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发布时间:2020-06-04 19:33:34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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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赵丽宏

出版社:东方出版中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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遥远的叹息

遥远的叹息试读:

图书在版编目{CIP)数据

遥远的叹息/赵丽宏著.—上海:东方出版中心,2019.8

ISBN 978-7-5473-1507-1

Ⅰ.①遥… Ⅱ.①赵… Ⅲ.①随笔—作品集—中国—当代 Ⅳ.①I267.1

中国版本图书馆CIP数据核字(2019)第138703号遥远的叹息出版发行:东方出版中心地  址:上海市仙霞路345号电  话:(021)62417400邮政编码:200336印  刷:山东鸿君杰文化发展有限公司开  本:787mm×1092mm 1/32字  数:140千字印  张:10.75版  次:2019年8月第1版第1次印刷ISBN 978-7-5473-1507-1定  价:35.00元版权所有 侵权必究如图书有印装质量问题,请寄回本社出版部调换或电话021-62597596联系。我印象中的散文家们

我从他们的作品中认识了他们。他们用各自不同的语言,赠给我一幅幅自画像。

朋友,如果你感兴趣,就让我来谈谈我对他们的印象吧。普里希文

他从大自然中走来,浑身散发着森林和田野的气息……

他引我沿着隐隐约约的羊肠小道,走进一片被晶莹月色笼罩的神奇森林……

他坐在密林中的一个潮湿的树桩上,膝盖上铺展开翠绿的稿纸……

读他的散文,仿佛可以听见他和整个大自然对话,和山林,和流泉,和树,和林中的走兽,和天上的飞鸟,和草叶上的露珠……是的,他可以把一片在秋风中飘落的黄叶写成一篇洋洋洒洒的动人的抒情散文。大自然中每一种生命的运动都使他激动不已,使他产生无穷无尽的联想。他的灵感和思绪像四处迅跑的清风,在大自然的每一个角落里发出悦耳的回声。

真诚地、充满幻想地倾诉着对自然、对生命的感情,这种倾诉一定是动人的。

当评论家在他清新纯朴的文字中发现了深刻的哲理时,他惶惑了:是吗?我自己怎么没有想到?

他说的是真话。

有些人挖空心思企图告诉人们一些深刻的哲理,结果却给人留下装腔作势、故弄玄虚的印象。而他却在大自然和人类之间做着翻译的时候,自然而然地向人们透露出许多人世间的哲理。

他确实是深刻的。鲁迅

假如他的几百万字的著作都未曾被人发现,只留下薄薄一本《野草》,他也会成为使读者难忘的散文大师。他的犀利、他的深刻、他的幽默、他的色彩缤纷的才情、他的无所不至的想象、他的孜孜不倦的求索,全部蕴含在诗一般的文字中。就是那些迷惘的呼叫和感伤的叹息,也发出美妙的回响……

这是世界上最美妙、最葳蕤的野草,它们可以面对一切名贵的花卉而毫无愧色。

当然,他留下的远远不止一部《野草》。

在《朝花夕拾》中,我看见了他不泯的童心,我看见他坐在灯下微笑着沉思,手中的烟蒂红光闪烁,往事像飘飘袅袅的烟缕把他包围起来,又像缤纷的花雨在他的世界里飞扬撒落……

有些人只看见他辛辣、犀利的一面,仿佛只有匕首和投枪才是属于他的,仿佛只有刺梅和枸骨才能象征他的性格和风骨。不要忘记,他的原野上还有那些瑰美奇丽的野草,还有那些沾着温柔露珠的花瓣……

大师们都是丰富的,人类所具有的感情,他们的笔下都时有流露。他何尝不是如此呢!阿索林

一阵清幽的铃声带着一种颤动而悠长的声音响了起来……

一阵遥远的笛声在黄昏的微光里飘荡……

他发出的声音总是那么幽远,那么平静,那么优雅。

他似乎只是沉湎在逝去的岁月里,只是讲着过去的故事。他沉着地、不紧不慢地讲着,所有的感情都蕴含在缓缓流淌的语言的清溪中。那种淡淡的哀愁,那种隐隐的忧伤,使人黯然伤神,又使人心驰神往,使人不知不觉陶醉其中。

我总是以为西班牙人都是热烈、奔放、血气方刚的,热衷于在斗牛场叱咤风云,用剑和血昭示人类的勇敢和豪迈。他摇着他的铃,吹着他的笛,把我引进了另外一个世界。

他的世界同样令人神往。泰戈尔

他的想象和思绪像自由自在的小鸟,忽而飞入密林,忽而掠过海洋,忽而蹿入云空。他可以随心所欲地在大自然和人群中撷取一滴水、一棵草、一声叹息,然后用独特的方式意味深长地把它们表现出来。

他是一片真正的海,我无法测量他的深度和广度。在那些朴素的、平静的语言外衣下,包藏着海水一样丰富浑厚的内容,你可以尽情在其中遨游。

他常常露出神秘的、含义幽深的微笑,这种微笑使我久久地沉浸在神奇的冥想中。波德莱尔

他把人世间的忧郁和不幸展现在人们面前……

他描绘出一个又一个戴着面纱的神秘形象……

他把愁思一缕一缕地撒在雪白的稿笺上。

他认为这一切就是“美的灿烂出色的伴侣”。

是的,他的魅力正在这里。

然而,在他断言“‘欢悦’是‘美’的装饰品中最庸俗的一种”的同时,他的笔下却不时悄悄流出了欢悦。纪伯伦

他用东方人的坚忍和执拗,兴致勃勃地在世界上走着。他的足音充满着探索的欲望,他的每一个脚印都凝聚着智慧。

他庄重地敲着一扇又一扇门。有些门开了,你可以看见门里的会说话的花草和思索着的人;有的门没有开,那回音不断的敲门声却可以勾起你无穷的想象。

他用东方人的含蓄和幽默,倾诉着人生的体验。你仔细听吧,你能在他的悲欢忧愤中悟出许多不寻常的哲理。

和泰戈尔一样,他也是一位东方的哲人。朱自清

亲切、平易近人的人,会有很多好朋友。

亲切、平易近人的文章,也会赢得很多读者。

他的魅力就在于亲切、平易近人。从来没有见他摆过架子,从来没有听到他用居高临下的口吻教训过人,从来没有见他故作慷慨激烈之状。他只是轻轻地说,只是不动声色地娓娓而谈,谈一些普通的人,谈一些普通的事。然而我却深深地被他打动,情感之弦不断地在他的文字中产生共鸣。他是把真诚看得比生命还要重的!

当他在静夜漫步,面对着月下荷塘,任思绪像晶莹的月光一般流泻的时候;当他在春天的田野里奔跑,像孩子一样追着春风春雨,惊叹着绿色的生命复苏的时候;当他的诗人气质和才情在文字中横溢的时候,他也是坦白而又诚恳的。这种坦白和诚恳使我情不自禁地跟着他走进了他所营造的意境……帕乌斯托夫斯基

他用只属于他自己的独特语言,优美地、不慌不忙地向人们介绍着一个又一个文学大师:安徒生、雨果、普希金、莱蒙托夫、巴尔扎克、福楼拜、莫泊桑、左拉、陀思妥耶夫斯基、托尔斯泰、契诃夫、高尔基、勃洛克……

他讲着他们的故事,他把大师们的风格化成无数具体生动的形象。别人讲过的事情,在他的叙述中似乎又变得新鲜。许多平平常常的文学现象,在他的笔下变得妙趣横生,使人忍不住惊叹:哦,原来如此!

