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发布时间:2020-06-05 07:44:43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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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朱宇

出版社:百花洲文艺出版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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洗尘

洗尘试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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5-10-01ISBN:97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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57本书由百花洲文艺出版社有限责任公司授权北京当当科文电子商务有限公司制作与发行。— · 版权所有 侵权必究 · —

无将大车,祗自尘兮,无思百忧,祗自疧兮。——《诗·小雅·无将大车》1

刚苏醒的太阳只露了个脸儿,就消失得无影无踪。淡淡的天空涌出一朵朵乌黑的云团。几声闷雷响起,似乎要撕碎云层。一道曲折的蓝色闪电急骤驰过天空,伴着雷声,震得人心收紧。

向敏中的桑塔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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000在市委大楼前刚停下,张凯的红旗车也尾随而到。两人下车刚握了握手,就被等在大楼前的十多名记者围了个水泄不通。七嘴八舌的提问让他俩应接不暇。“张局长,我是《汝平都市报》记者。涂驭球死在汝湾县浪之夜夜总会的包厢里,是被谋杀的吗?”“现在市民对涂驭球的死传得沸沸扬扬,请介绍一下有关情况吧。”“汝湾县大大小小的娱乐场所有几十家,公开的卖淫嫖娼活动十分猖獗,然而政府打击不力,究竟什么原因呢?”

向敏中边拨开人群往前走,边一个劲儿地说:“现在无可奉告,无可奉告。”

张凯也用力拨开一个个伸到嘴边的话筒,大声说:“记者同志们,请让开,现在案情还不清楚,无可奉告。”

向敏中只觉得血往上涌,面色涨得通红。他只是一个劲儿地拨开人群向办公楼走去,甩掉身后的记者后,他摇了摇头说:“这《汝平都市报》,真够缠的!”

张凯也应和了一声:“什么《汝平都市报》,简直是《汝平多事报》!”

两人径直走进了李翰祥的办公室。他正低着头坐在一张硕大的办公桌前仔细地翻阅着一份汝湾县委的红头文件,手中握着一支红色铅笔,时不时地在文件上画出一道道红线。

两人刚落座,秘书余小波便端上了两杯冒着热气的婺水绿茶。李翰祥摘下了老花眼镜,把手上的红头文件放到桌上,然后以一种深邃而凝重的目光投向他们说:“涂驭球昨夜死在汝湾县浪之夜夜总会,想必你们已知道了吧?”

向敏中、张凯神情凝重地点了点头。“唉——”李翰祥脸色阴郁地长叹一声,将厚重的身子仰在靠背椅上,说,“山雨欲来风满楼呀,涂驭球出任常务副市长才半年,竟会死在夜总会的包厢里,这事必然在社会上引起轩然大波,造成极为恶劣的影响。”“今天上午我刚接到汝湾县公安局现场勘查报告。初步断定涂驭球是嫖娼时突发心脏病猝死,那个一直陪着他的三陪女已逃走,现正在抓捕中。”张凯汇报道。

李翰祥直起身子说:“今天一大早,市里召开了紧急会议,决定对涂驭球的死不发讣告、不致悼词,不接受以组织和单位名义的悼念,尸体尽快火化。丧事从快从简。”“尸体这么快就火化,恐怕不行,死亡鉴定还没出来,没有一个正确结论,怎么向方方面面交代呀?”向敏中说。

张凯说:“是呀,尸体还要解剖,火化尚需时日,这个还请李书记向市委做些解释。”

李翰祥意味深长地说:“嘿嘿,你们是不知道呀,有人想让涂驭球的遗体立刻化为灰烬。”“这说明涂驭球的死因背后隐含着一个复杂的因素。”向敏中忧虑地说。

李翰祥揭开茶碗盖,用盖沿拨了拨漂浮在面上的茶沫,重重地呷了一口,然后目光炯炯地看着张凯说:“汝湾县公安局不是已鉴定涂驭球的死因是突发心脏病吗?”“只有汝湾县局的死亡鉴定报告是不够的,为了慎重起见,市局决定对涂驭球的尸体再进行一次解剖,拿出准确的死亡鉴定书。”张凯说。“好吧,你们务必尽快拿出一个事实清楚、证据确凿的死因报告!”

张凯点了点头。

李翰祥将目光移向向敏中说:“敏中呀,我由分管党群口改为分管政法宣教口才一个月,有些情况不太了解,像汝湾县一下子冒出了那么多的歌舞厅、夜总会,你们知道吗?”“按相关规定县一级文化部门是无权对娱乐场所审批发证的,但他们还是越权审批,我们曾派人去过问此事,要他们停止审批,可他们说这是县委县政府的指示,他们只得照办。”“这些场所你们去检查过吗?”“文化市场稽查队曾去过几回,可都遇到强行阻挠。有一次我们的稽查人员在鑫凯丰大酒店检查时,还与保安发生冲突,他们打伤了我们的人,还把我们的人扣下,是我打电话给胡棕明,他们才放了人。”“有这样的事?”李翰祥惊讶地睁大了眼睛。

张凯说:“李哥,汝湾县早就是色情赌博场所遍地开花。去年我市召开两会期间,不断有人大和政协委员反映此事。上面高度重视,指示我们采取查处行动。去年十二月八日晚,我领队出动了一百多名警力,对汝湾县的娱乐场所进行突击夜查。抓获四十多名赌博、卖淫嫖娼人员,端掉了三个赌窝、五个黄窝。可是第二天,我接到省里的命令,将查获的人员和赃款全部交由汝湾县局处理。”“为什么?”李翰祥蹙起双眉问道。“上面说汝东山经济旅游开发区是汝湾县辖地,按属地管理原则应由汝湾县代管。”

李翰祥说:“刚才,我正在看一份汝湾县委县政府《关于进一步加快招商引资步伐的决定》的文件。文件上说要把汝湾县当作特区来发展,要把资源优势转化成经济优势,要把区位优势转化成市场优势。他们还向市委递交了一份《关于成立汝东山经济旅游特区的报告》,要将汝东山风景旅游管理局、汝东山经济旅游开发区和汝湾县合并为经济特区,并享受副地级待遇。”“汝东山风景旅游管理局、汝东山旅游经济开发区本可以作为一个区由市里直接管理,可不知为何市里偏要让汝湾县代管。在行政级别上它们都是正县级,许多人对这种管理体制提出过异议。据说这是当时常务副市长涂驭球坚持要这么做的。现在你看看,他们还要成立经济特区,胃口还不小呀。”张凯不满地说。

李翰祥在办公室边踱着步子边问道:“现在整个汝湾县到底有多少家娱乐休闲场所?”“歌舞厅、夜总会、电子游戏厅大概有50家左右。”向敏中回答。“如果加上大大小小的发廊、美容院,约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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0家。”张凯补充道。“这些场所里有多少小姐,有统计吗?”李翰祥又问。

张凯说:“每家少则十几人,多则几十人,估计有好几千人,而且,汝湾因三陪小姐引发的刑事案件有增无减,多达上百起。这三年间,有90名三陪小姐被杀,三陪女已成为被劫财掠色的猎物、肉体交易的牺牲品。”

