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发布时间:2020-06-06 14:26:39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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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美]海明威 著

出版社:化学工业出版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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老人与海

老人与海试读:

老人与海

作者:[美]海明威著;张炽恒译CIP号:第143297号ISBN:978-7-122-27433-5责任编辑:马鹏伟 丁尚林出版发行:化学工业出版社(北京市东城区青年湖南街13号 100011)购书咨询:010-64518888售后服务:010-64518899网址:http://www.cip.com.cn版权所有 违者必究

经典的文学是高出儿童的趣味的。但它合乎生命进化的经典去向,合乎一个家庭传宗意识里的深处渴望,更是荫绿人类世界的一把大无边的伞,分外结实,美得可靠!

敬重童年一定不是只为他们安排“基础阅读”,还非得把高处的经典指示给他们,使他们总想靠拢,总会捧起,哪怕总有些懵懂,可还是读完了半本和一本。于是那些经典的粉粒已经成为他记忆里的珍贵堆积,他的生命趣味和读解力也就渐往了高处。

这样的想象和愿望似乎很浪漫,其实也是实用。合乎大浪漫的实用才是真实用。儿童文学作家、教授、博士生导师 梅子涵丛书编委会

主  编 梅子涵 儿童文学作家、教授、博士生导师

文学编委(按姓氏笔画排序)

     李玉民 首都师范大学教授、翻译家

     李学斌 上海师范大学教育学院副教授、儿童文学作家、评论家

     邱易东 国家一级作家、全国优秀儿童文学奖获得者

     谭旭东 著名诗人、作家、文艺理论家,鲁迅文学奖得主

名师编委(按姓氏笔画排序)

     万 平 全国优秀教师,全国优秀中小学班主任,北京市德育特级教师,北京市语文学科市级带头人

     孙晋诺 江苏省特级语文教师,国家级课题“积累·审美·创新”高中语文教改实验主持人

     陈德兵 中华吟诵学会理事,广东省优秀小学语文教师,第四届全国小学语文教师素养大赛特等奖获奖者

     武宏钧 安徽省特级教师,享受国务院特殊津贴的语文教学专家,改革开放30年基础教育影响力人物,全国百佳语文教师

     韩志亮 《儿童文学》“全国十大魅力诗人”,全国教育创新杰出校长,齐鲁名校长。中央电视台、《中国教育报》等给予专访或专题报道

     彭慧琴 湖南省特级语文教师,教育部“国培计划”骨干教师译序

相信至少有一部分青少年读者知道海明威。

因为他是个大作家。有一种说法:厄内斯特·海明威(1899—1961)是20世纪美国三位最伟大的作家之一。另外两位是威廉·福克纳和弗朗西斯·斯科特·菲兹杰拉德。

还因为他是个传奇式的人物:他喜欢去非洲狩猎;他在第一次世界大战中担任红十字会救护车司机,以战地记者的身份参加第二次世界大战和西班牙内战,有时亲自参加战斗;他的外观给人硬朗的印象,但他年轻时在精神上属“迷惘的一代”,晚年在身体上遭受多种病痛,最后不堪折磨而饮弹自尽。

还有,他创作了多部长篇小说,其中最著名的有《丧钟为谁而鸣》《太阳照样升起》《永别了,武器》……最后却因为一部中篇小说而荣获诺贝尔文学奖。

它就是《老人与海》。

这部小说自身也是一个传奇。它的主人公桑地亚哥的原型格雷戈里奥·富恩特斯是海明威的救命恩人,后成为海明威的挚友,2002年以104岁的高龄去世。它是海明威生前发表的最后一部小说,1952年出版,1953年获普利策奖,1954年获诺贝尔文学奖,1958年拍成电影,1986年作为法国《读书》杂志推荐的理想藏书之一,48小时内售出530万册,销量排名第一。

可以想象,这样一部小说的评介文章汗牛充栋,在互联网上你可以搜索到许多。因此,在于我,确实没有必要再重复别人的话;在于你,我的建议是,先自己把这部小说读完,在心里或者纸上归纳出你的感觉、印象、发现和想法,然后再适当看一下别人的评论。

很可能别人的评论中有不少你没想到的高明见解,也可能你有些见解是别人没想到的,更可能你和别人有许多共同的见解。不管怎样,有自己的想法很重要,因为无论高明与否,那是你自己的。你自己读,自己想,然后再去了解别人的想法,这样一个读书方法可以既使你的视野和思路得到拓展,又不至于让自己的大脑变成一个存储故事、知识和别人见解的电脑硬盘。

这个故事不长却容量很大,不过并不复杂,所以我不应该在这儿介绍故事情节,正如我不应该在你看一部好电影之前透露剧情一样。

我应该做的一件事情是,说一说读这部小说时应该注意的地方。

一是要有耐心,慢慢地细细地读,不要迫不及待地只想知道下面的情节。海明威的行文是很简洁的,基本上没有多余的叙述。如果你细细地读,那等于是你在自己的脑海中放一部精彩的电影,当然,你用你的想象参与了它的放映。否则,你得到的只会是一个干巴巴的故事梗概。我保证故事里面没有费解的地方。如果你以前读的翻译小说中有不少费解的地方,很可能是因为译者没有弄懂作者的意思,或者没能表达清楚作者的意图,并不是作者故作深奥、故弄玄虚。当然,有些地方是需要稍稍停顿一下,稍微想一想才会明白的。

二是要适当地看注释,看注释不但解惑,而且能增长知识。这部小说我翻译时作的注比较多。海明威喜欢狩猎、看斗牛,也喜欢捕鱼,他曾经在1941年将自己的游艇改装成巡逻艇,侦察德国潜艇的行动,为盟军提供情报。海明威本人懂得航海和捕鱼,所以他在这部以大海为背景的小说中使用了不少术语。看一下注释不但会增长知识,也是很有趣味的。

我建议你这样细读一遍后,过几天再比较酣畅地读一遍。

另外我想说,我非常喜欢小说中的那个男孩儿,非常喜欢小说中大海上的日出与日落、白昼与黑夜、云彩和风。

我翻译这部小说也是很有耐心、很细致的。我甚至会为了译得更准,为了译出原文中的精妙之处,在一个地方停留一个小时,反复斟酌。譬如skiff这个词,译作“小船”或“渔船”我都不甘心,因为作者用这个词而不用boat,fisher或trawler等,总是有原因的。最后我选择译成“小帆船”并加注。这样你读了才会在脑子里有个生动具体的形象。再如小说中有这样一句话:He(鱼)is much fish still。我看到后立刻感觉到一震。早年我曾读过别人翻译的《老人与海》,而且是细读,但不记得有这一句话。于是花了些时间把藏书翻出来看,发现那个译本翻译错了。我译成:“这鱼儿依旧汉子得很。”这句话相当于说一个人:He(人) is much man still。

一部真正的好小说,不但故事好,而且叙述得好,文字好,独到。《老人与海》是海明威最好的一部小说。我尽力译得准,译得恰到好处,希望做到换一字或加一字或减一字都会有所逊色。开个玩笑,如果有人想从这个译本“翻译”出一个新的译本来,那就必须进行改头换面,那就肯定会大有损失。