那些只会讲一些枯燥道理的文艺理论家们应该来听一听他的声音。他说的是最严肃的事情,却从来不会使人生厌。

他自己的风格也因此凸显在人们面前。

不错,这是花园中独一无二的“金蔷薇”。东山魁夷

作为画家,他不愧为大师。开始看到他的画的时候,我就为之倾倒。在那些青的、蓝的、紫的、白的中,在那些冷峻的色调中,可以感觉到他的深沉的热情,可以体会到他对自然美的非同一般的认识。

我不知道,在日本,人们是否把他排入散文家之列。在我的印象中,他是一位出色的散文家。我只读了他的两篇散文,像他的画一样,它们深深打动了我。他的文字充满了色彩,而且是一些变化着流动着的色彩。他写清澈的流泉,写人迹罕至的高原,写雪景,写春天的花草,写自己在大自然中激动沉醉的心情,这是一种真挚、细腻、高尚的感情。他的描写和抒情使我身临其境。

也许,因为是画家,他才能如此准确、生动地描绘大自然的色彩。然而并不是所有的画家都具备这种才能。如果他愿意在用画笔描绘大自然的同时,也常常用文字倾吐他的感想,我相信他一定也会成为散文大师。1985年夏日品文札记美丽的翅膀

一双深沉的眼睛凝视着辽阔的大地……

一颗充满挚爱的心在大地上飞翔……

一个人和大地奇妙地融合在一起……

读泰戈尔的《我对大地的爱》时,我不仅被文章中的深情震撼,也为作者神奇的想象力惊叹。泰戈尔爱大地爱得如此之深,以至于产生了幻觉,仿佛自己也成了大地的一部分,“我上面长着青草”,“我上面照着秋光”。作者的意识竟会流过草叶和草根,会“穿过树干和树液一同上升”……

似乎每一句话都是荒诞的,但它们却使人感到真实。因为,作者的爱是真的。大胆而又出奇的想象并没有损伤作者所要抒发的感情,相反,有了这些非同一般的想象,作者对大地的爱才显得更丰富、更真切、更深沉。

大胆的、合乎情理的想象,如同美丽的翅膀,能把读者引进深邃的意境。憎恶和爱

左拉的《我的憎恶》是一篇震撼人心的奇文。

写这篇文章时,左拉还很年轻,血气方刚,无所顾忌。他在文章中以激昂的情绪、犀利的语言抨击了他所憎恶的人,无情的批判和嘲讽犹如寒光四射的利剑。可以想见,在当时发表这样一篇锋芒逼人的文章,需要何等的勇气;也可以想见,当这篇文章在法国流传时,曾引起多少人的惊骇和仇视。时隔一百多年,我们依然可以体会到这篇奇文的力量。

左拉憎恶的是什么?他的观点鲜明,毫不含糊。他憎恶那些没有价值和软弱无能的庸人,他憎恶那些纠缠于个人偏见、无视真理、趋炎附势的人,他憎恶那些不正常的冷嘲热讽,他憎恶那些高傲而又无能的蠢人,他憎恶那些惯于发号施令的学究、那些回避现实生活的书呆子一样的令人讨厌的家伙。在抨击了他的憎恶对象,并历数了他憎恶的理由之后,他又奇峰突起地宣告:“现在你们知道了我爱些什么,我作为一个青年的美好的爱是什么。”

尽管左拉在文章中没有解释过一句他的所爱,但是,当我们最后听到他这样宣告时,却一点也不觉得突兀,因为在批判他所憎恶的事物的同时,其实他也已经告诉人们他爱的是什么:他所憎恶的对立面,便是他的爱。所以可以这样说,《我的憎恶》实际上也是一篇爱的宣言。

这样的文章不可多得,它充满了旺盛蓬勃的朝气和生命力,洋溢着无所畏惧的批判精神。文章中那些大胆、夸张和生动的描绘,表现出青年左拉的惊人才华。也许,至今仍会有人认为左拉的观点失之偏激,但谁能否认《我的憎恶》中闪耀着真理的光芒,谁能否认其中迸发着青春的活力呢?重奏

迎着秋天的艳阳漫步田野,就像走进了一幅明朗高旷的油画中。秋天的大自然是那么奇妙,收获的喜悦弥漫在天地之间。在林间草地意外地发现一颗晚熟的草莓,不禁想起了春天和夏天,想起了大自然的千百种生灵在不同季节的千百种微妙的变化,也回忆起已逝去的青春时代的单纯和天真。阳光使万物走向成熟,人类亦然。虽然美妙的时刻一去不返,温暖的春天和清纯的青春岁月却永远使人留恋……

这就是波兰作家伊瓦什凯维奇在他的散文《草莓》中向我展示的情境。这情境充满了对青春、对生命、对大自然深挚的爱。这些爱并不是孤立的,它们如水乳交融,你中有我,我中有你,谁也无法把它们分割。大自然的法则制约着世间的一切生灵,有些人漠然视之,有些人从中悟出生命的深刻意义,因而更加热爱自然,热爱青春和生命。在这样一篇短短的散文中,作家表达了曲折而又丰富的情绪。原本似乎不相干的事物,经过作者巧妙贴切的组织糅合,极其自然地融汇在一起,犹如几把小提琴,各自发出不同的鸣响,却奏出一阕和谐优美的短曲。这样的重奏是令人赞叹的。紫罗兰的哲理

纪伯伦在他的散文《虚荣的紫罗兰》里讲了一个童话,一个忧伤而富于哲理的童话。一株娇小的紫罗兰,因为不满足于自己的命运,不满足于自己渺小可怜的形象,不顾一切劝阻,求造化把自己变成了一株盛开的玫瑰。然而一个小时后,玫瑰便被一场暴风雨摧毁。虚荣心使紫罗兰失去了宝贵的生命。

这个童话告诉我们什么呢?

玫瑰花和造化作了很好的回答:要克服空虚的幻想和无谓的骄傲,要满足于自己的命运,要求过多就会失去一切。

纪伯伦的思索并没有到此为止。更发人深思的是紫罗兰临死前发出的感慨:“我听见更高的世界对我们的世界说:‘生活的目的在于追求比生活更高更远的东西。’……我反抗了自己,我追求那些我不曾有过的东西,直到我的愤怒化成了力量,我的向往变成了创造的意志。”濒死的玫瑰毫不后悔,骄傲而又神往地回顾了它那一个小时的玫瑰生涯。她含笑死去,死而无憾。

紫罗兰说出了两层哲理,前一层是对虚荣心的贬斥,后一层却是对拼死追求理想的褒奖。两层哲理是一对互相排斥的矛盾,纪伯伦似乎并没有厚此薄彼的倾向。这样一来,文章便给读者留下了一大片空白,你必须通过自己的思索来填补这片空白。常说好文章应当余味无穷,我想,这大概也是余味无穷之一种吧。林中泉水

谈语言的文章常常使人觉得枯燥无味。帕乌斯托夫斯基的《小树林中的泉水》却是一个例外。这篇散文是在谈语言,然而我仿佛是被引导着在读诗,在品画,在宁静的大自然中散步。

帕乌斯托夫斯基把语言比作泉水,描绘泉水时,他却似乎故意游离了命题,只是以自己独特的感受和想象力描绘自然。他笔下的湖水是一片静静的碧水,“在它透明的深处有柔和的浅绿和碧蓝的色调……”这样细致入微的刻画,不仅使人如临其境,也使人品味到文学语言的魅力。他的文字犹如音乐,不管是大声朗读还是轻声吟诵,都可以体会到一种美妙的节奏。

