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发布时间:2020-06-01 15:58:08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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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徐公持 著

出版社:中华书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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东汉文坛点将录

东汉文坛点将录试读:

版权信息书名:东汉文坛点将录作者:徐公持 著排版:吱吱出版社:中华书局出版时间:2017-11-08ISBN:9787101126501本书由中华书局有限公司授权北京当当科文电子商务有限公司制作与发行。— · 版权所有 侵权必究 · —弁 言

东汉一代,号称刘汉皇朝“中兴”之世。当时曾有“二十八将”, 据云上应“二十八宿”,感会风云,横空出世,辅佐光武帝刘秀东征西讨,收拾乱局,荡平天下,名垂青史。然观东汉文坛,亦曾涌现不少星辰般人物,学富五车,笔走龙蛇,思想文采,迭耀千秋。自前期修明礼乐,文章中兴;至中期赋颂鼎盛,翼赞功德;再至后期风气大变,抒忧发愤。二百年间,人才辈出,雄姿英发,踵事增华,谱写时代旋律,创造不朽业绩。人物既有“素丞相”“大豪杰”者流,篇章更有“惊心动魄”“一字千金”盛誉。较诸西京,成就毫不逊色;昭示后世,提供写作镜鉴。纵观华夏文学,漫历五千余载,东汉重要环节,岂可阙而不论?然而历来著述,虽有说及,或者周而不备,甚至论而未详。乃致诸多人物,言行不涉风骚;文章体被,光泽未见迭耀。此盖著作之不足,文事之缺憾也。

有鉴于此,作者谬骋偏才,小试钝刀。于是检阅先后,遍察群士;甄选精英,排比次第。因编四七之目,以副武将之数;再添末章“无名”,遂成全书完帙。然后逐一“点将”,各叙其详:缕述成才经历,介绍行事始末;披露著述内涵,评骘风格特征。兹固先贤之遗迹,盖亦作者之用心;古今文章,相映灿烂;不敢自重,谨用博粲。赞曰:

文坛精英,媲美武将;彬彬之盛,炎汉之光。文史唯微,知识寓教;道心斯在,永世炳耀。素丞相桓谭

您大概知道有“素王”之称,那是指孔子,说他身份虽然不是王,但他的功德、他的权威够得上称“王”。但您听说过还有“素丞相”一说吗?这是东汉著名思想家王充送给桓谭的雅号,意思是他虽然没有当过丞相,但他的知识、他的能力,做个丞相绰绰有余。一 非圣无法

桓谭字君山,沛国相县人,父成帝时为太乐令,谭少年为郎,善弹奏古琴,精于音律,又博学多通,遍习五经,曾从刘歆、扬雄学,辩析疑异,研习大义,不为章句之学,显示哲人风范。桓谭学有心得,养成批判习性,“喜非毁俗儒”,因此落落寡合,颇与时辈不合。王莽先摄政,后登极,建立新朝,桓谭任“掌乐大夫”。其时众多文士竞相褒称新朝德美,作“符命”以求容媚。连名声显赫的刘歆、扬雄,亦参与其中,扬雄还写了《剧秦美新》一文,吹捧王莽“执粹清之道,镜照四海,听聆风俗,博览广包,参天贰地,兼并神明,配五帝,冠三王,开辟以来,未之闻也”。而桓谭默然自守,不参与对新朝的曲意奉承。新朝不久覆灭,桓谭又在更始帝刘玄幕中短暂担任太中大夫。据载,此为汉代九卿之一光禄勋的属官,“大夫掌论议,有太中大夫、中大夫、谏大夫,皆无员,多至数十人。……太中大夫秩比千石如故”(《汉书·百官公卿表》)。可知其地位不低,但并无实权。

光武帝刘秀建立东汉政权后,大司空宋弘举荐桓谭为“通儒之士”,拜为议郎、给事中。朝廷每有燕会,常令桓谭弹琴,以为佐乐。而桓谭不愿以俳优弄臣自居,反而认真议政,曾上疏《陈时政所宜》,文中论及君臣关系,通过楚庄王说:“善!愿相国与诸大夫共定国是也。”桓谭提出君臣“共定国是”,体现了在君臣关系上的相对性主张,一定程度上凸显出士人的人格意识。在皇权体制已经强固建立的东汉时期,其说甚不合时宜,结果“书奏不省”,刘秀连看都不看。

桓谭接着再次上疏,谓:“臣前献瞽言,未蒙诏报,不胜愤懑,冒死复陈……”皇帝对他的议论不予置理,他竟敢抗议说“不胜愤懑”,态度未免过于认真,也颇为“不敬”。他还要“复陈”,而所“陈”内容,更加令刘秀难以接受,因他猛烈抨击图谶。所谓“图谶”,包括“河图”“谶言”,它们只是一些内容虚妄的政治性神学预言,为政治野心家服务。刘秀在新莽乱局中最后取胜,曾经得益于谶书《赤伏符》,那里说“刘秀发兵捕不道”,给他的行为贴上了“天命”之符。由此,他对图谶极其信奉,称帝后常依据谶言或纬书(依附于《六经》的一些神学色彩浓厚的著作,相对于“经”而称“纬”)决定重大政务,包括重要人事任命。晚年更“宣布图谶于天下”(《后汉书·光武帝纪》),将它们当作不刊经典,要广大文士学习。但是桓谭却唯独敢在这个问题上唱反调:

观先王之所记述,咸以仁义正道为本,非有奇怪虚诞之事。盖天道性命,圣人所难言也。自子贡以下不得而闻,况后世浅儒能通之乎?今诸巧慧小才伎数之人,增益图书,矫称谶记,以欺惑贪邪,诖误人主,焉可不抑远之哉!臣谭伏闻陛下穷折方士黄白之术,甚为明矣。而乃欲听纳谶记,又何误也?其事虽有时合,譬犹卜数只偶之类,陛下宜垂明听,发圣意,屏群小之曲说,述五经之正义,略雷同之俗语,详通人之雅谋。他指出“谶记”非“先王”“圣人”所记述,与“仁义正道”“五经之正义”不符,有时也有偶然巧合,则与“卜数”(卜卦算命之术)类似。谶记是“巧慧小才伎数之人”“增益”“矫称”之产物,是假造的文献,所以虚妄不可信。他肯定刘秀曾经对玩弄“黄白之术”(即所谓“炼金术”)的方士采取“穷折”即彻底追究的手段,予以打击;但又直截了当地说皇帝“欲听纳谶记,又何误也!”桓谭此文,言辞犀利,理直气壮,抗言帝王,最是文章骨鲠所在,尽显其个性风采。但此文得到的效果却是:“帝省奏,愈不悦。”(《后汉书》本传)

此后,朝廷为建立灵台,讨论选址问题,久议不决。那灵台相传是周文王始造于丰,是为了观气象而作。《诗经·大雅》中有一篇《灵台》,专咏此事。这本来是一件挺正经的事,刘秀却问桓谭:“吾欲以谶决之,何如?”桓谭默然良久,然后答道:“臣不读谶。”刘秀听了追问其故,而桓谭的回答又是阐述一番“谶纬”非“经”的大道理。这是再次披逆鳞。刘秀大怒,说“桓谭非圣无法”,将要处之以极刑。桓谭叩头流血许久,才得免于刑罚,结果是将他贬出朝廷,去六安郡任丞,也就是郡太守的属官。桓谭遭此打击,惚惚不乐,病卒于路,年七十余,也算得上长寿了。

