中国奇幻文学大赏(全三卷)(txt+pdf+epub+mobi电子书下载)


发布时间:2020-06-05 00:54:55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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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骑桶人主编

出版社:天津博集新媒科技有限公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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中国奇幻文学大赏(全三卷)

中国奇幻文学大赏(全三卷)试读:

总目录

CONTENTS

中国奇幻文学精选.古典卷

中国奇幻文学精选.浪漫卷

中国奇幻文学精选.幽默卷

目录

CONTENTS

编者的话

江湖异闻录(四则)

金夫人

两岸猿

田种玉

桃金刚

醍醐堂记·叁

簠簋

雷师

杯葛

篪猫

瞽师

虱卜

虹砚

制笔

鲸墨

青纸

听书

指猴

燕垒怪谈(七篇)

蛇道人

壁画

墙生毛

竹龙

斩影刀

水和尚

鼻中真龙

龙宫记

一 虬髯还珠双垂泪

红拂夜奔梦华录

沧海送客楚山孤

飞龙在天望神州

登月记

石用伶

一 辰岁至

二 抬头日

三 龙凤胎

四 潜龙邸

本命年

破阵舞

细腰鼓

声声促

暗之舞

破空去

十一

身后实

十二

龙之泉

十三

隔世音

十四 骊之眼

十五 虬之鳞

十六 暗之门

十七 啮尾蛇

敦煌

十一

十二

十三

海底监狱

天道奇谭

奈何天

英宁

返回总目录编者的话

我的电脑桌面,长久以来都用的宋末元初画家龚开的《中山出游图》,画的是捉鬼的钟馗携妹出游的情景。钟馗豹眼猪鼻,坐在肩舆上回望他的妹妹;钟馗的妹妹墨妆高髻,亦是坐在肩舆上,呆呆地望着钟馗。抬肩舆的仆役是鬼,服侍钟馗妹妹的丫鬟是鬼,为两兄妹提出游所用物品的还是鬼。那些鬼都长得极丑极瘦,似牛非牛,似马非马,一条条的筋肉贴在骨头上,几与骷髅无异。而钟馗兄妹的食物也仍然是鬼——那都是一些小鬼,被吊在竹竿上,或者被装在坛子里,似乎是被腊过的,又似乎都是活生生的,正等着兄妹俩饿的时候再宰来吃。这些原本都是很残酷的情形,但被画家用简洁而朴拙的笔触和夸张的造型画出来,却似乎变得可以接受了;然而再仔细地想去,却仍然是残酷的,只是这残酷里却因为画家的画而有了冷冷的童真,或者也可以说,这童真因着画家的画变得冰冷而残酷了。

这似乎有些像孩子之于我们,他们让我们忘却了现实的残酷,或者是让我们能够承受得住现实的残酷,但我们又从孩子们的一言一行里愈加地感觉到现实的残酷来;然而这残酷毕竟是可以忍受的了,有时候竟也可以被拿来开玩笑了。因为孩子们的存在,现实变得可以接受了,虽然现实并不会因为孩子的存在而有变化,或许反倒要变得更残酷和沉重起来。

所以现实越残酷,童话就越受欢迎,因为对于我们而言,除了童话,还有什么是能够让我们忘却并承受得住现实的沉重的呢?

值得庆幸的是我们现在这个时代还不是童话最受欢迎的时代,而经我精心遴选收入这本书里的小说也并没有哪一篇其艺术水准能够与龚开的《中山出游图》比肩。在读这些小说的时候我所感到的往往是有趣、温暖、惆怅或忧伤,并没有哪一篇能够让我感到像我在看《中山出游图》时所感到的那种冷酷的童真或童真的冷酷,这对于小说本身来说或许是一个悲剧,但对于我们来说,这或许真的是一件值得庆幸的事呢。骑桶人202年12月金夫人

金夫人,姓楼,是云南姜州望海乡长元村一户农家的女儿。她十六岁的时候和同村的青年金阿元订下婚事,隔了两年嫁过去。丈夫的家境很差,只有几亩薄田耕作,生活非常贫困。但是金夫人的性格很温婉,对待丈夫和公婆都温顺有礼,每天勤劳地打扫居室,洗衣做饭,尽到一个农家妇人应该尽的职责,不因为家境贫寒而有所抱怨。

过了三年,夫妇俩仍然没有孩子。家人很关心地催他们去庙里上香祈福。本地有一座寺院,但并没有供奉送子观音。打听到滇南的素神雪山有非常灵验的送子观音,两人决定去求拜。启程走了六天,路上遇见一个僧人,年纪很老,穿着破旧的黄色袈裟,口里诵唱着佛号,盯住金阿元说:“一转眼分别了三百年,不知道你还记得故人吗?”金阿元担心这个疯子会伤害年轻美丽的妻子,就想办法把他引到路边的树林里,隔了好半天才气喘吁吁地赶回来。

从雪山回来没有多久,金阿元忽然离开家,不知道去了哪里,一连很多天都没有回来。家人疑虑重重地追问金夫人,她也不能够解释。

虽然丈夫离开了身旁,但金夫人仍旧一如往常地扫洒庭院,侍奉长辈,仿佛什么事情也没有发生过。她性子沉静稳重,不喜欢和人嬉笑闲聊,很少与邻居往来,空闲的时候就闭门闲坐。族人都说这是一个勤劳而守规矩的妇人。

过了两年,仍旧没有金阿元的消息。家人四处托人打听,都毫无所获。金夫人的娘家对这件事感到很愤怒,逼她重新嫁入当地一个有钱的富有人家做小妾。那户人家因为贪图金夫人的美色,居然并不嫌弃她的身份。事情安排妥当了,金家也无可奈何地应承下来,金夫人却无论如何劝阻都不愿意,说:“两只栖于树上的飞鸟如果有一只被弓箭射死,另外一只也不会独活!我怎么可以冷漠自私到这样的程度,抛弃连死活的消息都没有的丈夫,比飞禽走兽都不如呢!”她的态度如此贞烈,竟然举起绞烛用的剪刀准备刺入喉咙,娘家人怕她果真一心求死,只好放弃了这个打算。她的母亲临走的时候哭泣着说:“做女人真是一件很辛苦的事情呀!”

阴历腊月十二日的下午,金夫人忽然对家人说:“我的神志很不安宁,听见任何吵闹的声音都觉得烦闷,想要独自在房间里静坐,平复内心的杂念,请不要打扰我。”说完就悉心地打扫卧室,直到里里外外一尘不染,又点燃了檀香,沐浴更衣,才紧紧闭上房门。家人因为她一贯知礼守节,沉静有度,就遵循她的意愿不去打扰她。谁知道过了三天,竟然没有听闻到房间里有一丝一毫的响动,家人感到很担心,急忙破门而入,金夫人已经不见了。床上只留下一堆她当时穿过的衣裳,仿佛是鸣蝉蜕化一般。再细看门窗,全部都是从里面关闭得严严实实,不知道她是怎么离开的。

家人感到事情很蹊跷,就报了官府,结果也没有查出金夫人的下落。只好对村人解释说,金夫人被丈夫在夜晚接走了。

过了大约一个星期,金阿元的家人在半夜忽然听见院子里有乐器奏响的声音,急忙披衣起床,隔着窗子能够看到天空升腾变幻出颜色各异的五彩云朵,耳畔传来的音乐声悦耳动听,令人陶醉,鼻中所嗅闻到的香气馥郁浓烈。村人都被惊醒了,相互望着,猜想说:“难道是仙人降临了吗?”心里非常地仰慕渴望却又不敢冒失地靠近。没过多久,就有两只仙鹤从东边飞过来,鹤背上各乘坐一人,其中一个穿着金色的华美长袍,戴着高高的帽子,神态悠闲自在,丰神俊朗,周身环绕着祥云。等到从鹤背上下来,男子伸出手挽扶另一个女子,人们这才看清竟然是金夫人,只是因为装束繁丽,和平常模样判若两人,竟然一下子没有认出来。

已经落到了地面,两只仙鹤各自把衔在口中的灵芝、香草等物品吐出来,就带着男子飞上了天空。在半空中男子微笑着招手,仿佛在向金夫人示意着什么,一瞬间就消失了。金家人觉得这样的见闻就像一场幻梦般不真实。但是院子里仍然弥漫着那股沁人心脾的浓香,一连三天都没有消散。

追问这段时间的行踪和经历,金夫人一个字也说不出来,只是微微一笑。她脱下那些华贵精致的衣裳,换下平常的粗陋的布衣,就像什么事情也没有发生过似的,继续拾柴烧灶,打扫房间,洗衣做饭。人们因为亲眼见过仙人的降临,认为她迟早会被仙人接引而去,不敢唐突粗暴地逼问了,私下里猜测说:“难道是金阿元获得了什么奇怪的遭遇,使他的妻子也有了享受仙福的机会吗?为什么他自己并不回家,也不带着她离开呢?”

