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发布时间:2020-06-04 23:27:54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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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美)艾萨克·阿西莫夫(Asimov, I.)

出版社:江苏文艺出版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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银河帝国10:裸阳

银河帝国10:裸阳试读:

机器人学三大法则

一、机器人不得伤害人类,或因不作为而使人类受到伤害。

二、除非违背第一法则,机器人必须服从人类的命令。

三、在不违背第一及第二法则的情况下,机器人必须保护自己。——《机器人学手册》第56版,公元2058年

第一章 问题

以利亚·贝莱顽强地抵抗着内心的恐惧。

这个恐惧感至少累积了两个星期。不,甚至更久,应该追溯到他们把他召去华盛顿,将另有任用的消息平静地告诉他那一刻。

被召去华盛顿已经是一件令人头痛的事,更糟的是征召命令中并没有任何说明。不过最令他头痛的,则是随函附上的那张往返纽约与华盛顿的飞机票。

他意识到这意味着情况紧急,当下便开始坐立不安。而一想到搭飞机,就令他更加坐立不安了。不过,话说回来,这两种不安的情绪都还不难抑制。

毕竟在此之前,以利亚·贝莱已有四次搭飞机的经验,其中一次甚至是跨洲飞行。因此,虽然这绝不是什么愉快的旅行方式,至少他并非踏入完全未知的领域。

而且,从纽约飞往华盛顿只要一小时而已。飞机将从纽约的第二跑道起飞,在华盛顿的第五跑道降落。两者都是官方专用的跑道,因此密闭防护做得特别周全,比方说,飞机一定要达到起飞速度,通往大气层的闸门才会自动开启。

此外,贝莱还很清楚,飞机上固然应有尽有,例如充足的照明、精美的食物等等,唯独不会有任何窗户。这种由无线电控制的飞行相当平稳,一旦飞机升空,乘客几乎不会再有任何感觉。

想当初,除了如此自我安慰,他还这么安慰他的妻子洁西。她不但从未坐过飞机,而且一想到这种事就心生恐惧。

她说:“我不希望你搭飞机,利亚,那太不自然了。为什么不搭捷运去呢?”“因为那要花上十个小时,”贝莱的长脸整个皱了起来,“而且因为我隶属于大城警局,必须服从上级的命令。如果我想保有C6级的官阶,至少得做到这件事。”

这一点,当然毫无争议。

上了飞机之后,贝莱一直紧盯着在他眼前不停卷动的新闻报表。大城对于这项服务相当自豪:新闻、专题、幽默小品、知性文章,甚至小说都一应俱全。据说,总有一天这种报表会由胶卷取而代之,因为盖住眼睛的阅读镜能更加有效地分散乘客对周遭环境的注意力。

贝莱目不转睛地读着新闻报表,除了故意要让自己分神,也是为了遵守基本礼节。飞机上另外还有五名乘客(他不可能不注意到这个简单的事实),人人都有权根据先天的本质和后天的教养,表现出不同程度的畏惧和焦虑。

在这种坐立不安的时刻,贝莱当然痛恨有人刺探自己。比方说,他现在双手紧抓着座椅扶手,指节都因而泛白,而且一旦抬起手来,一定会留下两摊汗渍,他绝不希望别人见到这些窘态。

他告诉自己:我仍处于封闭空间,这架飞机是个具体而微的大城。

可是他骗不了自己。他的手肘能感觉到左边是一块一英寸厚的钢板,而钢板后面,就什么也没有了——嗯,有空气!但其实等于什么也没有。

左侧是一千英里的空气,右侧也一样。而正下方的空气,也有一两英里厚吧。

他多么希望自己能够直视下方,瞥见沿途那些地底大城的顶端——纽约、费城、巴尔的摩、华盛顿。他开始想象那些起起伏伏绵延不断的低矮穹顶,虽然从未见过,但他确定它们一定存在。而在其下一英里处,那些向四面八方延伸几十英里的空间,就是所谓的大城。

他仿佛在心中见到了大城里那些密密麻麻、没有尽头的通道,人来人往热闹无比。此外还有数不清的公寓、社区食堂、工厂、捷运带——处处充满人群,因此充满了舒适和温暖。

而他自己,则锁在一个金属弹丸内,孤立于冰冷的半空中,朝向一片虚空飞去。

他感到双手在发抖,于是强迫自己将目光锁定在新闻报表上,读了一小段。

那是一篇讲述银河探索的短篇小说,而且主角显然是地球人。

贝莱恼怒地咕哝了一声,然后赶紧屏住气息,十分后悔自己发出这个鲁莽的声音。

不过,那个故事实在太荒谬了。为了迎合那些幼稚的读者,居然假设地球人能征服太空。银河探索!地球人休想。整个银河都被太空族霸占了,虽说他们几个世纪前也是地球人。太空族的祖先抢先抵达外围世界,发现那些星球条件极佳,而在几代之后,他们的子孙就再也不欢迎移民了。他们这么做,等于将地球上的远亲都圈禁起来。而地球的大城文明则更上一层楼,把地球人关进一个个大城中——甚至由于畏惧开放空间,地球人连自己世界上的机器人农场和矿场都不敢去。

贝莱痛苦地想:耶和华啊!如果不喜欢这种事,我们就做点什么吧,别拿这些童话故事浪费时间了。

可是他也知道,什么事都做不了。

飞机着陆了。他和其他乘客一起出来,随即四下散去,彼此始终没有看一眼。

贝莱看了看手表,认为还来得及梳洗一番,然后再搭捷运前往司法部。他很高兴还有这点时间。此时此刻他的所见所闻,不论是喧嚣的人声,巨大的封闭式机场,以及通往大城各层的通道,在在令他觉得自己又回到了温暖安全的大城子宫内。他的心情逐渐恢复平静,现在只要再冲个澡,就能把焦虑彻底冲干净了。

根据规定,必须有差旅许可证才能使用公共浴室,但他亮出了出差文件,所有的困难便一扫而空。唯一的例行手续就是盖个章,赋予他使用私人小间的特权(特别加注日期以防滥用),然后他就收到一张纸条,上面注明它的详细位置。

踩在路带上的踏实感令贝莱不禁谢天谢地。等到他逐渐换到高速路带,一步步向捷运带接近时,那种加速感更是一种奢华的享受。他借着一个轻巧的转身登上捷运带,随即找了一个适合自己官阶的座位。

现在并非高峰时段,因此有不少空位。当他抵达公共浴室之后,发现同样不算太拥挤。他申请到的那个小间状况良好,里面还有一个自助洗衣机。

在善用了自己的清水配额,把衣服也洗好之后,他觉得有心情去司法部了。相当讽刺的是,他甚至觉得心情愉快。

司法部次长阿伯特·敏宁拥有一副短小精悍的身材,他的皮肤红润,头发大半灰白,全身上下几乎没有什么棱角。他散发着一种净洁的气息,以及淡淡的刮胡水味道。这一切,都在说明像他这样的高官拥有充足的民生配额,得以过着养尊处优的生活。

相较之下,贝莱觉得自己简直就是面黄肌瘦。站在次长面前,他更加体会到自己有着一双粗大的手掌,一对深陷的眼窝,而且从头到脚似乎骨瘦如柴。

敏宁热诚地说:“坐吧,贝莱。你抽烟吗?”“我只抽烟斗,次长。”贝莱答道。

与此同时,他取出了自己的烟斗,敏宁便将抽出一半的雪茄又推了回去。

贝莱立刻后悔了。有见面礼总比没有的好,就算是雪茄也不错。虽然他刚从C5级晋升到C6,烟草的配给随之增加,但还是不足以抽个过瘾。“如果你想抽,就点着吧。”敏宁说。然后,他像个慈祥的父亲一般,耐心看着贝莱仔细装填适量的烟草。