桓谭毕生坚持反对谶纬,遭遇君怒,付出个人政治前程方面的沉重代价,这在古代思想文化史上颇为突出。他反对谶纬的态度,是基于他本人崇尚知识、追求真实的思想信念。这是一种可贵的思想品格。在两汉之交神学迷信甚嚣尘上、占据官方主流文化地位的背景下,他代表着部分文士中正在发展的知识主义潮流。这使他站到文化制高点上,并与当时那些“俗儒”划清界限。桓谭以其“非毁俗儒”与“非圣无法”的表现,昭示着一种正直的人格素质:学术不臣服于权力。其思想和人格的光彩熠熠生辉!对此,宋代叶适评论说:“谭与扬雄、刘歆并时,低徊乱亡,无所阿徇,虽稍疏阔,要为名世,光武不能容于列大夫间,而摧折之致死,可谓褊而严矣。”(《习学记言》卷二十五)叶适批评光武帝,推重桓谭,并且说他优于扬雄、刘歆两位大名士,颇称允当。

桓谭毕生勤于著述,《后汉书》本传载:“初,谭著书言当世行事二十九篇,号曰《新论》。”又“所著赋、诔、书、奏,凡二十六

篇”。然而后世散佚不少,殊可叹惜。二 论世间事、辩照然否的《新论》《新论》为今存桓谭的主要作品。关于其写作时间,书中多写及“王翁”(即王莽)败亡事,并分析其原因,可知当作于新莽之后。又《后汉书》本传载:“初,谭著书言当世行事二十九篇,号曰《新论》,上书献之,世祖善焉。”可知本书之完成在东汉建武时期桓谭被贬斥之前。今存逸文内容实颇庞杂,大略有思想历史分析、社会政治评论、道德伦理说教、生命生活辨惑、文学经验总结,等等。王充尝论其作意说:

又作《新论》,论世间事,辩照然否,虚妄之言,伪饰之辞,莫不证定。彼子长、子云论说之徒,君山为甲。自君山以来,皆为鸿眇之才,故有嘉令之文。笔能著文,则心能谋论,文由胸中而出,心以文为表。观见其文,奇伟俶傥,可谓得论也。(《论衡·超奇篇》)王充对桓谭赞美有加,其评价高于司马迁、扬雄等,而“奇伟俶傥”则是对该书写作风格的总评。据《后汉书·冯衍传》李贤注:“俶傥,卓异貌也。”《新论》中“论世间事”,首先是政治事。他在政治社会领域多有建言,所论方面甚广,且颇有卓见。如对“王”“霸”之术的批评:

唯王霸二盛之美,以定古今之理焉。夫王道之治,先除人害,而足其衣食,然后教以礼仪,而威以刑诛,使知好恶去就。是故大化四凑,天下安乐,此王者之术。霸功之大者,尊君卑臣,权统由一,政不二门,赏罚必信,法令著明,百官修理,威令必行,此霸者之术。王道纯粹,其德如彼;伯道驳杂,其功如此。俱有天下,而君万民,垂统子孙,其实一也。(《王霸篇》)

夫王道之主,其德能载,包含以统乾元也。(同上)

儒者或曰:“图王不成,其弊可以霸。”此言未是也。传曰:“孔氏门人,五尺童子,不言五霸事者,恶其违仁义而尚权诈也。”(同上)

王者易辅,霸者难佐。(《求辅篇》)

桓谭政治理想无疑在“王道”。崇尚“王道”,批判“霸道”,是其主旨。观其所描述的“王道”内涵,与汉代现实状况颇存距离;而看他所描述的“霸道”种种形态,则是对秦汉以来社会政治现实的真切概括:“霸功之大者,尊君卑臣,权统由一,政不二门,赏罚必信,法令著明,百官修理,威令必行,此霸者之术。”可见在桓谭心中,当时已实行二百年的皇权、帝制,基本上是一种“图王不成”的“霸道”,他的态度是“恶其违仁义而尚权诈”,“王者易辅,霸者难佐”,明显表示厌恶排斥,并予以批判否定。桓谭于此所“辩照”之“理”,与其“非毁俗儒”“非圣无法”的基本思想立场相一致。

在政治历史评论方面,《新论》对汉武帝的评述最有代表性,书中曾全面论述汉武帝其人,凡政治、军事、文化诸方面建树及其过失,皆有中肯论述,无不如实评骘,既无谀颂,亦不隐讳,褒贬基本适当:

汉武帝材质高妙,有崇先广统之规,故即位而开发大志,考合古今,模范前圣故事,建正朔,定制度,招选俊杰,奋扬威怒,武义四加,所征者服。兴起《六艺》,广进儒术,自开辟以来,惟汉家为最盛焉,故显为世宗,可谓卓尔绝世之主矣。然上多过差,既欲斥境广土,又乃贪利,争物之无益者。闻西夷大宛国有名马,即大发军兵,攻取历年,士众多死,但得数十匹耳。……又歌儿卫子夫,因幸爱重,乃阴求陈皇后过恶,而废退之,即立子夫,更其男为太子。后听邪臣之谮,卫后以忧死,太子出走灭亡,不知其处。信其巫蛊,多征会邪僻,求不急之方,大起宫室,内竭府库,外罢天下,百姓之死亡,不可胜数,此所谓通而蔽者也。(《识通篇》)

一方面肯定汉武帝“材质高妙”,文治武功,皆有建树,“自开辟以来,惟汉家最为盛焉。故显为世宗,可谓卓尔绝世之主矣”,评价很高。同时,又指出他种种错误和缺失,毫不隐讳。最后做出“通而蔽者”的结论,应当说甚具历史眼光,颇为中肯允当。比班固《汉书·武帝纪》“赞”语以颂扬为主,更为切实严正,富于史家批判精神。同样是对于汉武帝,班固的评论可是不太一样,我们不妨作一番对比,应当说很有意思:

赞曰:汉承百王之弊,高祖拨乱反正,文、景务在养民,至于稽古礼文之事,犹多阙焉。孝武初立,卓然罢黜百家,表章六经。遂畴咨海内,举其俊茂,与之立功。兴太学,修郊祀,改正朔,定历数,协音律,作诗乐,建封坛,礼百神,绍周后,号令文章,焕焉可述。后嗣得遵洪业,而有三代之风。如武帝之雄材大略,不改文、景之恭俭以济斯民,虽《诗》《书》所称何有加焉!在肯定武帝文治武功的成绩方面,二人所说大体一致,只是桓谭说得比班固更加全面;而对于汉武帝的过失问题,桓谭则明确批评说“上多过差”,指出其过失和差错颇多,不是一两件,并且列举了一些事例以为证据。而班固则只是说“如武帝……不改……”,说得很委婉含蓄,而且最终落实到“虽《诗》《书》所称何有加焉”的正面赞颂上去,显得小心翼翼,连已故皇帝也不敢得罪。《新论》又论神道事。桓谭断然说:“无仙道,好奇者为之。”(《辨惑篇》)刘歆是他的师友,但在神仙问题上他们分歧很大:“刘子骏信方士虚言,谓神仙可学。尝问言:‘人诚能抑嗜欲,阖耳目,可不衰竭乎?’余见其庭下有大榆树,久老剥折,指谓曰:‘彼树无情欲可忍,无耳目可阖,然犹枯杭朽蠹,人虽欲爱养,何能使不衰?’”(同上)指出生命盛衰自然规律不可抗拒,理路清晰,刘歆难以反驳。《新论》中“辩照”神仙伪说的文字尚有不少,如:

哀帝时有老才人范兰,言年三百岁,初与人相见,则喜而相应和;再三,则骂而逐人。(《辨惑篇》)

余尝与郎冷喜出,见一老翁粪上拾食,头面垢丑,不可忍视。喜曰:“安知此非神仙?”余曰:“道必形体,如此无以道焉。”(同上)

