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发布时间:2020-06-03 16:44:27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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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姬流觞

出版社:江苏凤凰文艺出版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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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和婚姻的战斗

我和婚姻的战斗试读:

版权信息书名:我和婚姻的战斗作者:姬流觞排版:HMM出版社:江苏凤凰文艺出版社出版时间:2019-05-01ISBN:9787559434845本书由天津华文天下图书有限公司授权北京当当科文电子商务有限公司制作与发行。— · 版权所有 侵权必究 · —楔子婆娑

昏黄的灯光洒满了卧室,女人斜倚在床头,看着手机发呆。

手机屏是黑的,映出女人模糊的五官——这是一张不小心就会被头发淹没的脸,全是沮丧和颓废。

女人慢慢撑着坐直身体,又把皱巴巴的薄被拉平,当看到明显突起的腹部时,女人停住了。她呆呆地看了一会儿,一排雪白的细牙下意识地咬住有些干裂的嘴唇。空着的手慢慢抚上腹部,微抬微落,再抬起——些许青筋在手上绽开,落在腹部的手掌多了几分戾气。

忽然,掌心传来一阵奇异的滚动。好像有什么圆圆的东西在她掌中摩挲,那东西不知跑去哪里,掌心一空,女人心里也跟着一空。茫然地四下寻找,不经意的失落从眼神中流泻而出,直到——又有什么东西撞入了她的掌心。女人扑哧笑了,原本的颓废和沮丧一扫而空,眼神集中在自己的腹部,小心地追逐着那忽高忽低的微小变化,用手掌感受腹中胎儿的调皮和活力。

终于,肚皮没了动静。按照医生的说法,这是娃娃累了。女人也放松了,长长地吁了口气,靠向床头。笑容还挂在嘴角,眼神已经变得冷冽。

女人抬手把凌乱的头发拢了拢,又深吸了一口气,才拨通最后一个电话号码。记录显示,那个号码是下午五点打过来的。“咦,你居然打给我了!你想通了?要离婚?”“你说你是胡成的情人,还说胡成同意与你结婚,有证据吗?”“唔!倒也是啊!我这儿有照片,还有录音。你要不要?我发你微信!”话筒那边轻快而愉悦地回答显示着她的未经世事。“好。我要看看。不过我不用微信,邮箱也被封很久了。你怎么给我?”“真是个家庭主妇!什么年代了,居然连微信都没有。那你玩微博吗?有ins账号吗?知不知道什么是Facebook?”

电话那头絮絮叨叨,半躺在床上的女人面无表情,好像听到的不过是一堆杂音。只有床边被抓成一团的床单泄露了她的心情。“虽然你邮箱被封了,但你应该会用吧?我建一个邮箱,账户密码给你,你自己去看好了。”“好,我等你。”

对方挂断了电话。她抬起头,手上的青筋起了又平,平了又起,终究没有把电话砸碎。

对方很快把邮箱账号和密码发过来。女人再次深深地吸了一口气。她有邮箱,也玩微博,这样多此一举不过是因为她了解胡成,她知道什么样的女人招他烦:比如主动揭露他不想说的事,还留下证据让他无法解释的傻蛋!

一股如太平洋飓风的情绪风暴从无底的深渊里慢慢爬出来,正在迅速地吞噬着她。她做好了战斗准备,眼皮一扫,看到凸起的腹部。

这个孩子……

世间为何有那么多的遗憾?

女人移开目光,点开邮箱,手指放在那封信上的时候忽然顿住了。这里的内容可以想象,一旦打开,只怕自己最后的一点理智都会被烧毁!她的手指微微发抖,目光从手机移开,看着柔暖灯光里安稳不动的肚子,有些犹豫。

不知不觉,发抖的手指慢慢移到肚子上——他没动。他在妈妈的子宫里,怀抱着全然的信赖睡着了。他知道他的妈妈,他在这个世上的保护人,已经决定不要他了吗?

女人忽然想起做B超时看到的那个黑色的肉团团,当医生的仪器挪到他身边时,他的小手居然做出了推挡的动作!

他是在害羞吗?他也有感情吗?他的心情是和自己联系在一起的吗?他是从自己这里获取快乐、悲伤、幸福、绝望的吗?

泪水从女人的眼中慢慢滑落。

这个女人名叫宁悦,之前流过一个孩子,因为不太小心,身体还受到了一点伤害。她的丈夫叫胡成,是个很能干的男人,力劝她辞职休养,休养好了再上班。这一养就是两年,休养好没好不知道,第三年肚子里又装了一个!工作是不可能的,从前期的孕吐,孕激素低,胎停风险高,到中期的血压高,血糖高,各种餐食控制,药物跟着,眼看过了三十周,大家都松了口气,宁悦也已经三年没上班了。

自从医生告诉胡家她肚子里的孩子是个带把儿的,她就成了一级保护动物。平时横挑鼻子竖挑眼的婆婆对她的态度一百八十度大转弯,处处小心翼翼地护着她。除了胡成依旧忙得不着家,宁悦俨然已经是家里的女王。

门响了,胡成回来了。

宁悦抬起头,眼神冷冽,却掩不住眼底的一抹柔软。她并不知道,当她做出选择的那一刻,她已经永远回不到过去了!

胡成看着宁悦手机里的短信,又瞅瞅宁悦,从她的表情,他读到的是一个女人要发疯的信息。但是,宁悦显然在等着他的反应。“你也信?”胡成轻蔑地把手机还给宁悦,“那不过是公司办展览的时候过来帮忙的一个大学生。年轻不懂事,我跟她多说了两句,她就胡思乱想。这些学生,思想太复杂。下次我跟采购那边打个招呼,这种人就该拉入黑名单,永不合作!”

宁悦居然笑了笑,问:“那邮箱呢?她确定,我们是不是也要眼见为实。不过……”宁悦顿了顿,抬头直勾勾地看着胡成,“你看还是我看?”

胡成看着宁悦,似乎有点不敢相信,又似乎有些释然。他小心地蹲在床边,伸手抚摸着宁悦的肚子:“悦悦,我们是一家子。你们母子——是我的家人。我要保护你们,你要相信我。那个邮箱,你想不想让我看?”他把“你”字咬得很重。

如果宁悦想闹,想分手,自己打开邮箱看了甩给他就可以,何必在这里问一句谁来看呢?宁悦显然是在给他机会。

宁悦有些恍惚,愣了一会儿,才说:“你说得很对,我们是一家子。胡成,你是我丈夫,是我最近的人,我不相信你又能相信谁呢?”宁悦忽然叹了口气,“是,我相信你,必须相信你!我不管别人怎么说,只要你说没有,我就相信没有。”

这是个巨大的赌注,也是最后的底线。宁悦直视着胡成,手却贴上了腹部。腹中传来微微的动静,却让宁悦心底的暴戾和愤怒消散干净。她赌了,赌一个没有光明的未来,赌一个可以没有爱情与信任却因为交换而获得的安稳生活!