贝莱的眼睛仍盯着自己的烟斗。“次长,我还不知道自己被召来华盛顿的原因。”“这我知道,”敏宁微微一笑,“我现在就可以告诉你。你要被暂时调往他处。”“离开纽约大城吗?”“距离相当远。”

贝莱扬了扬眉,显得若有所思。“暂时又是多久呢,次长?”“我不确定。”

贝莱对于调职的优点和缺点都很清楚。如果以出差的身份,暂时住在另一个大城,他或许能过着超过他目前官阶所能享有的生活。但另一方面,洁西和他们的儿子班特莱几乎不可能获准和他一起去。当然,他们会在纽约受到良好的照顾,但贝莱是个恋家的男人,不喜欢和家人分隔两地。

此外,调职意味着执行一件特殊任务,这是好事,但肩负的责任要超过一名普通刑警,这就可能不太好受了。没几个月之前,纽约附近发生了一桩太空族谋杀案,贝莱历经千辛万苦才终于破案。如果又是这样的案件,或是类似的案子,他将感到兴趣缺缺。

他问:“可否请您告诉我要把我派去哪里?任务属于什么性质?这一切到底是怎么回事?”

他开始揣度次长所说的“距离相当远”究竟是指何处,还在心中和自己打了一个小赌。“相当远”似乎有强调的意味,于是贝莱心想:加尔各答?悉尼?

然后,他注意到敏宁终究还是抽出一根雪茄,仔细点着了。

贝莱想道:耶和华啊!他感到难以启齿,他根本不想讲。

敏宁将嘴里的雪茄取出来,一面望着烟圈一面说:“司法部是要派你去索拉利执行一件临时任务。”

贝莱随即在心中寻思索拉利的位置:在亚洲,在澳洲……?

他突然一跃而起,硬邦邦地说:“你的意思是,外围世界之一的索拉利?”

敏宁并未接触贝莱的目光。“完全正确!”

贝莱说:“但那是不可能的,他们不会允许地球人踏上任何外围世界。”“这叫此一时彼一时,便衣刑警贝莱,索拉利上发生了一桩谋杀案。”

贝莱的嘴角扯出一个皮笑肉不笑的表情。“那有点超出我们的管辖范围了,是不是?”“他们主动请求协助。”“请求我们?请求地球?”贝莱在困惑和难以置信之间挣扎不已。外围世界一向只会鄙视地球这颗母星,想要他们对地球做点施舍都是痴心妄想,他们怎么可能请求地球协助呢?“请求地球协助?”他又问了一遍。“的确不寻常,”敏宁主动承认,“但事实如此。他们希望地球指派一名警探负责那件案子。这件事,是双方最高层通过外交途径谈定的。”

贝莱坐了回去。“为什么找我呢?我不年轻了,我已经四十三岁。我有妻有子,我不能离开地球。”“我们没有选择的余地,便衣,对方指定要你。”“要我?”“纽约大城警局C6级便衣刑警以利亚·贝莱。他们知道要找的是谁,而你当然知道为什么。”

贝莱倔强地说:“我不够资格。”“他们认为你够。你处理那桩太空族谋杀案的经过,他们显然知之甚详。”“他们一定完全搞错了,传闻一定夸大了许多。”

敏宁耸了耸肩。“无论如何,反正他们指名要你,而我们也已经同意派你去。所以你暂时被调职了。所有的手续都已经办好,你非走不可。当你不在地球的时候,你的妻子和小孩会受到C7级的待遇,因为这正是你这段时期的暂时官阶。”他颇有深意地顿了顿,“只要圆满完成任务,这官阶就永远是你的。”

一切都发生得太快了,不应该是这样的。他不能离开地球,这点难道他们不明白吗?

他用自己听来都感到不自然的声音,平平板板地问道:“什么样的谋杀?情况到底如何?为什么他们自己处理不了?”

敏宁伸出善加保养的手指,挪动了办公桌上的一个小物件,然后摇了摇头。“我对这桩谋杀案一无所知,不知道情况到底如何。”“那么谁有所知呢,次长?你总不希望我脑袋空空地去那里吧?”这时,他心中又响起那个绝望的声音:但我不能离开地球啊。“这件事,凡是地球人都一无所知,索拉利人根本未曾告诉我们。这是你的工作,你要查出这桩谋杀案究竟有什么重大干系,逼得他们非找地球人办案不可。或者应该说,那是你的工作之一。”

情急之下,贝莱竟然脱口而出:“要是我拒绝呢?”当然,他知道会得到什么答案。他完全了解对他自己以及家人而言,解雇到底代表什么意义。

但敏宁并未以解雇回应,他轻声答道:“你不能拒绝,便衣,这是你的责任。”“我对索拉利有责任?让他们去死吧。”“不,是对我们,贝莱,对我们。”敏宁顿了顿,然后继续说:“面对那些太空族,地球的处境如何,我想不必我多说了。”

贝莱的确知道地球的处境,凡是地球人都知道。五十个外围世界人口都不多,总共加起来仍远小于地球的人口数,话说回来,他们的军事潜力有可能是地球的一百倍。在那些地广人稀的世界上,他们致力发展正子机器人经济,个人平均能量产值高达地球的几千倍。而无论军事潜力、生活水准、幸福指数,以及其他的一切,皆取决于每个人生产能量的多寡。

敏宁又说:“无知是令我们陷入这个困境的原因之一。就是这两个字,无知。太空族对我们了若指掌,他们频频组团前来地球,天晓得为什么。而我们对他们的了解,则仅限于他们告诉我们的事。从来没有地球人踩上任何一个外围世界的土地,而你却有机会。”

贝莱试着强调:“我不能……”

可是敏宁继续说了下去:“你却有机会,而且你的机会绝无仅有。你是应邀前往索拉利的,你要做的事都是他们所指派的。任务结束后,你会带回对地球很有用的情报。”

贝莱以忧郁的目光望着这位次长。“你的意思是,要我当地球的间谍。”“谈不上什么间谍。除了他们要求你的事,你什么也不必做。你只要张大眼睛,敞开心胸,给我好好观察!等你回来后,地球上的专家会负责分析和诠释你的观察结果。”

贝莱说:“我猜应该是出现危机了,次长。”“为何这么说?”“派地球人去外围世界是有风险的。太空族憎恨我们。地球固然有最大的诚意,但即使我是应邀前往,仍有可能引发星际纠纷。地球政府只要愿意,其实很容易推掉这件事,他们可以说我生病了。太空族对疾病有病态的恐惧,如果他们听说我病了,无论如何不会想再要我了。”“你是在提议,”敏宁说,“要我们试试这种伎俩?”“不。如果政府没有其他的动机,早该自己想到这个借口,甚至更好的借口。由此可知,要我扮演间谍才是真正重要的事。果真如此的话,政府冒这个险一定有更重要的原因,绝非只是希望我张大眼睛而已。”

贝莱本以为对方会暴跳如雷,而在他想来,能用这种方式释放压力也不错。但敏宁只是露出冰冷的笑容,回应道:“你似乎有看透表象的本事。然而,这点我早就料到了。”

