,抬起头喊道:“老板,拿包烟,一瓶可乐。”

网管可能正在打游戏,过了几分钟才懒洋洋地走过来:“21块。”

周源哦了一声,正准备掏钱,忽然瞄见屏幕上的论坛页面里多了一个新帖子,标题让他心里一跳:突发火灾现场!有图有真相!

毫不迟疑地点进去,目不转睛等待跳转载入具体页面的屏幕,随手从包里摸了一张钱出来,眼角余光瞟见是一张红色的一百块,头也不抬就递给了网管。

页面很快打开了,但让人失望的是,这是一个多小时前某个小区发生的,烧着的不过是一个小小的临时工棚。跟帖的都在骂楼主夸大其辞,楼主有些委屈,辩白说消防队已经赶去,当然算是火灾了。大热天的出这种事很常见,但周源有些微微失望,这和他想知道的完全没关系。

这时一直站在身边的网管忽然拍了拍周源肩膀:“伙计,我见过在钱上签名的,写字的,甚至画鸡巴的,可从没见过你这种,这钱你让我怎么花?”“什么意思?”看着网管一脸愠怒,周源有些不明白。“靠,你自己看。”网管把手里的那张一百块啪的拍在电脑桌上。

周源觉得莫名其妙,把钱拿了起来。网吧的灯光很昏暗,这张钱猛一看上去没什么特别的,手感也不像假钱,于是他拿起来就着显示器的光亮仔细看了看,这才知道网管说的是什么。

这张钱上全是血迹,已经干了,而100元的人民币本来就是红色的,在光线黯淡的网吧里,猛一看确实没有看出来。周源疑惑地问道:“这是我刚才给你的那张?”“装什么蒜?”网管一听这话,脸色变得很难看,眉毛挑了起来。

周源只是顺口一问,毕竟刚才给钱的时候,就是随手摸出来的,已经记不起这钱是不是这个样子。但网管显然却以为周源是想要赖账。“这钱是假的?”周源想了想,换了个问题。“假倒不假。”网管迟疑了一下,接着就不耐烦说道,“少废话,你给我换一张,快点,小卖铺那边还等着我给烟钱呢。”“又不是不能用。”周源还是有些不乐意,这钱看着很恶心,他反而开始怀疑是不是假的,说不定是网管借机讹他,早知道不来这个破网吧了。“你什么意思?”网管把手里的烟扔在桌上:“老子在这边五年了,从不坑人,但他妈谁要想坑我,没门!”“什么事,刘哥?”旁边的电脑前站起来几个年轻人。

遇到地头蛇了,周源一看这势头,暗叫倒霉,赶忙摆手道:“好了好了,多大点事,我给你换一张就是了。”说着赶紧掏出钱包,另外拿了一张一百元。

网管接过钱摸了摸,又对着灯光照了照,才朝那几个小伙子说道:“没事了没事了,玩吧。”然后撇撇嘴,不屑地看了周源一眼:“欠收拾。”

周源只有自认倒霉,觉得自己今天真是太邪门了,连上网都收气,只好无奈地拿回那张被血浸过脏兮兮的钞票,也不知道花不花的出去。可正准备放进钱包,心里却咯噔了一下。

周源重新端详着这张钱,忽然想起来,这张钱好像真的不是自己的。第三章  目击

周源是职业司机,每天要过手很多钞票,对钱的真假非常敏感,因为要避免被假币坑到。当初刚做出租车司机的时候,没少上当,每个月都至少要收到三、四张假钞。后来学精了,一般的钱只要打眼一看,伸手一摸,就能知道真假。

仔细看了后,他肯定眼前这张是真钱,但确实不太好用得出去花。因为除了血糊糊一片之外,头像那一面上还有些发黑,猛的看上去像是什么发霉的东西粘上去一块,用手摸上去,指头能感觉到凹凸不平的颗粒状。打个比方,这张钱的这一面就像曾沾过面粉,然后用火燎过,留下的燃烧物就都附着在上面,看上去黑红一片,无比恶心。