胡成没什么感觉,宁悦的话让他松了口气。真的,宁悦就这么放过这件事了。他这么想,脸上不由自主地轻松起来。不过,眉眼间看到宁悦肃然的表情,立刻意识到事情并没有结束。

胡成站起来拨通他们公司负责广告公关的采购经理的电话,婉转而客气地说出了那个女孩的名字,并表示她有点不太正常,展会上和观众的互动有些出格,手脚也不干净……那边似乎很吃惊,也很气愤。宁悦模模糊糊地听到他们要找女孩的公司投诉,今后也不合作云云。声音并不是很清楚,宁悦只觉得自己的耳边响个不停。

然后,她看到胡成又拨通了一个电话。这次他叫着那个女孩的名字,说自己不认识她,也不想跟她有什么瓜葛。让她不要再骚扰自己的家人,否则就不客气。

宁悦听着,心底一片空旷。

她似乎正走进一处荒野,那里一片混沌,无所谓白天黑夜,无所谓方向,只有令人绝望的荒凉与孤寂。凄风苦雨模糊了她的视线,透骨的寒意包裹着她的意识,只有掌心还有一点温温的感觉,像一朵小小的火苗,微弱但倔强地燃烧着。宁悦下意识地拢住那丝温暖,感受着,凭着那一丝温暖支撑自己走下去……妥协

这是这座城市里众多高档小区中的一座。高大连绵的楼层成为这一带醒目的天际线,大理石的外表和立在楼顶的西洋雕塑,以及每家每户几乎连在一起的宽大落地窗,将它与周围的楼群区别开。更别说这座小区的旁边还有一条河流!在楼间宽大的园林绿化带里,偶尔可以看到一抹鲜艳的色彩冲破浓厚的绿意,冒出头来,又在抓住你注意的瞬间,隐没在其中。不过,只要你耳朵灵光,顺着孩子们的吵闹声,总能找到这片地方——儿童乐园。

仿佛渔人穿过山洞,眼前突然见到一片桃花源。曲径通幽的园林造景限制了行者的视线。然而拨开枝条,走到这片乐园门前的瞬间,就有种撞破了五彩门,不小心走入一个截然不同的世界的感觉。平整的场地上,铺着红蓝黄的塑胶颗粒地面,色彩斑斓的人工凉亭取代了树木的绿荫。大人们在凉亭下的长凳上休息聊天,还有小桌子可以放妈妈们沉重的背包。小小孩在婴儿车里惬意地晒着太阳,大一点的孩子在弹性地面上奔跑跳跃,即使摔倒了也不需要去扶他们。大大小小的沙坑不止一个,在周末的时候,还有家庭在沙坑里野餐——后来被保安制止了。五颜六色的儿童游乐设备醒目,最令人瞩目的是那座涂了四种颜色——一个完整的小型攀爬架的组合滑梯!

据说这个小区里有一半的业主是冲着这个游乐园来买的房子。再加上小区里有个不错的私立双语幼儿园,附近一所好的公立小学,这里俨然已经成为这个城市里年轻新贵的首选。

然而,有能力把家安在这里,是否意味着幸福的开始,就见仁见智了。对于大多数女人而言,年轻时免不了想靠爱情和婚姻获得幸福,但是住在这里的一些女人会告诉你,这不过是女人的一厢情愿而已。

此刻,大大小小的孩子们咿咿呀呀地叫着,在各自的领地内活动。妈妈们则各自按了年龄分堆,凑在一起聊天。

游乐区比较封闭,看住了门口,孩子们也跑不到哪里去。六岁左右的孩子妈妈们都集中在滑梯附近,沙坑则以四岁以下为主。更小的就在彩色橡胶区域内,摔来摔去。

一个年轻的妈妈推着宝宝车来到沙坑边。黑色的短发被春风随意卷弄着,她弯腰把宝宝车里的孩子抱起来,来到沙坑前。

两岁左右的小男孩一屁股坐到沙坑里,左右看看,又看看手里的工具,抬起头看妈妈。女子笑着拿起铲子,陪着娃娃一起铲沙子。大概五分钟,有一个差不多年纪的小女孩过来玩儿,年轻妈妈笑着说:“子渊,橙子来了呢!”

被称作子渊的小男孩笑着抬起头,大声地喊着女孩的名字,很快又有两三个男孩加入进去,几个小孩一起玩起来。小女孩的妈妈招呼说:“子渊妈妈,过来歇会吧,让他们玩儿去吧!”

五个孩子是从摇篮一起玩大的,家长们也相互熟悉。坐到一起,一边看孩子,一边聊天说话,打发时间。“子渊妈妈,你脸色怎么这么白?没事吧?”一个小孩的姥姥关心地问。

她摇摇头解释:“大概是在屋里时间太久了,好久没跑步了。”“多带孩子出来晒晒太阳,你也能运动运动。”

子渊妈妈叫宁悦,和这里的大多数人一样,主要工作就是带孩子。

这时,另一个小孩的姥姥说:“住在五号楼三单元的那个小莲花,你们记得不?”

她压低了声音,表情极为严肃,大家诧异地看着她,静静地等候下文。“前一阵子高速十七车相撞,新闻里老播,还记得不?莲花妈妈带着莲花,就在那里!”“啊!”大家面面相觑。这是近两天全国都在关注的新闻,据说车祸现场惨不忍睹!

橙子妈的声音都颤了:“怎么可能?莲花妈妈前几天还发海边的照片,说马上要回国了。怎么就跑高速上了?”

新闻总是遥远的,若是牵扯上身边认识的人,总有几分虚幻的感觉。“昨天派出所的来了,我听保安说的,绝对没错。说是刚回国,准备坐车直接回老家。不过莲花爸不在飞机上!你说,怎么就这么便宜了那个混蛋!”

宁悦有阵子没出来,一时跟不上老太太跳跃的思维:“莲花爸怎么了?”

橙子妈代答了:“莲花爸出轨了。你不知道吗?小区都知道了!莲花奶奶到处讲莲花妈的不好,莲花妈每次出来都哭得不行。这次莲花妈带孩子出国,也是太生气了,想散散心。估计下飞机也不愿回这里,才直奔娘家。没想到……”“没想到称了那个渣男的心!”说话的是起头的姥姥,“那个男的带着小三直接去海南拍婚纱照,完了小三还把婚纱照发给莲花妈。莲花妈找那混蛋离婚,那混蛋说,要钱一分没有,公司里一堆债务,都是夫妻共同的!还在莲花妈的车上安装定位,找流氓纠缠莲花妈,拍照说莲花妈出轨。最可气的是那男的还打莲花妈!莲花奶奶还说莲花妈活该!我听着心口都疼。气死我了!也不知道莲花妈怎么想的,要我就什么都不要,孩子也不要,就跟这男的离!这下好了!老婆孩子都死了,男的独吞了所有家产,得意死那两个臭不要脸的!”

老太太脸都红了,听者亦愤愤不平。几只灰喜鹊从她头上飞过,喳喳叫着,飞向蓝天白云的深处。

宁悦下意识地打开手机,她也加了莲花妈的好友,昵称是“莲花妈妈”。最后一条朋友圈,是配了一个九宫格图片的日记。照片是小莲花和她在东南亚各地玩耍的集成,最后一张在机场,孩子坐在行李车上,开心地笑着。文字写着:“今晚回家!姥姥姥爷,我们想你啦!”孩子和女人灿烂的笑容让人无法想象妈妈的心酸,更让人无法接受,这就是她们的最后时光!

宁悦的眼眶一酸,赶紧低头掩饰。这时,旁边另一个妈妈叹了口气:“说句不好听的,死了就死了,伤心的都是活人。一死百了,莲花妈这下清静了,再也不用伤心,也不会被任何人伤害了。莲花也不用天天哭了。”

宁悦悄悄拭干眼泪,瞅了一眼说话的妈妈。她家也不太平,一地的鸡毛,都写在脸上了。

说来也怪,她们这些全职妈妈,明明是世人眼中最清闲的一群人,实际上却各个满腹怨气。明明不愁吃不愁喝,却都说自己没有安全感。男人和老人们听了,摇头的摇头,撇嘴的撇嘴,有时候连她们自己也觉得不可思议!不过说到具体的事上,大家都理由充足。别说莲花妈的事情摆在眼前,就是丈夫不出轨的,妈妈们也不安。无论她们如何努力为这个家付出,所有的辛苦似乎都是徒劳的!没人承认全职妈妈的汗水,没人认可全职妈妈的价值,没人看到全职妈妈的辛苦,只要你不上班,你就是靠男人养的米虫!

橙子妈摇头说:“莲花妈那天晚上找我哭,说自己想死的心都有,可是又不敢死!姥姥姥爷都七十多了,她不能这么走!现在可好……”橙子妈叹了口气,摇了摇头,“这婚姻啊,能凑合着过已经不错了!”