曲阳侯王根迎方士西门君惠,从其学养生却老之术。君惠曰:“龟称三千岁,鹤称千岁,以人之材,何乃不及虫鸟耶?”余应曰:“谁当久与龟鹤同居,而知其年岁耳?”(《祛蔽篇》)

范兰自称“三百岁”,似乎深得神仙至道。但被人“再三”盘问,即恼羞成怒,要“骂而逐人”,露出流氓骗子本相。有粪上拾食老翁,竟被人当作“神仙”,桓谭则明确说如神仙必作这副肮脏凄惨模样,那神仙有何可取可羡处!至于他反驳方士西门君惠之语,则表现出强大的思辨能力:你说龟鹤三千岁,但有谁能与龟鹤长期同居止,证明它们确实有三千岁?如此诘问,对方诚难回应。是皆表明在桓谭面前,“虚妄之言,伪饰之辞,莫不证定”,其言信然。《新论》所论“世间事”中亦包括学术和文学。首先,他强调学习的重要性:

余少时学,好《离骚》,博观他书,辄欲反学。(《道赋篇》)

扬子云工于赋,王君大晓习万剑之名,……余欲从二子学。子云曰:“能读千赋,则善赋。”君大曰:“能观千剑,则晓剑。”谚曰:“伏习象神,巧者不过习者之门。”(同上)

成少伯工吹竽,见安昌侯张子夏,鼓琴谓曰:“音不通千曲以上,不足以为知音。”(《琴道篇》)虚心好学,“习”能生巧,这是增长才学的不二法门。桓谭治学上强调“通”,司马迁和扬雄是他最心仪学者中的两位,而他们都是发奋勤学的楷模。

桓谭也论述了著作与人生境遇之关系,其谓:

贾谊不左迁失志,则文彩不发;淮南不贵盛富饶,则不能广聘骏士,使著文作书;太史公不典掌书记,则不能条悉古今;扬雄不贫,则不能作《玄言》。(《本造篇》)此前司马迁有“昔西伯拘羑里,演《周易》;孔子厄陈、蔡,作《春秋》;屈原放逐,著《离骚》;左丘失明,厥有《国语》;孙子膑脚,而论《兵法》;不韦迁蜀,世传《吕览》;韩非囚秦,《说难》《孤愤》。《诗》三百篇,大抵贤圣发愤之所为作也”的议论,深刻阐述了生活与创作的密切关系。桓谭此说,袭其思路,增加了贾谊、淮南子、太史公、扬雄等例证,当是对史迁所论之补充发挥。《新论》甚至也讨论自然科学方面的问题。据《隋书·天文志》载:“其后桓谭、郑玄、蔡邕、陆绩,各陈周髀,考验天状,多有所违。”由此可知,桓谭在天文、数学等方面也作过深度钻研。关于“天状”问题,其所持为“盖天”之说,与扬雄等所主“浑天”说不同。他亦曾参与“日初出与日中远近”讨论,主日中远之说。其具体结论未必正确,但论证的过程表明,他的自然观测能力和数学计算能力很强。

要之,桓谭能够度越当时一般“浅儒”“俗儒”的见识,对重大的社会和人生问题作出“证定”,除了其思维理性强固之外,与其本人知识结构亦相关。桓谭博学深思,学术理性强大,追求知识孜孜不倦,是汉代知识主义潮流的代表人物之一。

桓谭知识主义信仰坚定,又能坚持正直的人格操守,故而难免与时俗有所不合,甚至与皇帝发生龃龉,而其人生道路难得遂志,亦其宜也。宋代王禹偁有诗云:“贾谊因才逐,桓谭以谶疏。古今当似此,吾道竟何如?”(《偶题》三首之一,《小畜集》卷十)感叹殊深,千古共之。三 素丞相、大豪杰

关于文学创作,桓谭颇有志于此,自述“余少时见扬子云丽文高论,不自量年少新进,猥欲逮及,尝激一事而作小赋,用精思太剧,而立感动致疾病”(《新论·道赋篇》)。可见其“用精思”之“剧”,竟影响了身体健康。刘勰尝据此发挥谓:“人之禀才,迟速异分;文之制体,大小殊功。相如含笔而腐毫,扬雄辍翰而惊梦,桓谭疾感于苦思,王充气竭于思虑,张衡研京以十年,左思练都以一纪。虽有巨文,亦思之缓也。”(《文心雕龙·神思》)在刘勰看来,桓谭(以及王充、张衡等人)属于“思之缓”一类,文思缓慢,创作起来有些累。刘勰的说法有无根据?难言之矣,可备一说吧。至于桓谭自己说的“小赋”,应该有些数量,但今存唯《仙赋》一篇,其序曰:

余少时为郎,从孝成帝出祠甘泉河东,见部先置华阴集灵宫。宫在华山下,武帝所造,欲以怀集仙者王乔、赤松子,故名殿为“存仙”。端门南向山,署曰“望仙门”。余居此焉,窃有乐高眇之志,即书壁为小赋,以颂美曰。

赋为短制,自称“小赋”。唯写“王乔、赤松子”,“呼则出故,翕则纳新”,“仙道既成,神灵攸迎”之类,所撰“颂美”之词,不免落入“俗儒”者流。好在本篇终属“少时”所为,当时见识未广,思虑尚浅,偶遇朝廷大典,亲炙目睹,少年兴发,一时冲动,山呼万岁,一般人自属难免,是亦不必深究而求全责备者也。重要的是,桓谭后来思想渐见成熟,走上“非圣无法”的道路,成就一代杰出文士,终与“浅儒”“俗儒”者流分道扬镳。由此亦可印证,但凡杰出人物,皆有成长渐进过程,桓谭自不能免。

关于桓谭本人的文学风格,刘勰又尝论曰:

桓谭著论,富号猗顿;宋弘称荐,爰比相如。而《集灵》诸赋,偏浅无才,故知长于讽论,不及丽文也。(《文心雕龙·才略》)

此是说其文章,尤指《新论》。“富号猗顿”,篇幅宏富之谓也。“长于讽论,不及丽文”二句,刘勰之意,当言桓谭的文学才具长于论说文章,而诗赋丽文稍有“不及”。关于此点,其实桓谭本人也有所说。他自述尝热衷于“扬子云丽文高论”,且“猥欲逮及”,可知他在“丽文”和“高论”两个领域,都曾作出过努力。自刘勰之评语中可知,似乎其撰作“丽文”之“才略”稍弱稍“缓”,故有所“不及”也。然而今存桓谭“丽文”作品嫌少,所以刘勰的评论难以得到实证。当然,我们相信刘勰不会无的放矢,他当初必定看过足够的材料,才做出如此评说,我们大体上可以采纳。再者,桓谭诗赋作品遗佚甚多,此一现象本身似乎也表明他确实“长于讽论,不及丽文”。这是我的推论,仅供参考吧。

桓谭既持学者品格,崇尚知识,又挺君子操守,正直不阿,深受后世学人尊崇。王充比桓谭年龄稍小,实际上是同时代人。他曾说:

世间为文者众矣,是非不分,然否不定,桓君山论之,可谓得实矣。论文以察实,则君山汉之贤人也。陈平未仕,割肉闾里,分均若一,能为丞相之验也。夫割肉与割文,同一实也。如君山得执汉平,用心与为论不殊指矣。孔子不王,素王之业,在于《春秋》。然则桓君山不相,素丞相之迹,存于《新论》者也。(《论衡·定贤篇》)这里就是“素丞相”一说的出处。王充说《新论》能够“论文以察实”,这就叫做能“割文”;而“割文”与“割肉”道理是一样的:当初陈平“割肉”公正,便是“丞相之验”,后来果然做了丞相;桓谭既然能够公正“割文”,这也是“丞相之迹”,可惜他没有做成丞相,所以他是“素丞相”。