我不懂俄语,不知“泉水”一词在俄语中有多少种解释。然而就是这么一个普通的词,却引出了作家的丰富联想:“泉水产生河,而河水流过我们母亲大地,流遍辽阔的俄罗斯,养育着人群……”作者的感情渗透在文字之中,当他以真诚的态度娓娓而谈时,读者情不自禁地和他一起陶醉在语言的优美旋律中。

用充满魅力的文字来赞美自己的母语,帕乌斯托夫斯基达到了自己的目的。他的散文本身就是非常有说服力的证明。火光

这是大约一百年前的情景了:在一次俄罗斯文人的聚会上,一位活跃的女作家拿着一本装帧精美的纪念册,在人群中寻找着她所敬重的作家,请他们在那本纪念册上签名题词以作留念。她找到了柯罗连科。柯罗连科看了看年轻可爱的女作家,先是微笑,然后皱起眉头,用笔在掌心里轻轻地拍了几下。女作家以为柯罗连科要拒绝,睁大眼睛问道:“怎么,您不愿意为我写点什么?”柯罗连科摇摇头,凝视着女作家那双忧郁的眼睛,燃烧的灯火在她幽深的瞳仁中闪闪发亮。柯罗连科的眼睛也亮了一下,似乎联想起什么遥远的往事。他从女作家手中接过纪念册,走到大厅的一边,伏在一张桌子上,默默地写起来。他几乎是不假思索,飞快地在纪念册上写着……女作家焦急地在一旁等着,她没想到柯罗连科会在纪念册上写这么多字,也不知道他会写一些什么。等纪念册回到女作家手里时,她的眼神中闪射出欢乐的光芒,嘴里情不自禁地念出声来:“很久以前,在一个漆黑的夜晚,我泛舟在西伯利亚一条阴森森的河上……”

这就是后来脍炙人口的散文名作《火光》。几百个字的短文,又是即兴而作,却写得有声有色,有情有理。这是写给颓丧和失望的人们看的一篇优美的散文,在黑暗中看到火光,尽管遥远,然而它在前方燃烧。当生活之河在阴森森的两岸之间流着,有了这样的光亮,便增添了继续扬帆划桨的勇气。我想,那位请柯罗连科题词的女作家,当时大概正被烦恼和沮丧的情绪笼罩着,柯罗连科在她的纪念册上写这篇《火光》,是不是为了给她一种安慰呢?1987年至1993年背影

合上那本薄薄的名叫“佩德罗·巴拉莫”的小说,全身心都被一层神秘的烟雾笼罩着,久久无法解脱。这烟雾不是静止的,它们在我的眼前翻卷弥漫、飘忽不定,烟雾里幻化出形形色色的幽灵,鬼魂在其中呐喊,人在其中呻吟,真真假假,死死生生,鬼鬼人人,马蹄踏响过空无一人的庄园,飞扬的尘土中一张张惊恐惶惑的脸时现时隐……

在记忆中,没有哪一本小说曾使我产生如此离奇而又强烈的印象,沉湎在它的意境中时,这世界、这人类仿佛全都有了新鲜的含义,尽管这种新鲜沉重而又阴郁。能创造这种意境的必定是大智者。因为他们,人类的精神世界将不断丰富博大。时空失去了它们固有的规律,死者复活了,生者窥见了死后的一切,死者和生者不动声色地探究着人生的真谛。智慧的调色板上不时泛出人们一时还叫不出名字的新奇的色彩……

我于是记住了这本小说的作者,记住了一位墨西哥当代作家的名字:胡安·鲁尔福。

小说的扉页上没有作者画像,因此我无从知道他的外形。不知道他长有怎样的一张脸,怎样的一双眼睛,不知道他是喜欢蹙着眉峰沉思,还是常常抿紧了嘴显出一种含义深长的微笑……这一切是无法想象的。我曾经尝试着用自己的想象描绘他,然而不行,那片神秘的烟雾中幻化不出他的脸来。只有一个背影,瘦削的、修长的,披着一件黑色的风衣,低着头,步履沉重地在我前面缓缓行走,神秘的烟雾围绕着他,却无法将他淹没……

数年之后,当我接到通知准备出访墨西哥时,脑海中冒出的头一个念头就是:好,这次能见到胡安·鲁尔福了!

人生的机遇是那样的偶然,那些可遇而不可求的事情突然出现在你面前时,有些人惊喜,有些人惶惑,而我,两者兼有,深想一下,也许是惶惑多于惊喜。当我飞越太平洋取道美国踏上墨西哥大地时,心里便充满了这种莫名的惶惑。走出墨西哥机场时,在出口处迎接我们的是墨西哥作家协会主席何塞·乌莎因先生。他是一位风度翩翩的美男子,脸上永远带着温和诚恳的微笑,这微笑消除了陌生的屏障。在汽车驶向宾馆的途中,我便向他吐出了心中的惶惑:“胡安·鲁尔福先生,他还在墨西哥吗?”“在,他住在墨西哥城。他是我们作家协会的名誉主席。”乌莎因先生微笑着回头凝视我,目光中掠过一丝惊讶。“这次,能拜访他一下吗?”

乌莎因先生没有直视我的期待的目光,转脸看着车窗外缤纷的街景,沉吟片刻,才答道:“他最近身体不好,一直在家闭门不出。如果身体许可,他一定非常乐意见你们。他知道你们要来,他很重视你们的访问。”

一个不置可否的回答。我不能再问什么,只能听凭安排了。也许是怕我失望,乌莎因先生又回过头来,笑着补充了一句:“我这两天就到鲁尔福先生家里去。我们尽量安排吧。”

一颗还未熄灭的希望的火星!

然而不管怎么样,我毕竟已经离他很近了。那些远隔重洋、相距万里的遥想和揣测都已经成为历史。此刻,我和他身在同一块土地、同一个城市里。走在墨西哥城那些人潮汹涌的街道上,我总是情不自禁生出这种念头:他大概也在这条路上走过的。墨西哥城繁华的都市风光却怎么也无法使我联想起《佩德罗·巴拉莫》,联想起小说中那扑朔迷离、真幻难分的气氛。在那些脚步匆匆的墨西哥城人身上,我也难以联想到胡安·鲁尔福的身影。

他依然神秘,依然是被烟雾围绕着的背影。

墨西哥城的普通老百姓是不是知道他,他们怎样看他,怎样理解他,我很想知道这一切。据我所知,除了中篇小说《佩德罗·巴拉莫》,他只写过一些短篇小说,加在一起才薄薄的一本书。若以创作数量计,在中国他恐怕要领一张作家协会的会员证也会遇到麻烦。大作家也是各式各样的。

一直陪着我们的卡门太太是墨西哥作家协会的戏剧部主任,一位举止优雅的中年女士。一次闲聊中,我们谈起了胡安·鲁尔福。“你认识他吗?”“胡安·鲁尔福,”卡门太太轻轻重复着他的名字,语音里流溢出一种神往,“我当然认识他,大家都认识他。”“能谈谈您对他的印象吗?”我很有兴趣地追问。

卡门太太把头一甩,笑了,金色的头发遮住了浅蓝的眼睛。她的描绘极其简单,也有些朦胧:“一个离群索居的老人,一个沉默的老人。他的目光能看到你的心灵深处,你却未必能看到他的内心。他喜欢在寂静中冥想,谁也走不进他冥想中的世界。”

我专注出神的表情引起了卡门太太的注意,她又笑了:“等见到他,你就知道了。”

又是一颗燃烧的火星!卡门这样说,想必言之有据。

仿佛又离他近了一步。只是仍旧只见他的背影,他反剪着双手、低着头踽踽独行的背影。

一天,翻译陪着我们去逛墨西哥城的书店。我的目光停留在五花八门的文学著作中,我在找他的名字。一位黑头发黑眼睛的小伙儿走近我,友好地向我点头微笑。这是书店的职员,他显然想向我提供帮助。“我想找一本胡安·鲁尔福的著作。请问,您知道胡安·鲁尔福吗?”“当然知道。我们中学的课本里就有他的小说。”小伙子说着,把我引到一个书架前,“瞧,这里都是他的著作,各种版本的都有。”他从书架上挑出两本书,递到我手中。

两本书都不厚,装帧简朴,涂塑的封面上没有艳丽的色彩和图案,只有黑色西班牙文字母组成的书名赫然醒目。书的设计者很聪明,像他这样的作家,无须以缤纷华丽的外衣作为装饰。翻译告诉我,两本书中,一本是《佩德罗·巴拉莫》,另一本是《胡安·鲁尔福小说集》。虽然不识西班牙文,我还是情不自禁地动手翻开书页……

不知为什么,书还未翻开,我的心跳却紧张得加速了。为什么?按惯例,这样的著作扉页上会印有作者的照片—难道,我是怕看见他的照片?