果然,到了五月十二的下午,金夫人又和上次一样叮嘱家人不要打扰自己,然后将房间里里外外打扫干净,沐浴更衣,紧闭房门。家人很好奇地从窗孔里偷窥,看见她盘膝坐在席子上,脸上露出期待的微笑。她一直在房间时端坐着,到了半夜,并没有听见什么令人惊疑的响动,但天亮以后,却发现金夫人的卧室房门紧闭,人却又凭空失踪了,只有一堆当时穿着的衣衫萎落在席子上。

家人以为金夫人这次出去不会再回来了,没想到过了七天,又在夜里遇上了和上次相似的情景。这样异常的见闻在一年之内总共有三次,就没有再出现过。

人们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事情,向金夫人旁敲侧击地询问,没有得到答案。金夫人仍然如同往常那样安然地过着农妇的生活。这一年恰好遇上灾年,先旱后涝,土地里的收成很不好,很多村人都饿得奄奄一息,四处逃荒。金家人也遇上了这样困苦的境况,实在无法撑持生计,就哀求说:“你既然能够和仙人来往,一定要救助自己的家人啊!”金夫人说:“我没有召唤仙人来帮助的能力。”和别人一样喝着用树皮熬的稀粥,因为饥饿而面无人色,根本没有当时从仙鹤背上下来时那样的容光焕发。几天以后,她试着取出仙人所赠的灵芝送到城里去变卖,居然换来很大的一笔钱财,足够全家人度过灾荒。全家人都觉得很庆幸。谁知道金夫人竟然用这笔钱买了大量的米,在村子里吩咐几个年轻人熬粥施舍,救活了很多垂危待毙的老人和孩子。每隔几天她就这么去城里卖一次灵芝,因为她的事情流传得很广,甚至在失踪时还惊动过官府,人们都知道这是一个有仙缘的妇人,愿意高价买下那些香草灵芝。等到灾年终于过去,检查金夫人用来收藏灵芝的那只木箱,恰好所有的物品都已经变卖空了。

这件事情过去没有多久,村子里忽然来了一个僧人,披着用金缕丝织成的象征世间福田的袈裟,远远就透出清奇脱俗的气质。他身侧有两个小沙弥随侍左右,一个叫有心,一个叫无意,长相俊俏,活泼乖巧。

恰好金夫人正端着一盆水往家里走,回头听见佛号的朗诵,远远一看,不由失手把水盆跌落在地面,叫喊着说:“难道我这是做梦吗?”家人纷纷出来,这才知道僧人竟然就是失踪的金阿元。只是不知道为什么他突然出家做了僧人,而看上去似乎境况很不错,这其中一定发生了奇妙的事情。问了起来,叫做有心的小沙弥就回答说,现在离空洞的主人,江湖上被人称为金大佛的就是师父啊。家人都不知道离空洞在什么地方,也没有听说过金大佛的名号,只有金夫人惊诧地抬眼望了一眼丈夫,仿佛知道这些离村子很遥远的事情。但是她一句话也没有说。

金大佛回到家中,不饮不食,似乎已经养成了辟谷之术。江湖上很诧异离空洞的主人怎会在如此短的时间内交给一个乡村野夫,却不知道金大佛本身就是离空洞这一脉精于仙技的奇才,因为体质里有着先天真火都不能磨灭的瑕疵,只好一次次堕入轮回,希望能够让自己的修炼变得更加精纯。到了这一世投胎于农家,已经达到了真正的灵胎初醒的境界,可以向更深层次的佛门法境迈进了。之所以返乡,目的正是为了向养育自己的父母告别。因为一直没有生育孩子作为拖累,金夫人也就获得了再嫁的机会。但是金大佛观察了她的容貌气息,很讶异地问她说:“发生了什么诡异的事情吗?”家人这才知道原来以前接引金夫人离开的竟然不是他,于是就把事情的原委详细地说了出来。金大佛神色大变,说:“狐道人是个邪魔,请允许我帮助你脱离这个劫难。”

金夫人却淡淡地说:“我不这么认为。”

金大佛说:“那我们看看他的真面目好了。”就在院子里布置起来。

当天恰好又是腊月十二,金夫人在夜里端坐着,听见耳畔传来隐隐约约的奏乐之声,过了一会儿,果然就有祥云托着狐道人降临在院子里。他微笑着,毫无顾忌地穿过墙壁握住金夫人的手,悉心问她分别后的情况,一一吐露心中热烈的相思,又剥去她的粗布衣裳,为她穿戴华丽精美的衣饰,吩咐随侍的小厮呈送各种各样新奇甜蜜的糕点,并且用雕琢细致的金勺喂她吃那些可口的羹汤,捉住她的双手怜惜她的辛苦。

耳鬓厮磨了很久,狐道人似乎觉察到一丝危险的气息,问金夫人说:“发生了什么诡异的事情吗?”话还没有说完就发现房间已经被金大佛用法术加固成了一个没有缝隙的牢笼,无论用什么方法都无法击破而逃逸出去。即使是在这样危急的时刻,他也安慰金夫人说:“对于这件事情的发生我不会怀疑你,也请你不要为我担心。”神色之中竟然仍有一种悠闲怜惜的意态。

金大佛在院子里催生法力,狐道人只觉得四周有无数的金芒源源不绝向自己刺过来,就像被佛光照耀一般,怎么抵御都不起作用。他苦苦地支撑着,快到天亮的时候,神情委顿而惋惜地说:“恐怕以后不能够再相见了,但是请你念在过去的情分上,帮助我脱离这个死劫。”说着就蜷缩在席子上停止呼吸,身体变成了一只有着紫色皮毛的狐狸。金夫人依照他的吩咐,解开衣襟,把他元神所化的一个只有指甲盖大小的狐狸收藏在双乳之间。

天色已经大亮,金大佛笑着说:“可以了!”走进内室察看狐道人的狐尸。就在法术收敛的一瞬间,狐道人的元神摇曳着一条紫色的光线趁机直冲上天,半空中仍然传来他得意洋洋的笑声。金大佛顿足责怪金夫人说:“你误了大事呀!”身子一晃,就驾着一溜金光飞上天去,但是没有及时追到。返回以后对金夫人说:“这个狐道人是专门采补世间女子的经血用来修炼道术的邪恶妖精,你怎么可以蒙昧着受到它一而再,再而三的欺骗呢?”金夫人痛恨而幽怨地回答说:“欺骗我的,到底是你,还是它呢?”

