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发布时间:2020-06-04 22:30:10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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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琼瑶

出版社:湖南文艺出版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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新月格格

新月格格试读:

版权信息书名:新月格格作者:琼瑶排版:会飞的鱼出版社:湖南文艺出版社出版时间:2018-06-01ISBN:9787540486488本书由天津博集新媒体科技有限公司授权北京当当科文电子商务有限公司制作与发行。— · 版权所有 侵权必究 · —【琼瑶作品集自序】浴火重生的新全集

我生于战乱,长于忧患。我了解人事时,正是抗战尾期,我和两个弟弟,跟着父母,从湖南家乡,一路“逃难”到四川。六岁时,别的孩子可能正在捉迷藏,玩游戏。我却赤着伤痕累累的双脚,走在湘桂铁路上。眼见路边受伤的军人,被抛弃在那儿流血至死。也目睹难民争先恐后,要从挤满了人的难民火车外,从车窗爬进车内。车内的人,为了防止有人拥入,竟然拔刀砍在车窗外的难民手臂上。我们也曾遭遇日军,差点把母亲抢走。还曾骨肉分离,导致父母带着我投河自尽……这些惨痛的经历,有的我写在《我的故事》里,有的深藏在我的内心里。在那兵荒马乱的时代,我已经尝尽颠沛流离之苦,也看尽人性的善良面和丑陋面。这使我早熟而敏感,坚强也脆弱。

抗战胜利后,我又跟着父母,住过重庆、上海,最后因内战,又回到湖南衡阳,然后到广州,一九四九年,到了台湾。那年我十一岁,童年结束。父亲在师范大学教书,收入微薄。我和弟妹们,开始了另一段艰苦的生活。我也在这时,疯狂地吞咽着让我着迷的“文字”。《西游记》《三国演义》《水浒传》……都是这时看的。同时,也迷上了唐诗宋词,母亲在家务忙完后,会教我唐诗,我在抗战时期,就陆续跟着母亲学了唐诗,这时,成为十一二岁时的主要嗜好。

十四岁,我读初二时,又迷上了翻译小说。那年暑假,在父亲安排下,我整天待在师大图书馆,带着便当去,从早上图书馆开门,看到图书馆下班。看遍所有翻译小说,直到图书馆长对我说:“我没有书可以借给你看了!这些远远超过你年龄的书,你通通看完了!”

爱看书的我,爱文字的我,也很早就开始写作。早期的作品是幼稚的,模仿意味也很重。但是,我投稿的运气还不错,十四岁就陆续有作品在报章杂志上发表,成为家里唯一有“收入”的孩子。这鼓励了我,尤其,那小小稿费,对我有大大的用处,我买书,看书,还迷上了电影。电影和写作也是密不可分的,很早,我就知道,我这一生可能什么事业都没有,但是,我会成为一个“作者”!

这个愿望,在我的成长过程里,逐渐实现。我的成长,一直是坎坷的,我的心灵,经常是破碎的,我的遭遇,几乎都是戏剧化的。我的初恋,后来成为我第一部小说《窗外》。发表在当时的《皇冠杂志》,那时,我帮《皇冠杂志》已经写了两年的短篇和中篇小说,和发行人平鑫涛也通过两年信。我完全没有料到,我这部《窗外》会改变我一生的命运,我和这位出版人,也会结下不解的渊源。我会在以后的人生里,陆续帮他写出六十五本书,而且和他结为夫妻。

这世界上有千千万万的人,每个人都有自己的一本小说,或是好几本小说。我的人生也一样。帮皇冠写稿在一九六一年,《窗外》出版在一九六三年。也在那年,我第一次见到鑫涛,后来,他告诉我,他一生贫苦,立志要成功,所以工作得像一头牛,“牛”不知道什么诗情画意,更不知道人生里有“轰轰烈烈的爱情”。直到他见到我,这头“牛”突然发现了他的“织女”,颠覆了他的生命。至于我这“织女”,从此也在他的安排下,用文字纺织出一部又一部的小说。

很少有人能在有生之年,写出六十五本书,十五部电影剧本,二十五部电视剧本(共有一千多集。每集剧本大概是一万三千字,虽有助理帮助,仍然大部分出自我手。算算我写了多少字?)。我却做到了!对我而言,写作从来不容易,只是我没有到处敲锣打鼓,告诉大家我写作时的痛苦和艰难。“投入”是我最重要的事,我早期的作品,因为受到童年、少年、青年时期的影响,大多是悲剧。写一部小说,我没有自我,工作的时候,只有小说里的人物。我化为女主角,化为男主角,化为各种配角。写到悲伤处,也把自己写得“春蚕到死丝方尽”。