大家又是一阵唏嘘,宁悦被橙子妈说得心中一激灵,冷笑一声道:“咱们凑合着过,有人还找真爱呢!老天爷眷顾着呢!”“真爱个屁!”小孩的姥姥已经愤怒了,“不是不报,时候不到!老天爷饶不过那对狗男女!”“妈妈和宝宝做伴,那个世界里没有背叛。”旁边一直没说话的小胖子妈妈说了一句,眼角已经湿润。

她的宝宝每天晚上一个小时醒一次吃奶,为了坚持母乳喂养,小胖子妈妈已经这样整整一年了。这几天大家劝她给孩子断奶,婆婆和丈夫希望到了两岁再断,小胖子妈妈想着已经坚持一年了,再坚持一年也能习惯。可是最近她的精神极差,动不动就会掉眼泪,有时候也会突然发怒,看起来不太好。

宁悦突然眼酸,赶紧低下头,掩饰起来。

那边的老人还在议论:“现在的女孩子,真不要脸,追着做小三,还理直气壮地让人家老婆赶紧离婚!真不知道什么样的爹妈教出来的!”

周围的声音渐渐模糊,宁悦的眼里只有沙坑边儿子小小的背影。她想起妈妈说的一句话:“你要是打定主意,辞职回家生孩子,我也不反对。不过,你要记住:过日子不是谈恋爱,男人出了门,爱干什么就干什么,你不要管。只要他还认这个家,对孩子好,你就让他进门。家是什么?说白了,就是两个人一起养大孩子赡养老人,老了以后互相照顾的联盟!不过,我也告诉你,如果你真觉得过不下去了,想明白,安安静静地走人。记住,在想明白之前,无论如何也不能激怒男人!那样只能是你吃亏。咱们女人呀,在这个社会上,没多少机会。事业是这样的,生活也是!”

可是,什么是想明白呢?宁悦痴痴地看着不远处的孩子,思索这个似乎无解的问题。几年前,在她还不懂母爱的时候,就永远失去了听到妈妈解释的机会。如今她终于明白了母亲的爱与辛苦,抬起双臂却只能拥抱深渊。

两年前,宁悦还在月子里时。

有一天,阳光和今天一样好。她无聊地翻看着手机,细细的震动传入手掌,来了一条新信息。宁悦看了一眼,居然是短信。一边好奇这年头谁还发短信,一边打开信息。一抹灵光闪过,手下意识地停了一下,仿佛收到了什么警告。然而,手指依旧不听话地点开了。是一张照片。一张半裸的女人自拍照,露出正在一边睡觉的胡成。

宁悦的心脏在图片被打开的一瞬间抽成一团!他又来了!果然是有一就有二!

宁悦的表情依旧镇定着,甚至和进来放衣服的月嫂说了两句话。她坐在床上,低头闻了闻自己的味道,第一次意识到一个月不洗澡让她显得那么不体面。

宁悦的内心正在崩溃,除了自己无人知道,她多想在下一刻就操起厨房的菜刀,冲进胡成的办公室让他血溅五步!

她根本没想过离婚!她刚从产台上下来不久,在那里流的血可以灌满一桶!她的肚皮上还缠着绷带,那里藏着一条可怕的伤疤,只是上个厕所都要疼得想死!她被囚禁在这张床上六十天了,每天像一头奶牛一样被人挤奶!不不不,她从没想过离婚!她只想为自己付出的这些代价,换回等价的回报!唯有胡成的血,可以抵得起她流过的血!

然而,那又如何?他们有孩子了啊!那个弱小的,不及一条胳膊长的小生命,就躺在她的身边!他长大了,他懂事的时候,要让他去面对这破碎残忍的命运么和母亲杀死父亲的家庭关系吗?不不不!宁悦低头看着在小床上熟睡的小娃娃,再次否定自己。但是,她真的很想很想!

那张照片在眼前晃啊晃。晃得她发疯,晃得她几乎要失去意志力!

为了克制这种冲动,她躲进被窝里,狠狠地咬住自己的手腕,直到嘴里有了血的甜腥。腥甜的味道流过舌尖,抚慰了嗜血的本性,翻滚的冲动呼啸着要更多的血液。她拼命咬着,丝毫没有察觉神经传递给大脑的信号,无助地等着魔鬼慢慢飨足地退去……

血流尽了,还有泪,泪流尽了呢?

阳光落在婴儿床上,照在那个连翻身都不能的“肉条”上。他的肚皮一起一伏,好像一只小青蛙。可是他的四肢绵软无力,总是保持一个姿势躺着,偶尔挥挥胳膊蹬蹬腿,就是他全部的运动!甚至连维持生命所需的“吃饭”,也需要别人把“饭碗”端到他的嘴边!他唯一能做的,只有张开嘴使劲儿嘬。那是唯一能向外界宣示生命存在的主动性动作!

宁悦抱起孩子。孩子的小嘴条件反射般吸吮起来,奶水汩汩流出。宁悦感觉到身体里骤然活跃起一条大河,沿着后背滚滚而上,攀至肩膀,如瀑布一般倾泻而下,想冲进那张小嘴吸吮的出口。不料却在将出未出的微妙地方戛然收住脚步,温柔地流进娃娃的嘴里。婴儿的一张小脸满足而平静,紧闭的眼睛依旧没有任何睁开的迹象。

他……甚至都不算一个完整的人吧?宁悦想着,感受奶水从身体奔流而出的澎湃,再看着那小小的脑袋,忽然觉得只需要再多一点点都有可能淹死他!

他真是太柔弱了。他应该还没有痛感吧?他能不能感受到痛苦呢?现在的他和胚胎时的他,在智商和情商上应该没有差别吧?那么,也许,此时结束,不需要痛苦吧!

宁悦想着,身体向前倾了倾,柔软而莹润的身体组织立刻把小孩的鼻孔完全堵住,不留一丝缝隙!

这时,从宁悦的胸口传来一丝细微的变化。宁悦本能地退后,抬手的瞬间看到腕上的伤痕,一股怪异的冲动控制了宁悦:“不要动,就这样,只需要一会儿,几秒钟,一切就结束了。马上就可以回到从前了!没有孩子,没有责任,没有痛苦……”

宁悦猛然仰身,扑通一声后脑勺重重砸在床头上。惊天动地的哭声从孩子嘴里传来,理智还没回到宁悦的脑海,她的汗已经湿透了衣服,整个人也虚脱似的躺在那里,任由孩子大哭着,一动不动!

婆婆和月嫂郑阿姨进来的时候,宁悦的眼泪和汗水已经混到了一起。婆婆心疼孩子,赶紧抱起来哄,嘴上不说,表情已经相当不满。郑阿姨很有经验,看了看孩子,伸手把孩子嘴边的奶渍擦干净,又看看脸色苍白的宁悦,找借口支走了婆婆,自己则抱着孩子去了另外一个房间。

人走了,房子空了。一片寂静中,宁悦的魂魄好像才回到躯体里。

她一动不动地躺着,不知道自己怎么了,也不知道为什么会这样!她感到惶恐,感到不安,甚至感到绝望!因为不知道还有没有下一次!

我差点杀了他!

是的,我刚才,那么想杀了他!

她知道自己生了一个人,一个小生命。可是这个生命太过脆弱,脆弱到甚至不需要她的手指,只要稍稍改变一下姿势就可以结束。而自己潜意识里对这个生命的渴望其实远没有自己想象得那么强烈,事实上,最强烈的渴望是重新回到过去,回到那个没有孩子的时候!她要自由,要安全,可是她的爱完了,她的幸福没有了,她能带给这个孩子的还有什么?她要带着孩子生活的这个屋檐下,这个叫作“家”的地方,是个什么样的怪物?

或者,独自一人,用自己的后半生去承诺这个生命吗?不,她不敢,也不愿!她是懦夫,她没有母爱,她甚至自私地想要杀死自己的孩子!她害怕,她绝望,她希望世界在她带走孩子时迎来末日!