希望你读了这个译本以后不会觉得失望。张炽恒2014年7月17日于南通全书导读《老人与海》这本小说是根据真人真事写的。第一次世界大战结束后,海明威移居古巴,认识了老渔民格雷戈里奥·富恩特斯,格雷戈里奥·富恩特斯就是小说的主人公桑地亚哥的原型。1930年,海明威乘的船在暴风雨中沉没,富恩特斯搭救了海明威。从此,海明威与富恩特斯结下了深厚的友谊,并经常一起出海捕鱼。《老人与海》的故事发生在古巴西北部的一个海湾里。年轻时候的桑地亚哥是一位强健有力、十分出色的渔夫,曾经和一个黑人比赛掰腕子比了一天一夜,最终以顽强的毅力战胜了对手。到了老年,他的精力和反应都大不如从前。老婆死后,他一个人孤独地住在海边简陋的小茅屋里,几乎没有朋友,只有一个小男孩马诺林愿意亲近他,并且相信他,崇拜他。

但是,老人的“硬汉”品质丝毫也没有变,他的眼睛像海水一样蓝,充满着欢乐。即便是在他连续84天没有任何收获、生活陷入困境的情况下,也不气馁、不丧气。第85天的早上,他又顽强而满怀信心地驾船出海远行了。

这一次,他碰上了一条足有一千五百多磅、比他的船还要长出两英尺的大马林鱼。桑地亚哥对这条大鱼充满了赞美和尊敬,同时也激起了他要征服大鱼的决心和勇气。庞大的马林鱼顽强抗争,同他殊死搏斗。它时而和老人默默地对峙,时而围着船疯狂地打转,时而掀起巨浪试图把小船打翻……老人与大鱼昼夜奋战,老人的手被钓线勒伤了,弄僵了,只能靠吃生鱼维持力气,几乎到了绝望的境地。但是,他仍然坚持下来。在这个过程中,他不断地和鱼、和鸟、和大海对话,不断地想起马诺林,不断地回忆往事。凭借着顽强的毅力和坚定的信念,他最终征服了那个庞然大物。而事情并没有结束,更大的危险和挑战在等待着老人。就在老人要把大鱼拖回去的时候,大批的鲨鱼蜂拥而至,争食拖在船尾的大鱼。已经筋疲力尽的桑地亚哥虽然竭尽全力,用鱼叉、船桨和刀子勇敢反击,与鲨鱼搏斗,但那条大鱼还是被鲨鱼撕咬得只剩下了一副空空的巨大的白骨架……

老人靠自己的精神和信念坚韧地支撑着,他最终战胜了大鱼,也战胜了失败,战胜了自己。晚上,老人睡着了,马诺林在一旁守护着他。那一晚,桑地亚哥又梦见了狮子。

人可以失败,但不可以被击败,外在的肉体可以接受折磨,但是内在的意志却是神圣不可侵犯的,这是《老人与海》一再强调的观点。这部小说是对人的精神力量的一曲赞歌,作者以象征性的形象歌颂了人的勇敢和坚毅。桑地亚哥最终只得到了一副鱼骨架,看似失败了,但不败的是他的意志品质,他在精神上是一个不折不扣的强者,他随时准备投入下一次战斗。最后他睡着了,“老头儿正梦见狮子”——这正是对力量的追求,对未来的胜利的向往。小孩马诺林作为老人的同道者、继承人,象征着人类的才智和精神力量代代不息,必将走向未来,赢得胜利!“冰山在海里移动,它之所以显得庄严雄伟,是因为只有八分之一露出水面。”这是海明威追求的艺术效果,也正是《老人与海》的艺术价值所在。它以精湛的“叙事艺术”和“在当代风格中所发挥的影响”而获得诺贝尔文学奖。这种艺术和风格的表现形式是:孤独的主人公及其内心独白;形象富于动作感,深藏着感情;情景交融,尤其擅长缘情写景;极为简洁的对话;自然、清新、精练的叙述文字和经过锤炼的日常用语,等等。

瑞典文学院院士霍尔斯陶穆评价说:“《老人与海》是一部异常有力、无比简洁的作品,具有一种无可抗拒的美。”的确,《老人与海》是海明威晚年的完美之作,是他个人世界观和人生观的结晶,体现了作者的人生哲学和道德理想、永不服输的斗士精神和积极向上的乐观人生态度,对促进世界文学的发展有着长足的影响。阅读要点

1.主人公桑地亚哥是一个精神上不可战胜的“硬汉”形象,这一形象不仅体现在他与大马林鱼、与鲨鱼群的激烈战斗中,也体现在战斗之前和之后,阅读时要注意体会。

2.桑地亚哥心中的家就是大海,他把大海看作是一位仁慈、美丽的女性,他把鸟、鱼和海风看作是他的朋友。他跟朋友们聊天,也会喃喃自语。他为“对手”马林鱼的死而感到难过……透过这些,感受老人丰富而又复杂的内心世界。

3.马诺林这个角色在小说中虽然着笔不多,但他却出现在情节发展的各个关键之处,阅读时不要忽视了他的存在。知识要点

1.《老人与海》集中体现了海明威“冰山”式的写作原则:对话简介、明快、有力,修辞干净,韵调自然,故事看似简单,内里却蕴含着深刻的人生体验,蕴藏了深刻严肃的哲理意义。

2.一个人能够在重压下仍然保持优雅风度,这是一种颇具魅力的独特美感,海明威笔下的桑地亚哥就是具有这种美感的典型形象,阅读时留心作者是怎样通过主人公的语言、动作以及心理等描写来展现这种美感的。

3.象征手法的运用,是《老人与海》这部小说比较明显的特点。通过对桑地亚哥这个人物的描写,赞扬了具有顽强意志力、不屈服于失败的人类;马诺林作为人间友爱和年轻一代的象征,将小说的方向对准未来,对准积极的乐观主义。而大海、马林鱼、鲨鱼、狮子等,也各具其象征意义,准确理解它们各自的象征意义,对于把握作品主题很有意义。素质拓展

桑地亚哥是一位一无所获的胜利者,他在海上三天三夜精疲力竭的搏斗,换来的却仅仅是一副巨大的鱼骨架。但老人却始终没有停下行动的脚步,没有停止顽强、执着的追求,年迈体衰的老人正是在同强暴者的搏斗中,焕发出“硬汉”精神的夺目光辉。人生的价值和意义在于行动本身;人可以失败,但不可以被打败,外在的肉体可以接受折磨,但内在的意志却是神圣不可侵犯的。这就是作者海明威执意坚守并着力颂扬的人生哲学和道德理想。老人与海[注][注]

他是个独自驾一只小帆船在湾流上捕鱼的老人。到今天为止,老头儿已经接连下海八十四天,一条鱼也没捕到。前四十天里,有个男孩儿陪着他。可四十天一无所获之后,孩子的爹妈对他说:“这一阵子老头儿肯定是兜底交上霉运了。”那是坏运气里面最厉害的一种。遵父母之命,孩子上了另一条船,第一个礼拜他们就捕到了三条好鱼。看见老头儿每天回来时小帆船里空荡荡的,男孩儿心里面难受。他总是下去帮老头儿拿东西,或者是钓索卷儿,或者是钩鱼竿[注]、鱼叉和卷裹在桅杆上的帆。那面帆用面粉口袋片打了补丁,卷起来时仿佛一面象征永远失败的旗。

老头儿身形单薄瘦削,脖颈上皱纹很深。从他的腮帮子上一溜顺着颊边往下,长着些褐色的疙瘩,那是太阳在热带海面上的反光晒出来的良性皮肤瘤。他那双手则因为同大鱼较量,被钓索勒出了深深的伤痕。不过没有一道伤疤是新的。它们已年深日久,如同无鱼的荒漠中岁月侵蚀所形成的地貌。

他身体的每个部分都显得老迈,除了那双眼睛。它们同海水一样蓝,带着愉快的、毫不沮丧的神采。“桑地亚哥,”小帆船被拖到了岸边,他们往上爬时,男孩儿说道,“我又可以和你一起出海啦。我们家已经挣到了一点钱。”