次长从办公桌后面倾身面对着贝莱。“下面这些情报,你绝不能泄漏出去,甚至不能和其他政府官员讨论。关于目前的银河局势,我们的社会学家得出一个结论:那五十个外围世界,人口稀少,势力强大,善用机器人,民众个个健康长寿。反观我们,拥挤不堪,科技落后,寿命不长,而且在他们支配之下。这是个不稳定的局面。”“往远里看,任何事物都是不稳定的。”“这个不稳定却近在眼前,据我们估计,顶多在一百年之后。没错,我们碰不到,但我们还有下一代。到头来,我们会对外围世界产生太大的威胁,终将自取灭亡。地球人有八十亿之众,个个痛恨太空族。”

贝莱说:“太空族禁止我们接触银河,操弄我们的贸易从中获利,控制着我们的政府,并将我们视为粪土。他们指望什么回应?感激吗?”“说得很对,但我们的互动模式早已定型。反抗,镇压,反抗,镇压——一个世纪之内,地球上的人类将被彻底消灭。社会学家就是这么说的。”

贝莱显得坐立不安。社会学家和他们的电脑通常是不会遭到质疑的。“如果一切都是事实,你又指望我能做些什么呢?”“为我们带回情报。我们对太空族所作的社会学预测,最大的瑕疵就在于欠缺资料。我们只能根据被派到地球来的少数太空族作出种种假设。我们只能借由他们提供的资料来了解他们,于是觉得他们除了长处还是长处。他妈的,他们有机器人,他们人口少,他们寿命长。可是他们有没有短处呢?有没有什么可供我们利用的条件,能够改变我们注定灭亡的社会学必然性;有没有什么行动指导方针,能够增加地球存活的几率。”“改派社会学家去,难道不是更好吗,次长?”

敏宁摇了摇头。“如果我们能任意派人去,那么早在十年前,这些结论首先浮现之际,我们已经这么做了。事实上直到今天,我们才首度有这种机会;他们需要我们的警探支援办案,这是天赐良机。警探也是社会学家——凭经验法则行事的应用社会学家,否则他就不算优秀的警探。记录会说话,你正是优秀的警探。”“谢谢您,次长。”贝莱机械式地答道,“万一我碰到麻烦呢?”

敏宁耸了耸肩。“那是当警察的风险之一。”他挥挥手,表示不愿多谈这个问题,随即又补充道:“总而言之,你非去不可。你的启程时间已经定好,太空船也已经在等你了。”

贝莱僵住了。“等我?我何时动身?”“两天后。”“那么我得赶回纽约一趟。我太太……”“我们会去探望你太太。你该明白,绝不能让她知道你在出什么任务。我们会告诉她,这段时间别指望你会跟她联络。”“但这简直没人性。我一定要见她一面,我可能再也见不到她了。”

敏宁说:“我要再讲一句或许更没人性的话,想想看,你每天早上出任务的时候,是否同样无法确定她晚上还能不能再见到你?贝莱便衣,我们都得尽忠职守。”

贝莱的烟斗已经熄了一刻钟,但他一直没注意到。

没有任何人能提供他进一步的资料。对于那桩谋杀案,每个人都一无所知。其后他所接触的一个个官员,毫无例外地催促他尽快上路,直到他终于来到太空基地,心中仍旧无法接受这个事实。

太空船活像一支瞄准天际的巨炮,周遭这片开放空间令贝莱不寒而栗。夜幕逐渐降临(贝莱感到谢天谢地),仿佛四面深黑的墙壁逐渐聚拢,并在头顶形成黑色的天花板。这是个典型的阴天,但云缝中仍透出一线星光,贝莱虽然在天象馆看过星星,此时还是忍不住吃了一惊。

那是很远很远的一个小亮点。他逐渐不再恐惧,只是好奇地凝视着它。看起来它相当近,相当不起眼,但那些银河之主就住在这种天体附近,更明确地说是住在它周围的行星上。他想,太阳也是这样的天体,只不过近得多,目前正在地球的另一端闪闪发光。

他突发奇想,将地球想象成一个大石球,上面贴着一层水气薄膜,薄膜外面就是一片虚空;所谓的地底大城其实都很浅,颤颤巍巍地夹在岩石和空气之间。他觉得毛发直竖!

那艘太空船当然属于太空族所有。星际贸易完全掌握在太空族手中。现在他落单了,他已经置身大城之外。在登船之前,他经历了沐浴、洗刷和消毒的过程,总算达到了太空族的安全标准。即便如此,他们还是只派一个机器人来接他。他这个大城居民身上仍旧黏着大城里的上百种病菌,虽然他自己不在乎,那些有如温室花朵的优生太空族却是毫无抵抗力。

在黑夜中,机器人显得特别巨大,双眼还射出暗红的光芒。“便衣刑警以利亚·贝莱?”“是的。”贝莱答得很干脆,后颈的汗毛却竖起了一些。看到机器人做着人类的工作,身为地球人的他难免会气得起鸡皮疙瘩。虽说当初侦办太空族谋杀案的时候,机·丹尼尔·奥利瓦曾经和他联手办案,但那另当别论。丹尼尔是……“请你跟我来。”那机器人说,随即有一道白光从他们的位置一路射向太空船。

贝莱迈开脚步。他走上阶梯,登上太空船,穿过几条走廊,最后走进一间舱房。

那机器人说:“这是你的房间,便衣刑警贝莱,在整个旅程中,你要一直待在这里。”

贝莱心想:是啊,把我关起来,这样才安全,其实就是将我隔离。

刚刚穿过那些走廊时,他没有见到任何人影。现在,那里也许正有许多机器人在进行消毒。而面前这个机器人离去后,也许会立刻去做一次杀菌浴。

那机器人说:“这里面有完善的盥洗设备。食物会定时供应,阅览的资料随手可取。舷窗由这个面板控制,现在是关着的,但如果你想观赏太空……”

贝莱有点激动地说:“不必了,小子,就让它关着吧。”

地球人一向习惯用“小子”称呼机器人,但那个机器人并没有任何负面的反应。它当然不会有,它的反应一律受到机器人学三大法则的限制和掌控。

机器人弯下巨大的金属身躯,做了一个滑稽的鞠躬动作,便转身离去了。

单独待在舱内的贝莱开始评估目前的状况。这至少比搭飞机来得好。一架飞机能从头看到尾,能看到它的边界;太空船则大得多,里面有许多走廊、甲板和舱房。它本身就是一个小规模的大城,贝莱几乎可以自由地呼吸。

灯光忽然闪了一下,通话器中传出机器人的金属声音,对他详细说明起飞加速之际如何做好自我防护。

他感觉到安全带传来的压力以及液压系统的缓冲作用,还听见远处传来微质子堆喷射引擎的隆隆声。大气层被撕裂的声音随即响起,而接下来一个钟头,这个声音越来越小、越来越尖锐,终于逐渐消失。

他们进入太空了。

仿佛所有的感官皆已麻木,仿佛再也没有什么真实的事物。他告诉自己,每过一秒钟,他距离地球、距离洁西便又多了好几千英里,但他心中并未体会这个事实。

到了第二天(或是第三天?——现在他只能靠吃饭睡觉来计时,因此说不准),突然出现一种身体内外翻转的诡异感觉,但下一刻便消失无踪。贝莱知道这就是所谓的跃迁,这种借道超空间的特殊运动,能以极其不可思议,甚至近乎神秘的方式,将太空船和其中的一切瞬间转移好几光年。过了一段时间之后,太空船又做了一次跃迁。然后又过了一段时间,又再做了一次跃迁。

贝莱在心中告诉自己,现在距离地球已有几光年、几十光年、几百光年,甚至几千光年。

他不确定究竟有多远。地球上没有任何人知道索拉利位于何处。这点他敢一口咬定。地球人相当无知,没有任何例外。

他觉得分外孤独。

当他感到减速之际,那机器人也随之出现。它用那对暗红色眼睛仔细检查了贝莱的安全带,很有效率地拴紧一颗螺丝,又迅速检查了一遍液压系统。

它说:“我们将在三小时后着陆。请你留在这间舱房。有人会来护送你出去,将你带到你的住处。”“等等。”贝莱紧张地唤道——被安全带绑着的他感到十分无助。“我们着陆时,当地是几点钟?”

