雪莲花:第二届中国(浙江)廉政小小说大奖赛优秀作品集(txt+pdf+epub+mobi电子书下载)


发布时间:2020-06-01 20:55:24

点击下载

作者:第二届中国(浙江)廉政小小说大奖赛组委会

出版社:宁波出版社

格式: AZW3, DOCX, EPUB, MOBI, PDF, TXT

雪莲花:第二届中国(浙江)廉政小小说大奖赛优秀作品集

雪莲花:第二届中国(浙江)廉政小小说大奖赛优秀作品集试读:

传承

阿成

女儿大学毕业,找工作成了问题。更大的问题在于我是一个作家。我国许多不知情的老百姓认为:作家,个个手眼通天,能耐大焉,况且他们无论出现在电视上还是其他传媒上,谦虚的不多。然而,女儿大学一毕业,我就本能地感到一种莫名的恐慌,且十分怀念国家负责大学生工作分配的年月。

有道是,不是在沉默中“挺过去”,就是在沉默中爆发。家里的女人终于爆发了,说:“你成天在家待着干啥?出去给丫头找工作呀。”我故作强硬地说:“我上哪给她找工作去?”女儿在一旁不咸不淡地说:“除了电视台我哪也不去。”我说:“老妖婆子,听见没有,你们娘儿俩这不是要我的命吗?!”女人说:“赶快出去找辙呀,你不是说领导对文学事业重视吗?”我说:“没处找去。”女人说:“没处找,你也别在家干待着,上大街上去!”

当一个文人苦闷的时候,真得到大街上去走走。我喜欢到松花江边走走。我边走边挖空心思地想:我究竟都认识谁呢?平时感觉到朋友不少哇,怎么到了关键时刻找不到能办事的人了呢?唉,看起来呀,在江边散步的人不都是悠闲的人哪。恰好一个干部模样的人从我身边踱过,让我突然想起市委宣传部的王部长。这个人严肃是严肃,但是似乎能在他的眼睛里看到某种温暖来。再说,女儿要上电视台,那就得找管文化的官儿呀。在市里举办的鲁迅文学奖的庆功会上,部长倒是跟我握过手,但我不敢肯定他是否还能认得我。再者说,我也不知道部长的家住在哪里,电话号码等也一概不知。不过,我倒是恍惚地记得,在江边散步的时候曾远远地见过他(我却躲了,丢人哪)。那么,他是不是也在江边附近住啊?于是,我想到了另一个由官员改行当作家的朋友,他应当知道。我立刻给他打了个电话,他正喝着呢,背景音很亢奋,估计他喝高了,不过,这却是一个让人说实话的最佳时机。他终于听明白了我的意图,说:“部、部、部长就住在我家楼、楼、楼上。”我长长地“哦”了一声。是啊,此醉翁也曾是局级干部,他就住在江边,离我现在所处的位置不过一千米。

我很快找到了这幢楼,是一座相当不错的楼。毛泽东同志说得对啊,当官的骑马,当兵的走路,绝对的平均主义是错误的。可我并不知道部长住在楼上的哪个门,就随便摁了那一层的1号,很快从对讲机里传出一个女人的声音:“你找谁?”我谦卑地说:“我找王部长。”“你是谁?”“我是市作协的作家(呸、呸,脸真大),我叫阿成。”这时候,就听见女人在问屋里的人:“阿成?阿成是谁呀?”然后,就听女人说:“上来吧。”随后,安全门“啪”的一声开了。我走到那个楼层,没想到部长已经在那儿半开着房门迎接我了。

一进屋,我看见桌子上摆了有七八个菜,正准备吃饭哪。部长是什么人啊,有一双鹰隼一样的眼睛啊,立刻解释说,从乡下来了几个亲戚。我连忙说:“对不起,对不起,打扰了,我待两分钟就走。”部长示意我坐在沙发上,然后和气地问我:“有事啊?”我说:“我让我老婆和女儿给撵出来了。”部长说:“打仗了?”我说:“不是。这不是女儿大学毕业了嘛……”

如此这般地说了一遍之后,我说:“部长,您别为难,不行,我回去告诉她们一声,也算完成任务了,您千万别为难。”

部长略微地思考了片刻。在他思考的时候,我已经绝望了,心想:普天之下,没有像我这么求人办事儿的,一般求人办事,最次也得拿两把水萝卜呀,我可倒好,挓挲着两手进来了。

部长说:“作家的事可以照顾。”

这时,已经有人往餐桌上放筷子了。我腾的一下站起来说:“部长,谢谢您,我马上就走。”部长立刻拽住我:“坐一会儿,坐一会儿,别着急,唠唠文学。”我只好再虚虚地坐下。我已经记不清部长和我聊了什么,其中好像说到贾平凹的《废都》,阿成的《赵一曼女士》。我说:“都不错,都不错。”部长说:“《赵一曼女士》不是你写的吗?”我说:“啊?可不咋的!”紧张得我都忘了。“部长,那我走了。”部长说:“我看你也唠不下去了,这么的——”说着,部长从餐桌上拿了酒杯,倒了满满一杯白酒,说:“你把这个喝了再走。”我一看,那一杯酒至少有二两,我可是二钱的量啊。没说的,接过酒杯我一饮而尽。我说:“部长,我必须马上就走,不然,一会儿就不行了。我一丁点酒量也没有……”

我跌跌撞撞地走在松花江边,那高兴的心情连人之初恋也比不了。回到家中,跟女儿和女人如此这般地描述了一遍。女人说:“怎么样,出去找人对了吧?人家是部长,还能上咱家问哪,你女儿大学毕业了没有哇?我给她安排个工作好不好?是不是?”

当然,幸福和激动过后人还得冷静下来,总不能白了人家吧,送什么好呢?直接送银子,担心再送砸喽,但是,啥也不送可绝对不行。最后,想了一个稳妥的办法,昨天我在松花江边走的时候,看见有卖野生鱼的,不如先送几条过去探探路,如果人家收了,下一把,咱们再真金白银地呈上去。

翌日清晨,我到江边从打鱼船上直接买了2尾各5斤多重的野生鱼,兴冲冲地奔往部长家。路上我还想好了词儿,见了部长就说:“我偶然看到的,顺便买了四条,你两条,我两条。”到了部长家,部长一看我提着鱼,“扑哧”一声乐了,把我拽到厨房,指着洗衣盆里那一大盆鱼说:“我妹妹在乡下开了养鱼池,昨天刚给我送来的,行了,反正我也吃不了,我再给你抓2条,你一块儿拿回去吧。”

提着四条鱼回到家,如此这般地给女人一学,一家人自然有种种的猜测。这里先按下不表。我又打电话,通过电视台的一个“内线”朋友,让他给我留点心,一旦有什么风吹草动,立刻打电话告诉我。内线吃惊地说:“你力度挺大呀,找到部长了。”

没想到,第二天内线就打来电话说:“阿成老师,你这事儿有点悬。据我所知,省、市常委级写条子介绍的就有二十多个,而电视台这次只招五个。”放下电话,女人又和我闹了起来,说:“我就觉得这事有点不对劲嘛,你不但没给人家送上去,还从人家那儿拐2条回来。这是给你办事的态度吗?这意思就是告诉你,不给你办了。”我立刻蔫了,想到了《伊索寓言》中关于舌头的故事——行啦,再去一趟吧。

敲开了部长的门,我坚持不进去,站在门口哀着脸说:“部长,我听说上电视台的人,光省、市常委级写条子的就有二十多个。”

部长说:“放心吧,回去吧。”

不久,我女儿成功地进了电视台工作,至今已有十年矣,干得不错。而那个宣传部部长也于五年前退休了。给我办了这么大的一件事,人家没喝我一口酒,没抽我一口烟,其情何堪哪!每当我出了新书的时候,秀才人情半张纸,都要嘱咐女儿给这位清贞简靖的老部长送去,以此聊以自慰。

那沉甸甸的……

魏永贵

新一届换届选举,政绩突出、百姓口碑甚好的镇党委书记赵大明当选为副县长。过几天,他就要到省城党校学习,然后正式走马上任。临出发前两天,他谢绝了一切宴请和应酬,安排好工作后,悄悄回乡下看望母亲。

那几天,母亲却忙得要飞起来,早出晚归连着往山外的县城图书馆跑。

大明说:“妈,你都退休了,跟书打了一辈子交道,怎么还没黑没白地跑图书馆?我看你这几天白头发明显多了。”

母亲笑了。母亲在整理带到图书馆的午餐。大明看见寡言的母亲右手大拇指不知什么时候缠上了胶布。大明说,你看你,是不是翻书翻报翻破了指头?你眼睛本来就不好,再说,明天我就要走了,你也不在家多陪我说说话。母亲说,晓美不是今天要回来吗?妈上图书馆正好给你们腾出时间,傻孩子!

晓美是大明的媳妇,在县城上班,说好今天下午回来。

父亲死得早,在老家山里当小学教师的母亲一手把大明拉扯大了。大明参加了工作,在县城有了房子,几次要接母亲到城里去住,母亲总是笑着拒绝了。母亲说,我不走,我走了,后山上你父亲谁来陪?那一年山洪暴发,当村长的父亲被山洪卷走了,后来就埋在了后山上。

大明回来的这两天,母亲早晨做好了饭,给儿子留一份午饭,自己带一份,然后去赶镇上的客车,顺着山路,去县城图书馆。母亲每天傍晚抱回来一大摞资料,晚上关在自己的屋子里,哗哗啦啦弄到半夜。

按说明天自己就要走了,母亲怎么也得在家里啊。大明有点琢磨不透。

出门的时候母亲叮嘱道,你中午自己热饭,凑合着吃吧,大县长以后想吃妈做的饭更难了。大明笑着说,妈做的饭是世界上最好的美味。大明又说,妈,你路上小心一些,早点回来,晚上我和晓美还要吃你做的饭呢。

下午,晓美从县城回来了。晓美说,你妈呢?大明说,她到县城图书馆去了。大明又补充说,我妈这两天连着去县里图书馆。晓美说,去图书馆?真有意思,你从城里回来看她,她却撂下你往城里跑,不是老糊涂了吧?大明说,我也觉得奇怪。

傍晚,大明和晓美做好了饭菜。可是,怎么也等不到母亲。昨天这个时间,母亲早回来了。大明就和晓美到村头那条路上等。天完全黑下来了,通往镇上的那条路静静的。大明焦急地一根接一根抽烟。过了许久,远处月光下的路上终于出现一个人影。大明高兴地喊了一声:妈!转眼,又失望了——那个身影不是母亲,走路一斜一斜的。

忽然,远处的那个影子回话了:是大明和晓美吧——

是母亲!大明赶紧跑了上去,接过来一包东西,搀扶着一瘸一拐的母亲。这才发现,母亲满手都是汗。大明说,妈,你的腿?母亲笑着说,没啥,下图书馆台阶的时候摔了一跤,妈老了,不中用了。母亲哈哈笑了。

回到家,大明和晓美赶紧为母亲烧了一盆热水。大明这才看见,母亲的脚踝肿得老高。吃罢晚饭,大明早早把母亲送到房里,想让她早点休息。等他和晓美睡下的时候,还听见母亲卧室里窸窸窣窣的声音一直响到半夜。

第二天,县里的车来接。大明和晓美跟母亲告别。母亲歪着身子从卧室里抱出一个东西,看着大明的眼睛,认真地说:大明,妈昨晚上给你缝了一个枕头,你就带着用吧。大明迟疑了一下,说,行,谢谢妈的礼物。

抱着枕头的大明就上了车,跟倚着门框的母亲挥了挥手。

回到县城的家里,晓美说,你妈真有意思,这年月,哪有自己缝枕头的。说着就去布袋里拿枕头。忽然,晓美就“嗷”了一声,枕头落在了地上。

大明说,怎么了?晓美愣着眼睛:你自己看。大明捡起了枕头,这才看见,上面有红线缝的四个大大的字:如履薄冰。

晓美一撇嘴:你妈到底是教书的,这时候也不忘记卖弄,什么意思嘛!

大明掂了掂枕头,皱起了眉,一边去解枕头外套一侧的布纽扣。枕头的内芯露出来了。除了两面的那层棉絮,夹在中间的,是厚厚的一摞钉在一起的复印资料。大明疑惑地把资料取了出来,随手翻阅,愣了。

无疑,这是母亲去图书馆翻阅报纸、书籍,然后一篇篇挑出来复印的。

一行行醒目的标题直入眼底——“触目惊心的权钱交易”“贪欲把他送上不归路”“迟来的临终告白”……

你妈真是老糊涂了!看什么看,还不一把火烧了!

晓美边说边过去抓那摞复印资料。

正在发愣的大明被惊醒了,突然大吼了一声:放下!

大明平时是很少发火的。晓美就停了手,低声说:有这样当妈的吗?儿子要上任了,却给儿子送这样不吉利的枕头,这枕芯竟然——

大明摩挲着那一摞沉甸甸的资料,小心装进枕套里,抬头看着窗外遥远的那座山,许久才说:这是枕头吗?