也许真是这样。我怕见到他的照片后,会破坏了深藏在心里的那份神秘感。照片上的他,未必能将目光射到我的心灵深处。要消除那份神秘感,也应该是在见到他本人的那一刻,为何不将这种感觉保留延迟到那一刻呢?

书还是翻开了。两本书的扉页上都没有他的照片。是出版者的疏忽,还是作者本人的意旨?不得而知。

当我在墨西哥南方的玛雅文化遗址前发出由衷的感叹时,他的背影依然不时在我眼前出现。我觉得他的形象和笼罩着神秘色彩的玛雅文化有一种内在的默契,只有在能诞生玛雅文化的土地上,才能诞生他这样的作家。玛雅文化中断得极其突然,以至成为举世瞩目的历史和人类之谜。这谜又使我联想起他的创作。1962年,他只有四十四岁,正是精力旺盛的年龄,在中国,这个年龄的作家常常被归入“青年作家”之列。就是在四十四岁的时候,他中断了创作,再没有写过一篇小说。此后的二十多年,他默默地把自己关在墨西哥土著民族研究所,研究他的人类学。他为什么搁下了手中那支不平凡的笔?是厌倦了,不想再写?是觉得巅峰已过,想永远保留自己在读者心目中的形象?是人类学吸引了他,使他认为研究人类的乐趣远在写小说之上?……如果见到他,我很想亲口问一问。暂时我还无法知道答案,不过这答案大概要比玛雅文化为何中断简单得多,我想。

又回到墨西哥城了。还有两天就要起程回国。乌莎因先生在一家中国餐馆设宴为我们送行。他是否去过胡安·鲁尔福家中?我们和胡安·鲁尔福的会面能否实现?乌莎因先生微笑着,不动声色。他总不会忘记了自己的许诺吧?

终于,乌莎因先生谈这件事情了。当听到他口中出现胡安·鲁尔福的名字时,我的心又一次抽紧了。“胡安·鲁尔福的身体仍旧不好,这几天还在床上躺着。不过,他非常愿意见你们。假如……”

乌莎因征询的目光落在我们的团长脸上。善良的团长犹豫了片刻,答道:“既然鲁尔福先生卧病在床,我们就不打扰他了,请您代我们转达敬意和问候吧。”

这一话题就到此结束。我闭口无言,感到沮丧,眼前仿佛出现了似梦非梦的情景:我久久地追随着一个神秘人物,他时隐时现地走在我前面,从不转身回首看我一眼。我步履急促,连奔带跑,他却一步一步走得极慢。眼看已离他不远,只要再紧追几步,就能赶上他。然而我竟一脚踏空,跌进一道突然出现的深壑之中。当我在黑暗中挣扎时,他走远了……

哦,我将带着一份遗憾返回中国!

离开墨西哥城,离开诞生了他的那片土地,我踏上遥远的归程。飞越太平洋时,正是茫茫黑夜,机窗外什么也看不见,只有深不见底的黑暗。我试图想象他在病榻闭目静思的模样,然而不行,想象的翅膀怎么也不肯往那个方向飞,唯有他的背影,唯有他的背影依然无声地走在我不可企及的前方……

只能再沉浸到他的小说中去继续重温他、寻找他、想象他。

回国不到四个月,就听到他离开人世的消息。那是登在《文艺报》上的一则一寸见方的小消息,许多人也许不会注意它,我却默默地对着这条消息沉思了很久。我想起了他小说中一段关于死的描写:死就像一条河,慢慢地涨着水,慢慢地把它盖住,然而它不

紧不慢地就成了一条新的小河。

他的河是不会枯竭的。这河将发出他的奇特的声响,在曾经追踪过他的人前面流着,并且会逐渐汹涌起来,宽阔起来。在他的涛声里我仍将看见他的背影,瘦削的、修长的,披着一件黑色的风衣,低着头,步履沉重地在前面缓缓行走。神秘的烟雾围绕着他,却无法将他淹没……1986年秋温暖的烛光

在午后灿烂而柔和的阳光下,弗拉基米尔大教堂古老的天蓝色圆顶显得明亮悦目。教堂门前那条石板路也在阳光下闪烁发亮,如同一条波光粼粼的河。这条石板路被彼得堡虔诚的东正教徒们走了几百年,高低不平的路面如果有记忆的话,应该会记住一位俄罗斯大作家的脚步。这位作家是陀思妥耶夫斯基。

陀思妥耶夫斯基在这一带度过了他生命中最后的两年半时光。从他的住宅窗户中能看见弗拉基米尔大教堂蓝色的圆顶。陀思妥耶夫斯基是一个虔诚的教徒。住在这里时,除了出门旅行或者卧病不起,他每天早晨都带着他的一对儿女上教堂。附近的彼得堡人都认识这位爱戴礼帽、手杖不离手的大胡子作家。这位平时面色严峻、目光深邃的先生,只要和儿女走在一起,表情便会变得慈祥可亲。这并不奇怪,一个能写出《被侮辱和被损害的》和《罪与罚》的小说家,必定是一个心地善良、感情丰富的人。

陀思妥耶夫斯基的故居在一幢普通的公寓楼中。公寓楼的大门低于地面,进门必须向下走几级台阶,如同走进一个地道的入口。大门上方的一扇窗户上,挂着陀思妥耶夫斯基的照片。走进大门时,我的目光正好和照片上的陀思妥耶夫斯基的目光相遇。这是一双在黑暗中凝视远方的眼睛,那沉思的忧伤的目光使我肃然起敬。陀思妥耶夫斯基的寓所在二楼,是一个有五间房子的大套间。门厅的走廊里,陈列着陀思妥耶夫斯基戴过的黑色圆顶大礼帽,尽管过去了一百多年,这顶礼帽依然完好如新。站在门口,面对着走廊里的镜子和衣帽架,可以想象当年主人出门上教堂前对着镜子整理衣帽的情景。这时,他的一对儿女一定已经穿戴整齐了站在门口等候父亲……

陀思妥耶夫斯基逝世于1881年,而他的故居博物馆却到1971年才正式建立,其间相隔90年。这90年中陀思妥耶夫斯基故居一直是普通的民宅,房子数易其主,有些房客甚至不知道这里曾住过一位天才的伟大作家。这样的现象在俄罗斯似乎不合常规,因为俄罗斯人对自己的历史、文化和艺术的珍惜是举世闻名的。在城市的街头巷尾,到处可以发现政府为一些文化人树立的塑像和纪念碑,有些人的名字人们甚至不怎么熟悉。而陀思妥耶夫斯基这样影响遍及全球的作家,为什么会遭到如此冷落?陀思妥耶夫斯基博物馆的讲解员,一位彬彬有礼的小伙子,开门见山地把答案告诉了我,他说:“因为早期的苏联领导人不喜欢陀思妥耶夫斯基,把他称为‘坏作家’,所以他的故居也只能默默无闻。”