宁悦流着泪,仰面朝天一动不动。

不知过了多久,身边的床榻一歪,郑阿姨进来坐下。手里端着一碗热水,递给她。宁悦呆呆地看着这个四十多岁的女人,不知道她看出了什么。

郑阿姨说:“孩子睡了,没事了。”“没事了。”宁悦重复着。

郑阿姨叹口气,说:“生完孩子都是这样的,没有人天生就会当妈,不过是照顾的久了,有了感情,也就舍不得了。其实亲生的收养的,都一样,没有天生的感情,都是慢慢带出来的。”“真的?”“真的。你养只狗,照顾得时间长了,不也一样吗?人也一样。”

宁悦松了口气。大家都是这样的,母爱不是天生的。可是爸爸呢?

郑阿姨若有所思地看了一眼宁悦。妻子还在月子里,丈夫就出差到外地许多次了,换谁都知道有问题。她说:“父爱如山嘛!最好的父爱就是像山一样坐旁边不动,不添乱就是好的啦。要我说啊,有了孩子以后,最没用的玩具就是父爱啦,在屋里碍事,放出去挣钱才好。男人嘛,只要把挣回来的钱交给你,就是负责啦!”“是吗?”宁悦想,我只有一张信用卡的副卡,算是把钱交给我吗?她没说,郑阿姨自然也不知道。

郑阿姨叹了口气,说:“你多带带孩子,他跟你亲。将来有什么事,他肯定向着你。”“我不想要了。”宁悦一脸痴呆相。郑阿姨愣了好半天,才抱起孩子,塞进宁悦的怀里,说:“你瞅瞅,这是你生下来的。这么小,这么弱,要是有人欺负他,你这个当妈的跑了,谁来罩着他?”看宁悦慢慢低头看孩子,郑阿姨又说,“有后妈就有后爹,奶奶是多子多孙的,嘴甜的才疼。你想想,这么大的世界,满世界的人,除了你,还有谁能无条件地爱他护他疼他?”

眼泪终于落下,像断了线的珠子,很快汇聚成河,落在衣襟上,落在襁褓间。

郑阿姨微微摇了摇头,这是妈妈的眼泪啊!也是女人的命!

她打量着眼前伤心的女人和孩子。这种事太多了,多到公司培训的时候都告诉她们如何应对。但平心而论,即使郑阿姨已经人生过半,也依旧无法理解,为什么在女人最难受最孤独最害怕的时候,男人可以那么心安理得地去寻自己的快乐!只是因为他孩子的娘不能让他高兴?可是是谁给女人带来的疼痛,是谁把女人置于险境,是谁让女人陷于绝望,难道不是男人吗?那他们又承担起什么责任了?

挣钱?

仅此而已?

从那天开始,宁悦像着了魔似的把所有照顾孩子的事情都揽在自己身上。就连晚上也把婴儿车放到自己的床边,让孩子日日夜夜都跟着自己。郑阿姨倒落得个清闲,只是睡觉的地方不太好,临时在卧室门外摆了张床守着。

婆婆说这样不像话,会累得没奶。郑阿姨说没事儿,孩子跟妈睡,能刺激奶腺分泌。婆婆看了一眼宁悦,宁悦好像没听见她的话,一甩手走了。

小孩儿的成长以剪辑加快进的方式呈现在宁悦面前,强烈地冲击着她的意识。她开始意识到,她必须护着这个小生命不被这个世间的种种意外打倒,她还要教会他怎样才算强悍!可是,那是一份怎样的责任啊!大到洪水猛兽,小到细菌病毒,一时间仿佛全世界都是足以致孩子于死地的敌人!而且,这样的责任少则十几年,多则几十年,也许终其一生,都无法结束!

宁悦抱着孩子,低头看着他皱在一起的五官,双手不由得颤抖起来。她害怕那份责任,她不知道自己能不能担负起来!她慢慢松开手,就在把孩子放在床上的那一瞬间,一直不睁眼的孩子眼皮一阵抖动,忽然睁开了眼。黑白分明的大眼睛,真正纯净澄澈的目光,瞬间吸引了宁悦。乌溜溜的眼球动了动,随即,孩子的小手挥了一下,原本皱巴巴的小脸悄然一动,小嘴现出一个近似人类笑容的表情。

宁悦愣住了,原本要松开的手忽然微微收紧。孩子的嘴里明确地发出“咯咯咯”的笑声!

宁悦的泪水突然就涌了出来!她知道,自己不可能放下他了。就算与全世界为敌,就算天塌下来,她也不可能放下了。那个笑容,牵动了宁悦内心最柔软最温暖的地方,唤醒了深藏在她体内最原始的冲动。

可是,恐惧依然存在。她几乎倾尽全力地照顾孩子,努力寻找激发母爱的钥匙,不过是下意识地逃避一件事——她害怕自己会再次“在无法支配的冲动下”杀死孩子!

魔鬼在深渊里,时刻凝视着她。

宁悦,无法逃脱,抑郁了。

依旧是两年后。

游乐场里的孩子们还在热火朝天地玩儿,义愤填膺的表情依旧在每个知情人的脸上。宁悦的公公婆婆寻过来,让宁悦回去看一下,有个快递需要她的身份证。公公去买菜,婆婆带着胡子渊玩,宁悦交代两句就离开了。胡子渊看看妈妈,刚撇撇嘴,就被奶奶推的秋千荡起,笑着转移了注意力。“你多带他,他心里向着你。”

宁悦边走边回头看,心里竟然想起郑阿姨早先说过的话。不同于那时的无奈,此刻竟然有些丝丝的暖意。在她绝情冰冷的婚姻里,只要有孩子,就还有温暖之源,就有她情感栖息的生命之火。就算离开,她的爱不会熄灭,她的温暖不会消散。

宁悦取完快递,心跳得厉害,只好摸着把椅子坐下来。她习惯性地拿出手机,看着黑洞洞的屏幕,又不知道要干吗。“看什么呢?”身后突然传来一道颇有磁性的声音,紧接着,一条结实温暖的臂膀把宁悦带入怀抱。

宁悦的身体陡然一僵,拿着手机的手臂胡乱一挥,不知打到了哪里。就听那人喊了一声:“哎哟!”

宁悦倒退了一大步,远远站定,目光复杂地看着来人。

胡成,她的丈夫回来了。

西装外套已经脱去,领带半开着,白色的衬衫领口微张,露出筋骨分明的颈部肌肉。今年最流行的瘦型西裤整齐地套在他的腿上,H标记的腰带低调而精致地勾勒出依旧紧致的腰身。时光对谁都是一样的,但努力的人总能偷出五六年。胡成就是这样努力的人,不管工作多忙,时间多么紧张,健身房是他行事历上雷打不动的安排。即使当年宁悦因为阵痛入了产房,胡成也要完成规定的健身项目,才赶到医院。

男人过了四十,臀部就开始下垂,这一点和女人的烦恼是一样的。而且女人可以穿BRA纠正,男人就只能那么吊着。可胡成的臀部一直很翘。就像宁悦的脸,虽然也有皱纹,但给人的感觉还是年轻,甚至有一点点幼稚。在宁悦看来,这些都是天赋。可胡成却认为这是自己长期健身的结果。而宁悦,则要归功于各种昂贵的护肤品。

宁悦并不与他争执,结婚这么多年来,她已经完全摸透胡成的脾气。那就是一头狼,天天高高在上,自以为了不起,稍微有谁不顺着他,就记恨一辈子,总要找机会咬你一口。宁悦吃了几次亏之后,也随他去了。这样大家都很舒服,你得了你要的顺从,我全了我的安宁,皆大欢喜。更何况,宁悦一直很欣赏他那高高翘起的臀部。在身体的黄金分割点上,那么鼓鼓地突出来,立刻把古板的西装穿出一种闷骚来。