金大佛一时间竟然没有办法说服她,就很担心地从自己身上移出一圈佛光种在她的体内,帮助她抵御未知的灾劫。这圈佛光是金大佛毕生修为的精华,据说他就是因为这样,后来苦苦修炼,终于还是功亏一篑,没有成功地飞升成仙,经由友人帮助,经历了好几次天劫,才修得了半仙之体。

当时江湖上正好传闻海外三座仙山之一的方丈岛有宝物即将出土,金大佛就匆匆地离开了。金夫人侍奉家中的老人,直到他们年迈死去。又隔了两年,她自己的父母也过世了。她这才端坐在家中,忽然在一个夜晚不知去向。

隔了许多年,有人曾经见过一个妖冶艳丽的女子在江湖上出现,身上披着一圈奇异的佛门金光,等闲妖邪都不敢近身相扰。相传金大佛曾经命令门下的弟子们专程去寻找过她,她却四处打听狐道人的下落。人们都不知道到底应该怎么样评价这个女子。两岸猿

终南山的樵夫常某,人们不知道他的名字。在他四十九岁的时候,一直不能生育的妻子忽然怀了孕,这对于常家是件很值得庆幸的事情。他靠砍柴为生,有一天在山上砍柴,恰好遇上老虎和猿猴互相搏斗。这是很罕见的场面,就躲在草丛里静静观看。

老虎周身黄色与白色交杂的花纹,有两只壮牛的体积,雄浑而威武。口中发出吼声,令人两条腿发抖,丧失逃跑的力气。最开始的时候,老虎的攻势猛烈霸道,每一次扑击都挟带着呼呼的风声,身侧稍微幼细一点的野树,都会在它掀起的风声中被连根拔起,尘土四溅。樵夫战战兢兢伏在草丛里不敢动弹,生怕被老虎发现了,转而吃掉自己泄愤。在狂风骤雨般的嘶吼扑咬中,猿猴则好比风浪中的一叶小舟,纵高跃低,随风飘荡,看上去危在旦夕,但每当真正遇上险情,它总是能够借着巧妙快捷的身法逃出来,并且龇牙咧嘴地扮鬼脸,瞪眼睛,嘴里发出咝咝的声音,似乎在蔑视猛虎的威势,气焰竟然十分嚣张。

这样激战了大约两个时辰,天色渐渐暗了下来。常某担心家人着急,一心想要离开,却又找不到适当的机会,只得仍旧潜伏在原地,手中握着柴刀,暗地里叫苦不迭。老虎那威猛的攻击方法在长时间未能奏效后,行动渐渐迟钝了下来,而猿猴也似乎在这场战斗中消耗了太多的体力,一边仍在险象环生地闪躲,一边发出阵阵哀鸣,似乎请求猛虎罢战,放自己一条生路。

猛虎的性情非常残暴,愈是遇上比自己弱怯的动物,愈是显露出张狂的本色,更加不可能放过到嘴的食物,于是攻势又重新显得凶猛,不可一世。但是猿猴凭借矫健的身姿,依然在对方的利爪尖齿之下安然无恙,并且那一双长臂,不停地在空中来回挥舞,寻找许多机会揪下老虎身上的一团团皮毛。这样的小伤势对老虎本来算不了什么,但东一块西一块的伤疤逐渐让它的身体沁出血迹来,阵阵的疼痛更让它的体力下降,每一次扑击也愈发迟缓,连吼声也渐渐变得低沉抑郁起来。就在它终于准备灰溜溜逃离的时候,猿猴忽然发出尖利刺耳的清啸,长臂上修长犀利的指甲就好像乱箭一般,在老虎的躯体上凶恶地猛刺猛扎,并且借机刺瞎了老虎的双眼。猿猴的神情骁勇无畏,原来先前那畏怯柔弱的模样都是伪装出来的假象,用来蒙骗敌人并借以消耗猛虎体能的。在它终于把猛虎击毙的瞬间,姓常的樵夫也见识到了山林中野兽狡黠求生的手段,心中大是感慨。

樵夫继续伏在草丛中,即使全身酸痛麻木也没有动弹。看到猿猴用利爪划开了猛虎的肚膛,从里面掏出一团血糊糊的东西来,竟然是一具幼猿的尸体。猿猴捧着它,对着山林发出凄厉的啸声,过了好一阵子才离开。

樵夫暗地里跟随猿猴翻山越岭,过了许久才看到它进入了一座黑黝黝的山洞,这时候天色已经暗了下来,他记下了这座山洞的地理位置就悄悄离开了。他认为猿猴到了这样精怪狡黠的程度,日长天久,成了气候,一定会伤害山民的性命,决定除去它。

第二天樵夫准备好了一些工具,就上山去找寻昨天夜里见过的猿猴栖息之所,果然趁着猿猴外出,在洞里看到了幼猿支离破碎的躯体。他把幼猿的尸体取出来挂在树梢之上,又费力掘了很深的陷阱,里面铺设了尖锐的竹箭,上面用枯草覆盖起来。猿猴也算是狡猾灵慧的动物了,却果然在樵夫的手底下丧掉性命。临死的时候它发出一阵阵的哀鸣,似乎恳求樵夫放它一条生路,樵夫在那样凄惨的啼声中,一点儿也没有心软,而是干净利落地将猿猴斩首,剖腹,剥皮。他用猿皮做了一张皮毯铺在床上,供怀孕的妻子在冬天取暖。在剖开猿腹的时候,又发现了一颗晶莹如玉的内丹,平素听山上潜修的白鹤道长偶尔说起过山兽的形迹,知道这是蕴涵天地精华的宝物,就把它带回家,让妻子服了下去。

服下去没有多久,妻子忽然腹内绞疼,有早产的预兆。樵夫急忙叫来产婆,果然到了亥时,生出一个女婴,浑身长满了细细密密的白色绒毛,驼背,臂长及膝,双目深凹,嘴唇向外鼓突,很像一个猿猴。产婆很惊慌地说:“这是有邪恶的怪物附在婴童身上啊,应该早一点把它处死。”村人也认为这个女婴的出现荒唐而不吉利。常某自己大约是知道事情原委的,心里很后悔,决定按照村邻的意思把婴童活活埋葬掉。他的妻子舍不得,抱着女婴不肯松手,哭得很厉害,常某也因为自己晚年得女不易,一时间也狠不下心来。

恰好这时候隐居山中的白鹤道长访友归来,知道了这件事,就说:“把它交给我吧。”于是带走猿婴。过了十年,有人曾在山中见到一个容颜秀丽清婉的少女,虽然穿着颜色黯淡的粗布衣裳,也没有涂脂抹粉,但还是如同仙子一般令人惊艳。她随侍在白鹤道长左右,安静而温和,居然就是当年被常某遗弃的猿婴。人们都暗叹道家法术之神奇,居然可以把那样丑陋可怖的婴孩变成这样美丽的少女。

常某夫妇听说了这样的消息,不能阻止对骨肉的渴念,连夜上山请求白鹤道长允许自己见上女儿一面,但是少女坚持不愿意和他们会见,隔着墙说:“我的生命有一半是猿母,又有一半是你们,我们之间的血脉里同时夹杂着恩情和仇怨,也许只有永远不相往来,才可以相安无事。”常某夫妇苦苦哀求,她也无动于衷,到了第二天,索性向白鹤道长告辞,远远地离开了这座深山。

猿婴长成的少女自号“袁弃儿”,性情疾恶如仇,下手痛快利落。行走在江湖之上,仗着一手快逾闪电的剑法,很快就成了当时剑术中盛极一时的人物。她师从的白鹤道长,本是昆仑一脉的旁支,剑法以磅礴大气著称,这样的底蕴中,现在兼又迅捷空灵,更是青出于蓝。人们背后议论说这样的剑法过于突兀离奇,人世间很难见到,看来有成为一代大家的气象。

恰好当时的南方也出现了一个天才少年,名叫风继竹,没有人知道他的来历。这个少年性子孤僻怪异,不喜欢和平常人交往,但剑术清奇诡秘,自成一派,击败了时下许多剑术名家。人们认为这南北的少年男女都是奇妙的人物,把他们并称为“双秀”。