嗣后对桓谭的赞颂更多,而视角各有不同。宋代王安石有诗云:“崎岖冯衍才终废,索寞桓谭道不谋。”(《严陵祠堂》,《临川文集》卷二十五)肯定他坚守自己的“道”而不惧人生“索寞”的精神。又宋代周紫芝直谓桓谭为“大豪杰”:“有人于此,确然自信而无所疑,毅然自守而不可夺,爵禄不能劝之使从,刑僇不能威之使惧,非天下之大豪杰,吾知其不能矣。余于东京而得桓谭焉,……观谭展转于新室纷更之余,终不肯一言以取媚于时。及中兴之后,谶说益盛,而犯颜力诤,以辨其非,则其人自视岂随其波而  其泥者哉?故曰士有特立独行,不移于举世之所好,而自信其道者,然后可以谓之大豪杰也。”(《太仓稊米集》卷四十五)这是敬仰桓谭的人格。清代朴学家们对于桓谭执着追求真知真识的精神大为佩服,更将他当作治学的偶像:“愚谓桓谭《新论》足以证今古文《孝经》之伪,岂不足以证古古文《尚书》之真哉? ……余敢望桓谭其人,而辄旦暮遇之也哉!”(清·阎若璩《尚书古文疏证》卷二、卷五下)一位文人学士身后竟拥有如许多知音,能够得到不同时代优秀人物的赞赏表彰,真是无憾了!高才不遇的冯衍“冯衍”这个姓名,几乎是古代文士怀才不遇的代名词。陆龟蒙说“冯衍归来,始叹高才不遇”;王安石说“崎岖冯衍才终废,索寞桓谭道不谋”。此外,鲍照、王维、柳宗元、苏轼、宋祁、杨万里等许多人都曾为他鸣不平。冯衍的生平究竟如何“崎岖”?他有多“高才”?他为何“不遇”?“不遇”到什么程度,博得后代这些大作家们为之反复咏叹,为之一掬同情之泪?一 崎岖人生

古代皇权体制下,才士能够仕途亨通、实现功名夙愿者,虽然代不乏人,但按比例说,实在不多。西汉时期有位在朝廷当小官“郎”直到七八十岁的“老冯唐”,他以毕生不遇的经历,铸成了一个著名典故,那就是杜甫在诗里咏叹的“冯唐垂白老”(《垂白诗》),而王禹偁也在诗里说“羞杀老冯唐”(《送礼部苏侍郎赴南阳》)。不过这位老冯唐虽然倒霉,却终于遇到了汉文帝,可怜巴巴的他被提升做了车骑都尉。可是东汉另一位姓冯的人物,则没有如此好的运气,他忙碌一生,辛苦一生,而且才华出众,显然比冯唐优秀,却始终未得到显赫的功名前程,反倒最后老病乡里,潦倒终生。此人就是冯衍。

两位都姓冯,出身不相同。其实冯衍家世既有凭藉,本人亦非无能之辈,比老冯唐强得多。冯衍父、祖在西汉后期曾任高官,又封侯;而且他幼有奇才,年九岁能诵《诗》,二十而博通群书,名声鹊起。照说他的前程不可限量,但冯衍的人生难题就出在他遭逢了乱世。年轻时正逢西汉衰亡、王莽建立新朝之际,当时一般士人都存在一个出处的问题,不少人出来表态支持王莽,赫赫有名的学者扬雄就写了一篇文章《剧秦美新》,称颂王莽的新朝;另一位大儒刘歆更加积极,当了新朝的国师。其时王莽朝中一些公卿高官也都荐举冯衍出仕,但冯衍看到时局不稳,隐患甚多,对王莽政权缺乏信心,他不为眼前利益去冒险,坚辞不仕。新莽政权只建立了十几年,由于政策上的一连串失误,弄得国家扰乱,民不聊生,各地百姓相继揭竿而起,赤眉、新市、平林等武装席卷全国,天下大乱。而汉室宗亲也不甘退出历史舞台,纷纷趁乱起兵,群雄角逐的局势再现。当时有王莽的将军廉丹,讨伐山东赤眉军,召辟冯衍为掾。冯衍虽然应召前来,却劝说廉丹脱离王莽,相机行事。他说出四句名言:“期于有成,不问所由;论于大体,不守小节。”这些话就是要廉丹在乱世中不要固执立场,要着重考虑结果能否成功;所谓“论于大体”,就是要看清大形势,“小节”应当是指私人关系。总的意思是不要愚忠于王莽。那廉丹不听,终于战死。

不久,王莽失败被杀,各路实力派人物拥立更始帝刘玄于长安。更始朝的要员鲍永,受任“行大将军事”,奉命前往并州去开拓地盘、稳定局势。这时,冯衍觉得时机成熟了,遂进入鲍永幕中,为他设计献策,被署为立汉将军。他们一路顺利进驻太原,冯衍兼任狼孟县长。鲍、冯与上党太守田邑各拥武装,三人成鼎足之势,联合捍卫并州,安辑乡土,以观时变。几乎与鲍永、冯衍等前往并州同时,从南阳起兵的刘秀,也被更始帝委以破虏将军、行大司马,到河北冀州一带收略地方。刘秀颇能用兵,在河北地区战胜诸多王莽残部、地方军阀和赤眉农民军,连下巨鹿、邯郸等城市,直打到蓟、平谷等地,只用一年多的时间,就占领了冀、幽两州的广大地区,实力迅速壮大。

更始三年即建武元年(25)六月,刘秀自立为帝,进占洛阳,事实上与长安的更始帝刘玄唱起了对台戏。刘秀为扩展势力,派兵攻打上党,被太守田邑击败,后来田邑得知刘玄已在乱中被赤眉杀掉,加之自己老母妻子等被刘秀部下抓去,便即归降刘秀。刘秀乘势叫田邑招降并州“铁三角”的另二位鲍永、冯衍,但遭到鲍、冯二人拒绝。他们的理由是:既然大家(包括当初刘秀在内)已经奉刘玄为帝,自然不应当违反“臣节”,转投新主。当时并州消息阻隔,鲍、冯二人无法确认刘玄的死讯也是一重要原因。不久,刘玄死亡的消息得到证实,鲍、冯二人也就不再坚持,遂前往河内归顺了刘秀。鲍永还为刘秀前往怀县劝说守将一起归降。后来刘秀平定全国,朝廷里文武官员,济济一堂,论功行赏。刘秀对田邑、鲍永也还宽厚,分别委以官职,后来鲍永更做到扬州牧、司隶校尉等高官,颇受重用;但对冯衍,刘秀却怨恨他当初未能及时归顺自己,所以在论功行赏中没有他的份儿。这是冯衍在东汉的第一次“不遇”。

建武六年(30),发生日食,光武帝刘秀号召朝野建言议政,冯衍上书论八件大事,分别是:显文德、褒武烈、修旧功、招俊杰、明好恶、简法令、差秩禄、抚边境。八件大事被他说得样样重要,件件分明。刘秀看后觉得不错,此时对他的怨恨也渐渐消散,就打算召见他面谈。不想有个司徒长史令狐略消息灵通,得知此事后便去对尚书令王护、尚书周生丰说,冯衍要到皇上那里讲你们坏话,你们可得小心。王、周二人一听便很紧张,赶快向刘秀说冯衍如何如何用心不良,于是刘秀便打消了接见他的念头。一个极佳机会失去了。那令狐略为何如此仇恨冯衍?原来冯衍在狼孟长任上时,曾经严厉打击过地方恶势力令狐氏一家,令狐略一家正在其中,所以乘机报复,不遗余力地诽谤他。这是冯衍进入东汉之后遭到的第二次“不遇”了。