送礼也挨打

金波

趁着夜色,唐老七将提包抱在怀里,溜出了家门。

满天的星斗一闪一闪的,正朝他挤眉弄眼呢,他便报以幽默一笑,小声说:“你们别笑话我,这一招儿可就是灵呢。”

他自忖道:我唐老七给村支书送了三回礼,哪一回不是立竿见影?第一回为了批地基,第二回为了儿子招工,第三回为了偷伐村林场的杉树,请支书大人高抬贵手别罚款,无不是礼到路通。不送礼那结果就是不一样!不信你试试。不怕你笑话,我唐老七还是一位阴阳先生,看风水、卜卦算命,样样有一套。最近听说乡政府要处理我搞迷信骗人钱财、耽误生产的问题,我知道后吓得一激灵,但马上就想起了村支书。这支书一手能遮天,打通他的关节保证他能“上天言好事、下地保平安”,那上面的处理结果就一定是:上不追究,下不为例!嘿嘿,为例不为例,还不在于我唐老七?

他信心十足地溜到支书的家门口,左右看了看,没人发现。好呢,正好进门。可是一抬头,门前一左一右正站着两位“门神”,个个叉腰瞪眼逼视他。咦,咋回事?刚把提包往身后挪,却发现是支书的两位公子,这才嘘了一口气。“干啥的?”“我……送东西的。”唐老七连忙把皮包递过去。

两个门神打开皮包一检查,尽是好烟好酒,就收好提包,说:“东西我们收下,你快走吧。”将唐老七一个劲儿往门外推。“不,我要进屋,我要见你们的爹,我不是白送的。”“去去去,我家有客人。”“我就合该不是客人?”“啪!”一个巴掌扇在他的脸上。“咦,你咋打人?!”唐老七喊。

突然,后屋大厅里传出支书的声音:“老大老二,外面因何吵吵嚷嚷?”“爹,我们抓住了一个小偷。”“不、不是小偷!”唐老七喊道,“我是来瞧瞧支书的。”

又一个巴掌扇来,二位公子吼道:“啥?你想敲掉支书?爹啊,”公子们朝屋内喊,“有人想谋害你!”

支书在屋内喟叹道:“我当支书公正无私,得罪了不少人。这不,就有人暗中来谋害我!”

唐老七大声叫屈:“我不是来谋害支书的,是来给支书送、送礼的。”“啥?你给我爹送纸的?”一只手捂住了他的嘴,紧跟着一连串巴掌左右开弓打来,打得唐老七口鼻流血,嗷嗷乱叫。“爹,这人来给你送烧纸,咒你早死呢。”

支书又在屋内叹息道:“我当支书如此得罪小人,又有谋害的,又有咒我早死的,还有人诬告我行贿受贿的。唉,我这个支书,当得划不来呀。”“爹,咋处理?”“把他送回家去吧,别跟这种人一般见识。”

唐老七被二位公子一左一右架到大路上,然后被一只脚踢倒在地。他爬起来,失魂落魄地跑回家,吓得一病不起。他不明白这一切都是咋回事,太反常了!难道是自己的末日到了?他流着眼泪说:“我不服呀,我死也不服呀!”

没想到第二天村支书亲自来探视。支书说:“你唐先生真不长眼啊!昨天晚上乡纪委的人正在我家调查我行贿受贿的事,你他妈的这时去,不明明是想授人以柄吗?”

唐老七“哦”了一声,吓得心惊肉跳。“你不是会算卦吗?咋不卜个好日子?”

唐老七道:“我老算不准,就……”就翻开卦书,查验昨日,原来上面写着:忌送礼!唐老七惊叫道:“我查了一辈子卦书,只有昨天最准!”

生日礼物

侯发山

老支书的68岁生日快到了,儿子决定买一辆小汽车当做生日礼物送给他。老支书得知后,说什么也不同意。

儿子急了,说,爸,您这么大年纪了,见天骑个摩托在村里跑来跑去,我担心呐。

老支书嘿嘿一笑说,我也担心,担心花钱。

儿子说,爸,咱家有厂子,家里也有上千万的积蓄,买个小汽车不算啥。

老支书摇摇头说,车是有了,可咱村底子薄,花不起油钱,雇不起司机。

儿子说,爸,我给您掏油钱、雇司机,这下行了吧?

老支书叹口气说,不妥,我还是担心。

爸,您还担心啥?儿子蹙起眉头。

有了小汽车,我还担心跟大伙儿拉开距离。老支书说。

儿子眨巴着眼睛,似乎不理解父亲的话。

老支书解释说,我骑个摩托,和大伙儿打招呼方便,有个啥情况的我也能看到,随时就能停下来处理。如果坐在汽车里,一溜烟就过去了,大伙儿看不到我,日子一长,就生分了。

儿子不以为然地说,爸,您不就是个小小的村支书吗,用得着这么上心?

老支书“啪”一拍桌子说,闭嘴!既然大伙儿信任我,我就得干好,不上心会中吗?

40年前,老支书走马上任,为带领村民摆脱饥饿,克服重重困难,引水上山,使得村里1000多亩旱地全部变成了高产田,一时间成了全县学习的标兵。然而,他却累得被切除了一叶肺,在乡领导和家人的反复劝说下,只好辞职了。4年前,上级组织部门在村里进行村主任的无候选人公推直选,他以97%的支持率被直选为村主任,并以高票再次当选为村党支部书记……他就把自家的厂子交给儿子打理,自己和老伴儿从镇上搬回村里。短短几年时间,在他的带领下,村里改造了村道路,修建了农民公寓、健身广场和村幼儿园……

儿子看到父亲生气了,忙说,爸,我是说您年纪这么大了,肺又被切除了一叶,还患有高血压、冠心病、白内障……是台机器也该停下来,修一修了!

老支书说,我是个党员,活一天,就不能只顾自己。我给群众干,哪怕把命搭上,我也愿意!我干一天,就要让村里群众都说共产党好!

真是好心当成了驴肝肺。儿子生气地去了镇上,一心打理他的厂子,好多天都没有回家。

临近春节,老支书骑辆摩托去厂里找儿子,说要请他吃个便饭。

呵呵,日头从西边出来了,儿子心里直犯嘀咕。

吃饭的时候,儿子开玩笑地说,爸,我请了您多少次?您是应该请我一次了,您虽是村支书,大小也是个官啊。

老支书点点头,狡黠一笑说,我请客,你掏钱。

父亲的话早在儿子的预料之中,他并没跟父亲计较,刨根问底道,爸,您自打当了村官后咋就变得恁小气哩?

老支书叹口气说,孩子,我多花一分钱,为群众办事就得多做一分钱的难呐。

儿子说,爸,说句不当说的话,有些人当官是往家捞钱,您却把家里钱往外拿,真傻。

老支书气呼呼地说,我愿意傻!我是傻给了村里的群众,没有傻给别人。

儿子看了一眼父亲,又斗胆说道,爸,您不敢这样弄,您把养老钱都花了,以后咋办呢?

老支书没好气地说,花完了不是还有你吗,我养你干啥嘞?

儿子尴尬一笑,忙岔开话题说道,爸,您今天来有啥事?不单单是请我吃饭吧?

老支书的脸色缓了下来,说,今年给老百姓办年货,米、面、油的钱都准备好了,就差买澡票的钱了,想让你赞助一下。

儿子睁大眼睛,爸,澡票也给群众发啊?

老支书说,有的人可能不在乎一张澡票,有的人一年难得洗上一回澡……每人发一张,让大伙儿干干净净过上一个年。

儿子说,爸,我不是那个意思,是说这么小的事您也操心?

老支书瞪了儿子一眼:胡说!群众的事再小也是大事。

看到父亲如此固执,自己一说话他就发火,儿子索性闭口不言。

老支书自顾自说道,当年群众推选咱,咱就不能让群众失望。能给群众办大事就办大事,办不成大事办小事……“连小事也办不成就说句暖心的话,不能伤了群众的心。”儿子接口说道,一脸的不愉快。父亲这些口头禅他都听烦了。说实话,他心里一直恼着父亲。父亲当村干部后,他想把厂子从镇上搬回村里,并说人家咋交费用,咱咋交,并承诺比别人多交1万。父亲不同意,说多交10万也不中!你交得再多,人家都说咱占便宜,别人交得再少,那是人家应该的。

此刻,看到儿子不满的样子,老支书知道自己上任后,没让他沾光,却没少麻烦他,今天有事求他,不能把话说重了,这孩子是头犟驴呢。于是,老支书便缓了一下口气说,孩子,你不是要给我准备生日礼物吗?

儿子两眼一亮,忙不迭地点头:爸,您要啥直说,我一定满足您!

老支书狡黠一笑,说,孩子,我这个生日礼物不一般,我打算让村民入股,把咱家的企业变成股份制企业,让大伙共同富裕……

没等他把话说完,儿子插嘴道,爸,我正想扩大厂子规模,却担心资金不足呢……行,这次我听您的!

老支书开心地笑了……补记:2010年1月24日,老支书累倒在村文化大院开业的前一天,再也没有醒来。那一天,嵩邙垂首,河洛呜咽。长歌当哭,万人空巷,全村上千名群众都自发赶来给老支书送行。老支书就是河南省巩义市站街镇巴沟村党支部原书记张可山。张可山去世后,河南省委书记卢展工迅速作出批示,在全省范围内掀起了向老支书张可山学习的活动热潮。

春华秋实

纪富强

县长李雪正要下班,接到了父亲李永志的电话。“晚上回家吃吧?我和你妈准备了好菜,你一个人来。”

李雪心中疑惑,一个人去?什么事这么神秘?脚下却不敢怠慢,叫了司机迅速向“云鹤山庄”驶去。

进了屋,李雪见父母正襟危坐,不禁乐了:“怎么,两位终于想通了,去台湾还是飞国外?”

李永志却正色道:“知道你忙,咱长话短说,还记得我老部下刘学明吗?就你刘叔叔!现在他儿子在北京要开奶厂……”

母亲王琦更是快人快语,“人家要请你老爷子出山!”

李雪满脸诧异:“您这么大岁数了……”

李永志说:“我才六十多,身体结实,还能干点事。”

王琦揶揄道:“死老头子念旧呢,我是说不了,眼下就听当儿的一句话啦!”

李雪心里明白,父亲一直有种特殊的“北京情结”。他上世纪60年代去首都当兵,给中央领导站过岗,这经历影响了他一生,使他从山里娃变成了一名纺织工人,后来干到了厂长。

退休后,父亲有不少机会旅游,可他唯独对北京情有独钟。这些年,他常常在嘴边念叨他那些北京往事。

想到这里,李雪一字一句说道,“爸,您想去,我不拦,但得保重身体!”

李永志听了竟一时红了眼圈,没再看儿子,而是一把紧紧攥住了老伴的手!

话说李永志到了北京,厂子虽在郊区,但规模搞得挺大。尤其是开业那天,还请了两位央视著名主持人。彩旗飘飘,礼炮喧天,头发花白的李永志,名牌衬衣上佩戴着大红色的贵宾绢花,心情是从未有过的喜悦。

年轻的刘总没有食言,当场宣读了公司任命书,李永志正式担任奶业公司行政总监,搞得李永志心情豪迈激情燃烧,丝毫不亚于当年为中央首长站岗放哨!

隆重贺宴之后,公司还请来了京城著名书画家现场献艺。其中,刘总特别为李永志引荐了书法名家吕亦方,称吕也是家乡老表,早年来京求学拜师发展,如今已是赫赫有名的大家。

李永志不懂书法,但向来敬重文化人,一番寒暄畅叙,吕亦方也兴趣大开,专门为李永志书写了一幅大字:“春华秋实”。李永志很喜欢这四个字的含义,且这幅大字乍看写得铁画银钩、力透纸背,再看却又鸾翔凤翥、水气淋漓,尤其“华”“实”二字,笔走龙蛇、浓彩重墨,如渴骥怒猊,如游云惊龙,着实臻微入妙,令人大饱眼福。

李永志如获至宝,从此夜夜展读,精神更胜从前。

然而,李永志很快遭遇了尴尬。公司实行现代化、无纸化、网络化办公,李永志难以适应;好不容易熟悉的年轻同事,不几天或被炒了鱿鱼,或是自动跳槽,很难用老一套经验管理。

其实这些都不重要,关键是李永志发现刘总的精力根本不在公司。例如职员大批频繁更换,奶厂大部分时间空置,产出的少量奶品根本难以通过检验,这些对一个企业来说是致命的,对他李永志而言更是难以接受的。

如是仨月,李永志没有了先前的豪情,尴尬也变成了忐忑和忧虑。终于,他还没来得及遍访留京老战友,便递交了辞呈。

刘总极力挽留无果,称李永志在公司创业之初发挥了巨大作用,遂将其住过的一套三室两厅公寓相赠。

李永志哪里肯受?回了老家,心里仍然忐忑,直叹是自己老了,心态不行了。唯独将那幅“春华秋实”装裱悬挂后,每每仰头流连,心情便能平静如初。

不久,李永志从午夜噩梦中惊醒,忽听有人在敲房门。打开门,来人亮了证件,然后鱼贯而入,径直将墙上那幅大字取走了。

李永志就瓷在那里。忘了时间,任泪水潸然落下。

原来,儿子李雪出事了。县里正面临换届,有人在这节骨眼上状告李雪。

当李永志闻听事情还牵扯到了北京的刘总时,一下子病倒在床。他恍然想起了那幅被人半夜取走的书法。他觉得耻辱!