写作,就没有时间见人,没有时间应酬和玩乐。我也不喜欢接受采访和宣传。于是,我发现大家对我的认识,是:“被平鑫涛呵护备至的,温室里的花朵。一个不食人间烟火的女子!”我听了,笑笑而已。如何告诉别人,假若你不一直坐在书桌前写作,你就不可能写出那么多作品!当你日夜写作时,确实常常“不食人间烟火”,因为写到不能停,会忘了吃饭!我一直不是“温室里的花朵”,我是“书房里的痴人”!因为我坚信人间有爱,我为情而写,为爱而写,写尽各种人生悲欢,也写到“蜡炬成灰泪始干”。

当两岸交流之后,我才发现大陆早已有了我的小说,因为没有授权,出版得十分混乱。一九八九年,我开始整理我的“全集”,分别授权给大陆的出版社。台湾方面,仍然是鑫涛主导着我的全部作品。爱不需要签约,不需要授权,我和他之间也从没签约和授权。从那年开始,我的小说,分别有繁体字版(台湾)和简体字版(大陆)之分。因为大陆有十三亿人口,我的读者甚多,这更加鼓励了我的写作兴趣,我继续写作,继续做一个“文字的织女”。

时光匆匆,我从少女时期,一直写作到老年。鑫涛晚年多病,出版社也很早就移交给他的儿女。我照顾鑫涛,变成生活的重心,尽管如此,我也没有停止写作。我的书一部一部地增加,直到出版了六十五部书,还有许多散落在外的随笔和作品,不曾收入全集。当鑫涛失智失能又大中风后,我的心情跌落谷底。鑫涛靠插管延长生命之后,我几乎崩溃。然后,我又发现,我的六十五部繁体字版小说,早已不知何时开始,已经陆续绝版了!简体字版,也不尽如人意,盗版猖獗,网络上更是凌乱。

我的笔下,充满了青春、浪漫、离奇、真情……各种故事,这些故事曾经绞尽我的脑汁,费尽我的时间,写得我心力交瘁。我的六十五部书,每一部都有如我亲生的儿女,从孕育到生产到长大,是多少朝朝暮暮和岁岁年年!到了此时,我才恍然大悟,我可以为了爱,牺牲一切,受尽委屈,奉献所有,无须授权……却不能让我这些儿女,凭空消失!我必须振作起来,让这六十几部书获得重生!这是我的使命。

所以,在我已进入晚年的时候,我的全集,再度重新整理出版。在各大出版社争取之下,最后繁体版花落“城邦”,交由春光出版,简体版是“博集天卷”胜出。两家出版社所出的书,都非常精致和考究,深得我心。这套新的经典全集,非常浩大,经过讨论,我们决定分批出版,第一批是“影剧精华版”,两家出版社选的书略有不同,都是被电影、电视剧一再拍摄,脍炙人口的作品。然后,我们会陆续把六十多本出全。看小说和戏剧不同,文字有文字的魅力,有读者的想象力。希望我的读者们,能够阅读、收藏、珍惜我这套好不容易“浴火重生”的书,它们都是经过千锤百炼、呕心沥血而生的精华!那样,我这一生,才没有遗憾!写于可园二〇一七年十一月十日他看着她的一举一动看着她的每一个眼神,和每一个微笑。她的唇边,漾着那么幸福,那么满足,那么温存,又那么视死如归的笑。壹ONE

这个英雄人物,努达海,这天命定要遇到新月。 和新月一样,他将和他以前的岁月告别了。

清朝,顺治年间。

对新月格格来说,那年的“荆州之役”,像是一把利刃,把她的生命活生生地一剖为二。十七年来,那种尊贵的、娇宠的、快乐的、幸福的岁月……全部都成为了过去。她在一日之间,失去了父亲、母亲、姨娘、两位哥哥,和她那温暖的家园。什么都没有了,什么都不存在了。迎接着她的,是那份永无休止的悲痛,和茫不可知的未来。