第三次挫折与阴兴、阴就有关。这两位是刘秀皇后阴氏之胞弟,当时他们以外戚身份贵重一时,阴兴还任卫尉,肩负警卫宫廷的重任。兄弟俩附庸风雅,很喜欢与才士们结交。他们很欣赏冯衍的才情,所以主动与之交好。冯衍当时也正无事可做,便经常出入阴家兄弟公府。他还通过阴氏兄弟,与刘氏诸王如刘章等有了交往。这一层人脉关系的建立,对冯衍有一定好处,不久他就被推荐任司隶从事,也就是在京城洛阳的地方长官府中任职。但这件事又招来了麻烦。由于京城里外戚门下宾客甚众,其中不免有人狐假虎威,惹是生非,制造事端。有人将这些外戚的宾客作恶之事控告到刘秀那里,而这位皇帝的作风是事无巨细都要亲自管的,所以他决心整治京都秩序,先拿外戚的宾客们开刀。他下令将那些不守规矩的宾客都抓起来治罪,还杀掉一批。冯衍虽然没有做什么坏事,但是他毕竟平日与那些宾客们常来往,所以他也被视为外戚宾客中的一员,受到怀疑。冯衍一看形势不对,吓得慌了神,就自投监狱,表示拥护当局的治安措施。后来,他虽被无罪释放,但却受到惊吓,从此离开洛阳,西归杜陵故里,闭门自保,不敢再与亲故联系交往了。这一次的挫折,怪不得别人,只能怪冯衍自己功名心切,结交不慎了。

此后,冯衍便一直赋闲在家,无所事事。他寿命不短,活到八十余岁。后半生家庭生活也不愉快,前妻不知何故被他“休”掉了。在这件事上他也犯了错误。娶进来的后妻任氏凶悍异常,不仅虐待前妻之子,而且脾气暴躁,平日对冯衍没有好脸色,动辄詈骂争吵,甚至将他逐出家门。冯衍晚年穷困老病,生活相当凄惨,真是“崎岖”得很哪!二 蚌病成珠

冯衍政治上只是早期有偶尔的灵光一显,后来便再无什么建树。但是在文学上,冯衍可是实实在在的“高才”。冯衍的文学成就在东汉可入一流作者行列。范晔撰写《后汉书》,凡人物纪传,多是数人合一卷,少数重要人物一人设一卷,一人而设上、下两卷者极少。查全书中为之设上下卷的传主,只有开国君主光武帝刘秀一人。此外就是列传中的班固、蔡邕、袁绍,都占有一卷半篇幅。冯衍也占了一卷半(他与桓谭合一卷,再加独自一卷)。可见在范晔心目中,冯衍与班固、蔡邕可作等量齐观。此三人为何占有如许多的篇幅?主要是因为全文引述他们的文学作品较多,如班固传中引《两都赋》等,蔡邕传中引《述行赋》等;至于冯衍,本传中大段引述的有《说廉丹》《上疏自陈》《计说鲍永》《遗田邑书》《与阴就书》,而最长的一篇就是《显志赋》,这些都被视为一代文章佳品。《显志赋》写于作者生活后期。就性质而言,无疑属于刘勰所说的“序志”一类。关于本篇作意,冯衍自释曰:“显志者,言光明风化之情,昭章玄妙之思也。”要在昭示本人的心情志尚。赋前有“自论”之文,述本人不遇经历:“……喟然长叹,自伤不遭。久栖迟于小官,不得舒其所怀。抑心折节,意凄情悲。”又说:“况历位食禄二十余年,而财产益狭,居处益贫。惟夫君子之仕,行其道也。虑时务者不能兴其德,为身求者不能成其功。去而归家,复羁旅于州郡,身愈据职,家弥穷困,卒离饥寒之灾,有丧元子之祸。”这些都说自己为人清正,光明磊落,应当说这些都是冯衍的实话。接着又写尽管自己遭遇诸多不幸,但仍秉持“‘有法无法,因时为业,有度无度,与物趣舍’。常务道德之实,而不求当世之名,阔略杪小之礼,荡佚人间之事”,此皆敷衍道德之论,申述超世之志,表明作者其时对于功名利禄已经看得开了,心态上能做到淡定从容,与世无争。

赋中为了“显志”,大量引述历史人物和事件,藉以寄托作者的身世悲悼和思想取舍。他的主要意思是强调“忠信”,反对纵横权术,“遘祸”“擅强”,主张弘扬“先王之法则”。在赋中,作者对屈原表示了最高的钦佩和认同,树为立身行事的榜样,说:

披绮季之丽服兮,扬屈原之灵芬。高吾冠之岌岌兮,长吾佩之洋洋;饮六醴之清液兮,食五芝之茂英。

赋中也效仿《离骚》,写周览天地四方上下古今,遭逢众多历代圣贤人物,回顾了不少成败经验,体悟到古今人生真谛,增添了不少反思后的自信,但结果还是回归现实的迷惑和失落。冯衍以屈子自拟,从精神到文字上都在效法他心目中的“前修”,这有助于建立他道德上的制高点,也有助于作品确立感人的悲情格调。《显志赋》还突出写到孔丘和老聃,冯衍晚年服膺的,主要是他们的“知命”学说和“贵玄”思想。看得出来,这些都是作者在无奈中为了“守寂寞”而聊以自慰的做法。赋中说:“岁忽忽而日迈兮,寿冉冉其不与;耻功业之无成兮,赴原野而穷处。”冯衍在这里很坦白,他承认自己穷处是功业无成的无奈结果,不是他的主动选择。《显志赋》写出了穷处的无奈,同时写出了“俶傥而高引”,这里有真诚的态度,也有高洁的境界,因此它是东汉优秀的辞赋代表性作品之一。

冯衍的作品,即使平常小文,亦饱含文采,颇见妙趣。如《与妇弟任武达书》虽为一普通书信,写家庭琐事,但他以整饬的文字诉说了后妻的凶悍可恶之状:

牝鸡之晨,唯家之索,古之大患,今始于衍。醉饱过差,辄为桀纣;房中调戏,布散海外;张目扺掌,以有为无。痛彻苍天,毒流五脏。愁令人不赖生,忿令人不顾祸。翻译成现代汉语,这段话就是:母鸡清早打鸣,那是家庭的大不幸。古人的大患难,今天让我冯衍遇到了。(她)吃饱喝足了,就要扮演暴君桀、纣那种角色。她在家里拿我寻开心,又到外面宣传我的不是。(她)凶神恶煞般对待我,却装出若无其事的样子。我的痛苦可以向苍天投诉,我受的毒害遍布五脏。我忧愁得都不想活了,我气愤得都愿意去闯大祸!——这些文字,读来既令人同情其“愁”其“忿”,也使人看出这位书生不擅处理家庭关系,以致觉得他滑稽可笑。

关于冯衍的文学成就,刘勰谓:“敬通雅好辞说,而坎  盛世。《显志》自序,亦蚌病成珠矣。”(《文心雕龙·才略》)一方面肯定他的“辞说”文章,同时也称赞《显志赋》是“蚌病成珠”。所谓“蚌病”,当指冯衍“坎  盛世”的生活遭遇。正是“蚌病”,才结出《显志赋》这样的“珠”来。此中原理,盖与司马迁所说的“屈原放逐,乃著《离骚》;左丘失明,厥有《国语》”(《史记·太史公自序》)等略同,我们不妨也可以借用司马迁的思路和语气,补充一句:“冯衍不遇,遂有《显志》。”三 关于“文过其实”