然而,李雪竟没事。非但没事,反而因为纪检监察组的彻查,证明了他的清白,公开了其许多不为人知的事迹:“私生子”是私下救助的贫困学生;“小情人”是他说服的多位专程到贫穷山乡执教的亲人子女;“身患绝症”是其悄然为艾滋病患者献血……

李雪顺理成章地担任了县委书记。

这天,李雪又去探望父亲。攀谈间问起:“爸,您那幅大字还要吗?”李永志口气硬了:“再见了它,我非亲手撕个稀巴烂!它差点害你爸晚节不保啊!”

李雪呵呵一笑:“爸,那幅字可撕不得!当初,就是我叫人把它拿走的,现在就挂在我的客厅里呢。”

李永志万分诧异:“你怎么能……”

李雪打断父亲:“爸,事实证明,那幅字不是一起受贿,而是一场友谊。‘春华秋实’也的确是您的写照。但您知道吗?那幅字不只这一种含义,它还折射出极少数别有用心的人,想预先‘投之以桃’,随后让人‘报之以李’的圈套!”“我把它挂在客厅里,就是想时刻提醒自己,只有顶得住诱惑,经得起检验,才不会做错事,才能真正春华秋实!”

李永志闻听一跃而起,哪里还像是个病人?

游戏

王英芳

又是饭局。

对于龚丞来说,这个饭局实在没法推了。

打电话的是他高中同学,而且是女同学,约的也全是同班同学。人高马大的李芸在一家企业做会计,说话声音依然如二十年前一样,粗放、响亮。她说:局长大人啊,见你一面怎么这么难。

龚丞说:行了,行了,别损我。

龚丞的局长位置有点特殊,反贪局,本单位和熟悉的人都喊他龚检,只有像李芸这样远离机关的人才喊他局长。

由于工作关系,在这个城市,龚丞和同学来往很少,大家能记得的也只是他白净的面孔、腼腆的笑容。很多同学后来了解他,还是通过报纸。一桩轰动一时的贪污受贿案,他是公诉人。报纸上写得天花乱坠,说他如何反应敏捷、言辞犀利等等。同学说,不会吧,记得他可是笨嘴笨舌,一说话先看脚下的。

二十多年过去,任何人都会发生变化,甚至是天翻地覆的,比如,那个曾经瘦小得跟猴子一样的施笠。想当年,他一副饱受欺凌的样子,总是脏兮兮地缩在一个角落,生怕被人看到,如今,他的身体、性格还有官运如同搁了过多的酵母,发得一团肿胀,成了这个城市一个区的财神爷。龚丞最怕见到的就是这个施大财神爷。

龚丞一再追问李芸,谁请客,都谁参加,李芸光打哈哈,拿出一副在企业混就的赖皮作风:你去了不就知道了。当局长就连同学都不要了?这还没让你请客呢。

龚丞架不住李芸一个又一个电话的催逼,只好答应。

饭局设在青云阁二楼,贵八。龚丞一推门,就先看到摊在沙发上的施笠,还有好几个面容略显模糊的同学。看到龚丞进来,施笠很敏捷地从沙发上起来,冲到他跟前,自作主张地来了一个拥抱:龚丞,龚大检察长。

从看到施笠的那一刹那,龚丞就明白:果然是鸿门宴。施笠还真的是神通广大,龚丞两天前才收到那封举报信,今天,多年不见的老同学就被施笠打捞到一起了。

尽管施笠一再强调,就是老同学聚聚,叙叙旧,没别的事,李芸也傻乎乎地跟着起哄,一再提起每个人当年的逸闻趣事,扯起怀旧的线头,可龚丞还是不敢大意,除了酸奶,什么酒都不喝,他说:肝上有病,真不能喝。

酒杯乱飞之后,话题突然就集中到龚丞身上,他的工作,他的生活,住在哪儿,几号楼几单元等等,他心说:来了。

施笠请来的帮手们很是卖力,轮番上阵打探。龚丞兵来将挡水来土掩,只笑,一杯接一杯喝酸奶。他清楚地知道,这一顿饭后施笠会走什么程序,无非上门送礼送钱,求他不要立案。

宴席拖得有点长,人困马乏,李芸捂着嘴打哈欠,施笠还没有放龚丞走的意思,他说:转移战场,走,唱歌或者洗脚。

龚丞放下杯子,说:别转移了。来,咱们做个游戏,振奋下精神。

一圈东倒西歪的人坐正了身子:好,好。

龚丞说:办案的时候,我最喜欢看对方的眼睛还有肢体语言,不出十分钟,对方不用说一句话,我就能打开缺口,找出他心底最薄弱的地方。要不,咱们试试?

一男同学大喊:把我们当犯罪嫌疑人啊。

龚丞说:游戏,玩嘛。这不是同学聚会,酒桌上的事,谁当真啊。

施笠说:不好玩,不好玩。

李芸却兴奋起来:试试就试试,我先来。

龚丞让李芸坐在沙发上,他搬个凳子隔着茶几坐在她对面,居高临下,看着她。开始,李芸还镇定自若,东看西看,三分钟不到,她的身子就不断拧来拧去,掏出手机,打开合上,合上又打开。龚丞说:你女儿还好吧?李芸说:提我女儿干吗?龚丞说:没什么,我问一下嘛。

几个人轮流来试,都败下阵来,最后是施笠。

施笠毕竟是施大爷,心理素质肯定比那些没见过世面的同学好。他靠在沙发上,紧闭双眼,看起来像睡着了一样。李芸低声说:这闭眼的,龚局长没招了。

龚丞不动声色,依然盯着假寐的施笠。七分钟之后,施笠终于睁开了眼睛,迅速地扫了龚丞一眼,又闭上了。

龚丞说:“你喜欢住大房子还是小房子?我是不喜欢小的,太憋屈。”施笠的嘴巴轻轻地抽搐了一下,没有回答。

龚丞哈哈大笑:“开个玩笑,施局别在意啊。游戏,游戏,大家都别当真,刚才也都是胡说八道,都别往心里去。”

施笠睁开眼睛,额头上一层细密的汗珠在灯光下闪着亮。他跟着龚丞哈哈大笑:龚检幽默,真幽默。

分手的时候,一群人在楼下握手话别,施笠说有事,第一个匆忙离去。

李芸问龚丞:施笠找你啥事啊?

龚丞说:不知道啊,他没说。

李芸说:那他还非让我请你来,给我下了死任务。

龚丞说:也许是真想老同学叙叙旧吧。

李芸说:你刚才的游戏挺好玩的。

龚丞说:凡事都要争取主动嘛。

李芸听得一头雾水:啥意思?

龚丞笑笑:没啥意思。走吧。

这时,龚丞收到了施笠的短信:你厉害。明天我到你办公室说明情况。

也许只有龚丞和施笠知道,那个游戏到底啥意思。游戏也像战争,充满了双方势力的彼消我盈,还有种种隐喻和暗示。

清潭

蔡楠陈大臣

我的门是在清早被擂开的。我在睡懒觉。一天一夜的车轴雨把乡村公路浇得像面条。下不了地,出不去门,你说不睡懒觉干什么?可门被擂得山响,这懒觉就睡不成了。我打开门,就看见了那个胡子拉碴、一脸凶相、花格衬衣上沾满了泥水的人。还没等我说话,那人就嚷嚷:“我姓冯,走啊,是人的就跟我走,救人去,救人去!”

我就跟着他走了出来。邻居们也跟着他走出来。我们就看见一辆四个圈的奥迪像个蛤蟆一样扎在了村边的道沟。车门被卡住了,司机卡在方向盘和驾驶座位之间动弹不得。我们走到近前,看清了牌照和人,就都转身往回走。“别走啊!推车推车,不能眼睁睁地见死不救!”姓冯的蹚着齐脚踝的泥赶过来。“里面的人有钱,让他花钱找别人救吧!”我说。“是啊,他马大能耐不是很能耐吗?怎么就能耐到沟里去了?”邻居们说。

姓冯的伸开双臂拦住我们:“见死不救也判刑,不管里面的人是谁,今天一定要救。我是新来的乡长。谁走,看我以后怎么收拾他!”

我们停下,互相望望,又一起望着面前的汉子。“望什么望?不像乡长?瞧,那是我的行李,我今天上班第一天就遇到了这个!”

我顺着他的手指望去。我望见了奥迪后面戳着一辆破旧的摩托车,车上真的绑着被褥脸盆什么的。“我向大伙儿保证,我上任后要干的第一件事就是修好这条路!但这个人必须先救!”冯乡长的眼睛瞪了出来,那件花格衬衣簌簌地往下掉着泥片子。

我们就把马大能耐救了上来。

冯乡长没说虚话,通往省道的这条路他果然修了,四米宽,半尺厚,路面硬化得很好。最让人惊讶的是,修路没动乡里一分钱。是他找马大能耐捐助的。马大能耐是乡里一家造纸厂的老板。听说冯乡长找他拉赞助是走着去的,十几里地,只拎着一瓶衡水老白干。一瓶酒喝完,冯乡长晃晃悠悠回到了乡政府。第二天资金就打进了乡户头。

公路成了人们的眼珠子,冯乡长也成了乡里的心尖子。宋希望

说实话,我很看不惯冯乡长的样子。粗粗拉拉,咋咋呼呼,无冬无夏总穿着他那件旧花格衬衣四处晃荡。可人家是领导,看不惯也得伺候人家。我在乡党政办工作。我的本职工作是写材料。可郑书记还让我负责给冯乡长打开水拾掇卫生。在家里都是老公伺候我,在单位我却得伺候别人的老公。真是他奶奶个——腿!

那天,我为赶写一篇关于建设文明生态平衡村的汇报闹了个夜儿,起晚了。等把孩子送幼儿园后,就迟到了。我赶紧先去冯乡长那里,看他办公室铺满了资料,他正一边翻阅书本,一边嚼着方便面吃。那吃相像个孩子。我嗫嚅着说:“乡长对不起,我迟到了。你看,卫生也没有整,开水也没有打!”

冯乡长头也没抬,继续翻阅书本,嘟嘟囔囔地说:“没事没事!”

我赶紧拿起暖壶想去锅炉房,冯乡长却把我叫住了,宋希望,以后你不用管我了。我又不是小孩子,自己能照顾自己!

完了。乡长记仇了!我心一凉,空暖壶掉在地上,碎了。

我等着乡长给我穿小鞋。等着乡长调我走。这一天终于来了。那是一个周末,我还在给书记写讲话稿,冯乡长把我叫到了他屋里。他摸着胡子拉碴的下巴对我说:“你回家吧!”

我提着小心问:“为什么?我可是很努力啊,书记周一的讲话稿还没写好,你怎么能让我回家呢?”

冯乡长拽下来一根胡子:“我做了一个调查,每天下午下班前是你们最紧张的时候,赶着回家,赶着挤车接孩子,你有好几次都因为晚接孩子被老师批评了。从今天起,你们有孩子的女同志可以提前一小时下班接孩子。你去下个通知吧!”“那材料?周一书记还要讲话呢!”我说。“拿来,我写——”冯乡长说。

那天晚上,我对老公说,冯乡长是最有派的男人,他的花格子衬衫是乡里的一道风景呢!郑布林

我倒真小看了小冯。这家伙很有两下子。现在看来,我把他要来大湾乡当乡长是要对了,也是要错了。

我本来是想要个有能力的好帮手。可这家伙能力是有,却不能帮我的忙,还净给我添乱。暂不说他修路和搞个人崇拜的事了,眼下马大能耐造纸厂的事就够给我添堵的。马大能耐请我喝酒,顺便对我说:“郑书记,你看我可是给咱地方上作了贡献的人啊,税我一分也没少缴,修路捐款我可是哪回也不耍滑,你看冯乡长这人硬是和我过不去,他把我都整到县里了,环保局来找我,让我停产整治烟水排放系统,要整顿半年呢!要是这样,我干脆关门得了!”

我把小冯找来。我问他:“小冯,这么大的事你怎么不和我商量一下?”