机器人立刻回答:“根据银河标准时间,是……”“当地时间,小子,当地时间!耶和华啊!”

机器人继续不疾不徐地说:“索拉利的一天有28.35个标准小时,每个索拉利时有10个索拉利分,每个索拉利分有100个索拉利秒。预计我们抵达航站时,是当地时间的零时五分二十秒。”

贝莱恨透了这个机器人。不只是因为它头脑简单,更因为它逼得自己必须直接提出那个自曝其短的问题。

可是他不得不问。他冷冰冰地说:“会是白天吗?”

兜了这么一大圈,机器人终于回答:“是的,先生。”然后就走了。

会是白天!他必须在大白天,走在毫无遮掩的行星表面。

他不太确定那会是什么情况。他曾经在大城某些角落瞥见过地球的表面,甚至曾经短暂置身大城之外。不过在此之前,大城的围墙总是保护着他,或起码近在咫尺。他总是感到安全无虞。

现在他会感到安全吗?黑夜或许还能制造围墙的假象,可是现在,他连这点期望都落空了。

由于绝对不愿在太空族面前示弱——宁死也不肯——他勉强在安全带中挺直身子,闭上眼睛,顽强地抵抗着内心的恐惧。

第二章 老友

贝莱快要坚持不住了。光凭理性并不足以战胜恐惧。

他在心中一遍又一遍告诉自己:有些人一辈子都生活在开放空间,例如现在的太空族,以及过去的地球人。没有围墙并不等于会有实质危险。我根本不该那么想,那是一种错误的观念。

可是这一切都徒劳无功。他心中一直有个非理性的声音,哭喊着要找围墙,死也不肯接触开放空间。

随着时间慢慢溜走,他认为自己不可能做到了。最后他一定会可怜兮兮地缩成一团,浑身不断发抖。前来接他的太空族(鼻孔里插着滤器以防细菌,双手戴着手套以避免接触)甚至不会瞧不起他,只会感到恶心而已。

贝莱咬紧牙关撑着。

太空船终于停下来,安全带自动解开,液压系统也退回到舱壁内。贝莱留在座位上,虽然很害怕,但他决心不表现出来。

当舱门传来一声轻响,他刻意将目光移往别处,仅从眼角瞥见门口出现一个高大的、有着古铜色头发的人物——那是一名太空族,虽然他们是地球人的后裔,但高傲的他们甚至不愿承认这个事实。

那太空族唤道:“以利亚伙伴!”

贝莱猛然转过头去,立刻睁大眼睛,不由自主地站了起来。

他盯着这张脸孔,凝视那宽阔高耸的颧骨、绝对平静的表情、完全对称的轮廓,尤其是那双蓝眼睛所射出的直勾勾的目光。“丹——丹尼尔。”

那太空族说:“很高兴你记得我,以利亚伙伴。”“何止记得你!”贝莱觉得大大松了一口气。对方不但和地球有渊源,而且是他的朋友,令他感到安慰,感到得救了。他差点忍不住要冲上去拥抱这个太空族,非但紧紧抱住不放,还要纵声大笑,用力拍打对方背部,总而言之,凡是老友久别重逢会做出的疯狂举动,他都很想照做一遍。

但是他并没有那么做,他不能那么做。他只能上前一步,一面伸手一面说:“我怎么会忘记你呢,丹尼尔。”“我很高兴你这么说。”丹尼尔严肃地点了点头,“而你十分清楚,我只要还在运作,就不太可能忘记你。能再见到你真好。”

丹尼尔坚定地握住贝莱的手,五指施加的压力恰到好处,一会儿后才松开。

贝莱心中瞬间涌现一股浓烈的感情,或许可称之为金兰之爱,许久之后仍未完全消退。贝莱有些难为情,衷心希望对方那深不可测的目光无法看穿自己的内心。

毕竟,贝莱不能把丹尼尔·奥利瓦当成朋友那般友爱,因为他并非人类,他只是个机器人。

这位酷似人类的机器人说:“我申请了一辆由机器人驾驶的地面交通工具,将以空气管和这艘太空船直接相连……”

贝莱眉头一皱。“空气管?”“对。这是一种在太空中常用的技术,无需特殊的抗真空装备,便能在两艘太空船之间运送人员或物资。你似乎并不熟悉这种技术。”“没错,”贝莱说,“但我听懂了。”“当然,把这种装置用在太空船和地面交通工具之间就没那么简单了,但我还是要求务必办到。幸好你我从事的这项任务有最高优先权,各种困难都很快克服了。”“你也被派来调查这桩谋杀案?”“你还不知道吗?真抱歉我没有立刻告诉你。”当然,在这机器人完美的脸庞上,看不出任何抱歉的神情。“我希望你还记得汉·法斯陀夫博士,上回我们在地球上合作时,你曾和他见过一面。最初就是他提议的,说你是侦办这个案子的适当人选。而且他还开出条件,必须让我和你合作,就像上次那样。”

贝莱挤出一个笑容。汉·法斯陀夫博士是奥罗拉人,而奥罗拉是外围世界中最强大的一员。奥罗拉人提出的建议显然颇有分量。

贝莱说:“一对好搭档是不该被拆散的,呃?”(这时,初见丹尼尔的喜悦逐渐褪去,贝莱胸口又感觉到一股压力。)“我不知道他心里是否真这么想,以利亚伙伴。从他对我下的命令看来,我认为他只是希望你的搭档曾接触过你们的世界,因而了解你们的怪癖。”“怪癖!”贝莱皱起眉头,觉得对方太过分了。他不喜欢和这个名词牵扯在一起。“比方说,我就知道需要安排空气管。我十分了解你对开放空间有多么反感,因为你一直生活在地球的大城中。”

或许是由于“怪癖”这个说法令贝莱觉得必须反击,以免被一台机器踩在脚下,但也可能是长久以来所受的训练,让他无法容忍任何逻辑上的矛盾,总之,他猛然间转换了话题。

他说:“这趟旅程中,有个机器人负责随船照顾我。那个机器人——”他的口气透出敌意了,“看起来就像机器人。你认识它吗?”“我登船之前,跟它说过话。”“它叫什么名字?我该怎么联络它?”“它就叫RX2475,索拉利人通常只用序号称呼机器人。”丹尼尔的目光扫到了舱门附近的控制面板,“这个按钮就能呼叫它。”

贝莱望向那个控制面板,丹尼尔所指的那个按钮标示着“RX”,意思似乎相当明显。

贝莱伸手按了一下,不到一分钟,那个看起来像机器人的机器人便进来了。

贝莱说:“你就是RX2475。”“是的,先生。”“不久前你告诉我会有人护送我下船,你说的是不是他?”贝莱指了指丹尼尔。

两个机器人目光相交。RX2475说:“他的文件可以证明他就是来接你的那个人。”“除了那份文件,在此之前你还知道些什么?有没有人对你形容过他的样貌?”“没有,先生。然而,我知道他的名字。”“是谁告诉你的?”“这艘太空船的船长,先生。”“他是索拉利人吗?”“是的,先生。”

贝莱舔了舔嘴唇。下一个问题起着关键性作用。

他说:“你从船长那里听到的是什么名字?”