冯衍后期赋闲在家,窘迫之余,曾向光武帝刘秀上书,主动表达忠款,兼以显示文采。刘秀尽管对他的生花妙笔颇为赞赏,却再无起用他之意。刘秀去世之后,老年冯衍也曾再次燃起出山的希望,他上书明帝刘庄,致以拳拳诚意。但朝廷里只要一提起冯衍,不少官员就异口同声说他“文过其实”,好像他只会写文章,做其他事都不行。这种说法形成一种舆论,影响到刘秀、刘庄父子两代皇帝,压得他没有出头之日,只能终老在家,向壁而叹。

冯衍真的是“文过其实”吗?对此需要进行分析。一方面,当时朝廷里确有人在恶意攻击、贬低他。但仔细考察冯衍一生,在冯衍的从政经历中,确实也表现出不少问题,要说“文过其实”也不算大错。首先是他在应对政治事件时,往往从抽象观念出发,这就容易出现差错。尤其在战乱复杂的情势下,他的书生式思维方式会导致严重后果。最明显的例子便是当初他在刘玄与刘秀两边的选择问题。其实更始帝刘玄是在新莽末战乱初起时被仓促推上帝座的,其个人品格和政略才具都很平庸。《后汉书》本传载他初称帝时“素懦弱,羞愧流汗,举手不能言”;后来进入长安,百废待举之际,又“日夜与妇人饮燕后庭,群臣欲言事,辄醉不能见”,当时群臣即有不满议论,说“成败未可知,遽自纵放若此!”如此不成器人物,因一时有了个帝号,冯衍便将他奉为神圣,忠贞不渝。他在给田邑的信中说:“衍闻之:委质为臣,无有二心……大丈夫动则思礼,行则思义,未有背此而身名能全者也。”他希望田邑与自己一样“显忠贞之节,立超世之功”。他对时局不作清醒分析,对刘玄缺乏基本的认识了解,便死心塌地当起了“忠臣”和“守道之臣”。他大义凛然地“守道”的结果,就是政治上“站错队”,最后还是情势所迫,不得不投向刘秀。或许由于前面吃了盲目“守道”当“忠臣”的亏,受到事实的严重教训,冯衍后来改变了做法。他不再谨守那些道德信条了,行事多从功利效果出发,拿他自己的话说就是“期于有成,不问所由”,做事情主要看结果,于是有了与外戚阴氏之间的密切关系。而事实表明,他在作风上转向实用主义,给自己造成更大的麻烦,以致影响终生。当初他曾教训廉丹说要“论于大体”,实际上他自己就很少做到。这些难道不是“文过其实”吗?

不过平心而论,这样的“文过其实”不是冯衍一人的问题,文人的特长就在于“文”。文章或者文学,与社会政治当然有关联,但毕竟是两码事,我们不能要求优秀文人在实际事务包括政治方面也一定是优秀的、成功的。纵观文学史上,有几个杰出文学家同时又是优秀政治家的?屈原自古以来被确认是伟大文学家,但他在政治上的表现如何?很难说。我们在《离骚》等作品中看到的,也就是一位拥有道德正义的文士,高调咏唱着“美政”理想,他面临现实政治上的节节败退,只好以发泄“牢骚”为能事。曹植、李白、杜甫这些公认的文学天才,他们在政治上几乎也都是失败者,或者谈不上有什么作为。王安石是文学家中政治实干能力最强的一位了,他推行强有力的政治改革,企图治疗并振兴北宋千疮百孔的社会,但也以失败告终,并且加入到咏叹冯衍的队伍中来。至于东汉时期的优秀文学家王充、班固、张衡、蔡邕等人,他们在政治上也都没有什么可歌可颂的成就,有的还犯有过失,其实也都是“文过其实”者。如此说来,对于历史上的文学家,只要他们在大节上说得过去,没有严重的品德污点,我们就只管欣赏他们的“文”就是了,不必多管他们在“实”的方面表现如何。任何作者之“文”与现实生活之间,总会存在若干间离现象,完全做到“文如其实”、“文”“实”相对应、相匹配之人,在文学史上实在少之又少。所以,“文过其实”也不应成为冯衍独有的一条“罪状”,我们对他也就不要求全责备了吧。父子、兄妹、祖孙:班门群英

文学史上多位作者同出一门的情况并不稀见,如西汉有枚乘、枚皋父子,刘向、刘歆父子,三国有曹魏“三祖”加曹植,又有阮氏父子叔侄,西晋有陆氏兄弟,南朝有谢家诸雄。唐代杜甫敢说“诗是吾家事”(《宗武生日》),因为他祖父杜审言就是位优秀诗人。宋代有大名鼎鼎的“三苏”。除此之外,还有很多很多。若论东汉,则首推班氏,他们家不仅有班彪、班固“父子兵”,还有班固、班昭“兄妹档”,若往远追溯,还有班婕妤与班昭的“祖孙女将”组合。他们每一位都是文学高手。出现这种奇妙的文学景观,在中国古代宗法社会里,家族内部重视文化传授和训导,应该是最重要的因素。其次,我们也不能否认文学基因的传承作用,因为毕竟不是每个家族都会出现这种奇迹的。一 班门群英之班彪

1.雄辞杰识

班彪出身官宦世家,先辈在西汉后期任过郡守等官职。班彪年轻时遭遇王莽、更始之乱,曾避难天水,暂依军阀隗嚣。那隗嚣自恃拥有武力,想着长久割据,称霸一方,所以很向往春秋战国时天下分裂的局面。他曾问青年班彪:“意者纵横之事复起于今乎?”班彪的回答却使他失望:“周之废兴,与汉殊异。昔周爵五等,诸侯从政,本根既微,枝叶强大,故其末流有纵横之事,势数然也。汉承秦制,改立郡县,主有专己之威,臣无百年之柄。……方今雄杰带州域者,皆无七国世业之资,而百姓讴吟,思仰汉德,已可知矣。”(《后汉书》本传)班彪在这里指出周代与汉代“殊异”,最大的不同就在于体制上的差别:前者实行的是分封制,即封建制,那时周王实权有限,而诸侯势力根深蒂固,所以能够世代生存,还可以玩纵横之术;后者则已经实行了二百年皇权制,地方势力缺乏“世业”根基,虽能暂时乱中得势,终难持久存在,老百姓还是希望汉朝复兴。应当说,他对当时历史及现实的分析甚为深刻。但是隗嚣不服气,强辩说:那些笨蛋们当然只知道姓刘的汉朝皇帝,可是摆在秦朝末年,天下逐鹿,有谁知道姓刘的能做皇帝呢?班彪一看这隗嚣目光短浅,却野心勃勃,跟着他不会有好结果,于是再往西去,投奔河西窦融。那窦融头脑清醒得多,加入了当时节节取胜的刘秀集团,成为“河西大将军”。后来刘秀削平群雄,统一全国,隗嚣被消灭,割据美梦没有做成;而班彪随着窦融进入刘秀朝廷。刘秀问窦融,先前所上的奏章是谁执笔?窦融说那全出自班彪之手,刘秀因此召见班彪,颇欣赏其才情。关于窦融荐举班彪之事,后世流为美谈。唐代诗人李商隐在文章中说:“吴公之荐贾谊,未塞前叨;窦融之举班彪,仍当后忝……”(《为东川崔从事谢辟启》)。又三公屡辟,后来又出任徐、望都等县令,在任颇有政绩,吏民爱之。班彪还曾任职于太学,王充就是其学生之一。他又曾上疏,建议皇太子和诸王“宜博选名儒”为师傅,得到刘秀的首肯采纳。