有一年夏天,袁弃儿受白鹤道长之命,送一封信到不鸣山雪虎涧去,途经一条深长的峡谷。野草藤蔓完全覆盖了道路,森森的参天大树遮蔽了天空,四周有浓郁的阴毒瘴气。袁弃儿自言自语说:“这是有邪灵滋生的地方啊。”决定停留一夜,到了天亮再查探虚实。

既然有了这样的想法,于是就找了一处靠近溪水的巨大岩石之下歇息下来。岩石上长满了青苔,滑不留手,用干枯的树枝拨弄四周,被划拉而脱的青苔散发出刺鼻的腥臭,让人闻之欲呕。本来打算借着溪水洗濯一番,但是因为那深绿色的溪水里竟然没有一条游鱼,让她生出警戒的心理,也就放弃了。清扫了一块空地出来,准备打坐休息,透过细密的巨树枝叶,看到月亮升上了天空。赫然发现在月光下,无数的蛇虫如同赶集一般,密密麻麻从四面八方爬行过来,在草丛里发出洒洒之声。蛇虫的数量是如此之多,以至于那轻微的游移声音竟然如同潮音般轰鸣,而大片青翠的野草,也无风自动,如同浪潮此起彼伏。

诡异的场面让袁弃儿很是警惕。她师从白鹤真人学习剑术,却对于道家的驱邪伏魔方法并不擅长,眼前的奇景并不是高妙剑术可以解决的问题,心情也因此很是紧张不安。她屏住了呼吸,看到那些形容可怖的蛇虫就像受到催眠似的,纷纷沿着溪水游到一处深潭里。袁弃儿躲在草丛里,忍受着即使掩鼻也徒劳的腥臭气息,看到深潭平静的水面开始裂出一痕痕的水纹,没过多久,又仿佛成了在鼎中烧沸的热水,向上翻涌,骨朵骨朵地冒出一个个的气泡。蛇虫不断地向潭水里涌集而去,却被气泡一个一个地绞入水底,再也没有踪影。

又过了一会儿,气泡相继炸裂,珠玉般的银白色水滴在空中四处溅迸,深潭也就翻涌起了更大的波澜。

袁弃儿知道这就是怪物即将露出真身的时刻,把身子缩成一团,更加小心翼翼地躲伏起来。果然只一眨然,一只面目丑恶的怪兽就轰然露出水面,鳞片就像枯松的树皮一样干老,牙齿就像刀刃一样尖利,浑身冒出蓝色的光芒,照耀着人的眼睛,仿佛产生出某种吸力,让人心神恍惚,不能控制地向它的血盆大嘴靠近。幸好袁弃儿虽然不懂道术,但是在白鹤真人的长年教导中,也略略修习过道家的定力,这才抑制住内心的惶恐与臣服,没有冲上前去。她心里也就更加戒备了。

蓝光愈来愈强盛,就连天上皎洁明亮的月光也无法与之相比,等到光芒渐渐收敛,怪物也就完全浮出了水面,袁弃儿知道这已经是最适合的时机了,毫不犹豫地提剑冲了出去,口中发出清叱,向着怪物防御最薄弱的喉头刺了一剑。她此时的剑术已经到达了电光石火般的快捷程度,怪物在没有防备的情况下不能躲闪,却没有如同袁弃儿意料中的发出惨号,袁弃儿只感觉手中所使用的力气落在空处。定睛看时,只见怪物化为乌有,一个蓝衣少年却从怪物丹田的位置跳了出来,手里提着一枝歪歪斜斜有如树枝般的长剑,皱着眉头很生气地说:“你破坏了我的大事!”

两个少年男女在月色下争斗,剑光就像一条条雪白的玉带在空中飞舞。袁弃儿的剑术已经算是凌厉快捷了,但那少年剑法又别具风格,发剑的方位和力道都匪夷所思,仿佛和正宗的练剑方法大相径庭。袁弃儿对此很是惊奇,就停下剑,说:“看来你并不是我想象中的那种邪恶怪物,为什么会潜居在这样的地方呢?”

这个少年正是与她并称“双秀”的风继竹。这是一个因为机缘巧合获得魔教《怜生剑谱》的天才。《怜生剑谱》相传是昔年魔教第一剑客“结庐老人”的遗作,据说剑法中蕴涵了天地之间无法让平凡人接受的奇怪道理,学习它,可能会有悟彻天地奥秘的机会。他的师父曾劝他停止修习这样的剑法,风继竹却不以为然地回答说:“人生一世,不正是为了解开内心对这个世界的疑惑吗?我认为这样的冒险是值得的。您对我的告诫,我已经牢牢记在了心里,时时用来警醒自己,想必是不会出现大差错啊。”

袁弃儿与他结识以后,发现他居然利用这些荒山大川里的各种奇异生灵修习各种各样的法术,将之融合到剑术中去,觉得又是新奇又是担忧。两个人结伴在江湖上游历了三年,白鹤真人得知后,派人召她回到终南山。袁弃儿没有依从,说:“师父难道不知道我的性子并不能够做一只牢笼里的鹦鹉吗?风继竹虽然修习魔教的剑法,但并没有犯下什么不可原谅的过错,正如一柄利刃掌握在恶人手中,或许会屠杀生灵,但落在善良的人手上,却是保护众生的利器啊!”

白鹤真人听了这样的话,叹息一声,说:“你不知道善良的人持有利器,内在性格也会受到血刃的影响,有可能因此变得暴戾骄横的吗?你一定要小心才行。”

这一对少年情侣行走在江湖上,风姿之绝美都非常罕见,江湖上都把他们看成神仙眷侣。袁弃儿固然性情清宁倔强,风继竹也更加张扬恣意,处理事情不按常理。但相互之间,偏偏相处得又很和睦亲昵。这样过去了几年,风继竹因为修习《怜生剑谱》的缘故,性情不知不觉地变得更加乖张怪僻,失去耐性。某天在客栈遇上了两个衣衫褴褛的盗贼,窃走了袁弃儿包袱里的一些散碎银两,结果他就半夜悄悄提剑杀死了对方。袁弃儿知道后,不满地说:“即使犯下了偷窃的过错,也并不是死罪啊。”结果风继竹冷冷地回答说:“我所追求的,是一种纯粹的没有瑕疵的人生境界,怎么容得下这样的污垢发生呢?”

袁弃儿听了很生气,说:“我不了解完全清澈纯净的精神境界是什么样子的,但我知道品德高尚的人遇上了不好的事情,首先会检讨自己失当的地方。志气远大的地藏菩萨也没有因为地狱的污秽肮脏而放弃自己的理想,何况你是一个只有血肉之躯的平凡人呢。你这样任由自己的意愿发展下去,恐怕真的会像我师父所预言的那样啊!”