难怪网管一脸不爽,谁都不愿意收这样的钱。

周源想了想,把钱包里的钱都掏了出来,放在桌子上。他发现还有几张钱上也沾染了一些黑红的痕迹,同样像是曾沾染到血,只是没有这张这么严重。

自己看样子是错怪网管了。周源大概能猜到,那张钱应该是来自那个死去男人的。推测起来有几种可能,第一种是他之前几次给自己车费时,这张钱就在其中,不过自己收钱时一般比较谨慎,若是这样当时就能看出来。还有一种可能,是那个男人在十八里岗下车后曾用钱包砸自己,那时候他的胳膊已经流血。周源回想了一下当时的细节,钱包在那个男人胸前的口袋里放着,很可能被他胳膊上的血给溅到,或者是钞票满地散落的时候刚好有血低落在上面。

总之,钱上的血迹大致应该就是这样来的。

周源想到这里又是一阵郁闷,他从小受的教育就是不能贪图不义之财,尽管开黑车却从来没有宰客绕路的行为。这些钱他从没想要贪,当时只是帮着收起来。怎么料到现在已经没机会再还给那个死掉的男人。

那个男人死在荒郊野外,在场的只有周源,现在再加上这些钱……周源忽然有种不妙的感觉,到时候警察不会认为自己是图财害命吧?这还真是有些说不清楚了。

周源盯着这张钱发呆,心里胡思乱想着,忽然看到钞票正面上的几道痕迹,似乎有些像写的什么字。举起来对着灯光,费了半天力气,果然辨认是几个写的很潦草的字,被血盖住了,不太好辨认。

他歪着头低声一个字一个字的念出上面写的几个字:“操……你……妈……”

网管正拿着一把零钱走到跟前,一拍桌子:“你骂谁呢?”

周源楞了一下,知道他误会了,甩了甩手里那张钱:“骂给我这钱的孙子呢。”

网管乐了:“你再看也没用,这张钱你拿到银行,人家也不见得会给你换。小心告你个损坏人民币的罪名。”说着把刚才找的零钱往他面前一放:“哥们,你看好了哈,这些钱可都没问题。”

周源把零钱胡乱揣进兜里,想了想,干脆把钱包拿出来,开始整理起里面的的东西。这个钱包是那个男人扔在他身上的,周源好心帮他收好,但没来得及还给他,那个男人就biu的一下烧的一点痕迹都没有了。

今天周源是临近中午才出来拉活的,身上一共只有三四百块钱,其中大部分都是零钱。所以包里的百元大钞基本都是那个男人的。这些钱都挺新,除了有些沾了一些尘土和血迹。数了数,大概有四千多块钱。那个男人看样子不像是很缺钱的人,可做的事却难以捉摸,除了这个钱包和这叠钱,什么都没留下。

哦不对,还留下了一句脏话。周源有把那张写着“操你妈”几个字的那张钱掏出来,放在这叠钱上,可反复看了半天也没看出什么线索来。首先不能确定这几个字是不是那个男人写的。其次就算在人民币上写了句没头没尾的脏话来发泄,也不能证明什么事儿,最多说明他心情不太好。

除此之外,钱包里就没有其他的东西,没有银行卡,也没有身份证或者其他能够证明身份的东西。不过周源最后还是在夹层里发现了一张叠着的纸,展开发现是一张收据,那上面写着“今收到刘三交来,瓦罐街一百四十八号三楼半年房屋押金五千圆整,年底房租到期,多退少补。立字为证。”

这家伙原来叫刘三吗?周源有点好笑,这个名字起的还真是随便。他瞟了一眼押金条上的地址和签约日期,觉得有些奇怪。这个刘三说话的口音明显是外地人,没想到竟然还在这里租了房子。看时间才住了一个月左右,如今他死了,这五千块怕是要便宜那房东了。