不过,班彪才高而好述作,不脱文士本色,所以他的精力多半使用于文史之间。他的作品今存不多,但有精品传世,后人曾有说法:“班彪之览,木华之赋,郦元之经,卢肇之说,韩愈之碑,雄辞杰识……”(宋胡铨《答谭思顺书》)这里提及了历代不同文体的代表性作品,并以“雄辞杰识”来概括它们的特色,其中便包括班彪之作。所谓“班彪之览”,指的就是《览海赋》。班彪此赋写“余有事于淮浦,览沧海之茫茫。……顾百川之分流,焕烂熳以成章。风波薄其裔裔,邈浩浩以汤汤”等,真的雄辞磅礴、气势不凡。至于里面的思想,是否够得上称为“杰识”?还须另当别论。

我们还是先从班彪的其他作品来看他的思想见识。今存班彪文章,有《王命论》《史记论》等,前者论述皇权的合法性问题,后者评论上古以来史学著作的得失,内容比较充实,且有一些独到见解,特别是在政治历史、伦理道德等问题上,提出了不少属于自己的看法。班彪的这些看法,可以认为其中包含一些有价值的意见,但是否可以成为杰识,还是需要讨论的。

例如他的《王命论》,分析刘邦能够在秦末乱局中建立汉朝,有五大原因,说得相当全面:

盖在高祖,其兴也有五:一曰帝尧之苗裔,二曰体貌多奇异,三曰神武有征应,四曰宽明而仁恕,五曰知人善任使。加之以信诚好谋,达于听受,见善如不及,用人如由己。从谏如顺流,趋时如响起。当食吐哺,纳子房之策;拔足挥洗,揖郦生之说。悟戍卒之言,断怀土之情;高四皓之名,割肌肤之爱。举韩信于行阵,收陈平于亡命。英雄陈力,群策毕举,此高祖之大略所以成帝业也。

这五点,后面两点颇为符合历史实情,刘邦能够战胜项羽而“成帝业”的关键,一是他比较“宽明”,头脑清醒,从善如流,料事有方,待人大度,不拘小节;二是他能够容人,善于用人,文臣武将,人才济济,愿为所用,虽然屡次失败,而屡败屡战,终于取胜。这些说法,应当认为对于历史事件和人物,都有相当的判断力。不过前面所说的三点,什么“帝尧之苗裔”“体貌多奇异”“神武有征应”云云,完全是牵强附会、生拉硬扯之说。刘邦与帝尧有什么血缘关系?这种历史上影子都没有的事情,只有那些溜须拍马的无耻文人说得出口。若说到体貌,与公认的盖世英雄项羽相比,历史真实记载中的刘邦,只不过是猥琐无赖模样。至于“神武有征应”之类,更是凭空虚造的妄说,是谶纬一类骗人的把戏。班彪将这些浅薄荒谬的说法,也当作严肃的道理来叙述,这是把自己贬低到谎言捏造者和传播者的层次上去了。作为史学家而相信这一类说法,应当说缺乏起码的清醒头脑,连常识都显得不够,更不用说“杰识”了。班彪接着还说:

若乃灵瑞符应,又可略闻矣。……是以王、武感物而折券,吕公睹形而进女;秦皇东游以厌其气,吕后望云而知所处。始受命则白蛇分,西入关则五星聚。故淮阴、留侯谓之天授,非人力也。历古今之得失,验行事之成败,稽帝王之世运,考五者之所谓,取舍不厌斯位,符瑞不同斯度,而苟昧于权利,越次妄据,外不量力,内不知命,则必丧保家之主,失天年之寿,遇折足之凶,伏斧钺之诛。英雄诚知觉寤,畏若祸戒,超然远览,渊然深识、收陵、婴之明分,绝信、布之觊觎,距逐鹿之瞽说,审神器之有授,贪不可几,为二母之所笑,则福祚流于子孙,天禄其永终矣。

这里进一步解说他的所谓“灵瑞符应”,什么“白蛇分”“五星聚”等等,将成败得失归结为“天授,非人力也”,将“天命”当作改朝换代的主要依据,这当然是不科学的历史观。即使在古代,也有不少人对于班彪的说法提出质疑,如宋代就有人说:“历代之君,或以功,或以德,而受天命也。然班彪作《王命论》以为出于天命,唐柳宗元作《贞符书》以为由于人事,何耶?”“夫怪力乱神之事,圣人之所不言;图谶符瑞之学,君子之所不取。若叔皮作《王命论》,是特知高祖之兴,五星聚,白蛇分,而不知诛秦灭项约法三章,则有功于民,而后受天命者也。以是观之,叔皮虽世掌史书,岂为无失乎?”(史尧弼《莲峰集》卷五《历代之君出于天命人事辨》)这里批评班彪的“王命”之说,指出其夹杂“怪力乱神”之类,明显有“失”,不可取。看来班彪的“雄辞”有余,而“杰识”方面则要打一点折扣,尤其在历史观上尚存欠缺。

班彪卒于建武三十年(54),享年五十二岁。班彪年轻时代遭逢乱世,后半生则进入东汉中兴时期,在千变万化的时势中,他却能善作选择,履险如夷,全身保生,显示了他在复杂的社会环境中具有很强的适应能力。他拥有明睿的生存之道,在这方面确有一些“杰识”。入东汉后受到刘秀信任,政治生涯平稳。班彪没有做过大官,只做到司徒掾、县令等。他并不很在意官职大小,因为他的人生目标主要在著作方面,功利观念并不很强烈。今本《汉书》中的《翟方进传》就是他的手笔,传末的评语说“司徒掾班彪曰”,他将“司徒掾”的名号顶戴在自己名字前,似乎还颇以为荣。不以官小而耻,这应该也是班彪的一种人生机智。唐代李华曾评论说:“班彪识理,张衡宏旷。”所谓“识理”,与上面所说的“雄辞杰识”有相通的部分,但还不完全是一回事,应该指的是他在人生处世中的理性通达态度。2.“后传”的得失

班彪毕生从事的最重要的文化活动,就是关于汉代历史的整理和撰写了。在西汉武帝时期,司马迁早已写就了历史巨著《史记》,不过班彪觉得还存在不少缺憾。首先是自武帝太初年间以后,也就是司马迁身后的事,不再有权威的历史记述,虽然也有一些好事者包括著名文士如扬雄、刘歆、阳城衡、褚少孙、史孝山之徒,缀集时事,想做续貂工作,但在班彪看来,它们大多“鄙俗不足以踵继其书”,客观上《史记》需要有一位优秀的续写者。其次是《史记》尽管取得了伟大成就,但在班彪看来,也还存在不少缺点和失误。对此他有相当具体的考虑,并且形成一套意见。首先是“迁之所记,从汉元至武以绝,……采经摭传,分散百家之事,甚多疏略”,这是事实。《史记》所写对象,笼括上下三千年,不可能写得很详备,疏漏在所难免。还有,班彪对《史记》的写作立场和观念不大认同。他认为司马迁“崇黄老而薄五经”,问题很严重,是“大敝伤道”。班彪如此说,未必妥当。因为司马迁对先秦诸子的思想学说是平等看待的,他分析各家优劣,说“道家使人精神专一,动合无形,赡足万物”,又说“儒者博而寡要,劳而少功”等,都基本符合实情,并无明显的偏向。而班彪则将儒家置于神圣地位,在独尊儒术的前提下来看待诸子百家,所以他本人倒存在严重的先入之见。在这些问题上,他的“杰识”又要打一点折扣。尽管如此,班彪自己还是很认真地做着续写汉史的工作,他虽然对司马迁存有某些偏见误解,但是司马迁说的“究天人之际,通古今之变,成一家之言”,这种人生境界对他具有太大的吸引力,他倾力写出了“后传”数十篇(刘知几《史通》说他写了六十五篇)。之所以取名“后传”,是司马迁之作当时尚无“史记”名称,只称“前史”,所以班彪显然是要接写《史记》。