风继竹对于袁弃儿很是爱慕尊敬,没有再辩驳。但过了几天,在路上遇上一个乞丐,满脸的尘灰,浑身散发出恶臭,在寒风中瑟瑟缩缩向他们伸手乞讨。风继竹嫌恶地说:“这样的人活在世上又有什么意思?”因为老乞丐曾经碰触过他的衣袍下摆,半夜里他又出去把这个老乞丐杀死了。

袁弃儿于是哀伤地知道,她所喜欢的这个少年已经彻底迷失在对于奇异剑道的追索上了。她决定离开风继竹,却遭受到了阻拦。两个人动起手来,袁弃儿这才发现风继竹在剑术上的精进远远超过了她的想象,她已经根本不是对手,于是生气地把剑扔在地上,说:“我第一次认识你,就是在那脏垢阴森的荒山里,你忘记了你自己也是从那样的环境里才脱胎换骨的吗?为什么现在对可怜的世人如此嫌恶呢?如果是这样,我的出身也很奇异,并不符合你对爱侣的纯正要求,为什么还要缠着我不放手呢?”说着就露出了本相,浑身长满了雪白的长毛,驼背,双臂长过膝盖,面容丑陋得像一只猿猴。趁着风继竹大吃一惊的刹那,袁弃儿飞快地跳上屋檐逃走了。

回到白鹤真人身边,袁弃儿认为自己已经对人世间失去了兴趣,一心要随侍在白鹤真人身侧,学习上乘道术,但是白鹤真人却没有答允她的出家要求,说:“你还是一个尘世的劫难没有清净的人,现在不适合。”

果然他的话才说了三天,山下忽然传来了樵夫常某夫妇暴毙的消息。袁弃儿赶过去察看,发现毙命的剑伤竟然是风继竹所留下的。原来风继竹因为不能容忍自己心爱的情侣竟然是樵夫常某所种下的孽债,竟然下手杀死了他们。袁弃儿找到风继竹,对他说:“现在我过去出身的阴影既然得到了解脱,从此我们就一起修行吧。”风继竹却淡淡地笑着对她说:“我曾经把你当成另一个在心理上完全没有分歧的自己,怎么会不了解你的心思呢?此刻你一定是想杀死我吧!现在我整个人的灵魂已经被剑术中的邪恶道理控制,恐怕不能够再回头了,趁着现在还有一点点理智,让我为你做点什么好了!”

说着,他就很从容地动手割下了自己的脑袋,又剜出了自己的心脏,没有头和心的尸体仍然直挺挺地站立在袁弃儿面前。袁弃儿惊慌地说:“不要骗我了,你一定使用了幻术。”话音刚落,风继竹的尸体马上就倒在了地上,同时满腔的鲜血也飞溅出来。

那以后江湖上就失去了袁弃儿的踪迹。

过了很多年,有人在巫山的绝壁上曾经见过一个形似猿猴的老太婆,浑身长满了雪白的长毛,在树枝间纵跃如飞,手里居然提着一枝青光霍霍的利剑。有喜欢多事的人觉得奇怪,就去捕捉,却发现她的剑光清奇快速,如同闪电一般让人无从抵挡。也不知道这个怪物究竟是人呢还是猿猴呢,于是背后把她叫做“猿姥姥”,不敢轻易去接近与招惹。

每到夜半,猿姥姥总在巫山的绝壁上,对着遥隔一条汹涌长水的对岸,发出凄厉的叫声,仿佛在那云遮雾绕的绝壁对岸,有着什么不能释然的失落。途经巫山的客船上很多人曾经听过这样的凄啸。田种玉

田种玉的父亲很早就过世了,母亲以替别人家做针线活维持生计,家境很贫寒,仅仅能够维持生活的温饱。他的母亲想要改善这种处境,幼年时曾把他送到私塾去读书。哪知道当地的私塾先生竟然不愿意收录,连送去的干肉也不接,紧紧关闭房门说:“这个孩子不适合求取功名。”其实是因为这个幼童形容过于丑陋的缘故。

到了十二岁,田种玉的母亲迫于无奈,把他送到一个屠狗的人家,学习执刀屠狗的技艺。所从事的既然是这样粗鄙血腥的工作,家境又不富裕,面容也长得比普通人更加丑恶,街邻的儿童没有人愿意和他相处做朋友。同龄人到了十八岁,都开始结婚生子,他家却连提亲都没有办法。母亲四处央告,到了二十五岁,仍然没有女子愿意嫁给他。媒婆为难地摊着手,安慰他母亲说:“你家的孩子可能是雷公转生,将来是要回天庭的,大约在凡世间不应该有姻缘这回事吧!”

由于没有人教导,田种玉自己也不明白男女间的事情,对母亲的忧愁感到诧异,说:“这样的生活不是很好吗?”并不因为娶不到妻子而觉得有所缺憾。

虽然面容丑陋,但他的性格非常热忱强横,不因为被别人看不起而轻贱自己,反而养成了一副大大咧咧的脾气。在外面喜欢惹是生非,打架斗殴,往往与人家三言两语不合,就大打出手,用拳脚解决问题。但因为侍奉母亲十分地孝顺,远近都有名,别人受了他欺负,有一次找上门来,寒冬腊月,却看到田种玉跪在地上用热水为母亲烫脚,一副诚惶诚恐的模样,只好摇头叹息着离开了。

田种玉屠狗的技巧非常高超,锋亮雪亮的屠刀就像他多长出来的手指头一般灵巧。曾经有人见过他削肉剔骨的情形,赞叹说:“原来古人说的游刃有余,果真是有这么一回事,并不是虚妄的传说啊!”时间一长,他的刀法愈加精进,下刀时,对于肉的纹理脉络和重量,都掌握得火候十足,即使闭上眼睛,也能按照客人的要求剔砍出每一块符合要求的狗肉来,一分一毫都不会有差错。

差不多三十岁的时候,田种玉的母亲对他说:“对于你这样孝顺的儿子,我实在挑不出什么毛病来,心里觉得很宽慰,可是如果我百年之后,没有人来照料你的生活起居,恐怕我也不会死得瞑目。”田种玉回答说:“娶妻这件事,并没有您想象中的难以办到。”他说得很大声,经过门口的邻居听见了,暗中笑这个青年的狂妄。

过了两天,田种玉竟然领了一个少女回到家里。那少女容貌非常地清秀,穿着上等绸料织成的衣裳,款式也很时兴,头上戴着珠钗,腰间悬挂着叮叮作响的佩玉,举止言谈都有大家闺秀的气质。问她从哪里来,却不说话,只是咿咿呀呀地打着手势比画。田种玉的母亲很不放心,一再盘查,田种玉竟然说:“这是我从路上抢来的媳妇。”他的母亲惊慌极了,逼他将少女送回去。过了三天,那少女却又出现在他家门口,嘴角荡漾着微微的笑容,换了一身布衣,竟然果真嫁给了田种玉。

结婚一年以后,哑女的父母仍然不愿意接受田种玉这样外貌粗丑而又没有出息的女婿,不准他们夫妇上门。两家渐渐就断绝了消息。田种玉仍旧每天在市井间以屠狗卖肉为生。又过了半年,妻子生下一个男孩子,长相清秀,啼声洪亮,没有父母的缺陷。

有一天,田种玉在市集上卖狗肉,有个年约七十的老太婆,盯着他看了许久,眼神很奇怪。第二天,又看到她的身影出现,仍旧用怪异的眼神打量田种玉屠砍狗肉的刀法。这样的怪事持续了好几天,老太婆才对田种玉说:“我观察了好几天,你的刀法确实出神入化,在人世间很罕见。我愿意花钱雇用你为我做一些事情,不知道你敢不敢应承呢?”

田种玉拍着胸脯说:“天底下难道有我没有勇气去做的事情吗?”接下老太婆预先支付的很多银两,送到家里去,对妻子说:“我要出去一段时间,你要好好照顾老母亲,不必对我有所牵挂和担心。”就随着老太婆离开了家。

向西行走了很久,一直到天黑,忽然雾气迷茫,月光消隐,没有办法辨别方向,空气也变得又冷又潮湿起来。田种玉正在恍惚,居然发现自己已经到了一个陌生的山里,四周的景物都与平常所见到的有所不同。顺着一条荒草埋没的小径,他继续跟着老太婆行走,到达一座荒无人烟的山谷,景致幽绝,流水仿佛琴音般悦耳,在水畔有两间茅草屋用竹篱笆围了起来。老太婆笑着说:“已经到达地方了。今天夜里请先休息,养好精神,从明天开始我将安排你做一些事情。”

时间已经是夜半,老太婆为田种玉安排好了被褥用具,嘱咐他安心睡觉,就离开了。田种玉睁着眼睛在木板上躺了许久,仍然无法入睡,就穿好衣裳,拉开门走了出去。竹篱笆墙下有一条用鹅卵石铺成的小径,沿着小径往南走了一会儿,闻到一阵阵浓郁至极的香气随着风飘送到鼻端,没过多久,就看到一一片花圃,呈鲜红的颜色,说不尽的娇丽动人。

田种玉向前靠近了,正准备伸手采摘一朵,忽然听见老太婆很严厉的叱责声:“请住手!”