老头儿教会了孩子捕鱼,男孩儿很爱他。“不要,”老头儿说,“你上了一条好运气的船。待着吧。”“可是你记得吗?你曾经八十七天没逮到一条鱼,接下来三个礼拜我们却天天捕到大鱼。”“我记得,”老头儿说,“我知道,你不是因为动摇了才离开我的。”“是爹爹赶我离开你的。我是个孩子,得听他的话。”“我知道,”老头儿说,“这很正常。”“他不怎么有信心。”“是,”老头儿说,“可我们有,是不?”“是的,”男孩儿说,“先去露台饭店,我给你买杯啤酒,然后再把东西拿回家,好吗?”“我就不客气了,”老头儿说,“打鱼人酒不分家嘛。”

他们走进露台饭店,坐了下来。不少渔夫拿老头儿打趣,他并不生气。还有些渔夫,那些上了年纪的,眼睛看着他,心里为他难受。但他们并没有表露出来,只斯斯文文地聊湾流,聊他们把钓索漂下去有多深,聊持续不变的好天气和最近经历的事情。当天有收获的渔夫都已经返回,各自将马林鱼剖开,满满地平摊在两块木板上,每块木板的两端各有两个人扛着,摇摇晃晃地抬到收购站去,在那儿等冰柜货车将它们运往哈瓦那的市场。而捕到鲨鱼的人已将所获送进小海湾另一侧的鲨鱼加工厂,那儿的人把鲨鱼吊在滑车上,取出肝,割下鱼鳍,剥去皮,肉切成一片一片,准备腌制。

刮东风的日子里,海湾另一侧的鲨鱼加工厂会飘过来一股子味儿。但今天只有淡淡的一丝气味,因为风转而向北刮去,且又渐渐平息了。露台饭店里阳光明媚,令人愉悦。“桑地亚哥。”男孩儿说。“哎。”老头儿应道。他正握着酒杯,回想多年前的事。“我去给你弄点明天用的沙丁鱼来好吗?”“不用了。你去玩棒球吧。我仍然有力气划船,罗杰里奥会帮我撒网的。”“我想去。我不能和你一起捕鱼,就让我帮你做点事吧。”“你已经给我买了一杯啤酒,”老头儿说,“你是个男子汉啦。”“你第一回带我上船,我多大?”“五岁。那天我拖上船的鱼太生猛了,它几乎把船折腾成碎片,害你差点丢了小命。还记得吗?”“我记得鱼尾巴啪嗒啪嗒地拍打,横座板也被拍断了,还有棍子打鱼的声音。我记得我被你扔到船头,待在湿漉漉的钓索卷儿旁边,感觉到整个船在颤抖。你用棍子揍它的声音就像砍倒一棵树,甜丝丝的血腥味儿罩住了我全身。”“你是真记得,还是因为我跟你说过才知道的?”“从我们第一次一起下海起,每一件事我都记得。”

老头儿用他那双久经太阳灼晒的眼睛看着他,目光里深信不疑,充满了爱。“假如你是我自个儿的小子,我会带你出海去赌赌运气的,”他说,“但你是你爹你妈的,而且你上了一条好运气的船。”“我去弄沙丁鱼好吗?我还知道去哪儿弄四条鱼饵。”“我自己有,今天剩下的。我给它们抹了盐,放在盒子里。”“还是让我去弄四条新鲜的来吧。”“一条。”老头儿说。希望和信心从未在他心中消失过,此刻更是焕然一新,如同乍起的微风。“两条吧。”男孩儿说。“就两条,”老头儿同意了,“不是偷来的吧?”“就算去偷我也愿意,”男孩儿说,“但那是我买来的。”“谢谢你。”老头儿说。他心地单纯,不会去琢磨自己怎么就到了谦卑的程度。但他知道自己到了谦卑的程度,而且知道这并不丢人,不会给真正的自尊心造成任何伤害。“看这湾流,明儿会是个好天。”他说。“明天你去哪儿?”男孩儿问。“去远海,风向转了再顺风回来。天亮前我就出港。”“我想法子叫他也跑远些,”男孩儿说,“那样你如果钓到真正的大鱼,我们就可以过去帮你了。”“他不肯跑太远的。”“是的,”男孩儿说,“可我会看到他看不见的东西,比如一只追鱼群的鸟儿,那我就可以叫他跟着鲯鳅往外跑了。”“他的眼睛已经那么不好使?”“差不多成瞎子了。”“奇怪,”老头儿说,“他又从来不曾捕过海龟。那才是伤眼睛的[注]活儿呢。”“可是你去莫斯基托斯海岸捕海龟好多年,眼睛还是好好的。”“我是个怪老头儿。”“可你如今还有足够的力气对付一条真正的大鱼吗?”“还行吧。我还有不少窍门可以用呢。”[注]“我们把东西拿回家吧,”男孩儿说,“然后我要拿手撒网去捉沙丁鱼。”

他们从小船上拿起渔具。老头儿将桅杆扛在肩上,男孩儿抱起木箱,里面装有一卷一卷编得很结实的钓索,又拿了钩鱼竿和带柄的鱼叉。装鱼饵的盒子放在小帆船的船尾板下面,盒子旁边那根棍子是用来制服被拖到船边的大鱼的。没人会偷老头儿的东西,但还是把船帆和粗钓索拿回家的好,因为让它们沾露水是有害处的。再说,老头儿虽然拿得准当地人绝不会对他下手,他还是认为,没必要把一根钩鱼竿和一柄鱼叉留在船上,诱惑别人。

他们顺着道儿一同走到老头儿的棚屋跟前,进了敞开的门。老头儿将裹着船帆的桅杆靠放在墙上,男孩儿把箱子和其他渔具放在它旁边。桅杆差不多跟这座单间的棚屋一样长。屋子是用大椰子树坚韧的苞壳造起来的,那玩意儿叫作“海鸟粪”。屋里面有一张床、一张桌子、一把椅子,还有泥地上一块用木炭做饭的地方。墙壁是拿纤维很结实的“海鸟粪”苞壳片压平了,交叠着镶砌成的。墙上有一幅彩色的《耶稣圣心图》,还有一帧《科布雷圣母像》。这些画儿是他妻子[注]的遗物。从前墙上还挂着一张他妻子的着色照片,但被他取下来了,因为他看在眼里,心里面就凄凉得受不了。如今它放在墙角的搁板上,用一件干净衬衫罩着。“你有啥吃的吗?”男孩儿问。“一盆子鱼拌黄米饭。你也吃一点吧?”“不了。我回家去吃。我帮你生火好吗?”“不用啦。待会儿我自己生。吃冷饭也不要紧的。”“那我把手撒网拿走啦?”“好的。”

手撒网并不存在。手撒网是什么时候卖掉的,男孩儿记得很清楚。但他们照常每天将这套子虚乌有的把戏演一遍。一盆子鱼拌黄米饭同样是虚构的,这个男孩儿也心知肚明。“八十五是个吉利数字,”老头儿说,“你想看见我逮一条去掉下水有一千多磅重的鱼回来吗?”“我拿手撒网去捞沙丁鱼。你坐在门口晒晒太阳好吗?”“好的。我有昨天的报纸,我想读一读棒球赛的消息。”