正在这时,周源忽然觉得网吧里的气氛有些不对,本来一直吵闹喧哗的声音不知什么时候停下来了,网吧里变得有些安静。

他抬头看过去,周围的人本来都在大呼小叫地打游戏,可现在都转过头来好奇地看着他。周源有些莫名其妙,低头看着键盘上放着的一叠人民币,顿时醒悟过来。自己这样子太二逼了,别人肯定以为是跑到这里来炫富呢。赶紧手忙脚乱把钱包收了起来,嘴里喊着:“老板,结账下机。”开玩笑,这里上网的看起来都是些小混混,他可不想再出什么意外。

刚一起身,忽然听到门口有人大声问:“门外的面包车是谁的?尾号915的。”

网吧里没人搭腔,但周源心里一紧,这显然说的就是他那辆车。抬眼看去,两个穿着制服的人走了进来,一进门就向屋内四处打量着着,表情都很严肃。

周源头一下大了,看到制服他就立即反应过来,这两个人肯定是洗浴中心的保安。看来这伙人是真被激怒了,他妈的,这是有多大仇啊,居然满城找自己的车找了大半夜,一直找到现在?

那两个人已经走了进来,周源赶忙低下头,听到网管似乎正在跟那两个人交涉。周源没心思听,直接起身就朝屋子后面走,他之前就看到后面有两个小学生模样的小孩在上网,这种网吧里既然有未成年的小孩在上网玩游戏,一定有后门好应付平常的检查。

低头窜过几张桌子,他扯住一个正上网的小孩问道:“后门在哪儿?”

那小孩看起来似乎只有十二三岁,正在打游戏,被打断显得很不耐烦,瞪了周源一眼,目光又转回电脑屏幕上去了。周源懒得废话,直接从兜里的一把零钱中抽出两张扔给他。小孩也不客气,一把抓过钱,随手朝身后一指:“倒数第二排桌子的左边,柱子后面。”说完又继续抓起鼠标玩起来。

周源回头看了一眼,网管这时已经把那两个人带到了他刚才的座位旁边,甚至能听到网管正在和那两人说话:“奇怪了,刚才人还在这里呢。可能去厕所了吧。”

那小孩也听到了,扭过头看了他一眼,放下了鼠标,脸上中全是幸灾乐祸的神情。周源心里暗骂一声,现在的小孩真不简单,这就已经开启看戏模式了。立即加快几步,果然在最后的第二排的桌子左侧,发现了一扇虚掩的小门。

推开门跑出去的时候周源有点纠结,他忽然想到如果那些人恼羞成怒把他的车砸了怎么办?不过权衡后觉得还是人更重要,车砸了,可以修,人砸坏了他妈去哪儿修。

外面是条漆黑的小巷,周源顾不得那么多,撒开脚就跑。刚跑了几步就听到从门里传来了刚刚那小孩的声音:“后门在这,那个人刚跑出去!”周源真是哭笑不得,妈的真是运气背到家了,死小孩收了钱还这么不仗义。

哐哐两声门被撞开的声音,身后随口响起了呵斥,那两个人明显是已经发现周源了。他有些慌,这条狭窄的巷子不是很熟,黑漆抹乌的也不知道多远,但现在也根本顾不上看环境了,只是抡着腿,继续闷着头一个劲朝前冲。“站住!”

身后的叫喊越来越大,周源吃了一惊,慌乱中回头看了一眼,那两个人竟然已经跟到了十几米外,显然速度可比他快多了。“再跑,就开枪了!”