李翰祥说:“这是一些高危人群,从事的是世纪之交最危险的职业,已成为社会治安极不安定的因素。五十年代,我们国家成功地禁绝了卖淫嫖娼现象,想不到改革开放后,又死灰复燃,而且愈演愈烈……”“李书记,”向敏中汇报道,“现在申办夜总会、歌舞厅、卡拉OK厅的有增无减,我的办公桌上还放着七八份要求申办娱乐场所的报告呢。前天,省精神病医院也打来报告,说是要搞第三产业,腾出了一栋楼,要办娱乐场所。”“扯淡。”李翰祥皱起了眉头说,“好像不唱歌跳舞都活不下去似的。”“是呀,现在汝平人戏称,从卫星上看中国能看到什么?白天看长城,晚上看汝湾歌城。”张凯说。“你们可要顶住哟,从现在起,除确属招商引资的项目外,其他的娱乐场所暂停审批。你们那如果实在顶不住的话,就往我这推,让我来说服他们。”说完,李翰祥走到挂在墙壁上的汝平市行政区域图前,目光定在了汝湾县那一小块深黄色块上,他转身以一种严肃的口吻说道,“如果汝湾县那些色情赌博场所真的如你们所说泛滥成灾的话,就必须加以整治!你俩都是责无旁贷!这样吧,市‘扫黄打非’办立即组织人员到汝湾县进行调查。要进行暗访,最好不要惊动县委。深入了解一下汝湾县娱乐场所的状况,然后写出暗访调查报告。我将在常委会上汇报,以采取必要措施。”“好。”两人点了点头,便与他握手告别。

从市委大楼出来,两人商量着明天去汝湾县暗访的事。张凯说明天他就要去省委党校报到,参加为期三个月的领导干部理论培训班,局里的工作由分管治安的副局长周长海主持,就让周长海同他去。2

汝平市公安局刑侦支队办公室在市局大院东侧独立的一幢小楼里。小楼共三层,三楼右角最里边一间是支队长刘勇的办公室。

刘勇和女警官李玉晴坐在沙发上神情专注地看着录像。近三十岁的刘勇中等个头,那双眸子,似猎人的眼睛,闪出两道炯炯有神的光束,仿佛要穿透层层迷雾,去捕捉转瞬即逝的秃鹰。

他点上一支烟,平时他喜欢抽三五牌,可囊中羞涩,只好抽次等的骆驼牌将就着。汝湾县公安局送来的勘查涂驭球死亡现场的录像带已看过多次了,他觉得县局的死亡鉴定报告存在着许多疑点。

李玉晴操纵着录像机遥控,画面缓慢地向前移动,当画面出现涂驭球的面部图像时,刘勇说了声:“定格。”

这是一张痛苦而扭曲的脸,两鬓斑白的涂驭球躺在地上,鼻孔和嘴角淌着血,两只直勾勾的眼睛朝上翻着。“他带走了许多秘密。”刘勇自言自语道。“是呀,你看他痛苦的表情,死前一定经历过一番痛苦的挣扎。”李玉晴说道。“我总觉得他与一个人长得有点像。”刘勇努力在记忆中搜寻着这个人。“他有一个同父异母的弟弟,叫涂钱帑,是本市鑫凯丰文化娱乐有限公司的董事长。”李玉晴说道。“对,就是他!”刘勇有些激动地站了起来,提起涂钱帑,他想起了去年夏天与他不愉快的相遇。

那天下午,刘勇接到向敏中的电话,说是有人举报汝湾县华埠镇的鑫凯丰大酒店内新开了家浪之夜夜总会,通宵达旦经营,而且明目张胆地提供色情服务。向敏中已和张凯局长通气,张凯请刘勇晚上带人与向敏中一道去看看。市公安局和文化局对新设的歌舞娱乐场所早建立了联合审查制度,而且这次文化局长亲自出马,足见对此事的重视,刘勇便答应了。

当向敏中、刘勇各领着几名执法人员来到鑫凯丰大酒店浪之夜夜总会的大门前时,却被几名彪悍的保安挡了驾。刘勇出示了警官证,向敏中也出示了行政执法证,其中一个保安队长看了看两人的证件后傲慢地说了声:“你们在门口等着,我去通报一下老总。”

刘勇有点恼怒地欲往里闯,向敏中做了个手势制止了他。

一会儿,一个矮矮胖胖的男子笑容可掬地走了出来,他自称姓汪,是这家夜总会的总经理,并一路“请请请”地把他们引进了歌舞厅。

舞厅里灯光昏暗,台上一位染着金黄头发的女子在一束灯光照射下正搔首弄姿地唱着歌,顾客们稀稀拉拉坐在台下的沙发上品着茶或打着瞌睡,舞厅内并未发现形迹可疑的色情陪侍小姐。

向敏中、刘勇对歌舞厅的设施等情况进行了仔细查看后,随汪总进了他的办公室。“夜总会开业多久了?”向敏中刚坐下,便问道。“刚开一个月。”“申请了文化经营许可证吗?”向敏中问。“我们这是市里的外资投资项目,市领导答应让我们先开张后办手续。”

向敏中口气严厉地说:“按规定,歌舞厅娱乐场所由市文化行政机关审批,难道你不知道吗?你已无证经营一个多月了,我们连你们的一份申请报告都未见着,而且群众反映,你们这彻夜经营,影响居民休息。我现在向你宣布,浪之夜夜总会今晚必须停业!”“哎呀,不要这样嘛,请问领导贵姓?”“这是我们汝平市文化新闻出版局的向局长。”刘勇在一旁介绍。“哎呀,这么点事把局长都惊动了,真不好意思,我明天就到你那补办手续,该怎么办就怎么办行吗?”“不行,今晚必须停业!”刘勇为刚才那傲慢的保安早窝了一肚子火。“我们这酒店可是外商投资企业,是市里扶持的重点企业。”

汪总边说着,边掏出一包中华烟,撕开盒盖抖了抖,朝向敏中、刘勇散去,可他们没接。“刚才,我看你这的消防设施及安全通道都不符合规定,你们还是先停业吧!”刘勇也语调冷冷地说道。

正说着,一位五十岁左右的男子走了过来。这位男子给人深刻印象的是眼镜片后面那只蓝灰色的眼睛,这只义眼用的是一只狗眼珠,在幽幽的镜片下射出一道寒光,具有强烈的威慑力。他身上穿着一件咖啡色鸡心领羊毛衫,白衬衣的领子下系着根金黄色领带。他嘴里叼着一根雪茄烟,神态和善地朝着大家微笑。

汪总向大家介绍说:“这是我们鑫凯丰文化娱乐有限公司董事长涂钱帑。”

涂钱帑满脸笑容地说:“向局长,刘队长,真没想到你俩会来呀!这都怪我,本应早去拜访二位的,只是近来忙得要命,生出这等误会。让您俩费心了。”

涂钱帑忙不迭地自省自责,脸上表情颇为真诚谦恭。虽然并不是害怕和恐惧,但也没有伪饰和做作。“大家给我一个面子,手续随后补上,有劳各位了。”他扫了诸位一眼,抱拳给大家作了个揖说。“这不是什么面子不面子的事。”刘勇说,“你们这场所没经过审核批准,怎能擅自开业?”“各位还是抬抬手吧。我这是市里重点扶持的外商投资企业,开张的时候省市领导可都来了。”涂钱帑有些拖腔拉调地说。

刘勇正视着他说:“刚才我们仔细看了看,从消防安全来讲,你们的装饰材料全是易燃物,没有安装喷淋设备,也未看见放置消防栓,出入通道狭小不够畅通,应急照明灯也未装置,万一发生火情怎么办?人员如何疏散?”