男孩儿不知道“昨天的报纸”是否也属子虚乌有。但老头儿从床底下把它拿了出来。“是佩德里科在酒店里给我的。”他解释道。“我捞好沙丁鱼就回来。我会把我们俩的鱼放一起用冰镇着,明天早上再分。等我回来,你给我说说棒球赛的消息。”[注]“扬基队不可能输的。”“可我担心克利夫兰印第安人队会赢。”[注]“要对扬基队有信心,我的孩子。想一想大将迪马吉奥吧。”“我担心克利夫兰印第安人队,也担心底特律老虎队。”“慎着点,不然连辛辛那提红人队和芝加哥白色萨克斯队你也要担心啦。”“你下点功夫,等我回来讲给我听。”“你觉得我们该不该买一注尾号八十五的彩票?明儿可是第八十五天了。”“可以买,”男孩儿说,“可你的了不起的纪录是八十七,就买八十七好吗?”“不会两次都八十七的。你估摸着你能弄到一张尾号八十五的吗?”“我去预订一张。”“一张。那就是两块五哟。这笔钱我们向谁去借呢?”“这不难办。两块五我随时都借得到的。”“估摸着我也能借到。但我是尽量不借债的。开了借债的头,讨饭日子在后头。”“穿暖和点,老爹,”男孩儿说,“现在可是九月份了。”“正是来大鱼鱼汛的月份,”老头儿说,“换了五月份,全是好渔人。”“我这就去捞沙丁鱼。”男孩儿说。

男孩儿回来的时候,老头儿在椅子里已经睡着了。太阳下了山。男孩儿从床上拿来旧军毯铺在椅子背上,盖住老头儿的肩膀。真是很奇怪的两个肩膀,老头儿尽管老了,却依然强健。老头儿的脖子同样很壮实,而且他的脑袋向前耷拉着,脖颈上的皱褶就不怎么明显。他的衬衫补过许多回,弄得就跟那面船帆似的。那些补丁被太阳晒得褪了色,一块一块深浅不一。老头儿的脑袋很苍老了,眼睛闭上时,脸上便了无生气。报纸摊放在他膝头,被他的一只胳膊压住,在晚风中才没被吹走。他赤着脚。

男孩儿撇下他离开了。回来的时候,老头儿依然睡着。“醒醒,老爹。”男孩儿说,将手放在老头儿一只膝盖上。

老头儿睁开了眼睛,有一会儿,他仿佛是从很远的地方回来似的。然后他露出了笑容。“你弄到什么了?”他问。“晚饭,”男孩儿说,“我们该吃晚饭了。”“我还不是很饿。”“快吃吧。你不能光打鱼不吃饭呀。”“我曾经这样干过。”老头儿边说边起身,拿起报纸折好。然后他开始叠毯子。“把毯子裹在身上吧,”男孩儿说,“只要我活着,就不会让你饿着肚子去打鱼。”“那你得长命百岁,好好保重自己,”老头儿说,“我们吃什么?”“黑豆米饭,煎香蕉,还有点儿炖菜。”

饭菜装在双层金属盒里,是男孩儿从露台饭店拿来的。两副刀叉和汤匙各用一张餐巾纸包着,装在他口袋里。“这是谁给的?”“店主马丁。”“我得跟他说声谢谢。”“我已经说过了,”男孩儿说,“你不必再去啦。”“我要把一条大鱼的肚子肉送给他,”老头儿说,“他这样帮我们不止一回了吧?”“没错。”“那除了鱼肚子肉以外,我还要另外送他一点东西。他对我们非常体贴的。”“他送了两瓶啤酒。”“我最喜欢罐装啤酒。”“我知道。可这是瓶装的阿图埃伊牌啤酒,喝完我把瓶子送回去。”“劳烦你了,”老头儿说,“我们开吃吧?”“我早问过你啦,一直在等着呢,”男孩儿轻声款语地说,“我想等你准备好了,再打开饭盒。”“现在我准备好了,”老头儿说,“刚才去洗手耽误了点时间。”

男孩儿心里面说:你去哪儿洗的呢?村子里的供水处在前面路边,跟这儿隔两条街呢。男孩儿心想:我该给他捎点水来的,外带一块肥皂,一条像样的毛巾。我为什么这样粗心呢?我得再给他弄一件衬衫,准备一件过冬的外套,搞一双什么鞋子,还要加一条毯子。“炖菜味道好极了。”老头儿说。“给我说说棒球赛吧。”男孩儿请求道。“我说过的,美国联赛就数扬基队了。”老头儿快活地说。“今天他们输了。”男孩儿告诉他说。“这算不上什么。大将迪马吉奥重振雄风了。”“他们队里还有别的队员呢。”“那是自然。可他是关键人物。要说别的组,在布鲁克林队和费城队中间,我本该选布鲁克林队的。可转念一想,我又想到了迪克·西斯勒,想起他在老公园击打出的那几个了不起的好球。”“那几球可真是没得比。我从没见过谁击打出那么远的球。”“你还记得他常来露台饭店那些日子吗?我曾经想带他出海捕鱼,可我太腼腆了,没敢开口。我叫你去请他,你也不敢。”“我知道。真是错过了大好机会哟。兴许本来他有可能跟我们去的,那样我们就一辈子有得咂摸了。”“我想带大将迪马吉奥出海捕鱼,”老头儿说,“听说他爹也是个渔夫。兴许他曾经跟我们一样是穷人,能理解我们的心意。”“大将西斯勒他爹可绝不是穷人,他在我这个年纪,我说的是老西斯勒,就已经在大联赛上打球了。”“我在你这个年纪,已经站在开往非洲的一条横帆船的桅杆前面。我看见过黄昏时沙滩上的狮子。”“我知道。你跟我说过的。”“我们聊非洲呢还是聊棒球赛?”“还是聊棒球赛吧,”男孩儿说,“给我说说大将约翰·J.麦克格劳。”他把J念成了“乔塔”。“早年有段时间他也常来露台饭店。但他一杯酒下去,人就变得粗野,说话很难听,不好相处。他的心思用在赛马上不比用在棒球上少。至少他是整天把赛马名册揣在口袋里的,他经常在电话里提到赛马的名字。”“他是个大经理,”男孩儿说,“我爹认为他是最大的。”“那是因为他来这儿的次数最多,”老头儿说,“假如杜罗歇接连好几年每年来这儿,你爹也会认为他是最大的经理。”“那说真格儿的,谁是最大的经理呢,卢克还是迈克·冈萨雷斯?”“我觉得他们分不出高低。”“最好的渔夫是你。”“不。我知道还有比我强的。”[注]“Que Va,”男孩儿说,“好渔夫有很多,很棒的也有那么几个,可最好的只有你一个。”“谢谢你。你说得我很开心。希望别来一条太大的鱼,把我们俩[注]给否了。”“没那样的鱼,只要你的力气还像你说的那么大。”“我的力气兴许已经没我想的那么大了,”老头儿说,“但我知道许多窍门,而且我有决心。”“现在你该上床睡觉了,睡足了明天早晨才有精神。我把东西送回露台饭店去。”“那就晚安吧。明天早晨我叫醒你。”“你是我的闹钟。”男孩儿说。“我的闹钟是岁数,”老头儿说,“老年人为什么醒那么早?为了过上更长的一天吗?”“我不知道,”男孩儿说,“我只知道小孩子睡懒觉,睡得沉。”“我不会忘的,”老头儿说,“我会及时叫醒你。”“我不喜欢船主人来叫醒我。就好像我不如他似的。”“我知道。”“好梦,老爹。”

男孩儿走了。刚才他们吃饭时,桌上也没个灯,这时老头儿摸黑脱掉裤子,上了床。他把裤子卷起来,将那张报纸塞在中间,做成个枕头。他将毯子裹在身上,在铺着另外一些旧报纸的钢丝弹簧床上睡了下来。