宁悦觉得,这是属于自己的乐趣,全世界几亿人,只有她懂得的胡成的美。

后来她才发现,自己不过是其中之一罢了。这个认知曾经让她难过得无以复加,可她居然神奇地挺了过来,并且已经痛得习惯了。就像每月例行一次的痛经,要死要活,然后继续活。每到这个时候,她就像一个旁观者,看着另一个自己从深渊里爬出来,自虐自残,闹够了再慢慢爬回深渊。

她疼,也不疼。她恨,也不恨。

大概,这就是麻木吧?“你怎么了?”胡成捂着脸,看起来打得不轻。

他敏锐地注意到宁悦的不对劲。强烈的危机感让他瞬间绷紧,好像一头亮出獠牙发出低沉狺吠的野兽。

熟悉他的宁悦毫无障碍地感受到危险的信号,那一瞬间她甚至觉得眼前站的不是自己的丈夫,而是随时可以扑过来掐死自己的人。

——这种感觉并不陌生。

当年他们就是这样认识,并且自己也正是被这种危险吸引,最后才成为他的妻子。

宁悦相信一物降一物,她来到这个世上,就是为胡成这头野兽套上嚼子的。可是现在,她觉得并没有驯化他,反而把自己成了一头困兽。

宁悦心头有些烦躁,她深深吸了口气,然后说:“有个叫田秋子的姑娘今天来找我,”她观察着胡成的表情,继续说,“她胡说了一些东西,我没空理她,叫保安把她撵走了。”

胡成的脸抖了抖,看着宁悦没有说话。

宁悦随意地问:“真的?她说的。”

胡成摇了摇头:“什么真的假的。现在的女人看男人有点本事就倒贴,你别理会!我每天忙得不行,哪有时间弄这些!”

两年了。从怀孕时收到另外一个女人的照片开始,胡成就不断否定着所有的婚外情。宁悦只给他一句话:“你是我老公,我最信你。你若说没有,我就当没有。”

当年宁悦妈妈也是这样对宁悦爸爸的,后来他们一起过完了后半生。可是,宁悦妈妈只问了那一次,而宁悦已经记不清这是自己第几次问了。

不同的女人,或者照片,或者找上门,一次又一次,弄得宁悦都觉得问胡成是一件很无聊的事!然而,即使很无聊,她也要每次都问一遍。心里就像养了一头怪兽,唯有得到那个明知是假的标准答案,才能安静地趴下。

胡成换衣服回来,问宁悦: “床头上你的药呢?怎么都没了。你吃完了记得要买,或者让我妈去买也一样。”“医生说不用吃了。我那个本来就是产后抑郁,自己就能慢慢恢复。你非让我吃药,现在已经好了。”“真的好了?”胡成迟疑了一下,手指划过脸——那里刚才被打的地方还火辣辣地疼。

宁悦从柜子里拿出一份蓝色的就诊本,递给胡成,让他自己看。

胡成随便翻了翻就扔到了一边:“好了就行,以后稳当着点。幸亏是我,要是孩子或者我妈,你这一下子非出人命不可。”

宁悦没说话,低头翻着手机。

胡成一边起身换衣服,一边观察宁悦。换好了衣服,才凑到宁悦耳边,带着明显的暧昧问:“有事?”

宁悦全身毛孔都炸开了!如果不是门口传来熟悉的呀呀声,她一定会迅速推开胡成,跳到一个安全距离之外!

门开了,胡成撇下宁悦,整个人仿佛变了个模样,笑眯眯地冲到门口。

大门已经打开,一辆儿童手推车正缓缓驶入,车上坐着一个可爱的娃娃,看到胡成便张开手臂,咿咿呀呀地叫着。胡成一把抱起娃娃,高兴地在屋里转圈:“哦哦哦,我的大儿子!宝贝儿回来了!”

父子俩玩着扔高高的游戏,大的喊,小的笑,屋里诡异的气氛瞬间被冲散。

宁悦的目光在大小两个男人间徘徊,握着手机的手爆出了青筋。最后,她的目光定在小肉团身上,所有的冷冽都融成了一汪春水。

四年后。“妈妈,快来陪我玩儿!”虽然已经上幼儿园了,但三天两头病休的娃又在客厅里喊她。

宁悦笑眯眯地走过去,和孩子玩起了乐高积木。一块小小的乐高块,在宁悦手里已经转了十几圈了,还是没找到正确的接口,小孩子不满意地夺走,利索地插进自己的组合中,顺便送给宁悦两颗卫生球。宁悦笑着承认自己没找对,又捡起一块问娃娃该放在哪里。胡子渊思考的时候,手机出来一个来电显示。宁悦不动声色地消音,站起身轻声哄着孩子,一起起身穿衣。

婆婆从厨房里出来,问宁悦去哪里?宁悦说出门晒太阳。

婆婆忽然说:“最近天儿好。”

宁悦愣了一下,看看外面,太阳并不强烈,淡淡地说:“哦,要不不出去了吧。”

婆婆一皱眉,沙发上看报纸的公公插话说:“出去活动活动吧。小男孩,不要老在家里锁着他。”

宁悦领着孩子出门。婆婆走到阳台向下张望,半天才回来对老头子说:“上个月我看见宁悦和一个男的在大门口说话,我问是谁,她说是同学。”

老头依旧看报纸,头都不抬。胡成妈习惯了,继续说:“你说她好好在家里带孩子呗,非要参加什么同学会!招些男的,让人说笑话!”“宁悦参加同学会又没瞒着你,有同学来找她办事,分什么男女!我看就是你没事瞎念叨,累不累!”“我瞎念叨?她一个家庭主妇,八年没上过班了,她能办什么事?要说女生来问问怎么生孩子养孩子,我还信。一个男的来找她办事!笑死了!”“宁悦人家以前也是律师,挺能干的。你不要老是瞧不起她。”“不是我瞧不起她,我是心疼胡成。这一家子全靠胡成一个人累死累活,宁悦,说白了她就是在家吃闲饭的,花的用的都是胡成的血汗钱!她要是再招惹些男的,对得起胡成么!我得帮我儿子看住她!”

胡成爸忽然想起一事,却没有立即开口,而是想了想才说:“有时间你说说胡成,别那么拼,老不回家也不是个事儿。”

胡成妈点点头,却又冲大门念叨:“还不是宁悦没本事,整天丧气。胡成回来了也不知道哄哄,跟木头似的杵着!谁看了都难受!要不是有子渊,我早就让胡成跟他离了!”

胡成爸瞥了个白眼,依旧看自己的报纸。但是胡成妈说到了离婚,却让他心里一动。前两年在小区门口听人说宁悦和一个女孩子闹不愉快,隐隐的不安让他深深吸了一口气。依他几十年的经验,宁悦绝对有自己的心思,但孩子拴住了她。倒是自己的儿子胡成,一个月能有三四天回来住就不错了。站在男人的角度,老爷子很明白这意味着什么,也明白这样的危险性。可站在父亲的角度,他并不愿意谴责,还隐隐有几分骄傲。他想得很清楚,自己已经老了,自然是要跟着儿子过。胡成的孝顺,不用担心。他现在担心的,是胡家的香火由谁来延续?当然是越多越好,不管哪个妈生的,只要是胡成的孩子,都是好的。

可是如果因为离婚宁悦把胡子渊带走了,他绝不允许!

想到这里,胡成爸叫住准备进厨房的胡成妈:“你以后对宁悦好点,别老跟胡成说她这不好那不好的。”“事儿是她做的,还不许我说吗?”老太太嘟嘟囔囔地进了厨房。

小区的门口向阳背风。暖暖的冬日上午,宁悦带着胡子渊出来玩。胡子渊啪啪地敲打着小区围墙上干枯的爬山虎。宁悦则略带焦虑地看向来车的方向。

一个穿黑色羽绒服的男人从一辆银色普桑上下来,向着宁悦的方向跑来。待到近前,宁悦松了口气。

卓浩则递出一份鼓囊囊的牛皮纸袋:“都在这里了。你这老公真行,这是第几个了?”