RX2475说:“丹尼尔·奥利瓦,先生。”“好孩子!你可以走了。”

RX2475又做了一次机器人式鞠躬,随即一个转身,走出了舱房。

贝莱转向他的伙伴,若有所悟地说:“你并未将实情全部告诉我,丹尼尔。”“此话怎讲,以利亚伙伴?”丹尼尔问。“刚才跟你聊着聊着,我忽然想到一个疑点。当RX2475告诉我即将着陆时,它提到会有人来护送我。这点我记得相当清楚。”

丹尼尔静静听着,什么也没说。

贝莱继续讲下去:“我本来以为或许是那个机器人弄错了。我也曾经以为原本奉命来接我的人临时由你取而代之,RX2475并不知道这件事。但你也听到我怎么问它了。它听说你会带着文件,还知道你的名字。可是,它所知道的名字并不完整,对不对,丹尼尔?”“没错,它并不知道我的全名。”丹尼尔承认道。“你的名字并非丹尼尔·奥利瓦,而是机·丹尼尔·奥利瓦,对不对?更完整的说法则是机器人·丹尼尔·奥利瓦。”“这么说相当正确,以利亚伙伴。”“由此可知,RX2475始终不晓得你是机器人,它一直误以为你是人类。既然你有人类般的外貌,这样的伪装的确行得通。”“我不打算反驳你的推论。”“那我们就继续下去。”贝莱开始感到一种狂野的喜悦。他抓到了一点线索,虽然并不多,但他一向擅长这种斗智游戏。正是因为他有这方面的专长,才会被请到太空的另一头来办案。“好,为何会有人想欺骗一个可怜的机器人呢?对它而言,你是人还是机器人毫无差别,反正它都得服从命令。因此我得到一个合理的结论:那位索拉利船长自己也不知道你是机器人,才会这么告诉它,同理,把这件事告诉船长的索拉利官员同样不知道真相。如我所说,这是一个合理的结论,但或许并非唯一的结论。它到底正不正确?”“我相信是正确的。”“很好,那么我猜对了。可是为什么呢?汉·法斯陀夫博士在推荐你担任我的搭档时,为何要让索拉利人以为你是人类?这么做难道不危险吗?索拉利人如果发现真相,可能会相当生气。他为何要这么做呢?”

这个人形机器人答道:“我所听说的解释如下,以利亚伙伴。如果你和一名太空族联手办案,会提高你在索拉利人心目中的地位,反之,如果你和一个机器人合作,则会让他们更瞧不起你。既然我熟悉你的作风,能够和你合作愉快,博士因而想到,不如就让索拉利人误以为我是人类,但绝不主动以任何资料欺骗他们。”

贝莱并不相信这种说法。不太可能有任何太空族会自然而然对一个地球人的感觉顾虑得那么周到,即便开明如法斯陀夫也不例外。

他想到了另一个可能性,于是说:“索拉利人是否以善于制造机器人闻名外围世界?”“我很高兴,”丹尼尔说,“你对索拉利的经济结构已有若干了解。”“恰恰相反,”贝莱说,“我顶多只能猜到索拉利三个字怎么写。”“那我就不懂了,以利亚伙伴,你怎么会问出这样的问题,而且还是那么贴切的问题。你简直是一语中的。我的资讯储藏提供了如下事实:无论就机器人的款式或性能而言,在五十个外围世界中,索拉利的产品都是最有名的。其他外围世界都从索拉利进口特殊型号的机器人。”

贝莱绷着脸点了点头,对这个答案表示满意。当然啦,丹尼尔并不懂得从人性弱点出发,进行直觉式的跳跃思考。贝莱也不觉得有必要解释自己的推理过程。如果索拉利真是机器人学的圣地,汉·法斯陀夫博士和他的同僚就可能会有意炫耀他们自己的机器人杰作,这是非常符合人性的动机。而这样的动机和一个地球人的安全或感觉毫无关系。

如果索拉利的专家上了当,把这个奥罗拉机器人当成人类,就等于证明了法斯陀夫他们高人一等。

贝莱觉得好多了。说也奇怪,刚才他动用了所有的理智力量,想尽办法说服自己,却仍旧无法脱离恐惧,没想到自己虚荣心一浮现,所有的恐惧就被一扫而空。

当然,发现太空族居然有虚荣心,这点也是有帮助的。

他想道:耶和华啊,毕竟我们都是人类,包括太空族在内。

他扯开喉咙,大声问道:“我们要等多久才能等到地面车?我早就准备好了。”

好些迹象都显示空气管并不适合现在这个用途。他们两人——一个人和一个人形机器人——走出太空船,进入了空气管,而随着他们的移动,柔软的网状结构开始弯曲和摇摆。(贝莱可以隐约想象,在太空中的失重状态下,只要轻轻一踢,任何人都能顺着管子从一艘船滑到另一艘。)

空气管的另一端缩得很窄,仿佛被一只巨掌使劲捏住,网眼挤成了一团。拿着手电筒的丹尼尔开始匍匐前进,贝莱也有样学样。他们就这样爬完最后的二十英尺,终于钻进了所谓的地面车。

上车后,丹尼尔小心翼翼地关上滑门。接着便传来厚重的“咔嗒”一声,想必是空气管撤离了。

贝莱好奇地四下张望。这辆地面车并没有太古怪的地方。一前一后有两排座椅,每排能容纳三名乘客,而且前后左右都有车门。车壁的光滑部分应该都是窗户,不过现在一片漆黑,不透任何光亮,想必正处于极化作用之下,这点贝莱倒是很熟悉。

车顶有两个圆形照明器,射出的黄色光芒充斥车内。一言以蔽之,贝莱唯一感到陌生的,就是装在正前方隔板上的那个发话器,以及看不到驾驶仪器这件事。

贝莱说:“我猜司机坐在隔板的另一边。”

丹尼尔说:“完全正确,以利亚伙伴,我们可以这样下达指令。”他微微倾身向前,轻触一个按键,一盏红灯便闪了起来。他轻声说道:“我们已就座,可以启程了。”

贝莱听到一阵细微的呼呼声,但几乎立刻便消失了。与此同时,他的背部感到一股非常轻、非常短暂的压力,然后就再也没有任何动静。

贝莱讶异地问道:“我们在前进吗?”