和父母的诀别,永远鲜明如昨日。

那天,荆州城已经乱成一片。老百姓四散奔逃,城中哭声震天,城外炮火隆隆,吴世昌的大军,已攻上城头。浑身浴血的端亲王,匆匆忙忙地奔进王府大厅,把八岁的小克善往新月的怀中一推,十万火急地命令着:“新月!阿玛和你的哥哥们,都将战至最后一滴血,我家唯一的命脉就只有克善了!现在,我把保护克善的重责大任交给了你!你们姐弟俩马上化装为难民,立刻逃出城去!”“不!”新月激烈地喊,“我要和阿玛、额娘在一起,要活一起活,要死一起死!”“你不可以!”福晋扳着新月的肩,坚决地说:“为了王府的一脉香烟,你要勇敢地活着,此时此刻,求死容易,求生难呀!”“额娘!要走你跟我们一起走!”新月嚷着。“你明知道不行!”福晋一脸的凄绝悲壮,视死如归,“我誓要追随你阿玛,全节以终!事不宜迟,你们快走吧!”“莽古泰!云娃!”王爷大声地喊着。“奴才在!”站在一边的侍卫莽古泰和丫头云娃齐声应着。“你们负责保护新月格格跟克善,护主出城,护主至死!这是命令!”“是!”莽古泰和云娃有力地答着。“新月!”王爷从腰间抽出一支令箭、一把匕首,啪的一声塞进新月手中,“如果你们路上遇到我们八旗的援兵,只要出示我端王令箭,他们便知道你们是忠臣遗孤,自会竭力保护你们了!如果路上遇到敌人,为免受侮,我要你杀了克善,再自刎全节!”新月瞪大了惊恐的双眼,注视着手里的令箭和匕首,在惊慌失措和钻心的痛楚中,已了解到事情再无商量的余地,一切都成定局了。“走吧!”王爷将克善和新月往门外推去,“快走!是我的儿女,就不要拖拖拉拉,哭哭啼啼!”“不要啊!”新月终于忍不住痛喊出声了,“为什么是我?为什么一定要我保护克善?我不要不要,我要和大家一起死……”“月牙儿!”王爷忽然用充满感情的声音喊,“为什么是你?因为你是阿玛最疼惜的女儿呀!如今事态紧急,你的两个哥哥都是武将,而且都已负伤,势必得跟随着我,战至最后关头,可我怎么忍心让四个子女,全部牺牲?你和克善,是我最小的一儿一女,我实在舍不得呀!愿老天保佑,给你们一条生路!这样,我就死而无憾了!所以,你必须活着,不只为了保护克善,也为了我对你的宠爱和怜惜!我的月牙儿,你一定不会让我有遗憾的,对不对?”

王爷用这样感性的声音一说,新月更是心如刀绞,泪如雨下了。再也不忍心让父亲失望,更不忍心让父母见到自己和克善的泪,她抱着匕首和令箭,拉着克善,就头也不回地奔出门外去了。

就这样,她和父母诀别了。

那天,她、克善、莽古泰、云娃四个人,穿着破旧的粗布衣裳,混杂在一大堆的难民中,从荆州城的边门逃了出去。感觉上,这一路的行行重行行,像是无了无休地漫长。难民们的争先恐后,孩子们的唤爹唤娘,和荆州城里的火光冲天……全都搅和在一起。她耳边总是响着荆州城里的喊杀声,和难民们的呻吟声。眼前,总是交叠着火光、血渍,和那汹涌溃散的人潮。

莽古泰背着克善,云娃扶着新月,他们走了一整天。新月从来没有这么辛苦过,脚底都磨出了水泡。克善何曾吃过这种苦,又何曾和父母离开过,一路上哭哭啼啼,到晚上,连声音都喑哑了。偏偏这晚,走着走着,忽然天空一暗,雷电交加,大雨倾盆而下。四个人出门时,已是兵荒马乱,谁也不记得带伞。顿时间,被淋得浑身湿透。深夜,他们好不容易挨到一个废墟,在断壁残垣中,找到一片未倾倒的屋檐和墙根,他们瑟缩在墙根下,聊以躲避风雨。等到雨停了,克善就开始发烧了。

莽古泰生了一堆火,大家忙着把湿漉漉的衣服烤干。新月紧搂着克善,感到他全身火烫,不禁又是心急又是心痛。再加上,克善总是用充满希望的眼神,望着新月,可怜兮兮地说:“什么时候我们才能回家呢?我好想额娘的暖被窝啊!”