向敏中接着说:“按规定营业性歌舞娱乐场所包厢必须有透明门窗安置在距离地面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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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4¥(4)!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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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7米之间,而且面积不得少于0.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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平方米,包厢灯光开关由室外控制,包厢门不得安装反锁。可我们看你这全是封闭式包厢,不但安装了反锁,而且包厢里还带小间,这是严重违反规定的,必须进行整改!今晚必须停业,你还是快清场子吧。”“可我现在这么多客人,赶他们走,你这不是在砸我的饭碗吗?”涂钱帑两眼盯着向敏中,脸上变了颜色。双方僵持了片刻,涂钱帑又满脸堆笑,拉过向敏中和刘勇的手说道:“请二位随我来,我带你们去见一个人。”向敏中和刘勇交换了一下眼色,便随他走了出去。

走过长长的走廊,在拐弯角的一个包厢前,涂钱帑轻轻地推开了门,向敏中、刘勇跟随其后走了进去。

只见包厢的中央坐着一位五十开外的男子,他嘴里叼着一支烟,正眯着一双小眼全神贯注地整理着手里的扑克牌,周围还坐着一名男子和两位打扮入时的年轻女子。男子的脸上粘着一张张白纸条,两位女子手里也掐着一大叠扑克,正等着他出牌。旁边的茶几上已是杯盘狼藉。向敏中心里不禁一愕,眼前坐着的竟是常务副市长涂驭球。刘勇也认出是经常在电视新闻里看到的涂副市长。涂钱帑走到涂驭球跟前对他耳语了几句,他这才抬起头看着向敏中说:“哦,是敏中呀,来来来,玩两把吧?”向敏中尴尬地摇了摇头。“鑫凯丰大酒店是外商投资企业,是市里重点扶持的外资企业,给我一个面子,你们今晚就别为难他了。”涂驭球重重地摔出一对老K说道。

向敏中明显听出涂副市长语气中含着不快,可他平静地说:“外资企业也要合规合法,履行审批手续。要是在消防安全等方面出了问题,你市长不要打我的板子吗?”“特殊情况特殊处理嘛,今晚让他们先营业,手续明天就去办。”说着,他朝涂钱帑看了一眼。

涂钱帑立刻应和道:“好好,明天就办。”

向敏中考虑应缓和一下僵局,便说道:“好吧,既然涂市长发了话,今晚就先营业吧,不过夜总会的装饰材料要全部更改,换上防火材料,赶快安装喷淋设备,包厢门不能反锁,不能带套间。这些问题我们先下达整改通知书。”“好、好。”涂钱帑连连点头。

向敏中、刘勇退出了包厢。刘勇对向敏中在涂驭球面前的暧昧态度很不以为然,下楼时故意与他保持一定距离。涂钱帑和汪总一直将向敏中、刘勇一行送到夜总会的出口。他们和涂钱帑握过手转身走出三四步时,只听见涂钱帑冷不丁地在背后甩出了一句:“嘿,给脸不要脸。”这句话被刘勇听见了,并深深刺痛了他,他转身朝涂钱帑怒目而视时,看见涂钱帑的背影已朝酒店门口走去,站在门口的几个保安也扬扬得意地朝他讪笑着……

想到这里,刘勇又伸手去摸烟,可烟盒早已空了,他一把将烟盒揉捏在手心里。

李玉晴打开自己的文件柜,从里面拿出一条中华牌香烟,拆开封皮拿出一包,塞到了刘勇的手上,嗔怪地说:“烟抽得这么凶,我给你一条,你可要节省着抽,不然,我这点工资可负担不起。”“哟,这么昂贵的烟,我可受用不起。”刘勇笑了笑接着说,“这中华牌香烟可当三五牌好几条呀。你怎么买这么贵的烟?”“你别管,只管抽吧。”李玉晴说着,深深地看了刘勇一眼。“王虎他们抓那个涂驭球包养的三陪小姐有进展吗?”刘勇问。“他们已在外面忙活了几天了,看来进展不大,只听王虎说通过询问与晶晶在一起做三陪的几个小姐,得知她在汝湾县有一私宅,是涂驭球为她买下的。”“可那天涂驭球为何跑到歌舞厅去呢,而且为此还送了命?”刘勇脑子里疑团重重。“我说刘勇,这个案子背景复杂,你可要悠着点。你已经吃过一次亏了,就因为上次那个案子,周长海都跑到你前面去了,当上了副局长,而你呢,在支队长这个位置上干了五年。”“不要说了。”刘勇板起面孔不让李玉晴说下去。“好了,好了,我不说了。我该去打盒饭了。”李玉晴起身走出了办公室。

刘勇从口袋里掏出钱包,拿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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00元放到了李玉晴的抽屉里,然后又坐回到自己的办公桌前。刚才李玉晴的一番话让刘勇心里着实难以平静,他的目光不由自主地移向放在桌上的一张男警官的照片,那是刘勇的战友肖冰的遗像。刘勇深情地盯着他轻轻说道:“老伙计,你要是活着多好!”

前年,汝平市连续发生几起男子歌舞厅散场后尾随青年女子敲头抢劫案,此案的发生一度在市民中造成极大恐慌。支队长刘勇、副支队长肖冰率领支队的同志摸排设防,苦苦奋战了二十多个昼夜,终于将涉案主犯绳之以法。这一特大刑事案件的侦破,得到省厅的嘉奖。支队在上报嘉奖时,除支队集体上报了二等功外,刘勇有意将肖冰上报了二等功,因为在关键时刻是肖冰挺身而出与罪犯奋力搏斗,一举将其擒获。但在嘉奖大会上,结果却出人意料,荣获二等功的竟是支队政委周长海。刘勇、肖冰分别获得三等功。支队干警们对这一结果颇不以为然,私下里议论纷纷。有人就向省厅领导打了小报告,说是肖冰因没获得二等功而鼓动干警们发泄不满。不久,肖冰被调往缉毒支队任副支队长,而周长海却升任市公安局分管装备和刑侦的副局长。

李玉晴提着两份盒饭回来,将一份放在了刘勇桌上。她走到自己的办公桌前拉开抽屉想拿餐巾纸擦擦手,可发现抽屉里放着600块钱,她想,这一定是刘勇付给她的烟钱。她拿起钱扔回到刘勇桌上说:“别以为我那么好,会给你买烟,这烟是在我爸那拿的。”“哦,是这样,我怎么能沾你那副省长爸爸的光呢?”刘勇欲将烟退还给她。

这时,办公桌上的电话响了,刘勇拿起电话,是汝湾县公安局长刘同军打来的,说是县局已派人将涂驭球的尸体运往市局,估计下午三点前能到。刘勇放下电话,对李玉晴说:“快,通知法医老梁下午到技术处解剖尸体。”

涂驭球的尸体运到市公安局时,天阴沉沉地下起了蒙蒙细雨。

车门打开,两名干警把罩着白布的尸体刚抬出,站在一旁的朱琴便疯了一样扑了过去。“驭球!驭球!”朱琴伸手扯开那块蒙着尸体的白布,歇斯底里地哭喊,“不,你干吗要这样?你不能死!你醒醒,看看我是谁,我是你妻子朱琴啊!你怎么了……”

白布在朱琴的揪扯下滑落一角,露出了涂驭球的脸。涂驭球面若土灰,嘴巴微微张开,似有话要说,眼睛也没合上,好似死不瞑目。

张凯走过来拉住朱琴:“人已经走了,你别这样,朱琴。”

朱琴不顾一切地抱住丈夫的尸体痛哭起来:“你怎么就这样走了?儿子才25岁,他准备结婚了你知道吗?他……”

刘勇和李玉晴站在窗口看着这一幕,他始终没吭声,他见过的死者无数,却从来没有像今天这样感慨万千。死者昨日还是那么派头十足、耀武扬威,今天却躺在这里一动不动。真是人生无常,世事难料啊。刘勇只觉得心在发冷,冷得微微打战。