田种玉愕然停止行动,这才发现这块花圃的花朵非常奇异,居然是由一枝枝雪白的骨头埋在地里生长出来的。骨头好像棒槌一样笔直而整齐,那些鲜妍的花朵盛开在顶端,散发着沁人肺腑的香气,整个花圃笼罩在一层若有若无的淡淡雾气之中,情形看上去非常诡异可怕。

田种玉这才知道自己遇上了妖怪,却并没有感到非常害怕,反而请教老太婆的名称。老太婆说:“由于和尘世间有太长的时间没有往来,我已经忘记了自己的姓名,你可以叫我白骨妪。”又从身后的麻袋里拖出一具尸体来,吩咐田种玉说:“每个人身体的骨头,最有灵性的就是靠近心脏附近的那一根了,本来我是准备等尸体完全腐烂以后,再动手取下这枝骨头的,现在找到了你,事情就方便了很多,即使新鲜的尸体也可以取用了。”田种玉这才发现花圃里所种植的骨头竟然全部都是那一根肋骨,心里暗暗推算了一下,竟然有两三百根。

正在说话的时候,天色逐渐亮了。白骨妪脸上露出惊惶的神情,说:“差一点被你误了我的大事。”就动手把那些鲜美的花朵逐一采摘下来,放到一只竹篮里。她刚把花朵采摘完,一轮太阳就从山谷的远处跳了出来,阳光照耀下,那些像植物一样的白骨马上就失去了阴森森的荧白色彩,变得黯淡无光。田种玉不知所措,白骨妪却淡淡地说:“你把它们挖出来丢到一边吧,很快就要种植新的白骨了。”

田种玉不知道种植这样的白骨有什么用处,却不敢询问,脾气温驯地拾起一把锄头,把那些白骨挖了出来。那些白骨在银制的锄头下,一离开土地就变成了细碎的沙粒,从他的指缝间漏了下来。

在山谷里住了半个月,田种玉每天都按照白骨妪的要求,把那些尸体上的肋骨剔挖出来种植在花圃里。白骨妪很严密地盯着他的举动,生怕他有一丝一毫的疏忽,说:“这是考量你技艺的时候啊!如果骨头上残留了一丝一毫的血肉没有剔除干净,我将重重处罚你。”她说话的声音虽然并不响亮,但语气里的阴寒气象却让人很悚然。田种玉没有反抗她,按照要求用屠刀剔解尸骨,白骨妪对他很满意。

这样的生活大约持续了一年,白骨妪渐渐放松了警惕,不再处处提防田种玉。田种玉也借着各种机会探询,这才知道白骨妪是湘西巫教的一名弟子,只是因为私自修习了某些被教主禁止的巫术后,被赶出教来,流落到这里。她的丈夫死去了两百年,停放在离茅屋不远的一个潮湿山洞里,皮肤仍然很有弹性和温度,血肉丰满,神情也很安详,看上去就好像在熟睡一样。这是白骨妪使用了巫术的结果。她种植白骨花的目的,就是希望熬制出一种古怪的灵药,让丈夫死而复生。

田种玉知道了这件事情的始末,很吃惊地问:“天底下的生或者死,难道不是老天爷早就注定好了的吗?为什么一定要逆着天意来处理事情呢?因为要救活一个人,而杀死千千万万的人,这是一件不好的事情,恐怕不会有好结果。”

白骨妪讥笑他说:“当初我给你很多银两,雇用你为我做事的时候,你不是拍着胸脯应承说,世界上并没有什么事情值得你恐惧的吗?再说,活着的人和你杀过的狗一样,在老天爷的眼里,都是同等的性命,只是通过阴间的轮回有不同的形态罢了,你作为一个屠户,杀过那么多活生生的狗,这和我杀人哪里会有什么区别呢?”田种玉没有驳斥她,反而说:“你说的并不是没有道理。”

这样过去了不知道多长时间,田种玉偷偷计算自己所剔骨的尸体,竟然有一千多个。他向白骨妪哀求说:“这样的生涯实在太让人难以打发了,请允许我回家探望一下妻子和母亲吧。”遭到了白骨妪的拒绝。

田种玉对此非常愤怒,他的性格本来就很强横暴戾,于是挺着尖刀威胁说:“如果你不答应我的请求,我将杀死自己,让你也不能够方便地取得干净人骨。”

白骨妪只得答应了他,某年趁着中秋节,把他送到了家门口,准许他隔着窗子看了看自己的母亲、老婆和儿子。田种玉对此已经很满足了,没有再向白骨妪提出更多的要求。

幽居在山谷里,不知道度过了几个枯燥的寒暑,有一次白骨妪很高兴地对他说:“可能离大功告成的日子不远了!”田种玉暗地里去山洞察看她丈夫的尸体,果然比以前更加鲜活,栩栩如生,把手指头伸到鼻孔处,仿佛还能感觉到有些微的呼吸。这样的巫术真是鬼神莫测啊!

当天夜里,趁着白骨妪还没有来察看丈夫的尸体,田种玉抢先来到了山洞。由于长年来对于尸骨肉体的熟悉,他竟然能够完全掌握肌肉的纹理与活动规律,以至于通过调整自己的骨骼与肌肉的微妙联系,把自己的外形变得和这具尸体一模一样。这真是一项比游刃有余的剔骨术更令人瞠目结舌的技巧啊!可惜后来田种玉并没有让这样的妙技流传到世间。

刚刚伪装成尸体躺下,只有一盏茶的工夫,就听见了白骨妪的脚步声。在她凑近脸庞的时候,田种玉蓦然睁开了眼睛。白骨妪的心神受到震荡,虽然只是短短的刹那,田种玉却捕捉住这样罕见的机会,迅速出刀削断了她的喉管,紧接着又沿着胸膛,手指不敢停歇地把这个巫教的妖婆血肉完全剔除干净,变成了一具活生生的白骨。由于担心她施法念咒对自己造成伤害,他甚至把她的牙齿都一颗一颗剔除下来。那些尖利的牙齿掉在山洞的岩石上,发出金属般的跳跃声。

直到确定白骨妪已经完全丧失了生命,田种玉仍旧不敢松懈下心神,而是把她的尸骨一块块剔成零碎,有的甩掷到溪水里,有的扔到悬崖下,有的埋进土里,最后纵起一把熊熊大火,引燃了茅草屋,让整个山谷都焚烧起来。

田种玉逃出山谷以后,四下里打听,这才知道所置身的地方竟然离家乡有三千里的路程,路人浓重的口音很难听懂意思。于是一路奔行,带着白骨妪所遗留下来的财宝,整整走了一个多月才回到家乡。这时候他才知道从当年离开家到现在,已经过了十二年,起初还偎在妻子怀中吮吸奶水的孩子,现在竟然长成了一个用功读书的俊秀少年。

街邻们都以为田种玉已经死去了,就连他的家人都这么猜测,现在看到田种玉平安回来,又惊又喜,他的母亲也难以置信。田种玉购买了大量的上等礼物送到岳父家里去,之后又用剩余的财宝在别处购买了土地和房屋,举家搬迁到了另一个地方,之后再没有回去过。

过了几年,他的儿子很有出息地考取了进士,母亲也因为年迈而寿尽。田种玉一如既往地以屠狗为业,性情还是和少年时候一样的粗豪爽直,喜欢喝酒生事,有时候被体力旺盛的青年泼皮追打得鼻青脸肿也不以为意,醉醺醺地需要妻子四处把他找回家,脸上露出傻呵呵的笑容,似乎对一切很满足,似乎过去的那段诡异经历,已经被遗忘得一干二净了。桃金刚