宁悦接过来,并没有拆开。

卓浩看宁悦居然不动声色,有些着急:“我就不明白,你为什么不离婚?你担心什么?我帮你!你要是愿意,我现在就帮你找律师办离婚!”

卓浩的声音有些大,宁悦示意他轻一点:“谢谢了!我还没有想明白。一开始我也难受,可后来我发现也没什么。在这个家里,我和孩子有吃有喝,有钱享受较好的教育和生活。一个正常家庭该有的,胡成都给了。”“你疯了!他是你丈夫!他除了给你钱,除了没饿死你,还给你什么了?”卓浩指着宁悦手里的那一大堆文件,“他在外面找女人,换着花样地找!这是一个丈夫该做的?他把财产都记在他父母的名下,宁可相信自己的情人,和情人合伙开公司,也不给你留一个账户。这是一个丈夫该做的?对家负责任?笑话!你来告诉我,他负的哪门子责任?”“孩子。养育的责任。”宁悦认真地说,“依靠婚姻和爱情来获取幸福,是小姑娘的想法。对我来说,家就是一个以抚育后代为目的的联盟。我付出劳动,他提供金钱,在情感上不亏欠孩子,让他在一个基本完整的社会结构里长大并成熟,这就是家的意义,这也是他的责任,我得要求!”

卓浩不可思议地打量宁悦,最后才摇着头,惋惜地说:“宁悦,你还记得当年咱俩为什么分手吗?”

宁悦一直平静的脸突然出现一道裂缝。“我要做侦探,我要冒险。你说你担心我,你不能看我处于危险之中。你从来没说过钱。你说,你要的家要有一个男人,要给你安全。我不能给你,但你现在这个男人,给了你什么?”卓浩不是第一次劝宁悦了,说到这里忍不住指着不远处的孩子,“就给了你这个孩子,所以你就这么委屈自己?连自己真想要什么也忘了吗?”

卓浩突然愤怒地拔高了声音,看着宁悦的眼充满不甘!

宁悦却在第一时间回头去看在一边玩耍的儿子。小朋友被大嗓门吓了一跳,看到妈妈,愣了一下,赶紧跑过来,抱住宁悦的大腿。

宁悦摸摸胡子渊的头,微笑着安抚了片刻,引着娃儿重新燃起对树叶的乐趣,才走回来对卓浩说:“你说得对,就是这个孩子。这也算不得委屈自己,不过是一种选择罢了。”她看着儿子,“每个人都有自己的路,走到今天,后悔也没用。我只想把每一天过好,以后会怎样,以前是怎样,我没时间想,也没必要去想。”

卓浩叹了口气:“算了,我也不强求你了。不过,宁悦,你知道吗?我为什么一直留着那个电话号码?就为你一句话。为你这句话,我这辈子,只要你需要,我随时都会过来帮你。”

宁悦茫然地看着他。

卓浩喉结动了动,才深吸一口气说:“我要求分手那一次,你给我打电话。你哭着说,分手就分手,不要不接电话啊!你说你会担心我,会猜我是不是被人打了,被车撞了,掉进沟里没人救了……”卓浩笑着哽咽地摇了摇头,顿了顿,才说,“你说你害怕我会出事。让我分手就分手,不要吓你。”

卓浩苦笑着,一边说一边看宁悦,希望得到哪怕一点点的回应。然而宁悦却低下了头,那双灵动的眼睛,曾经泄露无数心事的窗口,已经深深藏在头发下面,不再轻易示人。“这么多年了,再也没人这样对我说过。”卓浩轻叹。

他追寻着自己的梦想,年纪轻轻就游刃有余地游走黑白两道。他是父母眼中有出息的儿子,是女人心底得不到的星辰。可是,再也没人对他说这句话。他们都已经走过了,那个最美好的年纪。

沉默在两人之间蔓延。“妈妈,我要回家。”胡子渊拽着宁悦的衣角,轻轻地说。

宁悦半蹲下,抱起孩子放进推车,抬头撩发的瞬间,抹走了眼角的晶莹:“我先走了。”

卓浩点点头,侧身让开。遥遥看着宁悦推着孩子的小车,慢慢地走进小区,隐没在那一片浓郁的令人窒息地绿色里。心魔

宁悦回到小区,并没有立即回家。而是带着胡子渊去玩取款机的名头,去了位于北门商业区的一家银行。从银行出来的时候,宁悦手里已经空空如也。胡子渊很高兴能在取款机旁边玩一会儿,因此也让宁悦的手里多了几张钞票。

软软的小手握在掌心,像条不安分的小鱼,不停地蹦来蹦去。几次滑脱出来,又被宁悦快速抓回去。一辆辆汽车从车位里驶出驶入,胡子渊大声念着车牌,清脆的童音一声声甩入蓝天。宁悦笑着把他安置在推车里,又推进了面包店。一路走一路玩,不时听到有人感叹: “啊!还是全职妈妈好!能天天陪着孩子。孩子幸福,大人也放心!”

胡子渊时不时抬头盯着挂在车边的面包袋子,商量着想先来一块。宁悦慢条斯理地与他讲条件,最后谈妥下午三点再吃,可以多加一杯可以快快长高的牛奶!胡子渊欢呼着,自己解开了安全带跳下车,在阳光笼罩的人行道上来回奔跑。宁悦微微眯起眼睛,突然意识到,孩子又长大了。那个还需要小推车的娃娃,已经被时间收回去了。

莫名的伤感和喜悦同时降临,宁悦感受到一丝丝生命的活力在体内复苏。每次都是这样,随着一本本调查档案被锁进银行的保险箱,她的希望和温暖也一次次扑灭,只有孩子,才能带着她艰难地爬出来。是的,无论走到哪一步,都应该记住,过去都是假的。回忆是一条没有尽头的路,一切以往的春天都不复存在,就连那最坚韧而狂乱的爱情归根结底都不过是一种转瞬即逝的现实。

离婚吗?不知道啊!宁悦觉得自己一直在走钢丝,左边是维持这个家的完整,右边随时为离婚做准备,“准备”六年了!

第一次发现胡成出轨,那时胡成断然否认。宁悦选择相信,但是看到胡成如释重负的表情,她就敏锐地意识到,这个“家”对“爱情”来说已经不复存在了。

那时她不知道怎么办。孩子那么小,自己也没有收入来源,房子是公婆给买的。家里的财务仔细算下来,大概只有负债。夜深人静,即使很快习惯了胡成的夜不归宿,宁悦依旧在焦虑里彻夜难眠。早已消失的抑郁症隐隐有复发的趋势。

在一次莫名其妙地呵斥胡子渊,然后自己放声痛哭之后,面对婆婆和胡成逼她吃下的抗抑郁药,宁悦默默地告诉自己:不能这样下去!

她翻箱倒柜,终于从地下室的小箱子里翻出了一个陈旧的通讯录。卓浩的名字,已经被水浸模糊了。

那个号码,现在还在用吗?

拨号,等待,通了却没人接。

宁悦失望地放下电话,心却习惯性地揪了起来。这么多年了,应该不会像那时候那么危险了吧?