刘勇和老梁走进解剖室,涂驭球的尸体被移置到那冰冷的不锈钢台面上。梁法医把涂驭球身上的白布单轻轻揭开,尸体已散发出腐烂的气息,令人翻肠倒胃,两只苍蝇在他的头部嗡嗡低旋。

梁法医手握刀片开始解剖,他额头冒出密密细汗,两手微微颤抖似乎不太听使唤,躺在下面的曾经是这个市的副市长,他心有余悸。

尸检完毕,梁法医将白布单盖住了尸体的头部,做了个手势引刘勇在桌边坐下。“梁老师,怎么样?”刘勇轻声问。

梁法医摘下眼镜,神情疑惑地说:“机械性挫伤致死,可以排除,尸体上没有这种征象。但机械性窒息死亡,也就是说被扼死的,似有这种征象,他颜面青紫肿胀,他已死了两天零九个小时,这紫绀和肿胀还未消退。但按照法医学理论来讲,被扼死的人除面、颈部有显著紫绀并肿胀外,颈部深层组织可见多处皮下出血,可在他颈部没有出现皮下出血。”

刘勇疑惑地说:“难道尸体颜面青紫肿胀与颈部皮下未出血之间,还隐藏着什么奥秘?”

梁法医说:“唉,我干了多年的法医工作,检验过近百具尸体,还从未见过这样独特的尸体,这个死亡鉴定报告一时还出不了呀。”3

汝平市区至汝湾县城华埠镇约一个小时的路程。

向敏中微微发胖的身子陷在软绵绵的后座沙发里。他已年近五十,长着一张方方正正的脸庞,高高挺直的鼻梁上架着一副宽边眼镜,透过镜片,一双清纯明亮的眼睛流露出少许焦虑与不安。窗外的树木不时地在窗前掠过,他无心观赏窗外的景致。随着小车渐渐接近县城,他的心思也变得越来越沉重。

二十年前,向敏中从汝平大学汉语言文学系毕业被分配到汝湾县委史志办工作。刚上班不久,就接到了编纂县志的任务,当时史志办除一名即将退休的主任外,就他一名科员,他担任了编志的执笔人。为了编纂好这部县志,他翻阅了有关汝湾县的所有资料,踏遍了汝湾所有的乡镇,在短短的一年时间内就完成了六十余万字的初稿。那天,当他捧着一摞精心编纂的《汝湾县志》初稿摆到县委书记剪林茂的面前请他审读并代以作序时,剪书记并不十分在意,只是漫不经心地看了他一眼。他让向敏中把书稿放下,说是随后看看再说。可一个月后,向敏中见到了剪书记“体例规整,编排合理,内容详尽,请立即付印”的批示,还附有一份他欣然命笔的序跋。

从此,这个年轻的大学生引起了县委剪书记的关注,被提拔为县委办公室副主任。

去县委办报到的那天,主任刘俊伟貌似热情地迎接了他。这位戴着高度近视眼镜的上司总让向敏中觉得不舒服,他感到他那双躲在镜片后面的眼睛时常用余光在窥探着他。

刘俊伟在办公室主任位上八年,县里的大小材料都出自他手。向敏中曾谦恭地向他请教写材料的经验,他沾沾自喜地点上一支烟,油滑地跟向敏中开起了玩笑:“这材料嘛头部要漂漂亮亮,中间马虎一点,结尾要像公鸡尾巴翘一点。”这话后来在县机关广为流传。

由于刘俊伟八年未被提拔,心中颇有怨气,他变得越来越玩世不恭。以后文稿材料出现了几次纰漏,从而断送了自己的前程。

那年,机关盛传小道消息,说是县长黄豆山要调到地区机关工委任副书记,虽是平调,可任的是副职,这种说法意味着黄县长走下坡路了。

这天,召开全县的经济工作会,黄县长的发言稿发到各局局长手里,他们一眼便看出黄豆山的“豆”字打印成了“逗”,多加了一个走之旁。这引起了台下的窃窃私语,议论纷纷。

这是不是有人在故意暗示黄豆山要被调走?当坐在黄县长边上的一位副县长把这个错字指给他看时,他的脸顿时变得铁青。

会后,黄县长把刘俊伟喊到自己办公室,气鼓鼓地劈头就问:“你在‘豆’字上加上一个走之旁,是不是要赶我走呀?”“哪里,哪里。”刘俊伟忙不迭地解释道,“完全是没有校对好,是我的失误,我的失误,其实‘逗’字是逗留的意思,那也是希望您留下来,不希望您走呀……”

尽管刘俊伟往这方面解释,可一个月后黄县长还真被调走了,临走前县里研究了一批干部副科转正,刘俊伟榜上无名。

不久,刘主任一时疏忽,又出了个纰漏,在一份文件的下方,将本应放在抄报位置上的县委副书记赵丽娜的名字放到了抄送位置上,而且把“赵丽娜”打印成了“赵丽挪”。

赵副书记发现后,拿着这份文件直冲刘俊伟办公室,气恼地往刘秘书面前一摊,说:“你准备把我往哪送,往哪挪?”

刘俊伟看着文件的错处,脸色通红,他耍了一下贫嘴,油滑地说:“嘿,嘿,都说‘树挪死,人挪活’,要是您真要挪的话一定会往更好的地方挪。”

这回倒真应验了刘俊伟的话,两个月后赵副书记由副转正,被调到市妇联当主席。刘俊伟提拔的事也出现了一些转机。赵丽娜临走前,刘俊伟提着一大包东西专门上她家祝贺,她爽快地答应就他由副科转正科的事给县委剪书记打打招呼。

可偏在节骨眼上,他又犯了一个大错。那天,县委组织部召开一个干部年轻化主题座谈会,邀请了县委书记剪林茂到会讲话。为了给会议造势,并以示对领导的尊重,组织部长特请刘俊伟提前赶到会场用毛笔写上了一条“感谢剪书记莅临指导”的标语。谁知刘俊伟画蛇添足,写“剪”字时在“前”和“刀”的中间多加了一横,写了一个错别字。

当剪书记进入会场,看到那幅标语时,很不高兴地对一旁迎候的组织部长说:“你们何必多此一举?”

组织部长也一眼看出了错写的“剪”字,他立即批评道:“是呀,何必多此一笔?这标语谁写的?什么意思?虽说是对正县级干部实行五十八岁一刀切,可剪书记离五十八岁还差两年嘛。怎么,你们想提前一刀把书记切下来呀?”

第二天,刘俊伟就接到调令,到县委机关服务中心任主任。

这些事向敏中都看在眼里记在心里,为人处世更加谨慎。刘俊伟调离他得以顺利转正。正式上任那天,刘俊伟向他交接工作时牢骚满腹地说:“办公室主任真他妈不是人干的,办公室主任是他妈忠实的看门狗、埋头耕田的牛、任人宰割的猪!”