额娘的暖被窝?此时此刻,阿玛和额娘是生是死,都不知道啊!新月心中,一片哀凄,用手捧起克善的脸庞,她紧紧地注视着他,说:“振作起来!勇敢一点!别想额娘的暖被窝了!从现在起,你只有我了!你脑子里要想的,就是要为阿玛和额娘好好地活下去!懂了吗?”

克善拼命忍着眼眶里的泪,点了点头。

莽古泰今年才刚满二十岁,是个热情、忠心、率直、勇猛的侍卫。云娃只比新月大一岁,虽是丫头,却自幼在王府中长大,涉世经验,绝不比新月多。两人面对这样凄惨的局面,都是心急如焚,但都不知道要怎样办才好。莽古泰烧了一壶水,云娃找出了随身携带的干粮,两人跪在新月和克善面前,一人一句地说:“小主子,你多喝点水,才能退烧呀!”“格格,你一路上什么都没吃,快吃点东西吧!”“小主子,让云娃给你刮痧好不好?”“格格……”

新月放开了克善,猛地就站起了身子,正色地说:“莽古泰,云娃,你们听着!咱们现在是普通老百姓了,你们两个,是我的哥哥和嫂嫂,我们是你们的弟弟妹妹,所以,再也不要称呼我们什么格格、小主子的,以免泄漏了行藏!尤其重要的,是你们再不要动不动就下跪,万一遇到敌人,岂不是不打自招吗?”“是是是!”莽古泰心悦诚服,一迭连声地说,“格格说得是!”“莽古泰!”云娃急呼,“你真是……”“我笨!”莽古泰懊恼地接口,“格格才说我就忘……”

新月无奈地看着这两个忠仆,在这一瞬间,已经悲哀地醒悟到了一件事:从今以后,自己和那无忧无虑的年代永远地告别了!和那天真无邪的年代也永远地告别了!她不再是个养尊处优的小格格,她是个身负重任的大姐姐了。

接下来的两天,他们白天都是苦苦赶路,晚上就在草寮破庙中栖身。

第四天,克善的情况更坏了。伏在莽古泰的肩上,他一直昏昏沉沉的,吃下去的东西都吐了出来,高烧也持续不退。三个大人全失去了主张,一心一意只想找个村落或城镇,以便为克善延医诊治。但是,不知怎的,却越走越荒凉了。从早上走到中午,别说村落城镇看不到,就连其他的难民也变得稀稀落落了。到了下午,烈日当空,天气变得出奇地热。三个大人都挥汗如雨,只有小克善,尽管浑身滚烫,却一滴汗都没有。

然后,他们走进了一个山谷,路的两边都是嵯峨的巨石。远处传来溪流的潺湲声,大家的精神不禁一振。因为水壶里的水早就空了。新月不由自主就加快了脚步,走在最前面,想去找那水源。忽然间,前面响起了一声暴喝:“站住!”

接着,路边的草丛里就跳出来六七个手持兵刃的大汉。把山谷的道路横刀一拦,纷纷大吼着:“你们是什么人啊?打哪儿来的?打哪儿来的?”

新月踉跄倒退,骇然变色,还来不及答话,其中一人已迅速地伸出手去,要抓新月,莽古泰见情况危急,想也不想,就一个箭步抢上前去,嘴里大喊着:“不得无礼!”

莽古泰背上背着克善,身手自然无法施展,有个大汉蓦地冲上前来,一把就掀掉了莽古泰的斗笠。大发现似的大叫:“瞧!是个辫子头!他们是满洲鞑子!杀了他们!杀了他们!”

莽古泰被掀掉斗笠,就变了脸,正想发作,云娃已拉住了他,急声接口说:“不不不!咱们是装扮成这样,为了逃避清兵啊!”“装扮成满洲鞑子,就是满人的走狗,一样该杀!”“杀!杀!杀!”立即,六七个人都叫了起来,喊声震天。“格格!快逃!”莽古泰大吼着。“是个格格!”其中一人惊喊,“咱们捉活的!可以领赏!一个都别让他们跑掉!动手啊……”