第二天,电话响了,熟悉而又陌生的电话,宁悦呆呆地看着,居然忘了接!直到第二遍响起来,她才手忙脚乱地摁下接听。

卓浩做的是私家侦探,宁悦请他帮忙查一下胡成。在查出轨对象和财产之间,宁悦犹豫了一下,选择了财产现状。胡成没给宁悦任何情感的皈依。他们之间甚至连金钱上的信任都没有。胡成给家里的现金,全都在胡成妈的手里。如果宁悦要用现金,需要找婆婆要。宁悦从来不要,婆婆偶尔想起给,宁悦也是客气地推辞掉。

在卓浩的帮助下,宁悦知道家里房子的贷款已经被胡成还清了,从公婆的对话里,大约猜到家里账户有些余钱。如果离婚,她应该不至于一无所有吧?她带着胡子渊离开,能给孩子一个怎样的保障呢?她依然在犹豫。每个漆黑深夜里下定的决心,在第二天早上,看到孩子和爸爸或者视频或者拥抱的笑脸时,就变得犹豫了。她觉得,四年前离不离婚取决于她是否还爱胡成,而四年后是否离婚,则取决于孩子是否离得开爸爸。她不想胡子渊加入单亲家庭的大军。而且,胡成除了对她不忠,对这个家却是负责的。所以,即使证据确凿,也只是留着备用,还要防着被胡成发现。

回到家,婆婆正在厨房里做饭,公公坐在沙发上看报纸。胡子渊欢呼着扑向爷爷,混合着空气中浓郁的红烧带鱼的味道,搅动着宁悦的心脏。

她的父母早在八年前就去世了。婆婆并不好相处,但有了孩子以后,一路磨合下来,并未闹到鸡飞狗跳,反而形成一种默契。最重要的是胡子渊很喜欢爷爷。严厉的老人在看到孙子的时候,硬如钢针的胡子都能变成软软的柳丝。如果离婚,她将失去这一切。她不害怕失去胡成,但她害怕胡子渊失去他所爱的人。

婆婆照例抱怨宁悦给孩子买了零食,宁悦低头把面包收进冰箱,懒得解释。她想如果离了婚这样的抱怨就不用听了,但随即端上桌的饭菜立刻否定了她的想法。如果离了,不会有人免费给她做饭,减轻她的负担。

爷爷已经带着胡子渊去洗手,婆婆念叨着小区里的家长里短,忽然说:“对了,咱们楼道的那个保洁员来了个新的。昨天下午快六点的时候,我在楼梯间看见她带着一个小孩写作业!我就问了问,原来她丈夫和别的女人跑了,她一个人带着孩子。孩子放学家里没人,就接到这里,等下班了再一起走!啧啧啧!真可怜!”

婆婆摇着头,接下来絮叨她如何把家里的衣服收拾出来,给了他们,还让宁悦把胡子渊不用的玩具、绘本整理一下,看看人家需不需要。

婆媳难处,但也分人。宁悦与婆婆脾气并不相投,也经常看彼此不顺眼。但宁悦知道,婆婆是个善良的人,她的毒舌和尖刻都是无心无意,反倒是不太常说话,总是和胡子渊玩儿的公公,总让宁悦觉得有些畏惧。

宁悦的心思在别处,待婆婆终于落了话音,才状似无心地问:“离婚也不该什么都没有啊?”“嗨!我问了。小崔说她受不得那对无耻男女,一分钟都不想跟他过,什么条件都没提就离了。那个男人不是东西,看准了小崔急着离婚而且一定要孩子,提了一大堆条件,最后家里的房子车子都拿走,就把孩子留给小崔。”“可是孩子的抚养费呢?”“小崔没说,我看她那个性子,估计男的如果不给她,也不会去催的。”

宁悦抽出纸巾擦了擦嘴,又把胡子渊嘴巴周围擦干净,好像完全忘了婆婆的话。婆婆骂骂咧咧地数落着男人的不是,最后更是落到爷爷身上,总结出全天下男人都不是好东西。爷爷一开始不吱声,听到最后忍不住回了一句:“那胡成呢?也不好啦!”

宁悦一愣,本要起身的动作就僵在那里。

婆婆一拍桌子:“他敢!再说了,那是我儿子,他绝不会这样!”

放在以前,宁悦一定会笑婆婆是自家的乌鸦毛都是白的。但现在她有了胡子渊——胡子渊长大了也要娶妻生子,会和胡成一样吗?她狠狠闭了下眼,才接着说:“如果胡成真的在外面有了呢?”

胡成妈一挥手:“没有如果!为了豆豆,他就不能胡来!不管怎么说,豆豆始终是我们老胡家的。”豆豆是胡子渊的小名。

宁悦听明白了,如果胡成真的和自己离,这位善良而彪悍的婆婆是绝对不会放弃孙子的。

宁悦脸一沉,轻轻站起来,拦住正要跑开的胡子渊说:“子渊,吃完饭要洗手。”

看胡子渊不情愿地拐进卫生间,爷爷忽然开口:“悦悦你放心,胡成如果真在外面胡来,我就打断他的腿!这个家,绝不能散!”

宁悦没理他们,慢慢地走到卫生间门口等着孩子。

公公婆婆要午休,宁悦带着胡子渊出门晒太阳。单元门口杂物房的门半掩着,有个女人正坐在小板凳上叠纸盒。她脚边已经放了满满一大筐。穿着深色西装的物业经理大声地训斥她赶紧收起来,不要耽误工作。女人也不吭声,只是加紧了手上的速度。

物业经理看到宁悦停在她身旁,似乎有些紧张,劈手夺下女子手上的活计:“让人看见了像什么话!”

宁悦忍不住开口:“姚经理,反正中午也是休息,她就是做一会儿也不碍事。关上门就好,没人看见的。”

姚经理这才悻悻地还了回去。那女人抬头看了一眼宁悦,一双眼睛弯弯的,透着与年龄和身材不相符的年轻。她微微点头,不卑不亢的样子,宁悦不由自主地还礼。

胡子渊又着急起来,扯着宁悦的手往外走。宁悦向姚经理点了点头,转身离去。她已经听出来了,这个女人就是婆婆口里的小崔。因为丈夫有了外遇,一怒之下带着儿子净身出户的那个小崔。但是宁悦并不想学她。今天她可以为小崔说话,但他日并不一定有人会站出来替她讲话。她这个年纪这个状态,对一切都没有幻想。她只想好好活着,把孩子带大,看他策马扬鞭离开,自己就可以松口气了。

晚上,孩子已经睡了,胡成才带着一身酒气回来。洗了个澡换了身衣服,好像还要出去。

宁悦默默地把衣服收起来,胡成才像刚注意到她似的,笑嘻嘻地走过来说:“哎,儿子怎么样?”

两人聊了两句孩子的情况,又相对无语。胡成脸上也露出不耐烦。宁悦忽然很想问问他,现在的自己是不是很乏味。她和外面的那些女人相比,究竟差在哪里?或者,她更想知道,究竟什么样的女人,才能让胡成付出一生的时间去专心守护?不过这么酸的话宁悦当然不会说出口,这些话都是过去的惯性。她想,六年了,惯性真强啊!“对了,妈今天说了个事儿。”

胡成是个孝子,只要提到他母亲,多忙都会停下来。宁悦有时候觉得,胡成应该生活在古代。披一身官袍,满嘴的仁义道德,天下民生。回到家里上敬老下爱小,贪一堆钱财建一个大院,装他的三妻四妾。

三言两语把小崔的故事讲完,胡成似笑非笑地看了她一眼,“哦,你怎么说?”

宁悦忽然有点感动,也笑了:“你居然还关心我怎么想?”

胡成穿着衣服,没有立刻说话。他听出宁悦话里的怨怼,自己似乎忽略她很久了。不过现在的宁悦真的激不起他的半点兴趣。

结婚前的宁悦,像一朵热烈开放的玫瑰,是他在万香国里征战的最高战利品。然而结婚后的宁悦越来越没有存在感,偶尔引起他的注意却都是数不尽的缺点。有了孩子以后,她连缺点都没了。

她安静地活在阴影里,与阴影融为一体。

胡成不理解,也不想理解。他的征途不会为一个女子停留。除非她是他的绊脚石。想到这里,胡成笑了,与宁悦为敌?听起来很刺激!其实他还是很怀念结婚前的那个女人:犀利的眼神,薄薄的双唇,简练准确的表达。高傲时,她是能察觉藏在十二层褥子下豌豆的公主。卑微时,她不介意卑躬屈膝。

胡成忽然觉得眼前的宁悦多了几分光彩,忍不住上前抱住她,笑着说:“咦,哪里来的怨妇?你是从古代穿越过来的吗?”