向敏中仔细玩味这三句话的含义,事无巨细,张罗周全。以后的日子里他在剪林茂书记的栽培下平步青云,由副县长转为分管党群和文教的副书记,进入县委常委。

不久,在汝湾工作了三十余年的林县长腰疾缠身,向汝平市委呈上一份辞职报告,要求带病离退。汝平市委考虑到老县长患病多年,而且年龄已到,便同意了他的离退请求。

汝平市委决定在汝湾县现领导班子中产生政府一把手,接替县长之职,并请剪书记推荐人选。其时,在汝湾县委常委的排名中,分管政法和农业的胡棕明副书记排在第二,向敏中排其次,而且胡棕明是由村长、乡长、常务副县长一步步实干上来的干部,在汝湾有着良好的人缘和广泛的干部基础,因此他接任县长的可能性极大。但是剪林茂力排众议,利用自己在汝湾干部中的威信和影响力多方做工作,倾力举荐向敏中,硬是把他推到了县长的位置上。向敏中在县长任上才干两年,剪林茂便到年龄离退,调汝平市人大常委会任副主任。向敏中接任县委书记。在位才一年,又接到市委一纸调令,被调到汝平市新组建的文化新闻出版局任局长,兼汝平市“扫黄打非”办公室主任。

向敏中扶了扶鼻梁上的眼镜,斜睨了一下坐在旁边的周长海。周长海五十刚过,脸膛黝黑,两腮帮子上长着密密麻麻的络腮胡子,他身材高大,头上蓬乱的头发几乎挨着车棚,一向爱开玩笑的老周这会儿一个劲地抽着烟。烟雾缭绕,看不清他的面容。小车过了庙洲桥,进入汝湾县界。向敏中注意到界口两边铁架上立着一块巨大的横幅,上面写着:“放开的汝湾欢迎您!”“开放”二字被掉了个。

过界口不远,可见一栋三层楼的红砖绿瓦的房子,门上挂着一块“伴月仙酒店”的招牌。门的两边还挂着一副“香招天外客,味引洞中仙”的对联。

向敏中拍了拍司机吴小斌的肩膀要他停车,说是就到这家酒店解决一下肚子问题。

店老板是一位五十开外油光满面脑门发亮的男人,见三人进来便笑呵呵地把他们领到二楼一个小包间。打扫完毕,店老板从口袋里掏出一份压了膜的皱巴巴的菜谱说:“看几位像是城里来的。怎样,是不是来几个野味?我这天上飞的、地上跑的、水里游的、洞里钻的全有。”

周长海接过话茬,问道:“那天上飞的都有些什么?”“老鹰、天鹅、大雕呀。”“那地上跑的呢?”“有野兔、野猪、野鸡、野鸭。”“水上游的?”“那就更多了,有中华鲟、多宝鱼、甲鱼、黄鳝。”“那洞里钻的都有啥?”“有石鸡呀。”“石鸡?不就是癞蛤蟆吗?”周长海玩笑道,“癞蛤蟆想吃天鹅肉,我们再去吃它的肉,不连癞蛤蟆都不如吗?我们不要。”说完几个人都哈哈大笑起来。“你还别说,如今这世道,只要有钱,癞蛤蟆还真能吃上天鹅肉,不信你到咱镇上瞧瞧去,那水灵水灵的姑娘尽被一些憨包样的人戏耍着。”

正调侃间,忽然一位中年男子晃悠悠地推门闯了进来,他满脸涨得通红,嘴里喷出一股浓浓的酒气,醉眼惺忪地扫了在座的一眼,不禁一愕,说了声:“对不起。走错包间了。”然后转身退了出去。

一会儿,隔壁包厢传来这位男子的大笑声,他说:“他妈的,你们看这酒喝的,撒泡尿回来,结果晃悠悠地走到隔壁包间去了。”话音刚落,哈哈哈地响起一片浪笑声,只听见一位女子说道:“走错包间要罚酒。”“要喝可以,但你必须与我同饮。”这位男子说。“不不不。”女子不肯。只听见这位男子用粗壮的声音说:“翠翠,你这个小婊子,快把这酒喝了。不然,老子要搞得你死去活来。”

向敏中轻轻地问老板:“隔壁都是谁在喝酒?”“咱们华埠镇马镇长。他三天两头来我这,从来没付过钱。”老板没好气地回答。向敏中与周长海互对了一下眼色,草草地点了几个菜,吃完后下了楼,向敏中交代车就停这饭店门口,三人便朝华埠镇走去。

华埠镇是一座闻名遐迩的千年古镇,奔流不息的汝江和流水潺潺的泗溪河在此交汇。黑森森的汝东山横卧在汝江的南岸,山上奇峰竞秀,层峦叠翠,峭崖嶙峋,仙洞争奇。尤为奇特的是临江的悬崖峭壁上生出一奇观,一个巨大的石洞口长满了绿茵茵的青草,形状酷似女子的生殖器,当地人将这一奇观称之为“大地之母”。千百年来,“大地之母”漠然傲立一旁,俯视着滔滔东去的江水,静观着小镇的变迁,时而从云雾后面露出一张朦胧的面孔,时而又在暮色中悄然隐去。

远在清朝末年,华埠镇的水路商贸就异常活跃,汝江上曾有过“商艘客舰,樯密如林”的景象。南来北往的大宗粮食、布匹、猪毛及山珍海味在此聚散。这里风景宜人,空气新鲜,物产丰厚,地灵人杰,养肥了一批又一批的富商大贾和封建官吏。他们投巨资,沿着汝江河岸筑起了一座座富宅豪院。一些南来北往的生意人也纷纷看好华埠镇这个风水宝地,一时间,一栋栋拱形廊轩、浮雕古朴典雅的客栈店肆也如雨后春笋般冒了出来。当时,华埠镇东门的入江口由商贾们捐资,立起一个巨型石拱门,两边的石柱上镂刻着“南国无双地,汝江第一埠”的对联,足见小镇的繁华。与此同时,在江岸的西口,一条当地人称之为“荣华富贵”的妓院街应运而生,打出了什么“半掩门”、“秘卖”、“同乐书寓”、“急色园”等招牌,做起了皮肉生意。所谓“荣华富贵”街,实是人间地狱,华埠镇龌龊的一隅。

昔日,河面上小船漂荡,橹声不绝。摇橹者均是些半老徐娘的老鸨,每当她们见有商船靠岸,便将自己的小船靠近,这时会从船舱里钻出两三个青年女子,对商船上的人或搔首弄姿或打情骂俏。船上商人如有中意的,便掏出一个铜板朝她扔去,这算是相中了,这女子便上岸与他去开房。在当时这已成风俗。

共和国建立后,中央政府一夜之间将所有的妓院铲除,那些开妓院的老板和老鸨们被当作地主恶霸或土豪劣绅枪毙的枪毙、坐牢的坐牢。华埠镇的皮肉生意从此销声匿迹,昔日商贸繁华的景象也不复存在。“大跃进”年代,汝东山下发现大范围钨矿,于是,华埠镇涌来了一批批采矿大军。他们在汝东山下安营扎寨,将一船船钨料运往全国各地。随即一些生产枪炮子弹的国防工厂和重工企业也在汝东山下安家落户。沿河岸的那些客栈、酒楼、旅馆、妓院的房子也被这些企业占用,作为办公楼或办事处。期间,以工人为主的保守派占据了这些古香古色的楼房。造反派曾多次发起攻击,要冲进去将其统统拆除,但保守派严防死守,寸土不让,双方打了三天三夜,血流成河。造反派生死过半,终因敌不过保守派而退却,那些独具风味的清末民初建筑才有幸得以保存下来。二十世纪八十年代末,钨矿被开采殆尽,国有企业也感到离省城较远,那时还没有贯通两岸的桥梁,运送物资均需航运,交通极为不便,便纷纷撤离了这里,那些建筑也被空了出来。汝湾县委县政府一些下属机构便搬了进去办公,这里也就成了汝湾县城所在地。

汝湾县在汝平地区属于贫困县。加上县委书记胡棕明与县长关九月拉帮结派,搞窝里斗,经济一直未搞上去,在市属各县区中排末位。市委领导对汝湾县的班子不团结早有耳闻,多次协调谈话,可收效甚微,全县经济仍是一蹶不振。汝平市委曾想采取组织措施,对县委班子主要领导进行调换,重新配置。结果,胡棕明和关九月闻风而动,两人达成共识,如此再搞窝里斗将两败俱伤,当务之急是要把经济搞上去,这样才能保住自己的位置。