莽古泰见事已至此,整个人就豁出去了。他把克善往新月怀里一推,嘴中发出一声巨吼,身子就腾空跃起,双脚踢向首当其冲的一个大汉,同时,一反手甩开背上的布包,包里的大刀就映着太阳光,亮晃晃地从空中落下。莽古泰接住大刀,转身就杀将过去。他这一下已势同拼命,拿着刀东砍西砍,几个大汉因事起仓猝,一时之间,竟反应不过来,居然被他杀得不进反退。就在这刻不容缓的时间里,新月已抱着克善,和云娃向路边的草丛里狂奔而去。奈何新月力小气微,山坡上又崎岖不平,她没跑两步,就脚下一绊,带着克善一起摔倒在地。

克善被摔得七荤八素,睁开惊恐的大眼,愣愣地望着新月。云娃扑跪下来,紧张地抱着克善,喊着:“我来抱克善,格格快跑!莽古泰挡不了多久的……”

新月回头一看,只见莽古泰那件粗布衣裳,已经好几处沾了血渍。他虽奋不顾身,却显然寡不敌众,就在新月这一回头间,又看到莽古泰手臂上挨了一刀。新月心中一惨:真没料到,阿玛把克善托付给她,她竟然只支持了这样寥寥数日!她站起身子,抬头见前面有块巨石,当下心念已决。“不逃了!与其被俘受侮,不如全节以终!云娃,你和莽古泰帮我们挡着,让我们能死在自己手里!”

新月说着,就爬上那块巨石。云娃听到新月这样说,心惊肉跳,再看莽古泰,战得十分惨烈,显然不敌。她知道已经走投无路了,就一言不发地把克善往石头上推去。新月伸手拉上了克善,姐弟俩互视了一眼,千言万语,都在这一眼之中了。莽古泰仍在浴血苦战,但已节节败退下来。事不宜迟了。新月拔出怀中匕首,高高举起,噙着满眶的泪,颤抖着说:“克善!姐姐对不起你了!”

克善年纪虽小,但已经知道是怎么回事了。尽管非常害怕,却还是勇敢地说:“我知道,我们要一起死,我不怕,你……动手吧!”

新月双手握着匕首的柄,望着克善,这一刀怎么也刺不下去。克善把眼睛紧紧地闭了起来,发着抖等死。

新月痛苦地仰起了脸,泪,不禁滚滚而下。她把心一横,咬紧牙关,正预备刺下去的时候,却忽然看到远处有旗帜飞扬,白底红边。她心中猛地一跳,只怕是看错了,再定睛一看,可不是吗?白底红边的大旗,是八旗之一的镶白旗呀!随着那面大旗,有几十匹马正飞驰而来,马蹄扬起了滚滚烟尘。

新月这一下,真是喜出望外,她这一生,从没有这么激动过。丢下了手里的匕首,她从怀里取出了令箭,跳起身子,开始没命地飞舞着令箭。嘴里疯狂般地喊叫着:“救命!救命啊!我是端亲王的女儿,新月格格!端亲王令箭在此,快来救命啊!快来啊……”她回过头来,对那仍和莽古泰缠斗不休的大汉们嚷着,“你们还不快走!我们八旗的援兵已到!镶白旗!是镶白旗啊……”

那些大汉,本就是一些草莽流寇,乌合之众。此时,被她叫得心神不宁,纷纷停下手来,对新月喊叫的方向看去。奈何地势甚低,看也看不见,其中一个,就爬上了大石头,往前一看。立即,他大叫了起来:“不好!镶白旗!旗子上有个‘海’字!是‘马鹞子’!是‘马鹞子’!兄弟们!逃呀!”

此语一出,六七个大汉,竟然像是见到了鬼似的,转头就跑,一哄而散。

新月太高兴了,又跳又叫,居然没有防备那爬上石头的人。那人见新月秀色可餐,竟一把抓起了新月,扛在肩头,飞跃下地,拔脚就跑。嘴里嚷着:“抓你一个格格,就算讨不着赏,也可以当个压寨夫人!”