河南人荆雨原,幼年天资聪颖,远超常人。十二岁,在经史诗赋以及引跋、记传、四六和古作等方面,非常精通,有大家风度。教授过他的师长都说这个孩子成年以后必定成大器。谁知道赴京赶考,所著文章不合主考官的心意,竟然不中。郁郁地启程回家,身边有一个书童和一个老仆陪伴着。

这天夜里借宿在一间野寺,忽然听到厢房的院子里有人在窃窃私语。当时已经是夜深,一盏皎月如同银亮的灯,把光华泻在天地之间。荆雨原觉得诧异,忘记了老仆人关于野外多有狐鬼的叮嘱,披衣起身,悄悄把窗子撑开一线,窥见木棉树下有一群盛装绝丽的少女正在聚会。被围在中心的一个女子,穿着绛紫色的罗裙,梳着时下最风行的“飞霞髻”,眉目有如牡丹芙蓉花一般美艳,同伴的女友都叫她“宁珠”。

宁珠正在用四十九枝蓍草为同伴占测命运,每次结果出来,都惹得一众少女哄然而笑,叽叽喳喳此起彼伏的声音非常悦耳动听,荆雨原感染到她们的欢乐,也不禁从嘴角逸出一丝笑容。

没过多久,有人问宁珠说:“为什么不卜算一下桃金刚的下落呢?”有人悄悄拉一拉问话少女的衣袖,阻止她的提议。宁珠却若无其事地说:“没关系,就推算一下好了。”说着就打了一卦,过了半晌,这才吁一口气,笑着说:“我和你们一样,都以为桃金刚厌倦了我对他的情意,所以躲得不见踪迹,这种猜测只是误会。他竟然是应劫投生去了。”

众少女很感慨地说:“你们本来就是一对天造地设无比般配的情侣,突然形单影只,怎能不让人起疑心呢。原来桃金刚投胎做人去了,这真是万万想不到的事情!但是这种命运虽然不受控制,却事先不和你说清楚,这也应该算是薄幸的一种吧!”

宁珠明眸流转,大笑着说:“世间遭遇男人薄幸的女子,从来就像天上的星辰一样繁杂难辨,又何止我一个呢,这也不算什么了不得的事情。不过,我总归还要去看他一眼,才算死心。”

她身边一个俏丽的蓝衣少女掩嘴失笑说:“要怎么样才可以看到他一眼呢?”

宁珠抬起手腕指着荆雨原夜宿的房间说:“喏,这位相公可以带我去。”

荆雨原望见她月光下雪白的玉臂,一时间痴了,半晌才回过神来,发现自己的踪迹早已经让这美丽少女察觉,就大大方方地拉开房门,走了出来,作揖道歉,承认自己很失礼。但这些少女根本不把俗世的礼节放在眼里,招待他坐下来,猜拳喝酒做游戏,有人抚琴有人吹箫。荆雨原置身在这样风姿绝艳的美女堆里,耳边听到种种美妙的音乐,喝着醇香的美酒,嗅闻到一缕缕从熏染过的衣衫里透出的香气,由衷地大声赞叹说:“虽然我不知道你们是鬼还是妖,但能够提供这样美妙的场所聚会作乐,真是一桩幸事。”就在香气森浓的花树下,信手作了一首词,字句工整而辞藻华丽,宁珠随口清唱,声音好像杨柳春风一样清丽婉转,深得词中意味,所有人都鼓掌叫好。

不知道过了多久,渐渐月色西沉,晨曦渐露,众少女娇笑着说:“可以告别了。”有的伸懒腰,有的打呵欠,有的站起身来,露出些微的疲态。荆雨原很是不舍地说:“如果可以常年和你们相伴,那就好了。”

有人笑着回答他说:“你以为这样的聚会很容易吗?我们每隔十年才有一次这样的机会呢。”

又有人说:“你所眷恋的,恐怕不是聚会,而是佳人吧?”就冲着宁珠抛出暧昧的笑。荆雨原很尴尬,说:“这样的误解很不妥当。”说着就拿眼去瞧宁珠,宁珠则认真地说:“不要冒犯了书生。”

少女们一一道别后,宁珠这才摊出左手,斜视着荆雨原说:“还给我。”

荆雨原讪讪地从袖子里取出一枚银钗,递给宁珠。这是宁珠唱曲时无意中跌落的,荆雨原有心捡了藏在衣袖里。宁珠却不以为意,接过钗珠,笑着说:“你爱慕我的心思,我很了解,请容许我看桃金刚最后一眼,断了念想,再来追随于你。”

荆雨原奇怪地说:“这个人和我有什么关系呢?”

宁珠哧哧地笑着,用袖子掩着脸,说:“到时候你就知道了。”

这时候天色已经大亮,起床的老仆发现少主人坐在一株木棉树下怔怔发呆,感到很奇怪。荆雨原怀念夜里发生的韵事,但小院里一切草木景物都在秋风里形容衰飒,和昨天投宿时没有分别,仿佛所发生过的一切已经风流云散,禁不住悲从中来,在墙壁上题字说:“旧院隔秋应怜我,当知落木如新妆。”

离开废寺走了大约半天,忽然田野里有马车经过,停在身边,一个女子掀开珠帘问话说:“这位相公难道就是名动河南的荆公子吗?请上车一叙。”

荆雨原很兴奋地爬上马车,对宁珠说:“我以为从此再也见不到你了。”双手紧紧握住宁珠的手腕不放开。宁珠用力挣脱,微笑着说:“让旁人看到了,恐怕有污读书人的名节。”

借着回乡探亲的名义,宁珠与荆雨原结伴而行,两个人谈笑风生,有很多思想和观点都非常契合。荆雨原感叹说:“如果早几年遇上你就是人生最美满的事情了。”声音里透出一股怏怏的寂寞。宁珠却安慰他说:“人与人之间的缘分很奇妙,我知道你已经娶过妻,对于名分我并不放在心上,这次见到桃金刚,如果我确定了自己的心意已经不再放在他身上,也许我们将来可以有往来。”

荆雨原数次听到她提及桃金刚这个名字,实在难以掩饰内心的疑窦,说:“桃金刚究竟是怎么样的一个男人,竟然让你痴心到了即使分离也念念不忘的地步呢?”

宁珠从随身的匣子里取出一卷画轴,摊开说:“这就是他。”

画中是一个形貌威猛的少年,眉目粗豪勇悍,画像栩栩如生,仿佛随时要从纸上一跃而出,将人活活撕裂。荆雨原吐吐舌头说:“这么一个粗人,恐怕不见得和你相配。”言下之意对自己的儒雅风姿非常自赞。宁珠微微一笑,并不反驳他。

马车还没有到家,已经有仆人快马前来报信说:“恭喜相公,夫人已经临盆了。”

回到家中,果然见到全家上上下下一片喜庆,原来荆雨原的妻子终于生下了一个女婴。荆雨原为她取名叫“绛绡”。

绛绡到了六岁,清秀婉丽的容貌让人一看见就非常喜欢。只是性子非常倔犟暴躁,从小就喜欢哭闹,怎么哄都没有用。别人都只得安慰说:“也许长大成年,多读些书,明白了事理就好了。”

绛绡虽然顽劣不驯,却非常依恋宁珠,每当大发脾气,或不吃饭,或摔碗碟,只要宁珠抱着她,稍微轻声说几句话,她就会安静下来,恢复一个小女孩子应有的神情。荆夫人也很喜欢宁珠,建议丈夫把她纳为妾室。荆雨原认为这样委屈了宁珠,派人去探听,果然遭到了拒绝。荆雨原的妻子身子很不好,自从生下绛绡以后,更是长年处于病痛折磨之中,要依靠很多药草维持生命。她对宁珠也很偏爱放心,曾经私下里问宁珠说:“将来我一旦离开了人世,你能够接受相公续弦这回事吗?”宁珠笑着说:“不可以。”并找到荆雨原,提议说:“在俗世人的眼里,恐怕不能允许我们这样没有名分的继续往来。如果你不嫌弃的话,我们可以结拜成兄妹。”荆雨原叹息着说:“你知道我所渴求的不仅仅是这个。”宁珠只是笑着不说话。于是两人就烧香,洒酒,拜敬了天地祖,成了兄妹。宁珠也名正言顺地搬入了荆家,开始替荆雨原的妻子掌管家中财务用度,安排仆役劳作,把一切事务都安排得井井有条。

过了三年,忽然有客人从南方来访,荆雨原惊讶地发现居然是过去在野寺里曾经抚琴的一个妙丽女子,名字叫做丽娘。询问起当年那些曾一夜欢聚的少女们,丽娘感慨地说:“都零落得如同尘土一般了!”