为了挽回局面,显示县委班子的团结,县委曾别出心裁地举行了一次机关运动会,请来了市电视台进行了专题报道。

这天,汝湾县体育馆田径运动场上锣鼓喧天,彩旗飘扬,显得隆重而热烈,引来不少人驻足观看。“叭——”,随着一声枪响,四千米竞走开始,县委班子成员及近百名机关干部一窝蜂似的甩开膀子拔腿朝前迈去。走着走着,参赛人员渐渐拉开了距离。县委常委一班人走在了前面,其他人自然落在了后面。走在最前面的是县委常委华埠镇镇长马大棚,他长得虽矮小,可两条腿特别灵活,每跨出一步要当别人两步。走在第二位的是县长关九月,中等个头的他腿脚也很灵敏,始终保持着一种不紧不慢的速度跟在马大棚的后面。走在第三位的是县委书记胡棕明,矮小肥胖的他不时地擦去额头上的汗珠,迈开那粗短的双腿拼命往前赶。

临近终点,只见马大棚突然停住脚步,弯着身子,边双手扯起右脚的鞋带,边朝后面窥探了一下,关县长立刻趁势超过了他,紧接着,胡棕明书记也赶紧从他面前越过。眼看就要冲刺,突然,关九月左脚明显地撇了一下,他立刻表情痛苦地弯腰用手边摸着左脚腕边朝后看。胡棕明气喘吁吁地越过了他,挺着大肚子志得意满地跨越了红线。竞走结果按县委常委名次依次排列。

这次运动会给外界一个深刻的印象,似乎汝湾县领导班子是个团结的集体、战斗的集体,而且,此后关九月在多种场合都表示在县委要演好配角,在政府要当好主角。在县委班子里只有一个班长,一面旗帜,一个声音。胡棕明书记是导航把舵的,他是撑篙摇橹的。以后不管什么事,书记讲了行就行,我们不能再讲不行,否则,那就是我们的操作水平不行。从此,对县委班子明争暗斗的议论也就少了许多,县委领导班子最终也得以保全。县里内外的事都由胡棕明掌控着。

就在胡棕明、关九月为县里的主打支柱产业而苦恼时,他们惊喜地发现当下中国人正兴起文化旅游热。一些被破坏的名胜古迹重新得以修缮并对外开放。特别是一些保存完好独具风韵的古宅群楼被拍成照片登在报刊上,电视里也滚动播出轮番介绍。媒体的大肆宣传,撩起了人们的怀旧情结,慕名的参观者络绎不绝。他们受到启发,县里有如此好的旅游资源为何不开发利用?因此他们打了报告给市里,要求成立汝东山风景旅游管理局,同时成立汝东山经济旅游开发区,并与华埠镇合并为汝东山旅游经济特区,享受副地级待遇。其实,当地官员都明白,胡棕明打出文化旅游这张牌,就是要利用汝东山作为往上爬的阶梯,要利用名山广结关系。

夜幕渐渐降临,华埠镇华灯初上,四处的霓虹灯也开始闪烁起来,向敏中看见镇口的那两棵老槐树上,横搭上了一块铁皮做的大大的广告牌,上面端端正正写着“投资到华埠,一切都让步”两行大字。

向敏中、周长海、吴小斌三人沿着江岸由南往北慢慢地溜达,发现在这条长六百米的街道两边,夜总会、歌舞厅、按摩院、洗浴城、洗头店等各种娱乐休闲场所的招牌鳞次栉比,密密匝匝。为了摸清这条街道究竟有多少娱乐休闲场所,向敏中三人开始默算着。令他们颇感意外的是,这条狭长的街道竟有各种娱乐休闲场所达20家之多,而且每家都有一个浪漫而温馨的名字:双飞燕、蝴蝶泉、天上人间、花样年华……而规模最大稍显豪华气派的当数鑫凯丰大酒店的浪之夜夜总会。

鑫凯丰大酒店的原址曾是县里唯一的一家青少年活动中心。向敏中清楚记得活动中心里面有电影院、棋类室、阅览室、球类室。他读中学的时候,曾在电影院里看过《鸡毛信》《小兵张嘎》《地道战》《地雷战》。那时候,这里曾是学生们的乐园,同学们一次次列着队迈上这活动中心的台阶,心情别提有多舒畅。可现在县里再也找不到一个供孩子们玩的地方。这家活动中心也早已改头换面。

右边有一个附楼,门口的霓虹灯一闪一闪亮出了“蓝色港湾”的招牌。向敏中记得这栋附楼曾是粮食局的办公楼,想不到现在经过改造已变成了洗浴城。

三人正欲走进“蓝色港湾”,忽听到身后传来“咚咚锵”的腰鼓声,他们转身望去,只见走过来四个年约六十岁的老太婆,她们一个个身上挎着腰鼓,敲着乐得合不拢嘴。

原来,这是县计生委宣传办组织的几个老太太在做计划生育的巡回广告宣传。向敏中三人感到啼笑皆非,他们对视着笑了笑,继续往洗浴城走去。

洗浴城门口有一位涂脂抹粉的女人倚在门边嗑着瓜子,边拿眼睛往这边瞟。那女人朝他们招了招手:“先生快来洗个澡,真是高档享受。”

三人走进这家洗浴城,看见四个彪形大汉守在门口打麻将。当他们的目光迎过来时,向敏中明显感到一种威慑的力量。

总台一边的沙发上,一溜坐着服务小姐,她们统一穿着白纱透明的超短裙,跷起光溜溜的大腿。看见他们三人走进来,小姐们显得很兴奋,挑逗的目光在他们身上睃来睃去。

总台走出一位经理模样的女人,她极其热情地指着长条沙发上的小姐们说:“先生,你们看这些小姐怎么样?”

吴小斌说:“我接待这北方来的两位朋友,这里怎样消费?”

她回答:“洗浴、按摩全套50元,如果有其他节目,你们可与小姐单独商量。”

话音未落,就有两位小姐从沙发上蹦了起来。俩人不约而同地跑到向敏中和周长海跟前,挽着他们的胳膊嗲声嗲气地说:“大哥,就在我们这里洗澡吧,所有节目加在一起只收200块。”

向敏中显得很镇静,操着一口标准的普通话说:“我们后面还有人。可不可以看看你们这里的环境?行的话再把他们带过来。”

两位小姐兴高采烈地回答:“当然可以。”随即领着他们往里面走去。

这里的装修很够档次。休息大厅一格一格地隔着60来个床位,大厅中央挂着一块大荧幕,正在播放一部刺激的艳情片。两位小姐特别引着他们参观了按摩间,有四人间,有三人间,还有类似包厢的单间。其中一位小姐指着包厢对他们介绍说:“我们的包厢很便宜,每小时只收50元包厢费。”

两人走进一间三人包厢,向敏中摸了摸床单说:“干净吗?”其中一位小姐立刻说:“刚换的,干净的。”三人分别在三张床上坐下。两位小姐立即将向敏中和周长海按倒,说是开始给他们按摩。

身材修长清瘦的周长海无法享受这种服务,他只感到在受罪,小姐的手按在他胁骨上让他生痛。终于,他“哎哟”了一声,仰起身子问道:“小姐,你会不会按摩?”

小姐发出一阵浪笑,坦率地回答:“说实话,我真的不会按摩。”

周长海问道:“不会按摩怎么干上了按摩小姐?”