丹尼尔说:“是的。这辆车并没有轮子,而是靠着反磁力场贴地滑行。除了加速和减速,你什么也感觉不到。”“转弯的时候呢?”“车子会自动倾斜以抵抗离心力。就连上坡或下坡的时候,车内仍然会保持水平。”“操作起来一定很复杂吧。”贝莱硬邦邦地说。“几乎全自动,司机是机器人。”“喔。”贝莱对这辆地面车总算有了充分了解,他又问:“这段路要走多久?”“大约一小时。其实搭飞机会比较迅速,但我担心你的状况,想让你一直处于封闭空间内,而索拉利的飞机无法提供足够的封闭性,比不上我们目前乘坐的这种地面车。”

对方的“担心”不禁令贝莱恼火。他觉得自己好像一个抱在保姆怀中的婴儿。奇怪的是,他对丹尼尔的遣词用字同样感到恼火。他觉得这么正式的话语非但毫无必要,而且很容易泄漏他的机器人身份。

接下来好一会儿,贝莱都在好奇地凝视着机·丹尼尔·奥利瓦。这个机器人则一动不动地望着正前方,完全不在意对方的目光。

丹尼尔的皮肤完美无瑕,头发和汗毛也都是精心打造、细心组合的。他皮肤底下的肌肉动作更是真实无比,用不遗余力来形容他的制造过程绝不为过。可是,贝莱有第一手的经验,知道他的四肢和胸膛能沿着看不见的接缝裂开,以便进行修复。他还知道在乱真的皮肤底下,藏着金属和硅氧树脂;在金属头颅之中,藏着一个正子脑——虽然极其先进,仍是一堆电路而已。他更清楚丹尼尔的“思想”是什么,那只不过是一道道寿命短暂的正子流,流过严密规划的正子径路罢了。

但如果事先并不知情,专家要如何看出破绽呢?丹尼尔的说话方式有那么点不自然?他始终显得严肃而不带感情?他的人格完美到了无懈可击的程度?

这种胡思乱想只会浪费时间,于是贝莱说:“我们谈正事吧,丹尼尔。我猜你来这儿之前,曾经听取过有关索拉利的简报?”“是的,以利亚伙伴。”“很好,我就没有这样的机会。这个世界有多大?”“直径有九千五百英里。在本星系的三颗行星中,它是最外面的,也是唯一住人的行星。它的气候以及大气层都很类似地球,但可耕地的比例较高,矿藏量则较低,不过开采当然也比较少。这个世界本身就能自给自足,加上出口机器人带来的收入,可以维持很高的生活水准。”

贝莱问:“人口有多少?”“两万人,以利亚伙伴。”

贝莱听了进去,不久又客客气气问道:“你是指两千万吧?”他对外围世界所知不多,但至少也知道,虽然根据地球的标准,这些世界的人口个个少之又少,不过几千万人还是跑不掉的。“两万人,以利亚伙伴。”这机器人又重复了一遍。“你的意思是,这是个新开拓的世界?”“绝对不是。它已经独立了将近两个世纪,而在此之前,它还有一个多世纪的历史。人口维持在两万是故意的,索拉利人自认那是最佳的数目。”“这些人住在这颗行星的哪些部分?”“凡是可耕地都有人住。”“面积有多少平方英里?”“如果包括边陲地带,三千万平方英里。”“可是只住了两万人?”“此外还有两亿左右的正子机器人,以利亚伙伴。”“耶和华啊!那就是——平均一个人有一万个机器人。”“这的确是外围世界中最高的比例,以利亚伙伴,远超过第二名奥罗拉的一比五十。”“他们要那么多机器人做什么?生产那么多粮食又有什么用?”“相对而言,粮食的生产只是小宗。比较大宗的是矿产,而能源就更大宗了。”

想到这里有那么多机器人,贝莱不禁有点晕头转向。两亿个机器人!一定满山遍野到处都是,而人类却那么少。如果有人从外太空观察,或许会以为索拉利完全是个机器人世界,而忽略了起着关键作用的少数人类。

贝莱突然觉得有必要好好看一看。他想起了敏宁对他说的那番话,以及关于地球危机的社会学预言。虽然似乎已经很遥远,有点不真实,但他依旧记得。离开地球之后,种种艰难险阻使得这段记忆变模糊了,但它从未全然遭到掩盖。因此,他并未忘记敏宁曾以冷静精准的语言,陈述这些生死攸关的问题。

多年来,贝莱受到责任感驱使,早已习惯永远任务第一,即使可怕的开放空间也拦不住他。另一方面,无论是从太空族或太空族机器人的言谈中搜集资料,都已经是地球社会学家不难做到的事。真正需要的是直接观察,而这正是他的工作,就算再不愉快,他也必须尽力达成。

他开始检视地面车的顶部。“这辆车有天窗吗?”“抱歉,以利亚伙伴,我没听懂你在说什么。”“这辆车的顶棚能不能推开?从里面能不能直接看到——天空?”(积习难改,他差点要说“穹顶”两字。)“可以的。”“那就这么做,丹尼尔,我想看一看。”

机器人严肃地回应:“很抱歉,我不能让你这么做。”

贝莱觉得很惊讶,说道:“听着,机·丹尼尔。”他特别强调“机”这个字,“让我再说一遍,我命令你打开天窗。”

不管外形多么像人,对方毕竟是机器人,也就必须服从命令。可是丹尼尔并未采取行动,他说:“我必须说明,我的首要考量是避免你受到伤害。如果你处在一个巨大的空旷空间中,那么根据我接到的指令,以及我的亲身经验,我很清楚你难免会受伤。因此之故,我不能允许你暴露自己。”

贝莱觉得气血上涌,涨得他满脸通红,但与此同时,他也想到生气毫无用处。对方是机器人,而贝莱对机器人学第一法则相当熟悉。

它是这么说的——机器人不得伤害人类,或因不作为而使人类受到伤害。

在机器人的正子径路中,其他事物都得臣服于这个最高指导原则之下——在这个银河里,任何一个世界的任何一个机器人都不例外。当然,机器人需要服从命令,可是不得抵触这个至高无上的前提。服从命令只是机器人学第二法则的要求。

它是这么说的:除非违背第一法则,机器人必须服从人类的命令。

贝莱强迫自己以平静而理智的口吻说:“我想短时间我还能忍受,丹尼尔。”“我并不这么觉得,以利亚伙伴。”“这点让我自己判断,丹尼尔。”“如果这是命令,以利亚伙伴,我无法服从。”

贝莱仰靠在柔软的座椅上开始动脑筋。当然,对付机器人不能用蛮力。丹尼尔的力气太大了,至少是血肉之躯的一百倍,他绝对能在完全不伤人的情况下制住贝莱。

贝莱随身带着武器。他可以拿手铳指着丹尼尔,但这么做只能使他暂时感到占上风,紧接着会带来更大的挫折感。用这种方式威胁机器人毫无用处,自保只是第三法则的要求。

它是这么说的:在不违背第一及第二法则的情况下,机器人必须保护自己。

如果只有两种选择,丹尼尔宁肯遭到摧毁,也绝不会违背第一法则。贝莱当然不想摧毁丹尼尔,绝对不想。

但他还是很想看看车外的景象,就像着了魔一样,他挥不去这个念头。他不能让这种保姆婴儿的关系继续发展下去。

曾有那么片刻,他甚至想用手铳指着自己的太阳穴——你不打开天窗,我就立刻自杀——用一个更严重更紧急的状况,压制第一法则原本的作用。

但贝莱明白自己做不到。那样太丢脸了。一想到那种画面,他心中就起反感。

他无精打采地说:“可否请你问问司机,距离目的地还有几英里?”“当然没问题,以利亚伙伴。”

丹尼尔倾身向前,按下那个按键。不料这时贝莱也凑向前去,大声喊道:“司机!打开车顶的天窗!”