他在我的办公桌前一边挖着鼻孔,一边嘟哝着:“刻不容缓啊,郑书记,造纸厂污染严重,周围地里都不长庄稼,附近臭气熏天,老百姓喝的水都有股怪味儿,再耽误下去会出人命的。所以,我就写了报告递给县里了。”“你赶紧把报告给我要回来——”我把心爱的紫砂茶杯都摔在了地上。结语

冯乡长就去了县里。可是他这一去就没有回来。返程途中,他的摩托车和一辆货车撞在了一起,就在他修好的那条路上,是陈大臣报的信。当宋希望领着乡政府的人赶到时,冯乡长躺在血泊里已经没有了气息。那件花格旧衬衣,沾满了比夏天黄昏的天空还要红的鲜血。人们在他衬衣口袋里翻出了那份让造纸厂停产整顿的报告,还有5元8角钱。

冯乡长死后,大湾乡的人在那条路口立了块碑,上面刻上了两个大字:清潭。

清潭是冯乡长的名字。

羊倌村官

申平

羊倌赶着羊群走下山来,他的怀里揣着两只羊羔。

日头在他的背后一点点地熄灭,暮色从四面八方聚拢而来,羊倌的心情也像暮色一样阴阳不定。

都是怀里的两只羊羔惹的祸。也怪羊羔的妈妈黑头,你臭显摆啥呢嘛!人家别的母羊产羔只产一只,偏偏你产两只。你产两只,就让俺的心乱了不是。咋?俺想自己留起一只来。反正羊主不在眼前,俺在进村之前先用皮袄包起一只,藏在一个什么地方,等把羊送回各家各户去,俺就回来把它抱回家去。整个一神不知、鬼不觉。俺从此就有一只羊了。人说当羊倌三年,就会自己下羊,原来就是这么来的!

今年正好是俺放羊的第三年,俺也要下一只羊了。羊倌想,不由加快了脚步。

村官开着一辆摩托车,在山路上疾驶。他的怀里揣着厚厚的一叠百元大钞。

山路颠颠簸簸,村官的心情也起起伏伏。

都是怀里的钞票惹的祸。也怪那两个开矿人。要开矿你们来开就是了,只要你们用咱村的劳动力,到时按比例给村委会交钱,办齐相关手续,你们就放心大胆地干呗。偏偏要把俺找进城去,又吃又喝又给了这么一大把钱。俺不要,就说天知地知,就说请多关照,就扔下钱走人。咦咦,这就是当官的好处吧。不怪人说大小是个官,强似卖火烟儿。现在俺也有私房钱了,俺想怎么用就怎么用了。村西头的马三媳妇长得又白又嫩,马三又不在家,她天天勾引俺去。不行就去上她一回,就一回。完事给她钱就是了。

不过你这么做了,你还是一个人人称赞的好干部吗?你千万不能这么做啊!别说对不起人民对不起党了,你对得起你的老婆孩子吗?可是,这笔钱又怎样处理呢?上缴?你能说得清吗?唉,犯错误就犯这一回吧,下不为例吧。常在河边站,哪有不湿鞋?你不要去蹚浑水就是了。

村官这么想着,不由加大了油门。

羊倌按照自己的计划,先把一只羊羔藏在村后的一条沟里。现在他的怀里只剩下一只羊羔了。他摸了摸胸口,赶着羊群进了村。羊们都是认识家的,每到一家门口,就会有几只羊自动跑进院子。转眼就到了黑头的家门口,羊倌感到心跳得很厉害。“二大爷,你家的黑头下羔了。”羊倌高声喊。他听见自己的声音多少有些发颤。应声从院里出来一个老头,高兴得什么似的:“哎呀,太好了。哎呀,你还把它抱在怀里,不然就冻死了是吧?哎呀,太谢谢你了。走,到屋里去,今天在我家吃饭吧。”“不了二大爷,我还有事哩。”羊倌转过身,慌慌张张地走了。走出老远他还听见二大爷在说:“哎呀,这孩子真好,放羊就是尽心。”羊倌感到一阵惭愧。

羊倌先回了一下自己的家,他让媳妇赶快热点牛奶,然后他才躲躲藏藏地往村外走。到了沟旁,在确信四下无人以后,羊倌飞快地跑进沟里,很快找到了羊羔。打开皮袄一摸,热乎乎的还活着,甚至还叫了一声,羊倌的心里便乐开了花。他说了声:我的羊啊!大步流星就往外走。不料猛听一阵摩托车响,他的魂差点就被吓丢了……

村官离村子越近,思想斗争就越厉害。到最后,还是邪念占了上风。本想直接去找马三媳妇,一想又不妥,这么多钱,也不能一下子都给了她呀。对,先找个地方把它藏起来。他的摩托车一拐,就进了后沟。沟里突然出现了一个人影,足足吓了他一老跳。

在一瞬间,村官觉得自己一下子就被人剥光了衣服,刚才的花花肠子一下子就被人看穿了。是啊,一个村长,黑灯瞎火的你往沟里钻什么呢。他下意识地要拐弯溜走,却不知怎么弄亮了车灯。灯光里,他看到了一张扭曲变形的脸,而且他马上又听到了一个哭哭咧咧的声音:“哎呀是村长吧!你怎么这么神,我……我错了,我……我真该死啊!”

这时候村长才看清,站在他面前的是全世界最小的官——羊倌。他怀里抱着什么东西,浑身打战。他感到有点莫名其妙,但是他马上反应了过来。敢情这家伙也在干见不得人的事情哩。村长稳了稳心神,清了清喉咙,他问:“你怎么回事?”

羊倌就痛哭流涕地交待了事情的经过,最后他恳求村长说:“俺马上就把羊给人家送回去,但是你可千万不要处理俺呀,俺也是一念之差呀。俺可是从来没干过什么昧良心的事啊!俺放羊的名声那么好,俺今天是犯了糊涂哩!俺求你啦!”

村官站在那里静静听着羊倌的检讨,他的心里也在翻江倒海。他感到羊倌的每句话都是替他说的。他想着自己刚才的荒唐想法,脸在悄悄发烧。他沉默了一会儿,终于开口说话了。

村官说:“好了,你赶快把羊给人家送回去。这事,我就不追究了。”村官说:“我相信你是一念之差。人啊,都有一念之差的时候,能马上改正,就是好家伙。”

村官又说:“你记住了,人生天地间,清白是最重要的东西,为了金钱物欲把自己的清白给毁了,不值。这几年你放羊确实放得很好啊,就像我当村长一样,人人都夸呀。我们都要好好珍惜,你说对不对?”

村官最后说:“一辈子做好人其实挺难的,但是我们还得使劲做。今天也幸亏遇见了你,要不……我现在就去找会计去。我走啦。”

羊倌像得了大赦,连声说:“谢谢村长,谢谢村长。”不过村官的最后几句话,他没有听懂。

兼职

刘万里

遭到小人暗算,我被迫离开了原单位。我流浪到梦城,想在梦城找份工作。

梦城很大,却没我的立足之地。我找了无数单位,结果都被拒之门外。拒之门外的理由主要是我长得太像领导了,肥头大耳,凸着将军肚,朝那一站,给那些领导一种压抑感,人们一眼就觉得我是领导,凸显不出他们当领导的优越感。

我不甘心,那天我又去应聘,突然一辆车停在我身旁,从车上下来一个人,肥头大耳,凸着将军肚,一看就是个领导。那人看我一眼,我也看那人一眼,我大吃一惊,那人长得太像我了。那人围着我转了一圈,掏出一张名片递给我,“有机会找个时间聊聊。”我接过名片一看,果然是个大领导,我开玩笑说:“你能帮我找工作吗?”

领导哈哈一笑,“没问题,我正在物色人呢,一直没找到合适的。”“是吗?”我大喜。“上车吧,咱们谈谈。”

领导把车开到一个偏远的地方停了下来,“你能喝酒吗?”“我外号‘酒仙’,以前常在酒席上混,两三斤白酒不成问题。”

领导哈哈一笑,“好!是这样,我现在高血脂、高血压、高血糖,但我每天应酬很多,这些场合又离不开酒,不喝吧又得罪人,我现在急需要一位能替我喝酒的人,说白了就是找一位兼职吃喝的人。平时你不用到单位上班,遇到酒席场合,我在电话里通知你。在酒席上你放开吃,但不该打听的就别打听,多吃多喝,少说话。待遇嘛,年薪10万,再配一辆车给你,你看怎么样?”

我高兴地说:“没问题。”

领导说:“有啥要求,现在就可以提出来。”“你看我初来梦城,也没亲戚朋友……”“这好解决,我刚好有一套房空着,你可以先住着。”“太好了。”

领导带我来到了他空着的房子里,房子装修很豪华,像个酒店。

我说:“你有几套房子?”

领导说:“不该打听的就不要打听。”

我连忙赔不是:“我错了。”

领导打量我一眼,“既然你代表我去出席那些场合,就要穿名牌衣服,抽名牌烟,戴进口手表,用进口高档手机……这一切我都会给你准备好,领导的一举一动就要像个领导。”

我笑着说:“是是是。”

领导说:“我们先签一年合同,如果我满意,再签合同再涨工资,你看怎样?”

我说:“没问题。”

领导交代完毕就走了。

我的工作就是吃喝,这么美的事竟让我遇到了,我躺在宽大的床上高兴地狂笑起来。

第二天下午,领导打电话过来,让我去帝王酒店518房。

我比预定的时间晚了半小时来到帝王酒店,在服务员的带领下我来到518房。桌旁的人都站了起来,笑着说领导请坐上席。我说:“你们吃啊,等我干啥?”一个胖子指着空着的座位说:“请坐!领导不先动筷子,我们哪敢动啊!”坐在我旁边的一个美女说:“几日没见领导,领导变瘦了点,有点不像领导了。”胖子连忙打断美女的话:“领导不像领导,像你的老公吗?”全桌的人都笑了起来,美女的脸一下红了。我在官场上混过,啥人都见过,我哈哈一笑,“这几天为兄弟们的事操劳过度,瘦了点很正常。”胖子说:“来来来,我敬大哥一杯。”全桌的人开始轮番向我敬酒,特别是那美女为赔不是敬了我三大杯。

好长时间没喝茅台酒了,几瓶茅台见底,我喝高了,感觉被两个美女扶进了总统套房。

醒来后,我发现自己一丝不挂,旁边还躺着一个一丝不挂的女人。我立即穿衣,拿起公文包离开了酒店。

回到住处,领导在那等我。我打开鼓鼓的公文包,包里有10万现金。领导望着我笑了笑,我把钱递给领导,按照合同规定,收的红包要一分不少地上缴。

不知不觉一年过去了,我每天都在酒席场上吃吃喝喝,有时为了赶场子,我从这家吃到那家,最多一次我一个晚上赶了六个场子。

一天,领导对我说:“我儿子在美国读书,老婆也在美国,我准备去看看他们,这段时间你要好好休息一下,有啥事我会给你打电话的。”

我说:“你放心去吧。”

不知不觉一个多月过去了,领导还没回来。领导走时留下了他办公室的钥匙,我闲得发慌,来到了领导的办公室,我刚坐到领导宽大的办公桌前,电话就响了起来,我拿起电话,“你谁啊?”对方说:“大哥,我是猴子啊,这段时间你去哪里了,打你手机老关机,打你办公室又没人接。”我说:“我刚从美国回来。”对方说:“今晚龙宫酒店为你接风,你一定要来。”好长时间没在酒席上大吃大喝了,我立即答应了。刚放下电话,秘书进来了,径直坐到我腿上,在我脸上亲了一口,“想死我了,今晚我老公不在家……”这时电话又响了起来,秘书知趣地退了出去。

晚上我去了龙宫酒店,在猴子一帮人及几个美女的轮番轰炸下,我喝高了,跟上次一样,我睡在了酒店,醒来后发现公文包里多出了3万美金。

第二天,我一到办公室,电话就跟着来了,又是一个老板邀请我,还不见不散。每天约我不见不散的人很多,每次我都是醉倒在酒店里。

半年过去,领导还是没回来。我希望领导永远都不要回来。

这天,我刚到办公室,进来两个人,他们说:“我们是纪委的,有人举报你们单位上亿资金去向不明,请跟我们走一趟。”

我明白了,怪不得领导去美国一去不还,原来他携款外逃了。

我一下子瘫软在地上。

健康饮食

周剑虹

彪子从小就能吃,三岁时就能吞下两个拳头大的白面馍馍。

彪子家境不好,饥一顿饱一顿,彪子干巴柴的身子骨,细长脖子撑着个大脑袋,一双凹着眼窝的大眼就盯着谁家有好吃的。娘看着彪子那副狼吞虎咽的吃相,叹着气说,这娃该不会是饿死鬼托生的吧。