如果说,以前陀思妥耶夫斯基在我的心里有一种神秘感,那么,在走进他的故居之后,这种神秘感便开始逐渐消散。

进门第一间屋子是儿童室。墙上挂着陀思妥耶夫斯基一对儿女的黑色剪影,玻璃橱里放着父亲送给女儿的生日礼物:一些漂亮的瓷娃娃。地上是儿子玩的木马。桌上摆着几本书:普希金的儿童诗、果戈理的小说选、俄罗斯民间歌谣,这是陀思妥耶夫斯基每天晚上在孩子临睡时给他们念的读物。桌上还有一张字条,上面是六岁的儿子用歪歪扭扭的笔迹写的一句话:“爸爸,给我糖果……”

这间房子里的一切,都充满了父爱的温馨,令人感动。陀思妥耶夫斯基一生结过两次婚。第一位妻子是他被流放到西伯利亚时结识的,婚后不久妻子便因病而逝。第二次结婚时,陀思妥耶夫斯基已经46岁,而他的妻子安娜只有19岁。安娜原是陀思妥耶夫斯基雇佣的速记员,是一位善良、聪明而又坚强的女性,两人在工作中产生爱情并结为夫妻。安娜共生了四个孩子,不幸夭折了两个。活下来的一对儿女是陀思妥耶夫斯基晚年生活中的欢乐天使。在这间儿童室里,无须讲解员做更多的解释,环顾室内的摆设,便能感受到一种温暖动人的天伦亲情。

儿童室隔壁是安娜的房间,也是他们夫妇的卧室。安娜的桌上有她为丈夫做速记的手稿,也有她为日常生活开销列出的账目清单。安娜的笔迹简洁有力,从中可以窥见她坚强干练的性格。旁边一张梳妆桌上有一张陀思妥耶夫斯基送给妻子的照片,照片上的陀思妥耶夫斯基表情严肃,照片下他的亲笔题词却充满柔情:献给我最善良的安娜。在晚年有安娜这样一个好妻子,也许是陀思妥耶夫斯基一生中最大的幸运。安娜不仅是丈夫创作上的得力助手,在生活上对他的照顾也是无微不至。当陀思妥耶夫斯基那可怕的癫痫病发作时,只有安娜的抚慰能使他镇静。安娜乐于为自己的丈夫做任何事情。可以说,她把自己的一生毫无保留地献给了陀思妥耶夫斯基。在俄罗斯作家们的生活中,这几乎是绝无仅有的现象。难怪托尔斯泰曾发出这样的感慨:如果其他作家也有陀思妥耶夫斯基和安娜这样美满的婚姻,那么俄罗斯文学大概会更加丰富。

走过一个小餐厅,就是客厅。墙上挂着一幅宗教色彩很浓的油画,画面上耶稣从天而降,前来拯救两个正在受难的年轻人。这个客厅里,曾经高朋满座,彼得堡一些有名的演员、作家和医生,是这里的常客。一面墙上挂着一些当时经常来这里做客的名流们的照片。晚上,客人们陆续离去,妻子儿女们入睡了。接下来就是陀思妥耶夫斯基写作的时间。陀思妥耶夫斯基喜欢一个人坐在客厅的沙发上构思他的小说。他的习惯是一边吸烟,一边思索,一个晚上竟可以吸十支烟。深夜,安娜起来为丈夫煮咖啡、做点心,走进客厅时,只见缭绕的烟雾包围了坐在沙发上的陀思妥耶夫斯基……

陀思妥耶夫斯基虽然也有贵族的头衔,但他并不富裕。在彼得堡为数不多的靠稿酬为生的作家中,他的生活极其平民化。陀思妥耶夫斯基的大部分时光,几乎都在拼命写作,所以有人称他为“写作机器”。我想,在很大程度上,这也是生活所迫。尽管如此,他的作品却不是那种胡编乱造的欺世之作,他的故事来自真实的生活,他的感情发自内心深处。和他同时代的作家中,很少有人像他那样不知疲倦地思索。他的作品早已成为世界文学宝库中灿烂夺目的一部分。陀思妥耶夫斯基的生活和创作很自然地使我联想起巴尔扎克。

陀思妥耶夫斯基的书房就在客厅的隔壁。这是一间将近三十平方米的大书房,据说里面的家具和摆设一如当年。在那张柚木大书桌上,陀思妥耶夫斯基写出了《卡拉马佐夫兄弟》。书桌前有一把雕花木椅,陀思妥耶夫斯基有时也在书房里接待客人,这把椅子是客人们的专座。墙上挂着一幅油画,是拉斐尔的《西斯廷圣母》的临摹。这间书房看上去有一种空旷冷寂的感觉,对于它是否真的保留了当年的原貌,我有些怀疑。不过毫无疑问,陀思妥耶夫斯基当年曾天天在这里伏案写作。

1881年2月6日上午,陀思妥耶夫斯基像往常一样正在伏案写作。桌上的一支笔被他的臂肘碰落在地上,他俯身想去捡笔,鲜血突然从口中喷出,随即扑倒在地。安娜闻声赶来,把陀思妥耶夫斯基扶到床上,然后急着要去请医生。陀思妥耶夫斯基伸出一只手,吃力而又平静地阻止她:“不必了,去请牧师吧。”他自知不久于人世,不想再麻烦医生。安娜还是坚持请来了医生。在床上躺了一天,陀思妥耶夫斯基感到体力恢复了不少,居然又打算起床继续写作,然而毕竟力不从心,起来后复又躺倒。安娜坐在床边日夜陪伴着他。在昏迷中,陀思妥耶夫斯基一直把妻子的手紧握在他那瘦而宽大的手掌中。2月8日午夜,陀思妥耶夫斯基从昏睡中醒来,他从枕头边拿起一本《圣经》,随手翻开,将颤抖的手随意按在翻开的书页上,然后凝视着天花板,请坐在身边的安娜读出他的手指点到的那一部分的文字。安娜看着《圣经》,低声读道:“你们不要控制我,我已经找到了伟大的真理……”陀思妥耶夫斯基听罢大吃一惊,他认为这正是死神的召唤。第二天早晨8点37分,这位伟大的作家安然离开了人世……

我久久地站在书房门口,想象着曾发生在这间屋里的一切,想象着陀思妥耶夫斯基在这里所经历的激情和悲欢。那张柚木大书桌上,点着两支风吹不灭的电蜡烛。烛光下,摊着陀思妥耶夫斯基未完成的小说手稿。桌角上,是女儿写给他的一张字条,上面写着:“爸爸,我爱你。”

讲解员告诉我,这两支永不熄灭的蜡烛是一种象征,象征着作家的创作永远没有停止。讲解员的解释固然很动人,然而在我的眼里,这两支闪烁着温暖光芒的蜡烛也是人间美好感情的象征。被烛光照耀的墙壁上,挂着安娜的相片,相片上的安娜永远以一种亲切宁静的微笑凝视着丈夫的书桌。烛火里,似乎也时时回响着一个小女孩纤弱而又忧伤的呼唤:“爸爸,我爱你……”

也许以前很少有中国作家来这里,我们的访问使年轻的讲解员很激动。临走的时候,他问我:“您认为陀思妥耶夫斯基是一位怎样的作家?”我这样回答他:“他是一位伟大的作家。他的作品揭示了人类心灵中的很多秘密。他的作品是属于全人类的宝贵财富。”讲解员向我鞠了一躬,然后真诚地对我说:“谢谢您的这番话。我要把您的话告诉来这里参观的其他人!”