紧接着,一只手——一只人类的手——在那个按键上又按了一下,并坚定地摆在那里,再也不肯松开。

贝莱一面微微喘气,一面瞪着丹尼尔。

丹尼尔愣了一秒钟,仿佛他的正子径路为了适应这个新状况而暂时失去平衡。但这一秒很快便过去,他的手开始有动作了。

贝莱早已预料到了。机器人的手会把人类的手从按键上移开(轻柔地,绝不会造成伤害),然后丹尼尔会重新启动发话器,重新下达命令。

贝莱说:“我警告你,如果你想扳开我的手,一定会令我受伤,甚至可能扳断我的手指。”

贝莱心知肚明,事实并非如此。但丹尼尔还是停止了动作。两种选择都会造成伤害,因此正子脑必须衡量两者的几率,再转译成一正一反两种电位。这就代表他会多犹豫一下子。

贝莱说:“来不及了。”

他终于赢了这场比赛。天窗正逐渐滑开,车子不再密闭,索拉利的太阳开始将刺眼的白光灌进车内。

刚开始的时候,贝莱吓得想闭上眼睛,但他努力对抗内心的恐惧。他望见无数蓝蓝绿绿的光点,数量多到不可思议。他感觉得到乱风吹着自己的脸庞,除此之外,他对周遭的事物感到相当模糊。一个运动中的物体迎面冲来,可能是一个机器人、一只动物,也可能是卷在风中的什么东西。他无法分辨,车子开得太快了。

蓝色、绿色、气流、噪音、运动——这些都不算什么,可是天上那颗大球,正在猛烈地、无情地、凶狠地发射出白色的光芒。

有那么一瞬间,他重新抬起头,向索拉利的太阳望去。他就这么直接看,而并非像以前那样,透过大城顶层日光浴馆的漫射玻璃。现在他正望着一颗赤裸裸的太阳。

就在这个时候,他觉得丹尼尔的双手压向自己的双肩。在这昏乱而不真实的一刻,他心里同时冒出好些念头。他必须看出去!他必须尽可能地看,而身旁的丹尼尔却必须阻止他看下去。

不过,机器人当然不敢对人类使用暴力。这个信念凌驾了一切。丹尼尔不能强行阻止自己,偏偏贝莱觉得那双机器手正在将自己压下去。

贝莱举起双臂,正要推开那两只无血无肉的手掌,突然完全失去了知觉。

第三章 死者

贝莱重归封闭空间的怀抱了。丹尼尔的脸孔在他眼前摇晃,脸上似乎有好多斑点,而当他眨眼时,那些斑点开始由黑转红。

贝莱问:“发生了什么事?”“很遗憾,”丹尼尔说,“虽然我就在你身旁,还是让你受到了伤害。直射的阳光会损伤人类的眼睛,不过你接触阳光的时间很短,我相信并未造成永久损伤。刚才你探头出去的时候,我不得不把你拉下来,然后你就失去意识了。”

贝莱做了一个鬼脸。这番话并未说明他究竟是由于太过兴奋(或太害怕)而自己昏倒,还是被一拳打昏的。他摸了摸下巴和头部,不觉得有任何疼痛。他把这个问题憋在肚子里,就某个角度而言,他并不想知道答案。

他说:“不算太糟。”“从你的反应看来,以利亚伙伴,我断定你并不觉得这是什么愉快的经验。”“绝无此事。”贝莱倔强地反驳。眼前那些斑点正逐渐淡去,不再刺痛眼睛了。“我只觉得可惜,车子开得太快,我看到的东西太少了。我们遇到一个机器人是吗?”“一路上我们遇到好些机器人。我们正在穿越金堡德的属地,它本身是一大片果园。”“我得再试一次。”贝莱说。“只要有我在,就绝对不准。”丹尼尔说,“还有,刚才我已经完成了你交代的事。”“我交代的事?”“记得吧,以利亚伙伴,你在命令司机打开天窗之前,曾经命令我问问目的地还有多远。现在只剩十英里的路程,大约六分钟就能抵达。”

贝莱忽然感到一股冲动,但他压抑住了。他本想问问丹尼尔可曾因为受骗而发火,以便看看那完美的脸庞会不会不再完美。丹尼尔当然会回答没有,而且不带丝毫怨恨或愤怒。他一定会冷静严肃如常地坐在那里,表现得既沉着又镇定。

贝莱心平气和地说:“还是那句话,丹尼尔,你该知道,我必须习惯这种事。”

机器人凝视着他的人类搭档。“你指的是什么事?”“耶和华啊!我是指——户外。这个世界到处都是户外。”“你没有必要面对户外。”丹尼尔说。然后,仿佛这个问题就这么被打发了,他又说:“我们正在减速,以利亚伙伴,想必我们已经抵达目的地了。现在我们得等一等,一旦空气管接好,便能从车门直接走到我们的寓所,它同时也是我们这次行动的大本营。”“没必要接空气管,丹尼尔。如果我得在户外执行任务,那就不该拖延,越早让我习惯越好。”“你根本不必在户外执行任务,以利亚伙伴。”机器人正要说下去,贝莱却蛮横地挥了挥手,示意要他闭嘴。

此时此刻,他可不想听到丹尼尔对他作出什么保证,或是说些安慰或安抚的话,例如一切都没问题,他会受到妥善的照顾等等。

他真正需要的是一种内化的知识,让他不但能照顾好自己,还能顺利完成任务。他已经领教过户外的滋味,那种感觉的确不好受。等到必须再度面对户外时,他或许会欠缺那个胆量,因而赔上他的自尊,以及(可想而知)地球的安全。只是一片虚空罢了,竟成了难以跨越的障碍。

即使只是在脑海里想到这一幕,他已经绷起脸来。迟早,他将面对空气、太阳,以及那一片虚空!

以利亚·贝莱觉得自己像是来自那些小型的大城,例如赫尔辛基的观光客,此刻正怀着敬畏的心情,细数纽约大城共有几层。他曾经以为“寓所”就是公寓里的一个居住单位,实际上完全不是那么回事。他从一个房间走到另一个房间,仿佛永远走不完。所有的广角窗都被遮得十分严密,不让任何日光渗透进来。每当他们走进一个房间,隐藏式照明便会悄悄启动,当他们离去时,又会静静地熄灭。“这么多房间,”贝莱难掩惊奇,“这么多,简直像个微型的大城,丹尼尔。”“似乎没错,以利亚伙伴。”丹尼尔以平静的口吻答道。

这位地球人不禁感到奇怪。为何要让那么多太空族和他挤在一个屋檐下,真有这个必要吗?他说:“会有多少人跟我一起住在这里?”

丹尼尔说:“当然就只有我自己,以及一些机器人。”

贝莱心想,他应该说“以及其他一些机器人”。这再度证明丹尼尔显然打算彻头彻尾扮演人类,即使没有其他观众在场,他在熟悉内情的贝莱面前也不肯放松。

然后,这个想法被另一个更急迫的疑问取而代之。他大叫道:“机器人?我是问有多少人类?”“完全没有,以利亚伙伴。”

这时他们刚走进另一个房间,里面从地板到天花板堆满胶卷书。四个角落各有一台固定式阅读镜,其中三台设有二十四英寸的大型阅读面板,另一台则配备着动画荧幕。

贝莱老大不高兴地四下望了望。“莫非他们把其他人通通赶走了,好让我在这座陵墓里孤独地游荡。”“本来就没有别人。根据索拉利的风俗习惯,这样的寓所一律只住一个人。”“人人如此吗?”“绝无例外。”“他们要那么多房间做什么?”“索拉利人习惯每个房间只作一种用途,例如这间是图书室。此外还有音乐室、健身房、厨房、烘焙房、餐厅、机器工场,以及修理和测试机器人的各种房间,再加上两间卧室……”“停!这些你怎么通通知道?”“这是我在离开奥罗拉之前,”丹尼尔流畅地说,“所接受的资料型样之一。”“耶和华啊!这么多房间,谁来照顾呢?”贝莱大幅度地挥了挥手。“有一批管家机器人。它们奉命来照顾你,尽可能让你住得舒服。”“可是这些我都不需要。”贝莱说。他突然有股冲动,想要就地坐下,拒绝再走半步。他不想再看其他的房间了。“你希望的话,我们可以留在一个房间里,以利亚伙伴。打从一开始,他们就想到有这个可能性。话说回来,既然索拉利的风俗习惯如此,当初建造这栋房子的时候……”“建造!”贝莱瞪大眼睛,“你是说这栋房子是为我建造的?这整座建筑?特别为了我?”“这是个彻底机器人化的社会……”“对,我明白你要说些什么。等到一切结束之后,他们要怎样处理这栋房子?”“我相信,他们会把它拆了。”