一会儿他就睡着了。他梦见了自己还是个男孩儿时见到的非洲,绵长的金色海滩和白得刺眼的海滩,还有高高的海岬和巨大的褐色山峦。如今,每天夜里他都回到那一带海岸,在梦里听见海浪的轰鸣,看见当地一只小船从浪涛间驰骋而来。他睡着时能嗅到甲板上柏油和[注]填絮的气味,还有清晨陆地上吹来的风所挟带的非洲的气息。

通常他嗅到陆地上吹来的风就会醒来,穿上衣服,去把男孩儿唤醒。不过今夜陆地风的气息来得特别早,他在梦里知道时间还早,就继续把梦做下去。他见到岛屿的白色峰峦从大海上升起,接着又梦见[注]了加那利群岛的各个港口和泊锚处。

他的梦里不再有暴风雨,不再有女人,不再有大事件,不再有大鱼,不再有打斗和角力,也不再有他的老婆。如今他只梦见一些地方和海滩上的狮子。它们像小猫一样在薄暮中嬉戏,他爱它们像爱那个男孩儿。他从来不曾梦见过男孩儿。他就那样醒了,透过敞开的门望着月亮,将裤子摊开来,穿上。他走到棚屋外面撒了一泡尿,然后就顺着道儿走去叫醒男孩儿。在凌晨的寒气中他直打哆嗦。不过他知道,打打哆嗦会暖和起来,而且没多久他就要划着船儿出海了。

男孩儿家的门没上锁,他轻轻地推开门,赤着脚悄悄走了进去。男孩儿熟睡在前屋里一张帆布床上。月亮正在淡出天幕,借着透进屋子的月光,老头儿能清楚地看见他。老头儿轻轻拿起男孩儿一只脚,握在手里,男孩儿被弄醒后转过脸来望着他。老头儿点点头,男孩儿从床边椅子上拿起裤子,坐在床沿上,将裤子穿上。

老头儿走出屋门,男孩儿跟着出来了。他一副没睡醒的样子,老头儿搂着他的肩膀,说道:“抱歉。”[注]“Qua Va,” 男孩儿说,“男子汉就该这样子。”

他们顺着道儿走向老头儿的棚屋,一路上看见赤脚扛着桅杆的人影在黑暗中往来。

走进老头儿的棚屋后,男孩儿拿起筐子里的钓索卷儿,又拿上了鱼叉和钩鱼竿。老头儿拿起裹着船帆的桅杆,扛在肩上。“去喝杯咖啡?”男孩儿问。“先把东西放到船上,再去喝一杯。”

在一处大清早专门为渔夫服务的早点摊位上,他们用空的炼乳罐子喝着咖啡。“昨晚你睡得好吗,老爹?”男孩儿问。虽然此刻摆脱睡意依然很辛苦,但他已经清醒过来。“挺好的,马诺林,”老头儿说,“今天我感觉挺有信心。”“我也是,”男孩儿说,“我要去拿咱们的沙丁鱼了,还有给你的新鲜鱼饵。我们船上的东西都是船主人自己拿的。他从来不要别人拿。”“我们就不一样,”老头儿说,“你五岁的时候我就让你拿东西了。”“我知道,”男孩儿说,“我马上就回来。你再喝一杯。我们在这儿可以挂账的。”

他走了,赤脚踩着珊瑚石,向存放鱼饵的冷藏室走去。

老头儿慢慢喝着咖啡。这是他一整天的饮食,他知道应该把它喝下去。已经有很长一段时间他对吃饭感到厌烦,出海从来不带午餐。他在小帆船的船头下面放了一瓶水,那就是他一天的全部需要了。

男孩儿拿着沙丁鱼和包在报纸里的两条鱼饵回来了。他们脚底下踩着嵌有鹅卵石的沙子路面,沿小径向小帆船走去。他们抬起船,让它滑下了水。“好运,老爹。”“好运。”老头儿说。

他将船桨上的绳结扣在桨脚架上,身体前倾以对抗桨片在水中遇到的反推力,在黑暗中开始把船划出港口。别处海滩上也有船在出海,老头儿听见它们的船桨入水和划动的声音,不过他看不见它们,这时候月亮已经沉到山峦后面去了。

偶尔一只船上有人在说话。但大多数的船除了桨声以外,全然静默不语。它们出了港口之后便分散开来,各自向希望能找到鱼的海域驶去。老头儿知道自己在划向远海,他已将陆地的气息抛在身后,驶进了黎明时分海洋的清新气息之中。有一片海域被渔夫们叫作“大深[注]井”,因为那里突然陷下去,形成了一个深达七百英寻的深渊。湾流撞到海底峭壁上弹回来搅起旋涡,引来各种鱼儿麇(qún)集于此。老头儿划着小船经过的时候,看见了水里面马尾藻发出的磷光。在那片海域的深不可测的巢穴里,聚集着一片一片的虾和一群群可用作鱼饵的小鱼,有时还有成群的乌贼。它们在夜间上浮到靠近海面的地方来,成为所有游荡过来的鱼儿的食物。

在黑暗中老头儿感觉到早晨正在来临。他边摇着桨,边听着飞鱼出水时的颤声,还有它们在黑暗中腾空远去时直挺挺的鱼鳍所发出的咝咝声。他非常喜爱飞鱼,它们是他在海洋上最主要的朋友。他为鸟儿们感到难过,特别是纤弱的黑色小燕鸥,它们永远在飞翔和寻觅,却极难得寻觅到食物。他心想:鸟儿们的生活比我们还要艰难,除非是鹰鹫和那些个儿大力气大的家伙。既然海洋有时候那么残暴,为何又把鸟儿,比如那些海燕,造得如此柔弱纤美?海洋是仁慈的,且十分美丽。然而她可以一下子变得残暴,并且来得很突然;而这些飞翔的鸟儿,不得不一面点水搜寻,一面发出细微和凄惨的叫声,它们生来就被造得如此柔弱,根本就不是海洋的对手。[注]

他在心里面总是用la mar来称呼大海,这是人们爱她时对她的西班牙语称呼。有时候爱她的人也会说她的坏话,但在他们的口中,她始终仿佛是个女人。有些年轻渔夫,靠鲨鱼肝赚了很多钱,用浮标做钓索的浮子,还买了汽艇,他们称呼她el mar,那是一个阳性的词儿。在他们口中,她是个竞争对手,是一块地方,甚至是敌人。但在老头儿心目中,她始终是女性,有时给人莫大的恩惠,有时扣住不给;假如她做了什么狂暴或恶劣的事情,那是因为她不能自制。他心想:月亮影响了她,就像影响女人一样。

他稳稳地划着船。这对他来说不算什么事,因为他保持着一定的速度,而且海面上风平浪静,只除了湾流上偶尔出现几个旋涡。他在让湾流帮他干三分之一的活儿。天开始泛亮的时候,他发现自己已经来到很远的地方,大大超出了他对这个时辰的期望。

我在大深井上面干了一个礼拜却一无所获,他心想:今天我要摸索到鲣鱼和长鳍金枪鱼鱼群的所在,说不定会有个大家伙跟它们在一起呢。天还没有大亮,他已经将鱼饵放了出去,听任船儿顺着湾流往前漂。一只鱼饵放下去四十英寻深。第二只放下去七十五英寻,第三、[注]第四只分别下到了一百英寻和一百二十五英寻的蓝水区。每只鱼饵都头朝下悬着,钓钩的钩身藏在做鱼饵用的鱼身子里,缝牢扎紧;钓钩所有突出的部分,钩弯和钩尖,都用新鲜沙丁鱼遮盖起来。每条沙丁鱼都是穿过双眼串在钓钩上,这样便在钢钩突出的部分构成了半个花环的形状。一条大鱼在钓钩上能够触碰到的部位,没有一处不是喷香而且味美的。