大概是为了报答我,讲解员送给我一张印有陀思妥耶夫斯基手迹的画片。这是他的长篇小说手稿的一页,字迹密集而凌乱,从中可以看出作家思维的活跃。有意思的是他随手涂在稿纸上的一些图案。图案画的是教堂的拱门,完成的和未完成的加在一起,一共有十二扇,它们大大小小,毫无规律地分布在文字的空隙间。我想,这些门,应该是陀思妥耶夫斯基的“意识流”的产物,是他的精神活动在无意间流露出来的轨迹。这些门代表什么呢?也许是一种渴望,是一种对理想境界的呼唤。作家的探索和创造,不正像在努力开启一扇扇门?有些作家打开了那些门,把门内神秘的世界展现在人们面前,使人们惊叹天地和人心的浩瀚。陀思妥耶夫斯基就是这样的作家。而有些作家,终身只能在那些锁着的门外徘徊。1991年冬天黑色的沉默

曾经有很多人提出这样的问题:假如普希金不和冈察洛娃结婚,结果会怎么样?提这问题的人其实已把答案和问题一起告诉了大家。这答案,无非是普希金将因此而不去和人决斗,所以会活得更长久,也因此会为后人奉献更多的诗篇……提问题的人,心里存着一种固定的认识,即普希金和冈察洛娃的婚姻是一个错误。

讨论这样的问题,其实没有任何意义。把普希金的死归咎于冈察洛娃,肯定不公平,公正的历史学家和文学家们也从来没有这样认为。对于一个生活在黑暗时代的愤世嫉俗的贵族诗人,他的婚姻的不美满似乎也是一种必然。有几个俄罗斯作家能像陀思妥耶夫斯基那样,能将一种亲密和谐、充满温馨的婚姻状态从开始一直保持到生命结束呢!

毫无疑问,冈察洛娃曾经使普希金神魂颠倒,她的出现使诗人的心中涌出许多热烈而美丽的激情。我读过普希金写给冈察洛娃的那些情诗,没有人会怀疑他的感情中有什么虚假的成分。在恋爱之初,普希金对冈察洛娃的爱简直到了崇拜的程度。冈察洛娃是当时公认的“莫斯科第一美人”,在她周围有许多不断地向她献殷勤,乃至求爱求婚的青年贵族。开始她并不钟情于普希金,并且拒绝过他的求婚,是普希金炽烈如火的追求感动了她。一次,普希金在彼得堡的一家书店里看到一幅拉斐尔的圣母像,他感到油画布上的圣母和冈察洛娃很像—“她们的容貌简直和两颗水珠一样没有分别”。普希金想买下这幅油画送给冈察洛娃,然而油画的价格惊人,要四万卢布。这个价钱普希金负担不起,只能怅然离去。回到家里,他写了一首题为“圣母”的诗献给冈察洛娃,既排遣了心中的遗憾,也表达了对冈察洛娃的爱慕和崇拜。在普希金写给众多女友的诗中,以这样仰视的角度来讴歌一位恋人,似乎是绝无仅有。我们不妨来欣赏一下这首诗:我不愿意用古典画家的作品琳琅满目地装饰自己的居室,那不过为了使客人惊奇地聆听鉴赏家的自我卖弄的解释。在迟缓的工作中间,我对着屋中简陋的一角,我百看不厌的画只有一幅。只有一幅,虽然是画,却仿佛从云层中,最纯洁的圣母和我们神圣的救世主……我的万千心愿都满足了。呵,是上苍把你的容貌显示给我,你呵,我的圣母,你是最纯净的美之最纯净的形象。

冈察洛娃收到这样的赞美诗,当然会非常陶醉。这位被普希金认为纯美如圣母的女人,是否从此就一心一意投入诗人的怀抱,以同样热烈的爱情来回报他呢?显然并非如此,也有普希金的诗为证:当我以臂膊环抱着你的颀长秀丽的腰身,并且向你激动地倾诉爱情的誓盟,如此温存,而你呢,却把柔软的身子默默摆脱了我的紧抱;亲爱的人儿,你的回答带着一丝怀疑的微笑;关于负心的不快的流传你是记得那样熟悉,你怀着忧郁和淡漠听着我,丝毫没有注意……呵,我诅咒我青年时代的罪孽,那些狡狯的用心,那多少次约会的期待,当花园里夜阑人静,我诅咒那爱情的低语和诗句的玄妙的火焰;我诅咒那些轻信的少女的抚爱、眼泪和过迟的幽怨。

这首诗描绘的景象和心态很有意思。诗中的普希金和冈察洛娃并不是一对热恋着的,互相吸引、互相信任的情侣。面对着信誓旦旦的热烈的诗人,冈察洛娃忧郁而淡漠,原因很清楚,是因为对普希金从前的风流行为不满意。普希金如此痛切地忏悔、诅咒自己的过去,能否得到这位冷漠的情人的原谅呢?令人担忧。

这两首诗都写在普希金和冈察洛娃结婚之前,两个人的感情状态从诗中可以看出一个大概。婚后,再也没有看到过普希金为冈察洛娃写出如此动情的诗篇。倒是不断有厌倦的情绪出现在他的诗中,譬如:够了,够了,我亲爱的!心要求平静—一天跟着一天飞逝,而每一分钟带走了一滴生命,我们两人盘算的是生活,可是很快我们就会死去。世上没有什么快乐,但却有平静和自由。多么久了,是这些使我一直梦寐思求—唉,多么久了,我,一个疲倦的奴隶,一直想逃往劳作与纯洁喜悦的幽居。

冈察洛娃没有为普希金带来快乐,也没有为他带来平静。这是普希金对自己的婚姻的评论,事实也确乎如此。然而,这是谁的错呢?舆论的褒扬和同情总是在普希金这一边,因为他是一位正直的伟大的诗人,是俄罗斯的灵魂,是俄罗斯文坛的太阳。没有人会去听冈察洛娃的倾诉,由于普希金为她决斗而死,由于她在普希金死后不信守诺言很快嫁人,她似乎更加失去了为自己辩解的资格。可是不管怎样,谁也不能否认,这位美丽的夫人是普希金生命中非常重要的一部分,普希金的欢乐和痛苦、激动和忧伤,全都围绕着她。那么,是不是也可以这样说,如果没有冈察洛娃,也就没有人们现在所认识的普希金?

在访问普希金故居后不久,我看到了冈察洛娃的墓。在濒临涅瓦河的亚历山大·涅夫斯基修道院的公墓中,冈察洛娃的墓地紧靠着围墙,是一个冷僻的角落。她的墓碑和墓穴都是黑色的大理石。黑色墓碑上并没有普希金的姓氏,然而谁也不会去理会那个后来和她结婚的法国贵族,在人们心里,她依然和普希金连在一起,尽管有许多人不喜欢她。她毕竟是普希金唯一的妻子,她也曾给诗人带来爱的欢乐和激情,当然,还有忧伤和痛苦。这一切,不正是生活的真实内涵吗?

站在冈察洛娃的墓前,能听到在围墙外面缓缓流淌的涅瓦河的涛声。在人们的议论纷纷中,冈察洛娃能不能安眠呢?