班彪所写的“后传”文字,在今本《汉书》中尚可见到痕迹,如有些篇章的末尾,有署名班彪的评语,据此大致可以认定,这些篇章基本上就是班彪的手笔了。它们有《韦贤传》《翟方进传》《元后传》等。就这三篇传文看,它们在今本《汉书》中显得都有些特别,在写法上与其他篇章颇为不同。这种不同是优是劣?下面我们稍作介绍、分析。《韦贤传》写韦氏一门几代人物。本篇的写作特色在于描写人物都很简洁。先写韦家先祖韦孟,生活在西汉初,“家本彭城,为楚元王傅,傅子夷王及孙王戊。戊荒淫不遵道,孟作诗风谏。后遂去位,徙家于邹,又作一篇。其谏诗曰”云云。然后写“孟卒于邹。或曰其子孙好事,述先人之志而作是诗也。自孟至贤五世”。其中引述了韦孟的一首长篇四言诗(“肃肃我祖……”),文字不短,竟超过了叙述韦孟事迹的正文许多。也就是说,引文多于正文。

然后进入写传主韦贤本人:“贤为人质朴少欲,笃志于学,兼通《礼》《尚书》,以《诗》教授,号称‘邹鲁大儒’。征为博士,给事中,进授昭帝《诗》,稍迁光禄大夫詹事,至大鸿胪。……贤七十余,为相五岁,地节三年,以老病乞骸骨,赐黄金百斤,罢归,加赐第一区。丞相致仕自贤始,年八十二薨,谥曰节侯。”作为人物传记,文字也很简约。下面接着又写韦贤之子韦玄成:“玄成字少翁,以父任为郎,常侍骑。少好学,修父业,尤谦逊下士。出遇知识步行,辄下从者,与载送之,以为常。其接人,贫贱者益加敬,繇是名誉日广。以明经擢为谏大夫,迁大河都尉。……玄成为相七年,守正持重不及父贤,而文采过之。”叙述同样很简洁。总之,本篇在叙述韦贤、韦玄成父子两位宰相的事迹方面,都比较简略。而这部分文字中也有引文,所引的是韦玄成的《自劾诗》(“赫矣我祖,侯于豕韦……”),篇幅也不短。这些引述文字虽然较长,但毕竟它们是传主亲自所撰,与传主生平关系密切,它们可以是传文的一部分。

然而本篇以下文字中的引文,问题就大了。这些引文包括“尹更始等七十人皆曰……”,“大司马车骑将军许嘉等二十九人认为……”,“于是,光禄勋彭宣、詹事满昌、博士左咸等五十三人皆以为……”,“大司马王莽奏……谨与大司徒晏等百四十七人议,皆曰……”等。这些引文存在一些问题:首先,它们的文字更多、更长,加在一起,其绝对数量比传文正文长出许多倍;其次,这些引文的作者并非传主,这等于是将他人的作品收录进传文中来了;第三,这些引文全是讨论某一朝廷的相关礼法问题,具体而言就是有关汉代皇家祖宗宗庙的名号取舍问题。此问题涉及汉代列朝皇帝的“神格”身份的安排序列,亦即汉代诸皇帝的“昭穆”“祖宗”的确定和称呼问题,比如称刘邦为“高祖”、称文帝为“太宗”等等。所以对汉朝皇室来说非常重要,当然受到朝廷的重视,也引起不少对于礼乐制度拥有发言权的文士的关注。但是这个问题对于本篇传文的传主而言,其重要性显然不那么大,对于传主的生平和思想介绍,更是关系甚小,所以它们以这么长的篇幅被安排在传文之中,显然是不合适的,属节外生枝、张冠李戴。对于传记文学作品而言,这种写法也是不规范的、颇为“出格”的,它使得传文显得不伦不类,降低了史传文学的质量和水平。所以,我们不能不说,像《韦贤传》这样的篇章,是写得比较差的作品,至少在文学性上是无可赞述的,不妨说这样的文章是败笔。《元后传》则是另一种情况。传主是汉元帝皇后王政君。她位高寿长,历元帝、成帝、哀帝、平帝、孺子婴、新莽总共两朝六帝。她十八岁入宣帝掖庭,为皇后“家人子”;不久被送予太子(即元帝),得幸生子刘骜(即成帝),骜大受宣帝宠爱,被立为皇太孙。为此,她也母随子贵,在宫中受到器重。元帝即位,刘骜立为太子,她亦立为婕妤,三日后又立为皇后,其父亲王禁也封为阳平侯,叔父王宏为长乐卫尉。王禁不久病故,长子即她的长兄王凤,袭爵阳平侯,并任卫尉、侍中。元帝死,成帝即位,她作为皇太后,权势更盛,兄王凤为大司马大将军,领尚书事,专断朝政,而她的胞弟王崇封安成侯,食邑万户;不久,王家诸兄弟皆封为侯,有王谭、王商、王立、王根、王逢时等,时称“五侯”。当时“王氏子弟皆卿大夫、侍中诸曹,分据势官满朝廷”,“政事大小皆自凤出,天子曾不一举手”,“郡国守相刺史皆出其门”。又有百姓歌曰:“五侯初起,曲阳最怒,坏决高都,连竟外杜,土山渐台西白虎。”王氏一门荣贵,引起其他大臣的非议,然而在成帝翼护之下,安然无事。王凤病死之后,又有另一王氏兄弟王音接任大司马、车骑将军,执掌朝柄。王音辅政八年而亡,王商代为大司马、卫将军,继续执政。四年之后,王商死,王根继任为大司马、骠骑将军。再过五年,王根“乞骸骨”退位,王莽遂继任大司马。这王莽是王皇太后早亡的胞弟王曼之子,是她的亲侄儿。王莽辈分稍小,王凤死后才出道从政,起初只是封新都侯,后来名誉日隆,地位迅速上升,终于专主朝政,经哀帝、平帝,成为安汉公,并成立新朝以代汉。王莽代汉本来是一个很复杂的过程,而班彪通过本篇传记的设立,通过对王政君个人经历的叙述,将这个过程讲述得条理清晰,事理清楚。王政君是王家得以代汉的关键人物,她个人具有双重身份:既是汉元帝刘奭的皇后、后来的皇太后、太皇太后,是刘家人物;同时她又是王家之女,是诸王的姊妹、姑母、太姑母,是王家人物。双重身份对她而言极为重要,她不能失去任何一方。这使她在保持利益均衡方面拥有特殊的立场:在保证刘家皇权不致倾覆的同时,又要保证王氏能够不断取得最大利益。这是一种两难的微妙平衡,最后却被王莽篡汉的行为打破了。她的“太皇太后”身份被取消,王莽封给她“新室文母太皇太后”这个奇怪的名号;令她不能忍受的是,她的夫君汉元帝的宗庙被毁坏,改造成为“文母太后庙”中的一所“食堂”,将来供她入主,她见状后不由得大怒。班彪这样写当时的情状:(太后)既至,见孝元庙废彻涂地,太后惊,泣曰:“此汉家宗庙,皆有神灵,与何治而坏之!且使鬼神无知,又何用庙为!如令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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