彪子最爱吃的是娘烙的烫面葱花油饼。葱花油饼不是想吃就能吃到的。家里来了稀客或彪子过生日时,娘才会烙烫面葱花油饼。当院里支起鏊子,娘往灶膛里塞几把麦秸,鼓起腮帮吹上几口气,火便呼呼地舔着鏊底。娘拿起一块猪油,往干烫的鏊子上转着圈一擦,香味就铺满了院子。娘把擀好的油饼在手掌上一转,油饼如手巾般旋出,而后准确地落在鏊子上,再添把火,用竹片把油饼翻过来调过去抖搂几下,葱花饼两面的火色就匀匀实实了。这时,娘将竹片猛地一抖,烙熟的油饼大鸟般扑进竹筐里。

只要有了葱花饼,彪子总是把自己的肚子撑到最大限度,巴不得天天都有生日过,天天都有稀客来。

彪子上学后,心思也没用在学习上,见天就惦着吃,哪个同学带吃的了,他就腻歪在人家身边献殷勤。为此,彪子没少挨爹的巴掌。可彪子这主从来记吃不记打。

老师拿着彪子的考试卷家访,彪子老爹气得脸像后院菜地里那长势喜人的紫茄子。娘叹口气,没多言语,只说让彪子麻溜点上床睡觉,明儿就带他去城里。

彪子头回跟娘进城,娘牵着他的手东绕西拐进了家餐馆,她从衣襟下掏出个手巾包,仔细打开,数了几张毛票,给彪子要了碗炸酱面。彪子抹着鼻涕,呼噜呼噜两口就吃完了。“彪儿,吃够没?”彪子摇摇头。“想不想以后天天都有炸酱面吃?”彪子点点头。“看到旁边这些吃鱼吃肉的人没?”彪子点点头。“想不想将来也和他们一样想吃肉就吃肉,想吃鱼就吃鱼?”彪子点点头。“彪儿,要想天天有肉吃有面吃就得变成城里人,懂不?”“怎么变成城里人?”“好好念书。书念好了,考上大学就能变成城里人,就能让一家老小吃肉吃鱼,想吃多少吃多少,知道不?”彪子点点头。

彪子恍然大悟,读书原来有这么多好处。从此,彪子知道用功了。

彪子一用功就不得了,小学、初中到高中,成绩总是名列前茅。考大学时,彪子成为县里的文科状元。填报志愿时,彪子不是选名牌学校,而是选伙食条件好且费用又不高的学校。彪子大学毕业,分到一家大企业。老总带着班子成员和彪子设宴招待客户,那桌菜是彪子想都想象不出来的,一顿饭好几千,老总只是轻描淡写地在一张单子上签了个字。

彪子失眠了,两眼跟汽车大灯似的瞪到天亮。他知道,即便是城里人,即便是有肉吃,那人与人之间吃的肉也是不一样的。有吃五花肉的,有吃带皮肉的,有吃精瘦肉的,还有吃进口肉的,说那“绿色”的肉从东欧宰杀空运到国内再经精心制作后端上餐桌绝不超过十二个小时,这速度这效率这银子的确唬人。

彪子很快就知道了,吃越是高级、昂贵的菜肴越是不用自己掏腰包。于是,只要有吃的机会,彪子从不放过,很快就吃得脑满肠肥,挺起了肚子,跟个老板似的。

当然,彪子工作很卖力且能吃苦。但凡公司有跑跑腾腾尤其是那些犄角旮旯偏僻边远的业务,彪子都毫无怨言地去做,天长日久,彪子熟悉了公司所有的岗位和运作职能,也看清了公司经营管理方面的缺陷。公司竞聘,彪子有理有据、翔实可行的方案被上级认可,平常彪子又深受公司的员工拥戴,彪子就坐到了公司总经理的位置上。

上任的当晚,彪子没请新班子人员一起庆贺。他选了市里最高档的酒店,把父母接来,点了酒店里最高级的菜,那架势差点儿把爹娘吓晕。彪子说:“娘,咱能天天吃肉吃鱼,咱能签单,不用自己掏钱。”彪子倒上酒,一口吞下后就哭了,哭得是惊天动地。

彪子不会亏待自己,他是城里所有高档酒店的常客。彪子曾经对自己的朋友说:“吃喝拉撒睡,吃字当先,民以食为天。吃好很重要。你看看你,面色暗涩,两眼无神,缺少活力,一看就是身体不行啊。要讲究吃,要营养平衡。我建议你,也不要多,每周吃两次鲍鱼,喝一次东北参汤就行了。”朋友瞪着眼说:“你当我是你啊,每周两次鲍鱼,我吃得起吗?”

彪子拍拍朋友的肩膀,笑吟吟地走了。是啊,吃得起吃不起是你的本事,可友情提醒还是需要的嘛。

彪子吃出毛病了,单位体检,血糖高、血脂稠、脂肪肝。医生说这是富贵病,吃出来的,要锻炼、忌口。尤其是不能吃鲍鱼喝参汤。彪子受不了,彪子几天不去酒店签单就觉得心慌手痒气躁,跟丢了魂似的。

彪子是在和班子成员一起聚会时被检察院带走的。临行前,彪子还不忘把眼前的一碗参汤喝尽。

彪子在局子里待了半年多,才被允许探望。彪子说:“半年了,清汤寡水,粗茶淡饭,我受不了了。”去的人说:“你不是身体有许多毛病嘛,看看能不能办个保外就医啊。”彪子就提出要求,去了医院做检查,结果是一切正常。彪子不相信,换了一家医院再查,还是一切正常。彪子说:“乖乖,在局子里待着,吃的都是健康食品啊。”

来人走的时候问他还有啥要求没有,彪子抿抿嘴唇,说:“能不能让俺娘烙几张烫面葱花油饼带来?”

彪子真哭了。

清水娃

刘建超

基德老汉病了,病得不轻。

村里人来看望他,说:“叫你清水娃回来看看吧。”

基德老汉轻轻摇着头:“不用了,娃要招呼好多事,忙哪。”

村里人从基德老汉屋里出来也摇头,这个老倔头,硬说自己的娃在省城做大官呢,都这劲了,还嘴硬哩。“俺清水娃在省城做大官呢。”这句话不知被基德老汉唠叨过多少回。街坊邻居遇到个啥做难的事,这句话就会从基德老汉皱巴巴、缺了牙的嘴里轻溜溜地滑出来。乡里乡亲的谁家圈里几头猪谁家母驴怀了驹都再清楚不过了,你基德家的娃在城里当大官?歇歇吧。谁都知道,基德的娃是在外地,可从没有听说他娃当啥大官。这个处在穷山僻壤的村里,当官的只有一个:东街的狗毛在县城啥子公司当科长。村里人就知道狗毛的官大,因为狗毛每次回村都开个铁壳子车,给村里人发长长的带把的烟。

基德老汉的话不是没人信过。那年县里化肥脱销,村里人眼瞅着田里的苗施不上肥,急得牙根子上火。基德老汉一句话,惹恼了村委主任,“老爹,你就别添乱子了,你娃真当的是大官就让他给批点化肥来。看看人家狗毛家的地,早上了肥了。”基德老汉就背了个包搭车去了省里,三五天过去还真拉回一车尿素。价钱大了,可田不等人,肥用了,闲话也有了。还说娃在省里当啥官呢,连平价化肥都搞不到呢。基德老汉解释说:“俺娃说,尿素上着比化肥好呢。”庄稼人不愿听,庄稼人图的是实惠。

基德老汉每年地里活闲的时候,就背着杂粮去省城娃家住些天。回村时也给大家带些各色各样的吃的。

村里人就问:“你娃清水就不给你带点高级烟?”

基德老汉说:“俺娃不吸烟呢,说吸烟不健康。”

村里人又问:“你娃也不捎点好酒?”

基德老汉说:“俺娃也不喝酒。娃媳妇说了,喝酒也不健康。”

村里人就撇嘴了,那烟酒都不健康,国家卖它们做啥?基德老汉也答不上来。

纳着鞋底子的媳妇们就问:“城里住着好好的,急着回来干吗?”

基德老汉说:“城里,咱乡下人住不来。上楼下楼都像关在个铁壳子里,忽悠得人头晕。地上铺着实木块,油光光的让人直想打跟头。进屋还要换鞋,七老八十的人喽,娃媳妇还逼着咱喝酸奶。连上茅厕都是坐着,干使劲就是屙不下来。”

年轻人逗趣说:“吹球吧,你娃清水要是个大官,肯定也坐那铁壳子车。叫你娃开铁壳子车送你回来。”

基德老汉再进城还真是坐着铁壳子的小车回村的。

基德老汉说:“在城里两天就待腻了,对清水娃说俺要回村呢。娃说去打火车票,俺说火车坐着头老晕。娃说那就打汽车票。俺说汽车开不到村里。爹老了,腿脚不利索了呢。你就用你成天坐的那种小车把俺送回去,村里人都应记着哪。娃没说二话,打个电话就要来车。瞧瞧,排场不?红颜色,娃说吉利。”基德老汉脸上堆满了欣慰。

一青年围着车转了一圈,认出了车上印的字,“老爹,你坐的是出租车,要花大钱雇呢。”

基德老汉说:“俺一个子也没掏。”“那是你娃给掏的呗。问问师傅从省城到咱村得开多少钱?”开车师傅伸出指头比画了个八。“恁贵,八十块钱?”基德老汉瞪圆了眼。“八十块钱?哈哈,八十块钱只能摸摸。给了八百我还不愿跑呢,回去得赶黑路呢。”

基德老汉张大了嘴巴。

老爹你也真舍得,八百块钱可以买半吨化肥呢。你娃这是充啥胖子啊。

基德老汉一下矮了许多,见到大人小孩都低着头,从此不再说娃在省城做大官的话。

村里遇上了干旱,地里的庄稼都蔫了。村主任急得满嘴起疱。村主任来找基德老汉:“老爹,你娃不管当啥官,能不能找找人帮咱村里打几眼井啊?”

主任交代的事就是天大的事。基德老汉就进城找清水娃,没两天就回来了。村主任问:“打井的人来没有?”

基德老汉说:“清水娃说了,这旱的,咱全省,要那啥,统筹解决。”

村主任说:“球哩,等到统筹咱全村人都喝西北风了。”

基德老汉从布袋子里拿出一摞子钱:“娃说了,让咱自己先打井干着。这是娃自己的五万块钱。你干不干?”“干,全村人砸锅卖铁也得打井抗旱。”

基德老汉病了,病得不轻,迷糊中嘴里念叨着:“井,水。”

基德老汉去世了。清水娃从省里回了村,第二天村里来了一排溜大车小车,有省里、市里、县上的,村里人这才相信基德老汉的娃真是在省里当大官,管着全省人的吃喝拉撒呢。清水娃挨家挨户感谢乡亲对老爹的照顾,然后带着媳妇女儿在基德老汉的坟前跪了很久很久。

基德老汉的坟前摆放着几个大碗,碗里盛的是刚刚从机井里打出来的清凉清纯的井水。

范公堤

邓洪卫

车子在一条窄窄的公路上行进,两边是田野,田野里涌动着油菜花的黄。

车上是几位外地文友,在城里待得烦,到我们乡下这里采风。

一个文友说,这路怎么这么颠呀?

开车的是我们当地的一个文友,叫范大海。他忽然庄重地说:“我们脚下的路,就是著名的范公堤。”

我们的心都为之一震。

大海说:“范公,就是范仲淹呀,当年创作了千古名篇《岳阳楼记》。”

我们当中有人忍不住吟诵起来:庆历四年春,滕子京谪守巴陵郡。越明年,政通人和,百废具兴。乃重修岳阳楼,增其旧制,刻唐贤今人诗赋于其上。属予作文以记之。

大海说:“名篇呀,中学时学过的课文能记得多少!”

一个朋友说:“特别是那句,先天下之忧而忧,后天下之乐而乐,千古名言呀。”

大海说:“《岳阳楼记》里最让我心动的并不是这句话,而是‘不以物喜,不以己悲’,这才是我们最需要做到的。先天下之忧而忧,后天下之乐而乐,这不该是我们做的,我们还不够资格呀。”

车上的人都笑了。

我问:“范老先生怎么会在这里修堤呀?”

大海说:“老先生在这里做过盐官呀。按说盐官是个肥差呀,可他当盐官期间,这一带盐业不旺。那时海水经常上涨,涝灾不断,百姓的生命财产得不到保障。范老先生奏得朝廷批准,发动民工沿海筑堤。”

一个朋友说:“范先生脑袋挺活,盐上没油水,搞水利。这么大的工程,得花大价钱吧。”

大海说:“钱花不了多少,却费大力气。当时,没有仪器,海上的水位是无法掌握的。筑得高的,海水到不了,白筑了;筑得低的,海水一来就淹了,常常是堤还没筑起来,海水上来就给冲垮了。”

朋友问:“那是怎么筑起来的呢?”