宁悦不着痕迹地推开他,绕到他的身后整理着衣襟,亦笑着说:“天天在家里,也不接触外面。稍微有个风吹草动,就有些夸张了。你还笑话我!”

胡成没了兴趣,敷衍地点头:“想上班了?子渊现在虽然上了幼儿园,但是三天两头闹病,你还是多费费心吧!反正咱家也不缺你上班那点钱。”

宁悦沉吟了一下,低声说:“妈说你上班很辛苦,我天天闲在家里,还不如出去帮你。”

胡成不耐烦:“她说什么你听听就好,不要往心里去。闲着不好吗?多少人巴不得闲着呢!”

宁悦手指一动。胡成又说:“怎么,你害怕像那个小崔一样,离婚以后连工作都找不到吗?放心,我不会和你离婚的。有子渊在,就算你跟我离,我都不同意!”

宁悦抬头看他,灯光下,胡成棱角分明的五官有将近一半被黑暗笼罩,整个人显得英俊又危险。他安抚道:“你不要胡思乱想了!好好在家,照顾好这个家,外面的事有我。如果你听到什么风言风语,也不要理会,都是应酬,男人,免不了。但是我心里明白,家里只认你一个人。”

宁悦不知道自己是什么表情送走的胡成,只记得他走到门口又格外强调,带孩子就是正经工作,其他不必考虑。

梦里无数次的离婚,充斥的都是孩子的眼泪。醒来满心的无奈,看着舒适温暖的房间和孩子兀自甜美的睡颜,宁悦无奈地想:“再忍忍吧!”

第三天中午,吃饭的时候,婆婆说,小崔被开除了。

宁悦忽然想起一件事,她第一次因为胡成出轨吵闹的时候,胡成为了安慰她,给她带来一只小狗。可是,宁悦要的不是狗,而是男人的承诺和安全。他们大吵一架,宁悦更是以怀孕的时候怎么能养狗为由头,狠狠大哭了一场。没几天就被送进医院,查出来有抑郁症。

宁悦已经很久没有想起自己的父母了。不是不想,而是不敢想。

曾经,她很怨恨自己的父亲。

父亲在一家国企做销售,她从小家里的条件就比别人家好。上高中时突然被送到了国外,却在机场被人拦下。后来爸爸就蹲了监狱。都说树倒猢狲散,但她那个摇摇欲坠的家却因为父亲的入狱,又重新粘合起来。

妈妈是中学教师,极好面子且能干的人,家里出事以后一度失去了工作。那时人们都不屑于去私立,无可奈何的妈妈凭着自己优秀的工作履历,去私立学校当老师,挣钱养家,一做就是一辈子。

宁悦也因此转到私立学校,成为一名所谓的“贵族学生”。但没人知道,她的学费只交了一年,后边是全免的。这是她妈妈用工作向学校争取的“待遇”。

那时,妈妈总说爸爸是冤枉的。家里没有懂法的人,被人陷害了也不能申冤。宁悦记得,妈妈总是对着她说,“如果不是为了你,我一定天天上访,替你爸爸洗冤。你要好好学习,这是你欠我俩的。”

大学宁悦选择了法律专业,那个“欠”字,已经深深地烙在心里。

爸爸坐了三年牢,然后保外就医。接他出狱那天,只有宁悦和妈妈两个人。所谓的朋友,所谓的情人,都消失在高墙外呼啸而过的风里。那时候家里已经一贫如洗,出狱的父亲除了一身伤病,只剩满腹牢骚,没有任何可以贡献给家庭的。

即使这样,宁悦的妈妈也从没提“离婚”两个字。

高考结束后,宁悦找了个爸爸不在的时候和妈妈聊天,说着说着就哭了。她让妈妈离婚,这样过太艰难了!

妈妈却说:“离婚就能比现在好啊?我是老师啊!出去了人家让你教孩子,一说你离婚的,谁心里不嘀咕点儿?你爸犯的错再大,别人看我,那是不离不弃有情有义的好人。离了婚,不管他是什么样的男人,我就是那个不能共患难的白眼狼。你记住:这个社会,对女人从来不公平。而婚姻,就像羽绒服,什么时候脱下去,取决于外界的温度,你的感情,从来不会排在第一位!”

那是宁悦第一次听到妈妈讲婚姻。爱情和婚姻,原来不是一回事!婚姻的背后,是女人的社会价值,是养家糊口的基本要求,是托起生之艰难的平台!也就在那时,宁悦有个滑稽但无法抛弃的想法,婚姻之于女人是一艘航行在海上的船,女人就是这艘船上的老鼠,她和这艘船生死相依,但如果船真要沉了——按照妈妈的说法,必须逃跑!

宁悦的大学是在勤工俭学和奖学金,还有各种打工中读下来的。她还没有就业,妈妈就因为过度劳累病倒了,此时的爸爸似乎才清醒过来,然而木已成舟,他的身体并不比妈妈的好。

所以,宁悦的就业很简单。她回到家乡,只做了三个月的律师助理,就开始自己接案子,乃至抢案子。她要挣钱,挣足够的钱,可以为父母治病,可以请好的护工照料他们,可以为他们创造舒适的居住环境,可以让他们安心地颐养天年。

她做到了,拼命做到了。她很高兴,就像杨白劳突然有一天还得起债务了。她兴奋地做下去。即使恋爱以后,她也毫不放松地工作着,忙碌着。一直到父母相继离开,她才突然发现,挣钱的全部意义消失了!

这时,胡成说,咱们结婚吧!

一个家消失了,另一个家出现了。

那么,上船吧!

看着凌晨窗外昏沉沉的天空,宁悦轻拍着被噩梦吓着的孩子。听着沉沉的鼻息再次响起,才稍微活动一下酸疼的手臂。她想起了父母,更多的是想起了自己那段打拼的岁月。

她从来没有想过要干出怎样惊天动地的事业,她只是被命运推上了一条快速路,身不由己地狂奔。如果不加快速度,那些疾驰而过“困厄”大车就会毫不迟疑地从她身上碾过。

一跑便是那么多年,突然刹车了。她甚至觉得自己的抑郁可能就是转换得太突然了。她从车子里被甩出来,落到了另一辆不同速度的车上,晕晕的,始终找不到北。爱情,是青春的梦。时间飞驰,昼夜交替,总有梦醒的时候。

宁悦笑了,无声地扯动嘴角,眼泪涌了出来。

高兴时,眼睛很大,装得下整座森林。伤心时,眼睛很小,容不下两行泪水。

门开门关。胡子渊兴奋地跑出去喊着:“爷爷!爸爸!”

宁悦跟着出门,发现胡成回来了。下意识地看了看表,上午十一点。怎么这个时候回来了?

跟着胡成一同回来的爷爷把刚买回来的菜交给厨房里的奶奶,带着胡子渊去一边玩。看神色,他已经知道胡成回来的原因。

这么多年,宁悦早就习惯却仍然会时时感到不舒服:当胡成做出什么决定的时候,她一定是最晚知道的那个。而且,她从来不是商量的对象,只是被告知而已。

刚结婚的时候,每每胡成和他父母关在卧室里说话,自己推门进去,再热闹的声音也会戛然而止。为了表明自己对他们并无企图,宁悦索性问都不问。慢慢地,就成了现在这种情况。唯一的好处,就是他们也不会干涉或者打听宁悦的事情。

这一次也不例外。“你把这几份文件填一下。签个名就行。”胡成匆忙领着宁悦钻进书房,“赶紧签,我还得走。”“什么东西?”宁悦信手翻开,一张张看。多年法律工作的习惯,让她对签字很敏感。“我把房子抵押给银行,贷点款。”

宁悦手上一停,耳边轰隆一声炸雷,打她断了所有的思绪。

试读结束[说明:试读内容隐藏了图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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