男孩儿给了他两条新鲜的小金枪鱼,或者叫长鳍金枪鱼。这两条鱼像铅锤般挂在两条最深的钓索上,另外两根钓索上他挂的是上回用过的一条蓝鲹和一条黄鲹;不过那两条不新鲜的鱼并没有坏,而且有非常棒的沙丁鱼替它们增添香味和吸引力。每一根钓索都有一支大铅笔那么粗,打个活扣拴在一根鲜绿绿的竿子上,这样只要鱼饵被拽一[注]下或碰一下,就会使竿子往下点头蘸水。每根钓索都接着两个四十英寻长的钓索卷儿,它们还可以接到其余的备用钓索卷儿上,这样在必要的时候,一条大鱼就可以拉出去超过三百英寻的钓索。

这会儿老汉边摇着桨,边注视着倾斜到小帆船外侧的三根竿子的动静。他轻轻地摇桨,使钓索保持上下垂直,让底下的鱼饵一直在合适的深度。天已经大亮,现在太阳随时都可能升上来。

淡淡的太阳从海中升了上来,老头儿看得见别的船了。它们低矮地浮在水面,离海岸相当近,星星点点散布在湾流上。随后太阳变得明亮了,水上泛起耀眼的光。不久,随着太阳升离地平线,平滑的海面将阳光反射到老头儿脸上,剧烈地刺痛了他的眼睛。他摇着桨,将脸扭向了一侧。他低头看着水里,注视着垂直伸进黑咕隆咚的深水里的钓索。他让钓索伸得比任何人的都直,这样一来,在黑咕隆咚的洋流的每一个层次上,就都有一个鱼饵恰好等在是他所希望的深度,迎候游过的任何一条鱼。别的渔夫都听凭钓索随湾流漂移,有时钓饵漂在六十英寻深的地方,渔夫们却以为它们沉到了一百英寻的深水里。

我可是让它们一直待在很准的位置上的,他心想。只是我不再走运了。可是谁知道呢?也许转运就在今天。每一天都是一个新的日子。走运当然更好。可我宁愿准些。那样运气来的时候,就有备无患了。

两个钟头后太阳升高了许多,脸对着东方时没那么伤眼睛了。现在视野中只剩下了三条船,它们在远处的近海海面上,显得那么低矮。

我这一辈子,眼睛老是被刚升起的太阳刺痛,他心想。可它们依旧好好的。黄昏的时候我能够直视太阳,眼前不会出现黑影。黄昏的时候太阳也是很厉害的,但是早晨它让眼睛疼痛。

就在这时,他看见一只军舰鸟扇动着长长的黑翅膀,在前方的天空上盘旋。忽然它疾速地斜着翅膀降落下去,然后又盘旋起来。“它逮住东西啦,”老头儿大声说道,“它可不光是在寻找哟。”

他缓慢而平稳地把船向鸟儿盘旋的海面上划去。他并不心急,始终让钓索保持上下垂直。不过他还是向湾流靠近了一点点,这样比他没打算利用鸟儿引路时虽然速度快了些,却依然是在用正确的方式捕鱼。

鸟儿在空中升高了些,然后又盘旋起来,它的翅膀一动不动。然后它突然来了一个俯冲。老头儿看见飞鱼蹿出水来,在水面上拼命地飞驰。[注]“鲯鳅,”老头儿大声说,“大鲯鳅。”

他把桨搁在桨架上,从船头下面取出一根细钓索。它带有一段接[注]钩铁丝、一个中等大小的钓钩。他取了一条沙丁鱼,给钓钩装上鱼饵。他让钓索从船边溜下水去,然后将另一端系紧在船尾的一个带环螺栓上。接着他又给另一根钓索装上鱼饵,让它就那么盘着,待在船头板的阴影里。他重新拿起桨开始摇,眼睛盯住那只翅膀很长的黑鸟,这会儿它飞得很低,在水面上方忙乎着。

他正凝神注视的时候,那鸟儿又忽然往下一降,歪着翅膀俯冲下来,然后追在飞鱼后面,疯狂但又徒劳无益地抖着它的翅膀。老头儿看得出海水被大鲯鳅弄得微微鼓起来,那是它们在追逐脱逃的鱼儿。那些鲯鳅在飞掠的鱼儿下面破水驰行,只等鱼儿落下来,就疾速钻进水里。好大一群鲯鳅,他心想。它们散得很开,飞鱼没什么机会的。鸟儿也没有机会,那些飞鱼对它来说太大了,而且飞得太快。

他看着飞鱼一次又一次地从水里面蹿出来,看着那鸟儿做无用功。那一大群鲯鳅已经从我这儿逃开了,他心想。它们去得太快,而且太远啦。但兴许我能逮到一条掉队的,兴许我的大鱼就在它们附近。我的大鱼一定就在某个地方。现在陆地上方的云像山峦升到上空去,海岸只剩下了一条长长的绿色的线,背后是些青灰色的山丘。现在海水是深蓝的了,深得几乎要发紫。他低下头望着水里面,看见深色的水里面红色的浮游生物像筛落的细屑,看见这会儿的阳光在水里面幻化出的奇光异彩。他望着水里面的钓索,看见它们垂直地朝下,直没入看不见的深处。看到有那么多浮游生物,他很高兴,因为这意味着有鱼。太阳已经很高了,这时候能在水里面幻化出奇光异彩,就意味着好天气,陆地上空云彩的形状也说明了这一点。但那只鸟儿此时几乎已经飞出视野,水面上什么也看不到了,只有几摊黄色的、被太阳晒得发白的果囊马尾藻。还有一只在小船近边漂浮的僧帽水母,它的紫红色的囊已经成形,像一团带着虹彩的凝胶。它侧过身子,然后又翻正过来。它像一只大泡一样高高兴兴地漂浮着,长长的、有致命毒性的紫红色须丝在它身后的水里面拖出去有一码长。“胶质状的水母。”老汉说。

他悠悠地荡着桨,向水里面望去,看见一些丁点儿大的小鱼颜色变得跟那些拖曳的须丝一样。它们在须丝之间,在那个漂浮的大泡所形成的一小片阴影下面,游来游去。它们对水母的毒素有免疫力。但是人就不行了,假如老头儿跟一条鱼周旋的时候钓索上缠到这种紫红色须丝,让它们黏糊糊地粘在上面,他的手和胳膊上就会出现条状伤痕,疼痛红肿。那情形跟毒漆树或栎叶漆树引起的症状类似,但胶质状的水母的毒性发作起来更快,而且疼起来像挨鞭子抽一样。

带虹彩的泡泡们很美丽。但它们是大海中最有欺骗性的物类,老头儿喜欢看大海龟吃它们。海龟看见它们后,会从正面靠上前去,闭上眼睛让自己整个儿被龟甲保护起来,然后再将它们连同须丝一点儿不剩地吃下去。老头儿喜欢看海龟吃它们,喜欢在暴风雨过后到海滩上踩着它们走,听自己长满硬茧的脚底板踏上它们时发出的砰啪声。

他喜爱绿海龟和玳(dài)瑁,它们优雅,游得快而且非常值钱。对于体形巨大、笨头笨脑的红海龟,他抱有一种善意的蔑视态度。

多年前他曾在捕龟船上干过活儿,但他对海龟并不抱持神秘的观念。他替所有的海龟感到伤心,甚至连同那种体长如这只小帆船、重达一吨的大棱龟。很多人对待海龟太残忍了,要知道,一只海龟被剖开、杀死以后,它的心还要跳上好几个钟头。老头儿心想:我也有这样一颗心,我的手和脚跟它们是相似的哟。为了增加气力,他吃白色的海龟蛋。整个五月份他天天吃,为的是让自己到了九、十月份更强壮,好去捕真正的大鱼。