克善、云娃都放声大叫,叫姐姐的叫姐姐,叫格格的叫格格。莽古泰反身要救,才一举步,就因腿伤摔倒于地。新月凄厉地狂喊:“放开我!放开我!放开我呀……”

努达海,官拜威武将军,绰号叫“马鹞子”,一个让敌人闻名丧胆的人物。在战场上所向无敌,身经百战,却从来没有打过败仗。他,是个近乎传奇的人物,是个从不知道什么叫“害怕”,什么叫“恐惧”,什么叫“痛苦”,什么叫“挣扎”的人。他以他那大无畏的精神,毫无所惧地面对他所有的战争,一向顶天立地,视死如归。这样的人,一般人对他都只有一种称呼,那就是:“英雄。”

这个英雄人物,努达海,这天命定要遇到新月。和新月一样,他将和他以前的岁月告别了。只是,他自己还丝毫都不知道。

当努达海听到云娃和莽古泰凄厉的呼号:“新月格格!新月格格!新月格格……快救新月格格呀……”他再看到那扛着新月狂奔的大汉时,他就直觉地知道是怎么回事了。他一挥马鞭,策马疾追上去,嘴里大声喊着:“大胆狂徒!放下人来!饶你不死!否则,我就要你好看!”一边说着,他已从腰间拔出匕首,紧追在那大汉身后。

前面突然横上一条溪流,那大汉沿着溪水拼命奔逃,努达海也沿着溪流猛追。马蹄溅着溪水,一阵“哗啦啦”的巨响。努达海见警告无效,匕首就脱手而出,正中那人的腿肚。那人狂叫一声,惊骇之余,竟把新月抛落下来。新月眼看就要落水,努达海及时从马背上弯下身子,一把就捞起了她。新月只觉得身子一轻,自己不知怎的已腾空而起。她张大眼睛,只见到努达海一身白色的甲胄,在阳光下闪闪发光。那高大的身形,勇猛的气势,好像天上的神将下凡尘。贰TWO

新月抬起泪雾迷蒙的眸子,看着努达海,心里的痛,更是排山倒海般涌上来。

端亲王的全家,除了新月与克善以外,在这次的“荆州之役”中全部殉难了。努达海的救援迟了一步,虽然克复了荆州,却无法挽救端亲王一家。

新月除了克善,什么都没有了。

接下来的三个月,新月跟着努达海,开始了一份全新的生活。努达海奉命护送端亲王的灵柩和遗孤进京。于是,晓行夜宿,餐风饮露,每天在滚滚黄沙和萧萧马鸣中度过。伴着新月的,是无边的悲痛和无尽的风霜。所幸的是,努达海的队伍中,有最好的军医随行,在努达海的叮咛、呵护中,克善很快就恢复了健康,莽古泰的伤势,也在不断的治疗后,一天天地好转。

这三个月中,和新月最接近的,除了云娃、莽古泰和克善以外,就是努达海了。新月的眼前,始终浮现着努达海救她的那一幕,那飞扑过去的身形,那托住她的有力的胳臂,还有那对闪闪发光的眼睛,和闪闪发光的盔甲……他不是个人,他是一个神!他浑身上下,都会发光!新月对努达海的感觉是十分强烈的;他出现在她最危急、最脆弱、最无助、最恐慌的时候,给了她一份强大的支持力量。接下来,他又伴她度过了生命中最最低潮的时期。因而,她对他的崇拜、敬畏、依赖和信任,都已到达了顶点。

新月一直很努力地去压抑自己的悲哀。尽管每夜每夜,思及父母,就心如刀割,几乎夜夜不能成眠。表面上,她却表现得非常坚强。毕竟,有个比她更脆弱的克善需要她来安慰。可是,有一晚,她辗转反侧,实在睡不着。忍不住掀开帐篷,悄悄地走到火边去取暖。坐在营火的前面,她仰头看天,却偏偏看到天上有一弯新月。她看着看着,骤然间悲从中来,一发而不可止。她用手捧着下巴,呆呆地看着天空,泪水滴滴答答地滚落。

努达海不知何时已经来到了她的身边。取下了自己肩头的披风,他把披风披上了她的肩。她蓦然一惊,看到努达海,就连忙抬手拭泪。努达海在她身边坐了下来,用一种非常非常温柔的眼光看着她,再用一种非常非常温柔的语气说:“想哭就哭吧!你一路上都憋着,会憋出病来的!哭吧!痛痛快快地哭一场,然后,打起精神来,为你的弟弟,为端亲王的血脉和遗志,好好地振作起来。未来的路还长着呢!”