大海说:“范老先生愁得吃不好睡不香,亏他有个聪明的女儿,出了一个好主意,坐着海船,沿海洒稻糠,潮汛一上来,海水就把稻糠推到岸上来,海水落下,岸上就留下一道糠线。然后,沿着糠线筑堤,就没被冲倒过。”

一个文友说:“那这儿离海边不远吧。”

大海说:“远了去了,海岸线早已东移。”

文友说:“那这堤就是一个废堤了。”

大海说:“虽是废堤,可世世代代盐阜人民,读书的,不读书的,年长的,年幼的,都还记得范先生呀。”

文友说:“这可真不容易。”

大海说:“其实呀,范老先生留在当地的故事可多啦,许多都失落了,但有一个故事流传得最广。我是听我的祖父讲的。我祖父前年刚过世,活了一百多岁!”

我们都说,你祖父算得上长寿老人了。

大海说:“那是。老人生前经常给我讲这个故事。当年范老先生做盐官的时候,正逢当朝宰相过寿,朝中范的好友就写信来提醒他随份礼,当然,这礼金得厚重,跟咱们平常走动随礼可不一样啊。范老先生也想随份礼,日后好办事,可他为官清廉,没钱呀,要有钱,必须得在老百姓头上刮,可老先生哪能这么做呀,不做官他也不会这么做呀。你说巧不巧,正好,在他官府院里的银杏树下,发现了三坛黄金。旁边就有人出主意,这是天助您范公呀,干脆送到京城宰相府祝寿,何愁您不升迁呀。范老先生摇头,不行,这黄金肯定有主人的,岂可滥用。命人去查访这院落的原主人,果然找到了主人王平。王平很感动,非得留下一坛金子给范大人送礼。范大人说,我如果想要金子,还找你干吗?王平无奈,只得抬了三坛黄金退下。”

听到这里,我们都竖起大拇指,赞叹范仲淹。

大海说:“还没完呢。不久呀,范仲淹得到意外升迁。老先生觉得奇怪,后来一打听才知道,王平拿着一坛黄金以他的名义送到京城宰相府了。范老先生知道了事情原委,长叹一声,这样的官不做也罢,就挂了大印,回乡务农了。”“了不起,真是高风亮节。”“如果现在的官员都像范老先生这样洁身自好,多好呀。”“像王平这样的人,也不多了。”

车内一片议论之声。

那天,在车上的除了大海和我,还有三位外地的文友。一位是做官的。还有两位是生意人,合伙的。

现在,我那位做官的文友因为贪污受贿进去了。另两位合伙做生意的朋友也散了伙,公司很快没落了下去。

那次,几位朋友回去后都从不同的角度写了文章,登在晚报的名家新作上。

只有我一篇文章没写。这篇文章算是补记。

旅伴

袁炳发

这次出差正赶上年关将近,一票难求,硬卧硬座都买不上,一肚子怨气化为勇气,买了软卧,心里这样想,领导不给签字报销就自己认了,能怎么地?反正委屈事儿不止一件。年终评先进,和选妃子等同;职称晋级,拼的是个人财富。我这样姿色平平又囊中羞涩的女人,没有什么好果子吃。

领导都是那德行。

领导不是那德行才叫怪。

人要是不顺,喝凉水都塞牙缝。包厢四人,瞧我的旅伴:一个年长的男人,一声不吭地躺在下铺闭目养神,从上车就没见他说过一句话,看起来是一个很古怪的人。上铺是一对姐妹,人到中年的姐姐面色苍白,是个病号,可能还是个重病号,是捂着胸由她妹搀扶着进来的。

这种情况下,我也只好闭目养神,以拒绝交流为上策。可是也做不到,中年女人一遍遍去洗手间,从我头上上上下下数次,铁石心肠的人也看不下去,我就只好主动和她调了位置,把自己的下铺让给了她。

中年女人向我表示了歉意和谢意。那一瞬间,我突然觉得这个中年女人面熟,但又想不起来在哪里见过。

在中年女人和我调换位置复又躺下后,我忍不住问她妹妹:“去省城给大姐看病?”

她妹妹说:“是的,我不催她还不来呢!这不,到现在连单位的人都不知道她来省城看病的事。”

妹妹说到这,被姐姐的一个手势打住了。

妹妹显然不说不快,又继续说:“连这次的两张上铺软卧票,都是我花高价从票贩子那儿买来的。不买不行啊,我急着带姐看病去呀!”

我又忍不住问:“那你家姐夫呢?”

妹妹听后低下头,不一会儿抬起头说:“我姐姐这人呀,就只知道工作、工作,每天饥一顿饱一顿的,她吃的最多的是方便面,落下个胃病不说,连家也……”

这次,我发现她姐姐不是用手势了,而是用眼神——一种冷冷的眼神,把妹妹的话给打住了。

我心里疑惑,看生病的姐姐刚才那种冷冷的眼神,她和丈夫想必是离了。这是最好的解释,除此之外,想象不出她丈夫是做什么工作的,以至于忙得连妻子到省城看病都没时间陪。

我所在的郸城是本省最东部的城市,到省城几乎要横跨全省,火车需跑十二个小时。到了晚餐时间,中年女人坚持不吃不喝,我和那个妹妹泡了大碗面,而列车员送来了一份丰盛的晚餐,给那个默默无语的老头。吃完后,女列车员来收餐具,那是个爱说话的胖姑娘,大大咧咧地说:“这个老头不简单啊,儿子是郸城招商局局长,他的两顿饭都是列车长亲自安排的。”我用鼻子哼了两声,算是回应,那对姐妹就像是没听见。

早餐的时候,胖姑娘又给老头送来一盘子水饺。我看着怪,就说:“你们车长溜须也拍不到正地方,大清早给这么尊贵的老爷子吃油腻的水饺?”胖姑娘咯咯笑着说:“还真是这么安排的,说老爷子早上就爱吃这一口儿,餐车现拨人包的呢。”我说:“儿子也是不孝,怎么能让老爷子自己旅行?”胖姑娘又咯咯笑了,说:“我也觉得怪呢。本来有他儿子的秘书陪着,是隔壁包厢的票,车长要给老爷子调过去,赶上那三位是一家三口,又非常不买账,不同意,车长就想把秘书调到你们这边来。车长带着秘书过来,谁知那秘书走到你们这个包厢门口看了看,突然掉头回去了。不仅回去了,还在第二站下车了,把所有的事情都安排给车长了。”胖姑娘说完问了个问题:“你说,他怕你们其中谁呢?”

天知道这是怎么回事?当官的和当官的秘书,哪有一个是好东西呢?我不仅这么想了,也说了出来,不仅说出来了,还一下打开了话匣子,喋喋不休。这种话题一旦开始便很难刹闸。不断批判揭露的过程中,我还要征求姐妹俩的意见。妹妹面露诡异的神色,我不知道怎么回事,那位姐姐听了后,淡淡地说了一句话:“妹子,凡事都不能一概而论。”她那声音虽然微弱,但却有一种说不出来的优雅镇定,与一般女人截然不同。我不由得又看了她一眼,结果我发现,这女人即使在病中,也有一种不言自威的端庄气度,让人产生敬畏来。

于是,我闭上了嘴。

终点到了,在省城下车的时候,车下早有一帮人来接老爷子了,全是西装革履油头粉面的老板式的人物,嚷嚷着把老爷子搀走了。姐妹俩下车很慢,我估计一定是车厢人走光了她们才动身。我出站之后好久,才拦下一辆出租车,回头看见姐妹俩刚出来,我想了想,没有上车,一直等到姐妹俩走过来,我把出租车让给了她们。

我今天叙述这个故事时,已经是事隔数月了。至于文中那位旅伴大姐的丈夫究竟是干什么的,这于我并不重要。我想告诉大家的是,那位旅伴大姐竟是我居住的这个城市主管工业的副市长。

消息是从我们《郸城晚报》上知道的,她患胃癌医治无效而病逝,年方五十岁。

晚报上刊登了大姐的遗像。面对遗像,我肃然起敬。

误区

孙方友

监狱。

白发苍苍的他被领进一间房。房有两道门,院内有哨兵游弋,靠山墙亦有一小门,铁的,色很冷,锁很大。他知道,铁门通往牢房,他的独生儿子就被关在隔壁的号子里。

儿子之前为处级干部,坐牢的待遇与一般人不同。据说是一人一间房,有桌有椅,还有十四英寸的小电视,还可以看到当天的晚报。

儿子原在省委工作,后来下海任了经理,没几天,就贪了几百万,原想潜逃出境,连证件都已办好,可惜有人告密,没来得及,就束手就擒。有人怕他胡咬乱捅,因为他儿子的死罪已定,马上就要执行了。所以,他费尽心机才通过熟人打通关节,来和儿子见最后一面。

他现在已离休。在离休前他将儿子推上副处级,为儿子日后荣升为经理打下了坚实的基础。他离休前是正厅级,老伴是副厅,两口子就只有这么一个儿子。可惜儿子很现代,三十岁了也不结婚,如此一来,他家将后继无人。

铁门响了一下,儿子走了出来。

儿子光头,牢狱生活把他捂得愈发白皙,他很明显地瘦了,双眼深陷,胡碴子很倔犟地朝外疯长着。

儿子看到了他,嘴角儿动了一下,没吭声。

他望着儿子,很陌生。

看守交待了几句什么,走了。他指了指木椅,儿子坐了下来,问:“我妈呢?”“你妈心脏病犯了,我没告诉她。”实际上,他的老伴在儿子被捕的那一天,就因心脏病突发离开了人世,但儿子还不知道,他不想让儿子知道这些,他要让儿子带着两个人对他的思念,离开这个人世。

儿子面颊上的肌肉明显地颤了一下,欲言又止,最后只是很长地叹了一声。

他望着儿子,也无话。

沉默……

二十分钟,时间极快地过去了,看守走了过来,开了铁门,向儿子打了个手势。儿子站了起来,声音很苍凉地说:“爸,你和妈多保重!”

他看到儿子的泪水。

他也双目发潮。

儿子走进铁门,猛回头又看他。看守无情地关了铁门,巨大的响声使他心惊肉跳。好一会儿,他才回过神来,随着看守走进办公室。办公室内,一个胖子从柜中取出一些零碎东西和一个日记本,交给他说:“这都是你儿子的东西,你拿回去吧!”

他接过来,似接过一个生命,很小心地说了声谢谢,然后就上车回了家。司机把他送到门口便向他告辞了。这是机关家属院,他住的是四室一厅,很宽敞。可惜,如此宽敞的房子如今只剩他自己。

他进屋坐下来,心情仍不能平静,思绪仍在监牢内,儿子白皙的脸在眼前晃来晃去。他抹了把泪水,戴上老花镜,打开了儿子的日记本。他下意识地从后面看起,想看看儿子临走之前说了些什么:小时候,我常向爸爸提出一些奇怪的问题,往往弄得爸爸不好回答。比如:我问:爸,咱家咋那么多送礼的呀?答:爸有权力呗!我问:啥叫权力?答:权力……可能是有权有利!我问:你咋弄的权力?答:党给的呗!我问:那给党送礼的不是更多吗?爸再也回答不出……

他一下懵了!目瞪口呆,如傻了一般。许久,他突然像丢了什么似的,急急地从一堆破书中翻找出几张存折,上面有一组庞大的数字。

望着那些存折,他哭了。

他做梦都未想到,自己不但害了儿子,也害了自己。掌权时拼命贪来的巨款,现在看来等于一张张废纸。他禁不住仰天长啸:我要这么多钱干什么?

第二天,当保姆从乡下回来时,发现他已自杀身亡。他的身旁,除去几张存折外,还有一张振聋发聩的遗书,他要求将其遗书公开发表,以警示后人。

只是,他的这个遗愿未能实现。

没有敌人的人

秦德龙

王旗是个好人,公认的好人。没有人当面损他,也没有人背后骂他,更没有人贴小字报臭他。“他是个没有敌人的人。”这是人们对他的最高评价。不管男女老少,不论各色人等,都喜欢王旗,都把他当成自己的朋友。就连那些刺头、滚刀肉,也不和他作对,也都尊称他为“王哥”。

没错,王旗是个有实权的官。当然,他也是我的割头兄弟。

有一天,我把他拉到小酒馆吹酒瓶。望着他那黑白相间的头发,我忍不住说:“王旗,你才40多岁,这么多白发!”

王旗喝了口酒说:“多一根白发,多一个朋友嘛。”

我哑然失笑。记得有人说过,“多一根白发,多一个情人。”但我是知道王旗的,他没有婚外女人。“王旗啊,哥最担心的是,有人给你挖坑!”我话里有话地说,“如果你掉进去了,我会去看你的!”“我会掉进去吗?”王旗盯着我问。“或许,你的敌人藏得很深!”我和王旗碰响了酒杯。

王旗吁了口气,又扇了扇自己吹出来的那口气。然后,夹起一筷子菜,送进了嘴里。他边嚼边说:“大概,我的敌人,还没有培养出来!”