小姐一语双关地说:“其实到这里来的,并不都是来按摩的,而是来‘干事’的。”“干啥事的?”“干鸟事的。”说着,小姐一脸淫荡地笑着朝周长海裤裆摸去。周长海立刻拨开她的手,蜷起身子坐了起来。

一旁的向敏中见状,灵机一动对身边的小姐说:“我今天身体也有所不适,服务费我们照付,你们陪我们聊聊天怎样?”“好呀,我的亲哥哥。”小姐说着就要去拥抱向敏中,他立刻躲开坐了起来,问起小姐的收入。

小姐告诉他:“我在这里做按摩,每个活提成15元。好的时候,一下能干七八个活,收入120元左右。这样一个月下来最少可挣3000多元。”

这时,向敏中的手机响了。他取过手机说:“好,好,马上过来。”这是事先约好吴小斌打来的。

向敏中立刻下床,从衣架上拿过衣服穿上,对周长海说:“好了,他们在催,我们走吧,下次再来。”

周长海付过小费后,他们很体面地离开了这家洗浴城。通过亲身体验,两人深有感触的是,所谓洗浴城,是明修栈道,暗度陈仓。

从洗浴城出来,他们来到浪之夜夜总会门前驻足观望。几天前,汝平市常务副市长涂驭球就是死在这里面,可现在这里仍是灯火通明,歌舞升平,好像什么事也没发生过一样。向敏中三人刚跨进大门,就立刻被前厅几个浓妆艳抹、花枝招展的小姐连拉带拽地引了进去。歌舞厅里,一些小姐穿着性感的长裙、短衣走来逛去,或与一些蓄着油光锃亮头发的男人调笑。

一位约三十出头身段极佳的女子朝向敏中、周长海、吴小斌迎了过来。她伸手与三位一一握了,实际上只是轻轻地捏了一下,然后笑盈盈地自我介绍:“我是娱乐城的妈咪,需要什么服务尽管吩咐。”

三人被妈咪领进二楼一个灯光昏暗的包厢。刚落座,妈咪便唤来三位小姐:“这三位满意吗?不满意的话可以再换。”妈咪殷勤地问道。向敏中连看都没看她们一眼,挥了挥手:“就她们行了。”三位小姐便分别插入三人之间坐下。

坐在向敏中旁边的小姐自称小名芸芸,她头发染成金黄,画过的眉毛顺着隆起的眉骨拖得长溜溜的,眼睫毛上撒了些五颜六色的亮粉,薄薄的嘴唇抹上了紫色的口红。向敏中只感到恶心,可他装作没事一样与她调侃起来。芸芸说她来自四川,芳龄十九,来这家歌舞厅坐台近三个月了。可惜今晚不能做脱衣舞表演,因来了身上,可如果先生需要,她可以坚持做。她说有的男人喜欢这样做。不过价格要从100元加到200元。

向敏中刚吞进嘴里的茶水咕的一声又吐回了杯子里。芸芸以为他呛着了,迅速抽出一张纸巾递给他。他没有接,而是从自己口袋里掏出一块手帕擦了擦。

周长海也在一边与另一个叫芳芳的小姐闲聊。这位小姐告诉他,她是经朋友介绍来这里坐台的,干了快一年了。她说这家汪老板挺黑的。开始来时,汪老板要她接客卖淫,最多的时候她连续接十一次客,最多的一次同时接了五个男人。她自称是这个娱乐城最放得开的小姐。不过挣的钱百分之七十都被老板收走了,她只有多练几招,博得客人喜欢,多得点小费。近来老板要她们多看外国和港台的一些春宫毛片,要她们跟那些女人学跳舞,还要学泰国的一些表演。她边说着,边随手有意无意地脱去了身上的短衣,展示着她的身体。周长海观察到,她的手臂、手背和身上其他地方满是烟头熏烫和刀割的伤痕。周长海便问她怎么弄的。她说这些有的是变态男人玩弄她时为寻找刺激烫伤的,也有一些是她毒瘾发作时,自己留下的。

向敏中、周长海边跟小姐们聊着边观察着她们。十九岁的女孩,正是花样年华呀,可她们一个个面色青黑,脸上看不到一丁点青春的光彩。4

深夜,向敏中、周长海、吴小斌拖着疲惫的身子住进了县委招待所。

向敏中洗了个澡。刚躺下,床头柜上的电话响了,他提起电话,里面传来县委书记胡棕明那圆浑的嗓音:“敏中吗?哎呀,来汝湾一天了也不打个招呼。”

向敏中心里一惊,可还是用平稳的口气说道:“汝湾我还不是经常来吗?这次来只是办点小事。我想就不必劳你大驾了。你也很忙。”

胡棕明说:“哪里话,你老兄来了我敢不露面?岂不失礼?这样吧,明天我在鑫凯丰大酒店为你们接风洗尘。”“不必了吧,明天我还得去看一下家弟。”“哎呀,你那老屋在玉泉村,不过半小时路程,明天吃过中饭再去嘛。你离开汝湾这么多年了,都没聚过一次,你总得让我尽一回地主之谊吧?就这么说定了,明天中午我在鑫凯丰大酒店恭候!”“我看不必了……”向敏中话还未说完,对方电话就嘟嘟嘟地挂断了。

放下电话,向敏中陷入沉思,来汝湾之前,翰祥书记曾交代他最好不要惊动县委,现在看来是不可能了。当年,他和胡棕明竞争县长时,按常规胡棕明的胜算要大得多,可在剪林茂的极力举荐下他当上了县长,这让胡棕明心里产生无法弥合的裂痕。剪林茂调任市人大常委会副主任后,向敏中又接任了县委书记,胡棕明才接任县长。在向敏中任县委书记的短短两年间,胡棕明完全是采取不合作态度,拆台缺位使绊子的事干了不少。其实向敏中离开汝湾县的真正原因是,时逢汝平市委推行县级领导干部不得在本人成长地担任党政正职的任职回避制度,可不少人认为他是被胡棕明排挤走的。他调任汝平市文化局长虽是平调,但就部门的位置而言,一般人都会朝失势方面想。所以这几年,向敏中极少来汝湾,也从未去惊动过胡棕明。而胡棕明自当上县委书记后一直未与他联系过,有时在市里开会碰上,也只是微笑着点点头握握手,或不着边际地寒暄几句,彼此间倒变得十分客气了。

两个月前,市政府信访办转来一封汝湾县一位学生家长的来信,反映县一中有一帮学生经常旷课,溜到汝湾县鑫凯丰大酒店去玩,他的儿子也在其中。因为那里的八楼八十多台游戏机在通宵达旦经营,有什么美女老虎机、苹果机、中奖机,全是带有色情和赌博性质的。孩子们将父母给的零花钱全花光了,有时甚至把交学杂费的钱也输个精光。向敏中让卢永华带着几位文化市场稽查人员去查处,谁知遭到鑫凯丰大酒店保安的强行阻挠,双方发生冲突,支队长卢永华被打伤。保安叫来了县公安局局长刘同军,经过一番询问后,刘同军竟把卢永华他们扣下,说是他们先动手打人。向敏中知道这个事后立刻打电话给了关九月要他立刻放人,关九月毫不客气地说:“我们的人被打伤了,事情还没弄清楚,暂不能放!”就挂了电话。向敏中又打电话给胡棕明,他虽然答应放人,可也阴阳怪气地说,以后到汝湾来执法应该先打个招呼,言语中明显流露出对向敏中的不满。向敏中虽窝着一肚子火,但考虑到事态不能再发展下去,在电话里也就没有多同他争辩。