周源猛地一楞,脚下差点摔了一个跟头。什么?现在洗浴中心的保安可以带枪吗?太他妈假了吧?这一愣神的功夫,身后的一个人就扑了上来,他就感到脚下一顿,身上一沉,就不由自主朝前趴去,右胳膊关节那里跟着一阵绞疼,立即龇牙咧嘴起来,脑子里的第一反应却是:好多小说里,这种背后有人扑过来的情况,不是能感觉到脑后一阵风声吗?我怎么啥都没感觉到……“你跑什么啊?你跑什么啊!我操。”

身后那人气急败坏地说道,还不停喘着气,估计这一通疾跑下来也够呛。刚才他扑过来的这一下的力道实在惊人,周源只感觉到身子忽然失去控制就倒下去了。那个人只是简单掀了他的手臂一下,就疼得动惮不得,彻底失去反抗的能力,周源苦着脸想这下完了,落到这帮人手里,不死也得残。“两位大哥,我只是个司机,跟那男人不认识。他包我的车,是他欠你们钱,跟我没关系啊。我跑也是怕你们砸我车。别动手,大不了我替他还钱。”

周源赶紧快速解释,说着软话给自己开脱,心里已经想好了,替那男人还一千都成,总比挨打强。但跟着身后却传来一阵大笑,一个人笑得甚至咳嗽了起来:“咳咳,你把我们当成什么人了?回头看看,我们是警察。”

警察?周源慢慢转过头,身后的一个人打开了手电,虽然没带帽子,但身上短袖警服胸口的警号正闪闪反着光,他不由暗骂自己愚蠢,这明明是警察制服,自己怎么会认成保安的。

压着他胳膊的那人开口说道:“别跑了啊,再跑真开枪了。”说完周源感觉胳膊上的压力一下消失了,肩膀关节咯噔一声复了位,不过同时也疼得忍不住哎呦叫了一声。“小王!”穿短袖警服的中年人出声阻止,然后低下头看了看周源:“没事吧,刚才是你打电话报的警,说有人烧伤了?”“是……我报的。”周源忽然意识到,警察找到自己也不是什么好事,不过只能垂头丧气地承认。到这份上了,也没必要再抵赖了。这才知道什么叫做国家机器,这么快就把自己找到了。这效率,真是太牛逼了。周源有点庆幸自己还好没有回家,不然半夜被警察从家里带走,还不知道父母会担心成什么样儿呢。

那叫小王的年轻警察掏出手机,开始拨号,周源见那中年警察看起来比较和善,使劲喘了口气,说着好话:“警察同志,我真没做什么违法乱纪的事儿,您得相信我。”

中年警察掏出根烟,放进嘴里却没点上,估计这会也还没缓过劲来,他摆了摆手,周源心里安定了不少,看来问题不大。于是好奇地问道:“我就用IC电话打了个电话报警,你们怎么会那么快就找道我的?”

中年警察休息了一下,低头点着了烟,只说了几个字:“天网,车牌。”周源恍然大悟,肯定是对方调查了监控系统,根据车牌很快找到了自己。

这时那个小王的电话看来是打通了。他嗯嗯了两声,转过头看着周源,对手机说道:“是。第七起的目击证人,已经找到了。”第四章  画像“第七起目击证人?!”

周源在一旁听到这句话,浑身一个激灵,整个人愣在那里。

第七起?难道这种事发生了不止一次?他敏锐地意识到,那个叫做刘三的男人燃烧,也许并不是偶然。他低下头掩饰自己的惊恐,艰难地咽了口口水,这件事看来比他想得还要复杂的多。

看周源低着头不说话,脸色苍白的模样,中年警察以为他是刚刚被扭伤了还没回过神,不由回头教训那年轻警察:“你使多大劲?告诉你多少次了下手轻点,今年的奖金又不想要了?”

小王刚挂了电话,被说了一通有些委屈,但还是伸手把周源搀起来,没好气地问:“有没有事?”

周源揉了揉胳臂,摇了摇头,除了有点疼倒没什么。他没心思在意这些,忍不住主动问到:“哥们,你刚刚说我是……第七起目击证人,那是什么意思啊?”