长眠在地下的冈察洛娃不会回答任何问题,在她的墓前,人们体验到的只有沉默。面对这冷冰冰的黑色的沉默,谁也不敢作轻浮的联想……1991年9月6日于四步斋夜莺——谈米什莱

一个研究人类社会和历史的学者,却对大自然充满了好奇,会像孩童一样睁大眼睛,仔细观察两群蚂蚁之间的争斗,留心树林里小鸟们的飞翔和歌唱,连田野里的蜜蜂和地窖里的蜘蛛也逃不过他的眼睛。他把这一切都写进了自己的散文……100多年过去了,他的那些大砖块一般的学术著作也许已经少有人问津,然而他描写动物和小昆虫的这些散文,却至今被人们喜欢和传颂着。这是多么有意思的事情!

这位人类和历史学家是19世纪的法国人米什莱。他的几十部历史著作,大概很少有哪个中国人会一一读过,但他讴歌自然的散文,生命力却是历久不衰。读他的散文,并没有使我产生遥远陌生的感觉,一切都那么亲切、那么有趣、那么生动,令人浮想联翩。看得出,他热爱大自然,热爱自然中一切朝气蓬勃的生命,他用细腻而满怀柔情的心绪,和他所遭遇、观察到的一切生命做着千姿百态的交流。他把大自然中的所有生灵都当成了朋友。在他的散文里,夜莺是孤傲而忧伤的艺术家,啄木鸟是爱劳动、爱和平的英雄,燕子是技巧高超的飞行员,也是最懂得爱情的恋人……他把动物在自然中的生存状态和生命的氛围描述得充满了诗意和人情味。他在《夜莺的迁徙》一文中有这样的抒情:“天空固然昏暗,但是你可以创造一个新的天空。爱围绕着你;每个人听到你的歌声都会激动得不住颤抖;最纯真的爱心为你突突跳动……这是真正的太阳,最美丽的东方。有爱的地方才是真正的光辉。”这哪里是一个冷峻的历史学家的语言,分明是一个诗人的声音。这声音犹如夜莺的歌声,永远会有人为之陶醉。

一个历史学家,同时又是一个善于抒情的诗人和散文家,这大概并不多见。因为在很多人看来,这两者是对立的,历史学家要的是事实和冷静,并不需要激情和幻想,而米什莱却把这两者统一于一身。据说米什莱的历史著作很严谨,很忠于史实。但我相信,他的文字一定不会缺少激情,不会缺乏对人、对这个世界的爱。1993年11月15日鱼骨——读海明威

曾经很喜欢海明威的小说,那种刚劲铿锵的文风,那种对世界和人生充满挑战意味的哲思,使他成为一代文豪,成为美国人引以为豪的伟大作家。

把诺贝尔文学奖授给海明威,他当然当之无愧。不过当年海明威并没有出席诺贝尔奖的颁奖仪式,而是委托美国驻瑞典大使宣读了他的一份简短的书面发言。读海明威的这篇讲话稿,可以使所有从事文学工作的人心灵为之震撼。

海明威说:“写作,在最成功的时候,是一种孤寂的生涯。作家的组织固然可以排遣他们的孤独,但是我怀疑它们未必能够促进作家的创作。一个在稠人广众之中成长起来的作家,自然可以免除孤苦寂寥之虑,但他的作品往往流于平庸。而一个在孤寂中独立工作的作家,假如他确实不同凡响,就必须天天面对永恒的东西,或者面对缺乏永恒的状况。”

这是他的体验,也是所有真正有作为的作家的体验,只是海明威以理性的语言把这种体验阐述得比常人更深刻。海明威所说的这种孤寂的状态,并非与世隔绝,把自己囚禁在远离人群的小屋子里,而是指作家的一种心境,一种独立不羁的精神和人格。不追风趋时,不媚俗,不盲目从众,不违背自己的人格、感情和良心。即便是在茫茫人海中,也可以保持这种状态。是不是这样呢?

作家的写作应该是一种极具个性的创造。这是海明威对自己的要求,他也果真这么做了。这样做的代价,是创作的艰辛远甚于那些平庸的作家。不过,创造者的幸福和快感也就在这种艰辛之中。

读海明威在诺贝尔文学奖颁奖仪式上的那篇书面发言,使我想起了他的《老人与海》。所有不愿意向时尚和世俗妥协、坚持自己追求的作家,其实都和那个坚韧倔强的老渔夫一样,时时都在以自己的心血和生命与许多无形的敌人搏斗。这种搏斗,有时候看起来是一无所获,就像那个老渔夫,经历了九死一生,却只拖回来一具巨大的鱼骨……其实,鱼骨又何妨呢,那些亮晶晶、肉滚滚的鱼,人们已经见得太多太多,而一具完整的赤裸裸的鱼骨,却可以使观者产生惊心动魄的印象,这是剔去了一切伪装和虚饰的真实,是不同凡响的真实。

如果你是一个渔夫,能不能也从大海里拖起一具完整的鱼骨?1993年11月26日关于《瓦尔登湖》

有些书只能随便翻翻,有些书可以仔细一读,还有些书当然只是少数,能够一而再、再而三地重读。《瓦尔登湖》就是常读而不厌的书。《瓦尔登湖》是美国作家亨利·戴维·梭罗的一本散文集。很多年前读这本书时,我被深深地吸引,从中获得的愉悦和欣喜,直到现在还有美妙的回味。

这是一本使人宁静,使人对纯净优美的自然产生无穷向往的书。作者用一种恬淡的心情,通过朴素亲切的文字,叙述了他在瓦尔登湖畔的生存和思想状态。那种对大自然的陶醉,对生命和社会的静静思索,使我怦然心动。在喧嚣的现代市声中,读到这样的文字,真是别有一番滋味。在美国,很多人是因为梭罗的这本书而知道瓦尔登湖的,久居繁华都市的人读着《瓦尔登湖》时,想象湖畔的生活就像天堂。然而真的住到湖畔的小木屋中,在寒冷的冬天独自怅望灰蒙蒙的湖面时,恐怕未必都会有梭罗这样的情绪和感受。梭罗把自己的一颗心袒露在大自然中,他的情绪完全和自然融为一体。当他在湖畔品尝着冬天的寂寞时,并不是渲染可怕的闭塞和孤独,他的寂寞是一种安闲、一种宁静、一种远离尘嚣的超然。他在山林湖泊之间思索想象着:“太阳,风雨,夏天,冬天,—大自然的不可描写的纯洁和恩惠,他们永远提供这么多的康健,这么多的欢乐!对我们人类这样地同情,如果有人为了正当的原因悲痛,那大自然也会受到感动,太阳黯淡了,风像活人一样悲叹,云端里落下泪雨,树木到仲夏脱下叶子,披上丧服。难道我不该与土地息息相通吗?我自己不也是一部分绿叶与青菜的泥土吗?”……这样的寂寞,是令人神往的寂寞。对于整天在喧嚣和拥挤中忙忙碌碌的现代城市人来说,这样的寂寞是多么难能可贵。梭罗并不是一个与世隔绝的隐士,他的林中小木屋中也有各种各样的客人,他们是纯朴而聪明的伐木者,是见多识广的渔夫和猎人,也有隐居山林的智者。总之,他的客人都是一些没有被都市尘嚣污染的健康人。读《瓦尔登湖》就像是和这些有趣的人一起围着温暖的炉火,谈天说地,评古论今。这样的话题在我们的周围绝对不会有,于是你更能体会这本书的魅力。

读《瓦尔登湖》这样的书,能使你沉静下来。不过有一个前提,读者必须向往并接受这种沉静。所以我想,也许不是人人都有耐心读完《瓦尔登湖》,也就是说,并非人人都能有流连湖畔的缘分。