时过境迁,汝湾目前是个是非之地,由于涂驭球在这里突然死亡,人事关系也变得更加复杂而微妙。汝湾是涂驭球的老家,与胡棕明的渊源颇深。这个时候他和周长海不打招呼突然出现,必然会让胡棕明想到与涂驭球的死有关。如果他不去赴宴,必然引起胡棕明更大的警觉,也可能认为他对两个月前文化执法人员被打之事仍耿耿于怀。为了化解胡棕明这种心理,向敏中决定赴宴。

鑫凯丰大厦高二十八层,这在县城已算最高档气派的了。酒店的整个外表由铝合金材料和蓝色玻璃镶嵌而成,走进酒店大厅,顿觉富丽堂皇,地面铺着波斯羊毛地毯,一套硕大的意大利真皮沙发摆放在大厅中央,显得阔气而别致。大厅中央的石柱上挂着一块铜铸的牌子,上面写着:“县委县政府重点保护单位,未经批准,不得入内检查。”

向敏中、周长海走进大厅,便见胡棕明、关九月迎了过来,身后还跟着一男一女。男的胖墩墩的,中等个头,光秃秃的脑门上搭着少许头发一溜往后倒;女的三十出头,容貌端庄俏丽,一套淡蓝色薄如蝉翼的连衣裙裹着她修长的身材,显得风情万种。

胡棕明与向敏中、周长海亲热地握了握手,然后对身边的胖男人说:“你就自己做个介绍吧。”“哦,向局、周局,久仰,久仰。”胖男人款款地掏出两张名片递了过去,自我介绍说,“我是这家酒店的经理,二位大驾光临,真让鑫凯丰大酒店蓬荜生辉呀。”

向敏中看了看名片,笑着说:“哦,是汪介福老总,看你名字就是大福大贵之人啊。”“哪里,哪里,向局笑话了,‘介’字与‘借’字谐音,也就是托的意思,还要托二位局座的福呀。”汪介福说着,脸笑得像一个甜瓜。“这是我们酒店的副总秦梅小姐。”汪介福转身介绍说。

秦梅与二位握了握手,笑盈盈地说:“还望两位局座多关照哟。”

汪总一路礼让,把向、周引进了电梯,上到八层,电梯门徐徐展开,迎面包厢门上可见“醉石”二字。

走进醉石厅,胡棕明挺着将军肚乐呵呵地说:“稀客,稀客,今天我们要多喝两杯。”“劳驾胡兄,添麻烦了。”向敏中说。“哪里话,据我所知,你老弟离开汝湾就一直没来过呀。”“不,来过,都因私事,不便惊扰胡兄呀。”“这就是你的不对了,你还把我当外人看?”说完,他转过身朝站在一旁的一个细长的瘦高个介绍说,“这是华埠镇镇长马大棚。”

向、周二人与他热情握手。当向敏中与马大鹏的目光碰撞时,他一眼就认出了马大鹏是前天在桥边那个小酒店走错包间的那个人。马大棚的目光显得有些躲闪不及,皮笑肉不笑地直点头。

胡棕明挥了挥手示意大家依次入座,小姐开始上菜。不一会儿,硕大的圆桌就被十几道菜摆得满满的,一个大瓷盘盛着一只足有三斤重的红烧野生甲鱼,放在了餐桌的中央,冒着滚滚的热气。

一位小姐盘里托着茅台、张裕干红和百事可乐,问向敏中来点什么。向敏中回头看了看,就说来点百事可乐吧,胡棕明立刻起身从盘里夺过茅台,就要往向敏中杯子里倒,说是难得相叙,不喝点白的不够意思。向敏中赶紧用右手捂了酒杯,说大家随意吧,“随意”二字语调平稳,却带有一种叫人不好违拗的气势。旁人就不好再劝了。胡棕明又将茅台举到周长海面前,周长海虽遮遮掩掩,可还是倒上了一杯。

向敏中知道汝湾县的干部善喝酒能喝酒是远近闻名的,他大学毕业刚被分配到县政府工作时是滴酒不沾。那时,他从没把不会喝酒看成自己的一项弱点,也从没想把能喝酒作为一种优势。可自担任汝湾县委办公室主任后,这种看法改变了。县里应酬和接待非常多,几乎每天都会有一次接待任务。他以办公室主任的身份代表县政府出面接待客人,饭桌上不喝酒是不行的。如果把客人喝醉了,那就是接待好了,往往这个时候他自己也醉了。有时他与剪林茂一起接待客人,喝到兴头上,剪书记首先给客人敬酒之后,会要求他再次向客人敬酒,而且力度不能小于他的。起初他喝不了这么多酒,想改用小杯敬,但这时候他发现剪书记往往会觉得扫兴。而那些在陪的酒量大的干部,不但会按照书记、县长的要求敬酒,而且力度往往比剪书记还要大。剪书记当然会觉得很有面子,往往露出满意的神色。

向敏中就是在这样的环境下渐渐学会了喝酒,他由原先每次小杯敬酒变成了大杯地干掉。几次醉过之后,他的酒量也就大了起来。但今天他因公务在身,这样的场合他觉得还是不喝为好。

向敏中夹了一口菜,说道:“我知道汝湾的干部是能喝酒的,县委宣传部老部长曾编过顺口溜是怎么说的来着?”

胡棕明立刻接话:“一两二两漱漱口,三两四两麻了口,五两六两扶墙走,七两八两墙走我不走,九两一斤躺在家门口。”哈哈哈,众人大笑。

一盘菜筷子还没夹两下,就被撤下去,接着就换上一盘新莱,如此奢侈浪费叫向敏中于心不安。坐在一旁的马大棚笑眯眯地说:“咱镇上没啥好招待的,只有让向局长多尝点鲜。”

胡棕明和关九月频频举杯,向敏中和周长海恰到好处地应和着,秦梅小姐却总没话找话地与向敏中搭腔,并用那双丹凤眼有意无意地瞟他。向敏中视若不见,不动声色。

酒过三巡,菜过五味,胡棕明满面通红地说:“九月,赶紧敬敏中一杯。我和敏中可是老搭档,他还是我老领导,他在汝湾当县委书记时,我是县长,某种程度上说汝湾就是他的老根据地。现在他到市里高就了,还得一如既往地关照汝湾,爱护汝湾呀。”

关九月赶紧起身端起酒杯说道:“向局长,汝湾这几年靠发展旅游业已甩掉了贫困县的帽子,而且正朝着富县迈进,这都离不开你们市里领导的关心和支持。来,我敬您一杯。”关九月说完,一饮而尽。

胡棕明用筷子夹了甲鱼壳放到向敏中的碗里,鼓起两只金鱼眼,对着向敏中的耳朵压低声音问道:“向兄这次来汝湾想必是为涂驭球死之事吧?上边有什么事,你可别瞒着我哟。”

向敏中笑了笑说:“胡兄多虑了,我们此行的目的与涂驭球的死倒无多大关系。”

胡棕明认为向敏中想回避这事,故意说别的搪塞他,便又直捅捅地说:“涂驭球不就是心脏病发作突然死亡吗?县公安局已有鉴定报告交上去了。”胡棕明说这句话时,目光移向了周长海。

周长海正在与关九月交谈,见胡棕明朝他说话,便转过脸问:“听说涂驭球还在汝东山下有一套房子,养着一个小姐?”“鬼晓得这老涂还在汝湾这养了个三陪小姐,包括他在汝东山下买的那一套房子,我可一点都不知道。他到汝湾来从不跟我打招呼,只是偶尔有人告诉我看到他的车在县城出入。”胡棕明装作没好气地说。

向敏中明知他在说假话,便笑着说道:“不过,昨天我们进石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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