年轻警察没理他,中年警察把这次却没回答周源的问题,只是说了句:“走吧。”转身就走。“去哪?”周源话刚出口就反应过来,既然说他是目击者,估计是要回去录口供了。果然,那年轻警察不耐烦地推了一把:“废话,还能去哪?”

中国大部分普通人,几乎都会穿着制服的警察天然敬畏,周源也不例外。再加上不久前亲眼见到那个刘三在自己面前诡异被烧死,虽然和自己没有什么关系,但还是心里发虚,只好老实地跟着他们往回走。

快到网吧的时候,周源想起一件事:“两位长官,我的车还停在网吧外面的……”

中年警官头也没回:“好,你开车载我们过去,我们正好没开车。”

周源下意识接口道:“镇公安局是吧?在政府大院里,离这不远,收你们五块钱起步价就行……”旁边那年轻警察推了他一把,这才反应过来这不是平常接活,赶紧尴尬地闭嘴

走到网吧后门的时候,周源看到刚才给他指路那小孩正在门口朝外张望,见到他垂头丧气地跟着两个警察回来,兴奋地喊起来:“坏人被抓住喽。”

周源心里那个郁闷就不提了,想到这下别人多半都以为自己是逃犯,进网吧之前拿手挡着脸,低着头穿过屋子。等从前门出去,上了车才想起来,自己又没犯罪,干什么那么心虚,真是丢脸。

还是那句话,今天太他妈的倒霉了。叹了口气,周源发动车子直奔公安局。

北阳市只是县级市,因为地域不大,行政机关的级别也不是很高,所以一般的几个政府部门都聚集在同一个地方,公安局自然也是这样,跟镇政府检察院之类的政府单位同在一个大院里。

到了政府大院门口,周源正准备往前面掉个头开进去,坐在副驾驶上的中年警察指了指路边的便利店:“就在这停,我去买包烟。你的车就停在这,不用开进院里了。”周源当然没什么意见,熄了火下车,等他买完烟出来,就跟着进去。

公安局就在院门口的一栋楼里,他们带着周源径直走到二楼的一间大屋子里。

一进屋,周源就看到靠墙根蹲着几个小青年,头上染得各种黄色红色,有两个脸上还有血迹,离得老远就闻到一阵酒气,估计是喝了酒打架都被带过来了。一个警察正站在他们面前训斥,其他座位上还坐着两三个警察在忙着,有一个中年大婶坐在一张椅子上正在哭哭啼啼说着什么,她对面有个女警察埋头记录着。

周源不是第一次来公安局,但还是第一次半夜来,看到这热闹的场面,心想警察这个工作还真是辛苦,事情不分日夜的找上门来,难怪干这个的没几个脾气好的。

两个警察低声交谈了两句,那年轻警察指了指大厅角落的几张硬塑料椅子,让周源先坐一下,然后就和中年警察进了大厅后面。

周源垂头丧气坐在墙角,到现在还有些发懵,这个晚上所有的事都在他的意料之外,出门之前他绝没想到自己会半夜三点呆在警察局里。“怎么又在这儿看到你?你小子又犯了什么事儿?哈哈!”一个声音忽然在耳边响起,周源没有在意。直到一双大手重重拍了他肩膀一下,周源才意识到对方是在和自己说话,抬起头就看到一张胡子拉碴的豪迈面孔。“老胡?”周源认出是谁了,有些意外,又有些惊喜。

老胡是市刑警队的副队长,周源认识他,正是因为三年前那件案子。

那时候他还在出租车公司上班,却碰上一伙劫匪抢劫逃跑后上了自己的出租车。虽然他是被胁迫,而且当时处于不知情的状况。但毕竟劫匪因为他而逃出城去,消失无踪,导致周源也被认为是同伙之一,莫名其妙惹上一场大麻烦。

老胡就是当时这件案子的负责人。他身材高大,长相看起来很凶,说话粗声大气,但却有着和长相不符的细心敏感,而且为人也很正直。周源第一次到老胡时觉得他很可怕,像是那种一言不合就动手打人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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