他还每天喝一杯鲨鱼肝油。盛油的大圆桶放在许多渔夫存放渔具的棚屋里,凡是想喝的都可以进去舀。大多数渔夫讨厌那种味道。但它并不比他们在黑咕隆咚的时辰起床更让人难受,而且它预防各种伤风感冒都很有效,对眼睛也有好处。

这时老头儿抬起头来,又看见了那只鸟儿在天上盘旋。“它找到鱼啦。”他大声说。没有飞鱼破水而出,也没有那种可用作鱼饵的小鱼。但老头儿正望着的时候,一条小金枪鱼跃到空中,翻了个身,又头朝下扎入水里。那条金枪鱼在太阳下闪着银光,它落回到水里后,别的金枪鱼一条接一条地跃了上来。它们向四面八方跳腾着,搅得水花四溅;它们追逐着那些可用作鱼饵的小鱼,一跃就蹿出去好远。它们在包围和驱赶鱼群。

要是它们跑得不太快的话,我会赶到它们中间去的,老头儿心想。他看着鱼群搅得海面上白沫翻滚,望着那只鸟儿俯冲下来,扎进慌乱中被逼到水面上来的小鱼中间。“这鸟儿是个很棒的帮手。”老头儿说道。话刚出口,他脚下那根系在船尾的细钓索绷紧了。系钓索的时候他打的是活扣。他丢下桨,牢牢地抓住钓索,开始往回收。他感觉到钓索沉甸甸的,被小金枪鱼拽得微微颤抖。钓索收回来越多,便颤抖得越厉害。他看见了水里面的青色鱼脊和金色鱼腹,最后他一甩钓索,鱼儿被摔过船舷,掉进了船里。它躺在船尾的阳光里,身子很结实,形状像子弹,直瞪着两只愚钝的大眼睛。它的灵巧的尾巴颤抖着,快速拍打着船板,啪嗒啪嗒渐渐耗尽了生气。老头儿出于好意猛敲了一下它的头,将它依然在抖动的身子,一脚踢到船尾的阴影里。“长鳍金枪鱼,”他大声说道,“做鱼饵是很漂亮的。称一下怕有十磅呢。”

他不记得自己是从什么时候起,在独自一人的情形下会大声说话。从前独自一人时,他会唱歌;当年在渔船或捕龟船上轮夜掌舵的时候,他有时也会唱歌。有可能是在男孩儿离开他的船之后,他才有了在孤单时大声言语的习惯。不过他记不清了。他和男孩儿一起捕鱼的时候,通常只会在有必要的时候交谈几句。在夜里,或是在碰上坏天气、被暴风雨困住不能下海的时候,他们会在一起聊天。在海上时没必要就不说话,这是公认的好品行。老头儿也一向抱持这种看法,始终恪守。可如今既然没有人会受到打扰,他就大声将心里的话说出来。已经许多回了。“别人要是听见我大声自言自语,一定会认为我疯了,”他大声说,“可既然我没有疯,我就不管它了。有钱人坐在船上时有收音机对他们说话,还给他们传棒球赛的消息呢。”

现在可不是琢磨棒球赛的时候,他心想。现在只该琢磨一件事,我生来要干的那件事。那群鱼附近兴许有个大家伙,他心想。我只是从捕食小鱼的长鳍金枪鱼里面捡了一个掉队的。可它们正干着活儿去向远处,去得很快。今天在海上露面的每一样东西都跑得很快,跑向东北方向。这是最近出的新花样?还是什么我不了解的天气征兆?

这会儿他已经看不见那一线绿色的海岸了,视野中只剩下青色山丘的峰顶,呈白色,仿佛覆盖着雪一样;还有那些云,宛如高耸的雪山,悬在丘峰的上空。海水黑咕隆咚的,阳光在水中折射出彩虹的颜色。无数浮游生物的点点幽光,现在已被升高了的太阳所湮灭。老头儿此时看到的只有深处蓝水区折映的一大片虹光,还有那几根直下一英里深海水的钓索。

渔夫们把所有金枪鱼科的鱼都叫作金枪鱼,只有在拿去卖或者交换鱼饵的时候才有区分,用它们的正式名称。现在金枪鱼群又沉下海去了。太阳这会儿很热,老头儿感觉到它晒着脊背和脖颈,摇桨的时候还感觉到脊背上汗往下流。

他心想:我本可以让船儿顺水漂,自己睡觉的,钓索可以打个扣套在脚趾上,一动我就会醒。但今天是第八十五天,我得好好钓一天鱼。

就在这个时候,在他眼睛盯着钓索的时候,他看见戳在船边的一根绿色的竿子急速地坠到水里去。“是了。”他边说边把桨搁在了桨架上,并没有颠动船。他伸手拿起钓索,用右手的大拇指和食指轻轻捏住。钓索上并没有绷紧了或者沉甸甸的感觉,他便不用力地拿在手里。接着又是一下。这回是试探性地一拉,既不实在也不重。他确切地知道这是怎么回事了:在一百英寻深的地方,一条马林鱼正在吃遮盖钩尖和钩身的沙丁鱼,那正是手工打造的钓钩从那条小金枪鱼的脑袋伸出的地方。

老头儿很细心地用左手轻轻握住钓索,将它从竿子上解了下来。现在他可以让它在手指间滑动了,不会让鱼儿感觉到有拉力。

在离岸这么远的地方,到了这个月份,它肯定长得肥死了,他心想。吃吧,鱼儿。吃吧,请吃吧。这些小鱼多新鲜哟,你那地方有六百英尺深呢,黑咕隆咚的,水那么冷。在黑暗中再兜个圈儿,回来把它们吃了。

他感觉到钓索被轻轻地、很小心地拽着,然后是猛地一拉。这肯定是一条沙丁鱼的头不大容易从钩子上扯下来。然后,没有动静了。“来啊,”老头儿大声说,“再兜个圈儿。你闻一闻。味道不好吗?趁新鲜把它们吃了,接下来还有金枪鱼呢。鱼肉结实、凉凉的,味道好得很。别害臊,鱼儿。吃吧。”

他用大拇指和食指捏住钓索,等待着。同时他也注视着另外几根钓索,因为鱼儿有可能已经游到上面来了,也可能游下去了。然后又是很小心地一拽。“它会咬钩的,”老头儿大声说,“愿主帮助它咬钩。”

可它并没有咬钩,它走了,老头儿感觉不到动静了。“它不可能走的,”他说,“基督知道它不可能走。它在转个圈儿。兴许它从前吞过钩,还有点记得。”

接着他感觉到钓索被轻轻地碰了一下,他快活起来。“它只是转个圈儿,”他说,“他会咬钩的。”

他快活地感觉到了那种轻轻的拉拽,然后,他感觉到了一样硬绷绷的东西,重得令人难以置信。那是鱼儿的分量,他让钓索不断地往下滑,往下滑,同时将两卷备用的钓索松开了一卷。钓索轻轻地从老头儿手指间滑下去时,虽然大拇指和食指间的压力很细微,他仍然能感觉到那了不得的分量。“好大一条鱼哟,”他说,“这会儿它把鱼饵斜叼在嘴里,正游开去呢。”