值得一提的是这本书自然而流畅的译文。我没有读过英文原版的《瓦尔登湖》,所以无法将两者对照,但就我读到的中文译本而言,实在是精美传神。这本书的翻译者是徐迟,我想,作为一个出色的诗人和散文家,徐迟恰如其分地把握了原作的风格,把它的精髓准确无误地传达给了中国的读者。1994年10月飞鸟和野草

我的中学时代是60年代中期。那时,没有现在这么多的书可供选择。不过,能在书店和图书馆里找到的书,都经过了严格的挑选,无聊庸俗的书很少有机会在少年读者中流传。在可以找到的书中,当然有大量优秀的文学著作,对于一个好读书的文学青年来说,这些书就够你读的。那时读书,如饥似渴,似乎是不加选择,只要是文学作品,拿到就读。记得有一年放暑假,我在一个街道图书馆里买了一张图书卡,一个暑假两个月时间,竟借了四十几部长篇小说,几乎是每天读一本厚厚的书。这样的阅读,有点囫囵吞枣,但是,少年时代阅读的这些书还是影响了我的人生,它们开阔了我的视野,丰富了我的知识,使我懂得了什么是真和美,什么是丑和恶,也使我对文学产生了越来越浓厚的兴趣。

中学时代除了喜欢读小说,我也喜欢读散文和诗歌。也许是喜欢散文和诗歌的缘故,我对介于这两者之间的散文诗便情有独钟。那时,我最喜欢读两本散文诗集,一本是泰戈尔的《飞鸟集》,另一本是鲁迅的《野草》。读这样的书犹如欣赏韵味无穷的音乐,其中的每一段旋律都可以让你反复回味,而且时时能品出新的韵味来。那时觉得这两本书很优美,也很神秘。作者把曲折的感情和深刻的哲理很巧妙地蕴藏在飘逸美丽的形象之中,引人入胜,也激发人的想象力。对少年来说,越是神秘的东西,越是想深入其中,试图悟出真谛。我一遍又一遍地读这两本书,也在自己的小本子上抄过,直到能背出书中的许多段落来。“文化大革命”中,《飞鸟集》和大部分文学名著一样,成了毒草和禁书,而《野草》却是极难得的一个例外,因为它的作者是鲁迅。即使是当着那些气势汹汹的“造反好汉们”,也可以堂而皇之地读《野草》。《野草》中的一些文字甚至成了当时流行的革命语录,譬如:“地火在地下运行,奔突;熔岩一旦喷出,将烧尽一切野草……”不过我还是很难将《野草》和那些激昂的政治口号连在一起。这时读《野草》,竟生出先前未有过的感想来。我在鲁迅那些优美的文字里读到的是一个痛苦的、忧伤的、充满幻想的灵魂在苦苦思索……我特别喜欢其中的《影的告别》《雪》《死火》《死后》等篇章,从那些飘逸跳跃的文字中散发出的沉重情绪,轻轻地拨动着我的心弦。那时我也曾孤独而又迷惘,当读到“我独自远行,不但没有你,并且再没有别的影在黑暗里。只有我被黑暗沉没,那世界全属于我自己……”,我的思绪怎能不随之飞舞远翔。这样的文字不会引人沉沦,而是能激起你的憧憬和幻想,诱发你的思索和想象。在萧瑟的寒冬还有什么比憧憬和思索更可贵呢!

我在崇明岛插队落户时,简单的行囊中就有《飞鸟集》和《野草》。它们陪伴我度过了艰辛寂寞的漫长岁月。那时,我曾经在诗中这样表达对这两本书的感情:“在我的天空中,有飞鸟悠长的啼鸣,它们使我的心灵生长出美丽的翅膀。在我的田野里,有野草坚忍的翠绿,它们使我拒绝黑暗和荒凉……”

直到现在,我依然喜欢读《飞鸟集》和《野草》。我常常想,倘若泰戈尔和鲁迅先生没有他们那厚厚的十几本著作,只有这一册薄薄的《飞鸟集》和《野草》,他们同样是两个了不起的大作家。能将自己的生命和智慧化成一只翱翔的飞鸟,化成一株常青的绿草,永生在这个世界上,有几个作家能做到呢?1994年10月生命是曲折的——读《钢铁是怎样炼成的》

在五六十年代,大概没有一部外国小说像《钢铁是怎样炼成的》那样,对中国的年轻人产生过如此巨大的影响。可以说,那时读书识字的人,如果没有读过这本书,就是一个非常背时、非常落后的人。“钢铁是怎样炼成的”几乎成了年轻人成长为一个坚定革命者的代用语。《钢铁是怎样炼成的》的主人公保尔·柯察金在烈士墓前的一段思索,是当时家喻户晓的名言:“人最宝贵的东西是生命。生命对于每个人只有一次。人的一生应该这样度过:当他回忆往事时,不会因为虚度年华而悔恨,也不会因为碌碌无为而羞愧,这样,临死的时候,他就能够说:‘我的整个生命和全部精力,都已经献给了世界上最壮丽的事业—为解放全人类而斗争。’”至今在我儿时的笔记本上还能找到这段话。

最初读《钢铁是怎样炼成的》,还是在读小学三年级时。那时吸引我的,并不是保尔的革命经历和百折不挠的精神,而是小说中那些有趣的故事情节,譬如他小时候和别人打架,用学到的拳击术把比他大两岁的小霸王打倒在水里。到上初中时再读这本书,对其中恋爱的情节特别感兴趣,尤其是保尔和林业官的女儿冬妮亚的初恋,使我心驰神往。对于他们两人的分手,我一直引以为憾。读到保尔和冬妮亚在铁路工地邂逅时,我非常希望已经成为贵夫人的冬妮亚和满身雪污的保尔会重叙旧情,希望爱情能战胜阶级的偏见,创造出浪漫的奇迹。但是我无法改变小说为读者设计的故事和结局。再后来,我对主人公的人生态度产生了兴趣,他的正直、坚毅和执着的性格在沉重灰暗的泥沼中发展着,闪烁出夺目的光芒。命运的跌宕多变,生活的挫折辛酸,可以使一个生机勃勃的人变得消沉颓唐,变得对生命失去爱和激情,保尔也曾经走到过这样的边缘。我很难忘记书中的一个情节:当保尔得知自己的疾病无可医治后,准备用手枪自杀,在生与死之间,他做着艰难痛苦的选择。这样的描写很感人,也很有震撼力。正因为保尔也走到过这样的边缘,作为一个成功的文学形象,他才更可信、更真实。否则,他绝不可能打动那么多读者的心。

用几句话说清楚《钢铁是怎样炼成的》在我心中留下的印象,是一件困难的事情。也许,现在的年轻人读这本书时不会再像我们年轻时那样激动,但我相信,保尔这样的文学形象,他的生命力并没有消亡。因为塑造这样的形象,并不是凭着几个简单的概念,并不是几句空洞的口号,其中有血有肉,有真情的泪水和发自灵魂的叹息。这本书展现的,不仅仅是一场战争或者一场革命的历史,也是一个普通人曲折的命运。小说告诉人们:生命是美好的,也是曲折的。这就是他的生命力之所在。

作者奥斯特洛夫斯基几乎是在失明的状态下写出这部小说的,小说取材于他自己的生活,这就更使得这本书有一种真实和传奇交织的动人色彩。我一直珍藏着一枚纪念奥斯特洛夫斯基的苏联邮票,邮票上,作者目光炯炯,这是盲人特有的那种目光,这样的目光使他胸前的勋章失色。前几年在莫斯科,我专程去看奥斯特洛夫斯基的墓地,但是那天墓地关门,只能透过墓地围墙的铁栅栏,远眺一大片林立的墓碑。陪同的俄罗斯作家告诉我,在奥斯特洛夫斯基的墓地上,还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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