王旗很自信。如果,世界上真的有“常在河边走,就是不湿鞋”的那种人,也许王旗就是了。

令人想不到的是,我和王旗聚会后的第三天,检察院就把他带走了。

王旗这个级别的官,一旦被“双规”,十有八九是因为经济犯罪。很多人都不相信王旗会犯罪。王旗是公认的好人,他怎么会犯罪呢?是哪个敌人挖的坑,让他掉进去了呢?

我想通过检察院的朋友,看看王旗。毕竟,我们是割头的兄弟。检察院的朋友拒绝了我的请求,告诉我,判决后才能见到王旗。

很多人来找我,打听王旗的消息,希望我能带他们去看看王旗。我自己都没见到王旗,怎么可能带他们去见王旗呢?人们的嘴里不停地嘀咕:“这么好的人,为什么被抓走了呢?”“是谁把王旗害了呢?”

是啊,这正是我想问的问题,是谁把王旗害了?他的敌人在哪里呢?

几个月后,王旗被判了刑。

我去了趟监狱,希望见到王旗。监狱是本地一所模范监狱。以前,单位曾组织我们去参观过。那次,王旗也来了。记得当时我冒了句怪话:“还不知道今天是陪着谁来的呢!”当时,王旗瞥了我一眼,什么都没说。没想到,我这句话应验了,王旗进来了!

我在会见室等候了一会儿。一个警察进来对我说:“王旗他不见你!”

不见我?我可是他的割头兄弟呀。

真的,王旗不见我,不但不见我,而且,不见任何人。后来,一些人告诉我,他们去看王旗,也没见到他。

我明白了,这家伙自卑了。也许,他心里有个难解的疙瘩。我们每个人,都可能会成为他怀疑的敌人!

不见就不见吧,等他回来再说吧。

时光过得真快,五年过去了,王旗出狱了。

出狱后的王旗,头发全白了。见到他的第一眼,我几乎落泪了。是谁啊,把他害得这么惨!

我和王旗去了小酒馆。“刚开始,我痛恨每一个人,因为,任何人都可能是我的敌人!可后来,我就不恨了。因为,我明白了,如果记恨一辈子,那就不是判五年刑了,而是判了终身徒刑!说到底,我最该恨的,是我自己。谁说我没有敌人?最大的敌人,就是我自己!”王旗指着自己的鼻子说。

我一怔,此话深刻啊!“表面上看我没有敌人,是虚荣心将我推向了反面,我不是自己的敌人吗?”王旗痛心疾首地说。

他说得没错。每个人的心里,都藏着自己的敌人。怎样消灭自己的敌人?答案很简单,斩断不该有的欲望。问题是,在自己的敌人面前,会产生一千个哈姆雷特。而每个哈姆雷特,对“敌人”的概念都会有不同的解释。

状元路

刘国芳

夏村有一条状元路,夏村的人进村出村,都走这条路。状元路只有两三米宽,路中间平行着嵌了两排卵石。相传夏村以前出了个状元,这状元每次回来,都走在两排卵石中间。那卵石,是专门为状元嵌的,只有状元能走卵石中间的路,而一般人是不能走的,大家进进出出,只能走在路边上。

状元是很久很久以前的事,现在再没有状元走在卵石中间了,但村里有一个叫吴进的孩子,却敢走在卵石中间,他每次走在状元路上,都往中间走。有大人见了,就跟吴进说:“你走边上。”

吴进说:“为什么要走边上?”

大人说:“中间是状元走的。”

吴进说:“我大了做状元。”

大人说:“你知道状元是什么?”

吴进说:“状元就是会读书的人。”

那时候吴进还小,能说出这样的话,便让人啧啧称奇,有人说:“这孩子大了一定会有出息。”

这话没错,吴进大了,先是考取了大学,大学毕业后,分在城里工作。工作了若干年,又当了官,而且后来官越做越大。这期间很多年,吴进每次回来,都走在两排卵石嵌着的状元路中间,没人再说他不能走了。有一次,吴进只顾着跟人说话,没有走在两排卵石嵌着的状元路中间,一个人见了,便把吴进往路中间引,还说:“吴县长往中间走。”

吴进笑笑,往路中间走去。

这时候村里人进村出村,也喜欢走在两排卵石嵌着的状元路中间。甚至,有些大人会牵了孩子来,让孩子在路中间走来走去。有些孩子小,不明白大人为什么要让他在卵石嵌着的路中间走来走去,于是问大人:“为什么要走在路中间呀?”

大人说:“这中间是状元走的。”

孩子说:“状元是什么?”

大人说:“状元是会读书的人,会读书就可以考大学,考了大学,就可以当官,像我们村的吴进一样。”

孩子虽然不知道状元是什么,但知道吴进是谁,知道吴进在城里当大官。于是孩子在路中间屁颠屁颠跑起来,说:“我走在状元路上了,大了像吴进一样当大官。”

大人笑了。

不仅夏村的人喜欢在两排卵石嵌着的路中间走,其他村的人,后来也会把孩子带来,让孩子来来回回走在两排卵石嵌着的状元路中间。他们走着时跟夏村的人说:“让我们的孩子也走走状元路,说不定以后也能像你们村的吴进一样考取大学,当大官。”

夏村人笑笑说:“走吧,以后当了官不要忘记我们。”

让人没想到的是,一天有人说过这话后,一个人立即跟这人说:“你还说吴进呀,吴进都出事了。”

问:“出什么事了?”

答:“吴进贪污受贿,判了无期徒刑。”

问:“有这事?”

答:“千真万确。”

来人忽地把孩子从状元路上拉下来,匆匆走了。

以后,再也没人带孩子来走状元路了,不管是村里的人还是村外的人。不仅如此,就是那些大人,走在状元路上时,也不再走在两排卵石嵌着的路中间,只在边上走着。有人不小心走在路中间,意识到后,又慌忙走出来。

这以后不久,夏村搞新农村建设,到处铺水泥。于是,这条状元路也铺上水泥了。

状元路不存在了。

功勋章

刘会然

那时,他还小,父亲很宠他,他要什么,父亲就给他什么,但有一样东西父亲不会给——那枚圆圆的功勋章。

功勋章是父亲用生命换来的。还是在战争年代,为了掩护群众转移,父亲留了下来。转移时条件十分艰苦,到了最后阶段,连吃的都补给不上。群众把自己的食物分给父亲吃,父亲却不肯要,因为他坚持不拿群众一针一线。由于无食果腹,父亲落在整个队伍的后面,被追赶的敌人击中膝盖。父亲滚落山谷才保住了性命。

父亲视功勋章如命,用红绸把它里三层外三层包裹起来,藏在一个樟木箱里。每到受伤纪念日,父亲都会在净手后摩挲这枚功勋章许久。

他12岁那年,母亲急病住院,医院说急需手术,可家里却穷得付不起手术费。东筹西借也只凑了手术费的二分之一。亲友都劝父亲把功勋章当掉,能值好几万。但父亲没有,因为他明白母亲的病不是靠当一枚功勋章的钱就可以救活的。最后,母亲由于无法动手术过早地离开了人世。

在父亲艰辛的养育下,很快,他大学毕业了,并在政府机关上班。不久就担任了某科室的一把手。那次,他带了好些礼品去看望父亲。待他离开后,父亲摩挲着那些高档的礼品久久无语。那晚,父亲失眠了。

第二天清晨,父亲就搭车往城里赶。父亲把这些礼品扔在儿子的办公桌上,目光与他对视着。他眼里很快起了寒意。更让他诧异的是,父亲把那枚功勋章用双面胶粘在他办公桌对面的墙壁上。父亲虽然没有说任何话,但他却明白了父亲的深意。

在父亲功勋章的注视下,他为人处世规规矩矩。

一次,他在办公室接待了一位高级领导。这位领导看到粘在墙壁上的这枚功勋章很惊讶。领导是位狂热的功勋章收藏者。领导明白,这种功勋章是我军历史上罕见的品种,具有极高的收藏价值。这枚功勋章让领导魂不守舍。领导多次委婉地要他转让功勋章。他明白功勋章在父亲心中的分量,于是回绝了领导的要求。

领导通过身边的人告诉他,假如能转让功勋章,他立即会得到提拔和重用。他考虑很久,还是拒绝了。一天,他被检察机关的人找去谈话,说有人举报他受贿,而且数额巨大,一经查实将要判处死刑。检察机关的人要他回去后好好想想。

他明白自己美好的前程要蒙尘了。

他冥思苦想,想到了一个两全其美的办法。他把真的功勋章给了领导,自己仿制了一个赝品。

果然,他很快成了局里的一把手。

搬办公室的那天,父亲赶到了他原来的办公室。父亲伸手去卸下功勋章,刹那,他的双手痉挛,全身像遭雷击。

父亲很快就病倒了。

他也很快就倒了,是受那位被“双规”的上级领导的牵连。他官降几级,成了一个普通的办事员。

他觉得愧对父亲,千方百计打听那枚功勋章的下落,因为他知道,没有这枚功勋章,他这一辈子都不敢和父亲对视,病床上的父亲也无法重新站立在他面前。他寻寻觅觅,可功勋章却如泥牛入海,了无痕迹。

一个黄昏,一位外商约见他,说他知道功勋章的下落,在某国一收藏家手里,外商说即使他现在想赎回,凭普通办事员那点可怜的工资,至少要奋斗五十辈子。

外商很爽直地说:“咱们来笔交易。如果你能把你们单位的专利技术拷贝给我,我保证把功勋章完好无缺地交回你手里,并且,”外商狡黠地补充道,“我还会给你一笔钱,数量是你十辈子的工资额。”

他要弄到单位里那项最新的国家专利资料是轻而易举的,但是……

那段时间,他每天去探望父亲,看着卧病在床的父亲,他就会想起那枚父亲用生命换来的功勋章,想起父亲这一辈子含辛茹苦的培养,想起因无钱医治而早逝的母亲。他整天默念着功勋章,这让他寝食难安。

他心里有两个人在打拉锯战,好几次,他都想拿起电话联系外商,但每次都没能把外商的号码拨完。

一天,一伙歹徒持刀来抢劫单位里的保险箱。在歹徒刺刀威逼下,其他工作人员纷纷鼠窜,他却挺身而出,与歹徒殊死搏斗。由于他的勇猛抵抗,歹徒们的行动没有得逞。可他也被歹徒刺成了窟窿人。

公安部门查实,抢劫行动就是那个外商策划的,外商原来是某国的技术间谍,由于急切想得到那份专利,而他又迟迟不肯帮忙,间谍才决定冒险提前动手。

那份专利涉及到一项国家顶尖技术,他的英勇举动使国家免遭巨大的经济损失。为了表彰他,公安部门隆重地为他颁发了一枚功勋章。

不久,伤痕还没有痊愈的他就跪在父亲床前,泪流满脸。他把自己那枚闪烁着光辉的功勋章放在父亲手里。霎时,父亲站立如松,脸庞犹如葵花,带雨怒放……

阳台

泮喜雄

小小的阳台,约4平方米,在我家对面的高楼上,与我家直线距离约30米,因此,我只要站到书房的窗台前,就可以将那儿看得一清二楚。

阳台的主人是十年前入住的。那天早上,我被一阵“噼噼啪啪”的鞭炮声惊醒,一看,原来是有人结婚。阳台里面是客厅,两者之间用四扇玻璃推门隔开,当时没拉门帘,只见宽敞明亮的客厅里人头攒动、热闹非凡,烟雾缭绕、欢声笑语,喜庆的音乐放得好响。有几位贺客也许有点不适应这种喧闹,来到阳台一字儿排开,靠着栏杆抽着烟,笑谈着什么。

阳台连续热闹了一段时间后,逐渐归于平静。

后来,阳台的主人在阳台上放了几把椅子和一张小茶几,摆了一套茶具。偶有朋友前来,几个人坐到阳台上泡个茶,聊个天,时而意气风发地谈笑着,时而言辞激烈地争论着,但从不伤和气。有时没有朋友前来,男主人也会坐到阳台上,捧一本书,时而看看书,时而抬头望望天上的流云霞光,或是微微地打个小盹,任落日的余晖将其瘦削的身躯化作影子投射在阳台上。但我最喜欢的情景是他们夫妻俩一起坐到阳台上的时候,两人轻轻地交谈着什么,或是什么也不说,只是偶尔转头悄悄地凝望着对方,或是静静地靠在椅子上眯着双眼,任轻风将书翻了一页又一页。

几年后的一天,男主人将阳台上的椅子和小茶几搬了进去,取而代之的是,阳台上飘起了五颜六色的“万国旗”,原来家里添宝宝了。从此,阳台上尽是小孩子花花绿绿的尿布和衣服,以及空的奶粉罐子。女主人有个习惯,宝宝刚出生时是把空的奶粉罐子,后来是宝宝喝完了的饮料瓶子,以及一些纸箱包装盒等集中到阳台的一角,一旦有人前来回收废弃物品什么的,她就会把这些卖掉,然后把那十几二十块钱存到一个贮钱罐里。天气好的时候,女主人经常把孩子抱到阳台上,把贮钱罐当做拨浪鼓轻轻地摇着,逗得孩子“咯咯”地笑。有时男主人也会蹲在一边傻笑着,眼神极尽温柔。随着时光流逝,贮钱罐摇动时的声音由开始时清脆而响亮的“哗哗”声逐渐变得沉闷,宝宝也逐渐长大了。