贝莱紧紧抿起嘴来。当然!该拆了它!为了一个地球人特别盖一座宏伟的建筑,不久之后,再把他碰触过的一切通通拆掉。房子下面的泥土需要消毒!他呼吸过的空气也得净化!太空族或许个个身强体壮,可是他们也有不少愚蠢的恐惧。

丹尼尔似乎能看穿他的心思,或者至少能解读他的表情。他说:“也许在你看来,以利亚伙伴,他们毁掉这栋房子是为了避免传染。如果你真这么想,我建议你大可不必耿耿于怀。太空族对于疾病的恐惧绝非那么极端,只不过对他们而言,建造这栋房子简直轻而易举。在他们看来,再把它拆掉也并不算多大的浪费。“而且根据法律,以利亚伙伴,它也不能成为一座永久性的建筑。这里是汉尼斯·葛鲁尔的属地,而任何属地都只能有一栋合法的寓所,就是主人自己的家。这栋房子是为了特殊目的而在特许下兴建的,它的功能就是供我们住一段特定的时间,直到我们完成任务为止。”“汉尼斯·葛鲁尔又是谁呢?”贝莱问。“他是索拉利安全局的局长。我们抵达后,马上就要见他。”“是吗?耶和华啊,丹尼尔,我什么时候才能对周遭的一切有一点了解?我像是在与世隔绝的状况下执行任务,我不喜欢这种感觉。我还不如回地球去,我还不如……”

他觉得自己越说越气愤,赶紧就此打住。丹尼尔始终不为所动,只是在静待说话的机会。这时他说:“我很遗憾令你感到不高兴。我对索拉利的认识的确似乎强过你,但我对那桩谋杀案的了解和你一样有限。葛鲁尔局长会把我们需要知道的都告诉我们,索拉利政府是这么安排的。”“好,那么我们就去见这位葛鲁尔吧。这趟路程有多远?”一想到又要赶路,贝莱不禁畏缩不前,胸口的压迫感也再度出现了。

丹尼尔说:“不必再走了,以利亚伙伴,葛鲁尔局长将在会谈间等我们。”“还有专供会谈使用的房间?”贝莱不以为然地咕哝着。然后,他提高音量道:“他已经在等我们了?”“我想正是如此。”“那我们就去找他吧,丹尼尔!”

汉尼斯·葛鲁尔是个不折不扣的光头,不但头顶秃得精光,旁边也没有半根头发——名副其实的寸发不生。

贝莱咽了一下口水。为了避免失礼,他试着将目光从那颗光头移开,却发现做不到。地球人一向根据太空族自己的标准来认定太空族:他们无疑是银河之主,他们高大英俊,有着古铜色的皮肤和头发,散发着冷酷的贵族气息。

简言之,他们个个是机·丹尼尔·奥利瓦,然而个个都是真人。

前往地球的太空族通常都是这个模样,或许正是由于上述原因而被挑选出来的。

可是面前这个太空族无论怎么看都像地球人。他不但秃,而且鼻子有点歪。虽然并不严重,但对太空族而言,即使一点点不对称都会很显眼。贝莱开口道:“午安,局长。很抱歉,不知有没有让你久等。”

礼多人不怪。他还需要和这些人共事呢。他忽然有个冲动,想要大步走到房间另一头(这房间实在太大了),向对方伸出右手。这个冲动倒是不难压下去。太空族当然不会欢迎这种握手礼,想想看,一只沾满地球细菌的手?

葛鲁尔严肃地坐在那儿,尽可能离贝莱越远越好。他的双手藏在长长的袖子里,他的鼻孔或许还插着滤器,只不过贝莱看不见而已。

贝莱甚至觉得葛鲁尔对丹尼尔投以不以为然的眼光,仿佛在说:你这个奇怪的太空族,居然跟一个地球人站得那么近。

这就代表葛鲁尔根本不知道真相。然后,贝莱突然注意到丹尼尔因此站开了些,两人的距离比平常远了几步。

当然啦!如果站得太近,会令葛鲁尔觉得不可思议。丹尼尔早已打定主意要冒充人类。

葛鲁尔说:“我并没有等多久。两位,欢迎来到索拉利。你们觉得一切都好吗?”他的声音愉悦而友善,但他的目光总是偷偷停在丹尼尔身上;每次移开之后,不久又会飘回来。“相当好,局长。”贝莱说。他曾经想到,是不是让“太空族”丹尼尔代表他俩发言才符合礼数,最后把这个顾虑愤愤地抛在脑后了。耶和华啊!受邀前来办案的是他自己,丹尼尔是后来才加入的。在这种情况下,即使他的搭档是真正的太空族,贝莱也觉得不必自我矮化;机器人当然更不用说了,就算这个机器人是丹尼尔也一样。

但丹尼尔并未试图抢在贝莱前面说话,葛鲁尔也并未显得惊讶或不悦。反之,他立刻把注意力集中在贝莱身上,再也不看丹尼尔了。

葛鲁尔说:“关于我们请你来侦办的这件案子,便衣刑警贝莱,目前为止你还一无所知。这到底是为什么,我想你一定相当纳闷。”他将衣袖向后一甩,双手轻轻握拳放在膝盖上。“两位怎么不坐呢?”

坐下之后,贝莱说:“我们的确纳闷。”他注意到葛鲁尔并未戴着手套保护双手。

葛鲁尔继续说:“便衣刑警,那是故意的。我们不希望你有任何先入为主的想法,我们希望你来到此地后,能够不带任何成见地面对这个难题。你很快会拿到一份关于这个案子的完整报告,包括目前为止我们所进行的一切调查。不过,便衣刑警,只怕从你的经验看来,会觉得我们的调查草率得近乎荒唐。在索拉利,根本没有警察部门。”“完全没有吗?”贝莱问。

葛鲁尔微微一笑,还耸了耸肩。“没人犯罪,懂了吧。我们这个世界地广人稀,根本没有犯罪的机会,因此警察毫无用武之地。”“我懂了。但即便如此,终究还是有人犯罪了。”“没错,这还是两个世纪以来,头一桩的暴力犯罪。”“真不幸,头一桩竟然就是谋杀案。”“的确不幸。而更不幸的是,死者是一位不可或缺的重要人物。他可以说是最死不得的死者。而且,这桩谋杀案的手法还特别残暴。”

贝莱说:“我猜目前还完全没有凶手的线索。”(否则,为何还得从地球进口警探呢?)

葛鲁尔显得极其不安。他转头瞥了丹尼尔一眼,后者正一动不动坐在那里,形同一个在默默观察和记录的机器。贝莱很清楚,凡是丹尼尔听过的对话,无论多长多短,事后他都随时能够原音重现。就这方面而言,他无异于一台人形的录音机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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