新月抬起泪雾迷蒙的眸子,看着努达海,心里的痛,更是排山倒海般涌上来。她咬住嘴唇,拼命忍住了抽噎,一句话都没说。“我有个女儿,和你的年纪差不多,名字叫作珞琳。她每次受了委屈,都会钻进我怀里哭。你实在不必在我面前隐藏你的眼泪!”他的语气更加温柔了,眼光清亮如水,“或者,你想谈一谈吗?随便说一点什么!我很乐意听!”“我……我……”新月终于开了口,“我看到了月亮,实在……实在太伤心了……”她呜咽着说不下去。“月亮怎么了?”他问。“我就是出生在这样一个有上弦月的夜里,所以我的名字叫新月。我还有一个小名,叫月牙儿。家里,只有阿玛和额娘会叫我‘月牙儿’,可是,从今以后,再也没有人会叫我月牙儿了!”她越说越心碎,“再也没有了!”

努达海心中一热,这样一个瘦瘦弱弱的女孩,怎么承受得住如此沉甸甸的悲痛!他情不自禁地对她把手臂一张,她也就情不自禁地投进了他的怀里。他再一个情不自禁,竟一迭连声地低唤出来:“月牙儿!月牙儿!月牙儿……”

听到他这样的柔声低唤,新月扑倒在他臂弯中,痛哭失声了。这一哭,虽哭不尽心底悲伤,却终于止住了那彻骨的痛。

从这次以后,她和努达海之间,就生出一种难以描绘的默契来。往往在彼此一个眼神,一个动作中,就领悟了对方的某种情愁。努达海用一份从来没有过的细密的心思,来照顾着她,体恤着她。知道她从小爱骑马,他把自己的马“儿”让给她骑。知道她喜欢听笛子,他命令军队里最好的吹笛人来吹给她听。知道她心疼克善,他派了专门的伙夫做克善爱吃的饭菜。知道她心底永远有深深的痛,他就陪着她坐在营火边,常常一坐就是好几盏茶的时间,他会说些自己家里的事情给她听。关于权威的老夫人,调皮的珞琳,率直的骥远,还有他那贤惠的妻子雁姬……她听着听着,就会听得出神了。然后,她会把自己的童年往事,也说给他听,他也会不厌其烦地、仔细地倾听。因而,当他们快到北京的时候,他们彼此都非常非常熟悉了。她对他的家庭也了如指掌,他家中的每一个人,好像都是她自己的亲人一般。她再也没有想到,在她以后的岁月中,这些人物,都成为了她生命的一部分。

事情经过是这样的:他们回到了北京,王公大臣都奉旨在郊外迎接,端亲王的葬礼备极哀荣。葬礼之后,皇上和皇太后立刻召见了新月、克善和努达海。新月被封为“和硕格格”,努达海晋升为“内大臣”。克善年幼,皇上决定待他长成后再加封号。皇太后见姐弟二人,相依为命的样子,十分动容,沉吟着说:“怎样能找一个亲王贵族之家,把你们送过去,过一过家庭生活才好!如果留你们在宫里,只怕规矩太多,会让你们受罪呢!”太后的话才说完,努达海已自告奋勇,一跪落地:“臣斗胆,臣若蒙皇上、皇太后不弃,倒十分愿意迎接格格和小世子回府!”

新月心中,猛地一跳,可能吗?可能吗?如果能住进努达海家,如果能常常见到努达海,自己就不至于举目无亲了!在现在这种状况下,这种安排,简直是一种“恩赐”!她还来不及做任何表示,克善已迫不及待地对皇太后说:“这样好!这样好!我们一路上和努达海都熟了,能去努达海家,是我们最高兴的事了!就这样办好不好?”“新月,你说呢?”太后问。“那是我们姐弟二人,求之不得的事!”新月坦白地说。

于是,事情就这样决定了。新月姐弟,将在将军府中暂住,等到新月服满,指婚后再研究以后的事。

新月和克善迁进将军府那天,真是不巧极了。努达海家中,正闹了个天翻地覆。

原来,努达海有个部下,名叫温布哈,这次努达海出征,他正卧病在床,不曾随行。就在努达海援救荆州的时候,温布哈病故了。这温布哈有个姨太太,只有二十四岁,名叫甘珠,居然被温布哈的家人,下令殉身陪葬。这事被热心肠的雁姬知道了,实在无法坐视不救。事关生死,她也等不及努达海回家,就自作主张,把甘珠给藏进将军府,无论温布哈家里怎样来要人,她就是不放。

这天,温布哈家的老老少少,穿着孝服,闹进了将军府。雁姬和老夫人都忙着在排难解纷,根本顾不到新月和克善。努达海的马车进了家门,居然没有一个人前来迎接。努达海听到家里一片喧嚣,不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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