再后来,孩子开始上幼儿园,阳台上不见了“万国旗”,消失许久的椅子又出现了,但这不是前些年那几把椅子,而是能前后摇摆的安乐椅。那天,我看女主人费了好大的力气才把安乐椅拖到阳台,然后用抹布就着自来水擦拭了老半天,最后用一块旧床单盖上。阳台上有了新椅子,可男主人却很少去坐,偶尔有几次,我看他半夜三更地一个人躺在安乐椅上直哼哼,迷迷糊糊的样子,一定是喝醉了,不时地往边上的垃圾桶里呕吐着,肥硕的身躯——比当年刚入住时至少重了二十斤——压得安乐椅“咯吱咯吱”地响。

只有女主人还是一如既往地将不用了的纸箱包装盒堆到阳台上等待变卖,有时还有几个空酒瓶子。我是开烟酒礼品水果连锁店的,有经验,眼神也特好,通过那些包装盒子,发现他家的水果越吃越好,开始是几十元一箱的,后来是一百多元一箱,再后来是四五百元一箱的进口水果,而那些空酒瓶子,不是五粮液就是茅台的。对此,我不禁心生疑问:他们都在机关单位工作,哪有这么多钱供他们买高档水果和酒水?是兼职做生意?炒股票?或是成了炒房一族?说起来好笑,虽然毗邻而居这些年,但我一直不知道他们的姓名,只知道夫妻俩均在机关单位工作。因为对他家的消费能力感到好奇,我狗拿耗子似的一打听,才知道男的因为人机灵,干事有闯劲,工作有创意,年纪轻轻就被提拔成为单位的领导,被人围着“局长局长”地叫。

去年的某一天,透过他家阳台的玻璃推门,无意中发现他家客厅的沙发换了,原先的皮质沙发还好好的,被几个人用车子拉走,然后拉进来一套精雕细刻的红木沙发,男主人背着双手指挥着。当晚,便听到他们家传出吵架的声音,这是自他们入住以来我第一次听到他们的吵架声,还有摔打东西的声音、儿子受惊吓后的哭喊声……

前几天,他家又来了一些人,里里外外地搜索着,最后把那套红木沙发也搬走了,还有数十瓶五粮液、茅台酒,后来听说还有相当一部分的金银玉器、古玩字画等,女主人披头散发、神情绝望地站在一边,木然地呆视这一切,任儿子抱着自己的腿“妈妈、妈妈”地叫着。

听说,阳台的男主人已经被“双规”了。

从此,约4平方米的阳台就只剩下那把安乐椅,显得空空荡荡、冷冷清清、了无生气,玻璃推门的门帘再也没有拉开过,想来那客厅一定是漆黑一片。

这一切,就宛如一幕戏剧最终落幕,曲终、人散……

爷父子

肖建国

爷父子,捣蛋铺子。

这是地方俗语。捣蛋,对着干,谁也不服谁。

老耿和小耿就是这样一对父子。比如,大伙选小耿当书记,老耿首先不同意。老耿说,这小子,没公心,不顾人,从我们一家人吃饭就看得出来,饭菜一端上,他就先动筷,专拣好的吃,狼吞虎咽,还得历练历练。

大伙先一愣,后哄笑。认为老耿幽默,欲擒故纵。

小耿在多数人的支持下当了书记,前任书记——老耿,退了下来,当了委员。

老耿是孤儿,参加过对越反击战,在丛林里出生入死,立过军功。退伍后本被安排在国营单位当一把手,但老耿倔,偏要回到生他养他的小山村,心甘情愿地做了几十年的小村官。

轮到儿子复员,老耿才感觉自己实实在在地老了。看着依旧很破落的村子,老耿对小耿说,留下吧,帮帮大伙。没有乡亲们当年的施舍,我早就饿死了,就不会有你,更不会有我们今天这个家。

小耿准备去深圳,战友泥鳅给他介绍了一份差事,年薪6万。老板说,表现好,再加。

小耿看看老耿通红通红的眼,思索了良久,才点头。

没想到,老耿竟然不同意他当书记。

小耿气,不理老耿。吃饭也不聚一桌。端起碗,夹点菜,小耿蹲在门口榆树下,吧叽吧叽吃得山响。

老耿没事一样,瞅空就向他指点这,指点那。说:学校的围墙裂了,娃们都是一群踩死蛤蟆踢死猴的主,要赶紧修修。说:夏季就要到了,河堤要加固,万一有个闪失,损失就大了。说:村东头老党员,也就是你贺大爷病了,已在床上躺了三天,你要去看看。说:……

小耿烦了,反问道:“到底我是书记还是你是书记?”

老耿也不示弱:“你是书记,可我是你爹。”“爹大书记大?”“书记再大,也得听爹的话。”

小耿问得激烈,老耿回答得痛快。小耿无言,起身就走。

气归气,老耿的话小耿还是照着做了。学校砌围墙,他时不时过去看看,给工人发一遍烟,说:“要保证质量,孩子的事,不能闹着玩。”工人们拍着胸脯保证,这墙要是砌不牢,提头来见。河堤加固,他第一个扛着铁锹到现场,这里没有机械化,全靠人工挖土方。他一捋袖子,干。工地上一片欢腾。贺大爷病重,他率支部成员一起去探望,感动得贺大爷泪流满面。

春夏秋冬,一晃五年过去了,他赢得了群众极好的口碑。然而他却没有得到任何重用和提拔。先是镇里公推一名副镇长,按票数,他第一,然而公布的结果不是他。再就是县里要确定一批青年干部做接班人,德、能、勤、绩,他都是优秀,可最后确定下来的名单里依然没有他。和退伍的战友们相聚,他最寒酸。人家上了一瓶XO,他竟说这黄酒没有自家酿的好,辣乎乎的,没点甜味。笑得满桌子人喷饭。已是处级干部的泥鳅意味深长地拍拍他的肩,说:“想当官,要会作秀。”

这话,让他嚼了又嚼。

进入六月,暴雨连绵。市里的头头亲自带队到各地巡视防洪工作。小耿眼前一亮,吩咐村里要准备好二十只木船。老耿骂他乱花钱,杞人忧天。说:“这河堤我天天都在观察,结实着呢。”小耿只是笑笑,难得一次不顶嘴。只交待村干部要让村民们进行自救演习。老耿骂:“神经病!”

然而让人真想不到的是,这天半夜,河堤决了口,洪水扑天盖地涌进村子。好在村民们都有准备,那边铜锣一响,这边村民们都收拾重要家当爬进小船。洪水来得快、大,冲倒了七八间房屋,但没有一人受伤。保住了性命的群众都说小耿有眼力,是个好干部。这样,一传十,十传百,小耿就成了非常时期的典型人物,受到了头头的亲自接见。

雨季过后,小耿连升三级,给县长做助理。

上任前的一天,一直沉浸在幸福之中的小耿才发觉这些天来很少看到老耿。小耿心里顿时就有点慌慌的。

他想到了老耿,老耿就出现在他的面前。赤着脚,喘着粗气,手里还提了一双被泥巴包裹了的解放鞋。这鞋是他的。

小耿的脸一阵发白,浑身起满鸡皮疙瘩。

父子俩对视良久,小耿慢慢地低下了头。

老耿一字一句地说:“去自首吧,河堤是被你挖掘了才决口的。”“不。”“你不去,我去。”老耿说着就往外走。

小耿扑通跪了下来:“爹啊,你是我亲亲的爹啊。你不能把这事沤在肚子里么?”“不能。”“那我就死在你面前。”“你死在我面前,我也要把这事说出去。否则,我就对不起把我养大的乡亲们,就不是一名上过战场的军人,也就不是你的爹。”

老耿说完就往外走,任小耿将头在青石板上磕得鲜血直流。

县长下煤井

张以进

这天上午,县煤矿安全生产现场会在山沟沟里的黑风山煤矿公司召开,参加会议的二十几名代表都是煤矿公司的老总,这是雷震霆县长点名要求参加的,如果不参加会议就需要亲自向县长请假。因此,除了两名出差在外的公司老总,其余的九点不到都齐刷刷地坐在了会议室里。

会议九点钟准时开始,会议议程先是全县煤矿安全生产情况汇报和下步工作计划,接着是几家煤矿公司抓安全生产的典型发言,最后是县长对下步抓好煤矿安全生产工作提出要求。出人意料的是,第一项议程一结束,雷县长就拿起话筒说:“典型发言大家都有书面材料,带回去好好学习就行。现在大家准备一下,跟我一起下煤井看看,针对存在问题,我再提要求。”

雷县长的话一说完,参加会议的煤矿公司老总们都呆住了。这些煤老板虽然在煤矿里赚了不少钱,可一说到下煤井,好几个人的脸色都变了:谁家的煤井能百分之百保证安全?

黑风山煤矿公司老总鲍运来的脸色更是青一阵白一阵,愣了好一会儿才回过神来,结结巴巴地说:“雷县长——,我知道您关心煤矿工人的生活,可我还没做过这方面的安排,下次我一定做好准备,带县长下煤井看看。”“什么安排和准备?”雷县长的声音有点激动。“煤矿工人每天下煤井,你难道都没做好准备和安排?矿工能下煤井,我们就不能下煤井?”雷震霆接着说,“下煤井的装备我都带来了,每人一套,大家准备一下,十分钟后跟我下煤井。”

县长把话说到这份上,这些老总只能硬着头皮去换衣服。不一会儿大家都来到入井口。这时,一个胖老总的手机响了,接电话后他就向县长请假,说家里七十岁的老娘突发疾病,让他赶紧回去。县长挥挥手,胖老总灰溜溜地走了。

雷县长带着这些公司老总下到了煤井。煤井底下,煤洞纵横交错,一位矿工带着这批特殊的客人穿行在煤洞中。煤洞又窄又小,灯光十分昏暗,脚下坑坑洼洼的,头顶不时掉下几滴冰冷的水滴。一路上,不时传出不知哪个老总发出的惊叫声。

来到矿工作业面,听说是县长来检查,大家都停下了手中的活。一位老矿工跌跌撞撞地走到县长面前说:“你真的是县长?”雷县长点了点头。老矿工激动地说:“我下煤井五年了,就看到过组长。”

雷县长问他有什么要求,老矿工看着这些陌生人,张了张嘴巴却没说出什么,呆了好久才说:“我这把老骨头就豁出去了,咱不求什么,就求能够上班平平安安下井,下班平平安安升井。”老矿工的话赢得了煤矿工人的一致赞同。雷县长说:“你们放心,今天我下煤井,就是为了抓好煤矿的安全生产工作。”雷县长话音刚落,煤井深处突然传来一声沉闷的响声,昏暗的电灯也闪了几闪。

鲍运来一把抓住县长的手说:“雷县长,有情况,赶紧往井口撤。”人群也一下子慌乱了起来。见到情况危急,雷震霆甩开鲍运来的手,站到高处大喊道:“大家都别慌,煤井里情况复杂,如果乱跑,肯定走不出去。现在我们请老矿工带路,赶紧往井口撤离。”

雷县长的话让大家安静下来,老矿工带着一行人深一脚浅一脚地往井口撤离,快到升井处的时候,几位公司老总又争着想早点升井,有个老总还在升井处大哭起来。短短的几十分钟时间,他们经历了黑暗、恐惧……在场的人仿佛都经受了一场生离死别的考验。

全体矿工和参加会议的老总都平安升井。会议再次开始,主席台上多了几位矿工代表。当着矿工代表的面,雷县长语气严厉:“各位老总,安全生产是最好的效益。我不想看与你们签订的责任书,也不需要你们作什么书面承诺,我就希望你们老总能和矿工一样多下几次煤井。今天的现场会我是第一次下煤井,以后每到矿井检查我都要下煤井。”

雷县长的话音刚落,主席台上和站在门外的矿工中响起了响亮的掌声。

第二天,雷县长特意给他的同学黄晓方打了电话。黄晓方就是老矿工的儿子,雷县长说谢谢老矿工说出了全县矿工的心里话。黄晓方说:“你县长都能下井,老矿工还有什么话不敢说?不过听我老爸说,他们矿工原想在电线上做点手脚,让这些老总尝尝恐惧的滋味,想不到不知哪个煤洞发出了奇怪的响声,预想中的演练变成了真正的撤离。”

黄晓方问:“经历过这次意外的险情,你以后真的还要下煤井?”雷县长说:“绝对要下,因为我要让每个矿工都平平安安。”

试读结束[说明:试读内容隐藏了图片]

下载完整电子书


相关推荐

最新文章


© 2020 txtepub下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