荆雨原细看她的容貌,竟然还和当年初见时一样鲜妍明媚。就连说话的语气和神态,都依稀和当年没有两样,显得十分娇憨天真。宁珠看到旧时同伴也很高兴,于是在后院的花亭里设了席宴招待。到了半夜,月上中天,丽娘微醺地伏在石桌睡着了。荆雨原担心更深露重,准备吩咐仆妇把她送到客房里去,宁珠阻止他说“不可以”。过了一会儿,丽娘的身体竟然渐渐萎谢,变成了一段牡丹枯枝。荆雨原脸上露出惊骇的神情,宁珠却淡淡地告诉他说:“这样的死亡是早就已经注定了。兄长不知道我们并不是人类吗?”荆雨原这才知道丽娘的来访只是为了和宁珠见上最后一面而已。

他很好奇,纠缠不休地询问,宁珠告诉他说:“你所曾见过的野寺聚会的一众女子,其实就是一些花妖木精。因为佛道有一个龙华盛会,每隔很多年才举办一次,在那里出现踪影的,都是神通广大的人物,具有常人无法企及的法力,思想也很深阔高远,互相之间谈经论道,道法与佛理都不同寻常,我们这些草木感染了这种天地之间的道理才得以修炼成人形,但草木的生命容易凋谢,所以也不长久,更没有办法用真实的肉体来达到与你鱼水交欢的程度。现在你既然知道了我的来历,也是很好的事情,以后分别的时候就不至于过于悲伤了。”

荆雨原流下泪来,紧紧握住宁珠的手不松开,说:“要怎么样才可以与你厮守呢?我真希望能够也变成一棵树,或许与你同种同族,你就不会这样拒绝我了!”

绛绡到了十岁,喜欢舞刀弄枪,没有半点书香人家的闺秀风范。母亲过世后,宁珠更加宠溺她,为她延请了许多当地有名的武师教授武术。绛绡在这方面的天资非常高,往往花费很短的时间就能领悟掌握别人长年不能达到的境界。别人开玩笑地问她原因,她很正经地回答说:“是为了将来可以保护宁珠。”

她的武艺日渐纯熟,到了十六岁,居然在江湖上已经颇负盛名,自创了一种叫做“乱迷眼”的枪法,以桃木为杆,精铁为刃,枪法展开,红缨乱闪,如同桃花盛开,纷繁艳丽。本应该走的是精柔路数,她却因为性情刚猛狂烈,枪法便在阴柔中夹着刚强,与人对敌时往往难留余地,出手便伤人。她常年戴着一张面具,头发和胡须都好像挺立的戟,看上去就像怒目金刚一样,非常狞恶可怕。没有人知道她的来历,背后把她叫做“金刚客”。

荆雨原因为读书人不涉江湖事,又并没有过于为绛绡操心,所以根本无从理会这些事情,只是潜心修道,时常到深山大川去求访传说中的高僧,祈望能够解开一些心中的疑惑。渐渐在这样的过程中,他变得沉默寡言起来,不像少年时候那样意气风发地与人高谈阔论,长街买醉,就连和宁珠也减少了很多交谈。整天在家里打坐冥想,过着苦行僧似的日子。家里人都认为他读了太多的书籍,人变得迂腐自束了。忽然有一天,他从家中消失了踪迹,没有留下只言片语。别人都认为这是很奇异的事情,只有宁珠仿佛能够接受这样的结局,表情坦然而宁静。她将荆家诸多田产房宅财物等一一安置妥当,别人也就知道她有了去意,果然没过多久,宁珠也离开了荆府,不知道去了哪里。

有人传说宁珠是为了寻找荆雨原的下落,也有人在京城曾见过一架华美马车里晃过的俏脸,仿佛是宁珠的模样。诸如此类的讹言不胜枚举。

事情过去了很多年,荆家的一个远房亲戚,也是修道中人,当年曾与荆雨原有过一面之交的雪道人,某次在勾栏里喝醉了酒,无意中说起曾在江浙一带的山中遇见过荆雨原,须发呈现霜白色,苍老得很厉害,四处求问关于龙华会的消息。雪道人在道术上的成就非常不凡,曾被江湖上认为是与方丈仙山的继承人卓无尘并秀的人物,只是到了修道中期忽然像换了一个人似的,胸怀中的灵性渐渐磨灭,到死也终于没有获得大成就,让人很是惋惜。

他指点荆雨原到杭州郊外的某座尼庵中寻找一位叫做流霞的尼姑,也许可以获得些微的帮助。荆雨原感激地急忙告辞而去。过了几年,佛道之间恢弘盛大的龙华会恰好在普陀山举行,雪道人在来往如云的友朋之中果然见到了荆雨原,正在向“落英水府”的主人织叶先生请教关于草木永生之道。织叶先生很奇怪地说:“像你这样具有肉身的生命,和草木成精幻人有根本的不同,学习这样的法术又有什么意义呢?”荆雨原并没有解释,只是苦苦地哀求,终于没有获许学习织叶先生独特的以水养生之术。最后只好怏怏地离开了。

雪道人因为荆雨原的出现,隐隐窃喜,认为这是昔日的红颜知己流霞与自己言归于好的先兆,于是逗留在龙华盛会中,四处探寻关于流霞的消息。这天夜里忽然在寺外的一棵桃树下见到荆雨原,坐在那里发呆,嘴里喃喃地念叨着什么。他走近了,看到那棵桃树已然枯死,树下又有一丛枯死的绛珠草,这才明白事情的始末,笑着拍拍荆雨原的后心说:“到了放手的时候了!一个人的感情有所寄托,并不是坏事情,但何必为了不可能的结果,轻易浪掷宝贵的生命呢?上天为什么赋予人以丰富的情感?无论是爱还是憎,又或者是相守和离别,都是为了不让生命出现空白啊。宁珠本来就是一株绛草化成的精怪,恐怕内心的喜怒哀乐只能够与桃金刚才能够契合,这就是所谓的同类之聚。只有明白了这样的道理,沿着世间法度所安排的顺序,才能够逐步修习更深的道术,也才能够更接近你理想中希望达到的目的啊。”

荆雨原辩解说:“如果为了此而踏向彼,那么到达了彼,此又有什么意义呢?”

雪道人笑着说:“等你到达了彼的境界,我再告诉你此的意义何在吧。”他认为荆雨原过于痴妄,就拂袖走了。荆雨原坐在桃树下想了很久,忽然微笑着闭上眼睛,说:“那么就放弃追求彼的境界吧。”就这样死去了。

离空洞的金大佛路过,见到这一幕,叹息着说:“这个人如果不是过于痴迂,或者我会引渡他到本门来。”另一个朋友则看到枯死的桃树很惊讶,说:“桃金刚曾在修得人形后投胎转世,希望得以固本培元,成为真正的肉身之人,再来修炼长生之道,为什么却回复原形枯死在寺外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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