接下来它会吞了它的,他心想。他并没有说出声来,因为他知道,一件好事情假如说破了,兴许就不会成真。他知道这条鱼是个大家伙,他想象它正将金枪鱼横斜着衔在嘴里,在黑暗中游开去。就在这一刻,他感觉到它不动了,但分量依然在。接着,分量变重了,他又放出去一段钓索。有一会儿他的大拇指和食指捏紧了些,钓索上的劲道便增加了,一直传到水底下。“他咬钩啦,”他说,“这会儿我让它好好吃吧。”

他一边让钓索从手指间往下滑,一边把左手探下去,拿起两个备用钓索卷儿松开的一头,系在旁边那根钓索的两个备用钓索卷儿的活扣上。现在全准备好了。除了正在使用的钓索卷儿外,他还有三个四十英寻长的钓索卷儿备用。“多吃下去一点,”他说,“好好吃。”

吃下去,让钩尖戳进你的心脏,杀死你,他在心里说道。爽快些浮上来,让我把鱼叉捅进你的身子。行啦。你在餐桌边还没待够吗?“得!”他大声说道,两只手一块儿猛拉,一下子将钓索收上来一码长,然后使出胳膊上的全部力气和支撑身子的重量,两只胳膊轮换着甩动钓索。

没一点儿反应。鱼儿只管慢慢地游开去,老头儿无法把它提上来一英寸。钓索很结实,是专门用来钓大鱼的。他把它勒在肩背上,竟至于绷得太紧,钓索上面的水珠儿直从上面往外弹。随后钓索开始在水里发出一种频率不快的咝咝声。他仍旧抓住不放松,身子抵住横座板,后仰着来对抗鱼儿的拖拽。小船开始慢慢地向西北方向移行。

鱼儿不紧不慢地游着,船和人在平静的水面上缓缓地行驶着。另外几只鱼饵依然在水里,不过顾不上了。“要是男孩儿在就好了,”老头儿大声说,“我被一条鱼拖着走,成了系纤绳的缆柱啦。我可以把钓索系在船上的。但那样它就有机会挣断钓索。我得尽量牵住它,它非得要钓索时就放些给它。感谢主,它在朝前游,没往下沉。”

假如它决意要往下沉,我该怎么办呢?我不知道。假如它突然潜入海底,死了,我该怎么办呢?我不知道。不过我不会干等着的。我有好多事情可以做。

他用脊背抵住钓索,眼睛望着它在水里的斜线,望着小帆船平稳地向西北方向驶去。

这会要了它的命的,老头儿心想,它不可能永远这样干下去。但四个钟头过去了,鱼儿依旧拖着小帆船,稳稳当当地向外海游着,老头儿依旧用脊背紧紧地抵着钓索。“我钓到它的时候是中午,”他说,“可还不曾看见过它一回呢。”

钓住鱼以前,他就把草帽紧紧拉到眉棱骨上,现在勒得生疼。而且他也渴了。他屈下双膝,小心不让钓索动得很厉害,移行到靠近船头、伸出一只手能够得着水瓶的地方。他打开瓶子,喝了一点儿。然后,他将身子靠在船头上。桅杆和帆并没有竖起来,他坐在上面,什么也不去想,只管忍耐下去。

他回头望去,发现陆地已经从视野里消失了。没关系,他心想。我总是能靠着哈瓦那的灯火回港湾的。太阳沉下去以前还有两个钟头,兴许不到天黑它就会浮上来。不然的话,兴许月亮升上来时它会浮上来。再不然的话,兴许出太阳的时候它会浮上来。我没有抽筋,我感到浑身是劲儿。嘴里有钩子的是它。不过能这样拖着船走,那是多大一条鱼呀。它的嘴一定是让接钩铁丝给钩住了。要是能看到它该多好,哪怕看一眼,让我知道自己面对的是个什么样的对手。

老头儿会看星星辨方向,以他的观察来看,鱼儿游的路线和方向一整夜没有改变。太阳沉下去之后,天儿冷了起来,汗水干在老头儿的脊背和胳膊上,还有老腿儿上,冷兮兮的。白天的时候,他曾取下盖在鱼饵盒子上的粗布口袋,摊在太阳底下晒干。太阳沉下去后他拿来系在脖子上,让它披下来遮住背,又小心翼翼地塞到了钓索下面。现在钓索是勒在肩膀上的。有粗布口袋垫着钓索,他又想个办法趴在了船头上,这就差不多很舒服啦。其实,这种姿势只能算是没那么难受了,可他认为已经很舒服了。

他心想:我拿它没办法,它也拿我没办法;只要它老这样,那就大家都没办法。

有一回他站起来,向小帆船的船舷外面撒尿。他望望天上的星斗,核对一下行驶的方向。钓索从他肩头笔直地伸进水里,像一根发着磷[注]光的线一样呈现在眼底。这会儿他们移行的速度慢了许多。哈瓦那的灯火并不那么明亮,他知道一定是湾流在将他们带向东方。哈瓦那的灯火不耀眼了,那我们肯定是偏向东去了,他心想。因为鱼儿的路线假如没有偏的话,我肯定还能多看见灯火好几个钟头。不知道今天棒球大联赛的结果怎样,他心想,干这活儿要是有个收音机就美了。然后他在心里说:你老这样想。还是想想你正在干的活儿吧。一个愚蠢举动也容不得的。

接着他大声说道:“要是男孩儿在就好了。可以帮帮我,看着点,别让我干蠢事。”

人上了岁数就不该独自一个人待着,他心想。可这是免不了的。我得记着,要趁金枪鱼没坏就把它吃了,好保持气力。记着,不论你怎样吃不下,也得在早晨把它吃了。别忘了,他对自己说道。

夜里有两只海豚来到小船附近,他听得出它们在翻滚和喷水。他能分辨出雄海豚制造出的喧闹的喷水声,和雌海豚发出的叹息似的喷水声。“它们很和气,”他说,“它们玩耍、嬉闹,恩恩爱爱的。它们跟飞鱼一样,是我们的兄弟。”

然后他可怜起被他钓住的这条大鱼来。他心想:它真是不可思议,而且古怪,天知道它有多大岁数了。我从来不曾钓到过这么猛的一条鱼,也没见过举动这么古怪的。兴许它太聪明了,不肯跳出水来。它跳一下,或者狂奔一下,就能把我给毁了。不过,兴许他曾经被钓住过好多回,知道该这样子跟我斗。它不可能知道跟它斗的是孤零零的一个人,而且是个老头儿。不过它是多么了不得的一条鱼啊,假如肉质好的话,拿到市场上去那得卖多少钱呀!它吞起鱼饵来像一条雄的,拖拽起钓索来也像一条雄的,它跟我斗的阵式中不见一丝慌乱。不知道他是有很多计划呢,还是像我一样,只不过是孤注一掷?

他记起从前将一对马林鱼中的一条钓起来时的情形。雄鱼总是让雌鱼先进食的,被钓住的鱼,那条雌的,用绝望的方式很激烈很慌乱地斗了一阵,便耗尽了气力。整个过程中雄鱼一直跟随着,从钓索下面穿来穿去,陪雌鱼在水面上转圈儿。它跟得太紧了,老头儿真怕它的尾巴割断钓索;那东西像大镰刀一样锋利,尺寸和形状也很相近。老头儿用钩鱼竿将雌鱼拖到船边,用棍子揍;抓住它那长剑一般、边缘像砂纸的嘴,揍它的头顶。直到它的颜色变得差不多像镜子背面的敷层,这才让男孩儿搭手把它抬上船来。那段时间里,雄鱼一直待在小船边。接下来,老头儿正在那儿清理钓索、归整鱼叉呢,雄鱼忽地从船边高高地跃起到空中。它要看一眼雌鱼何在,然后才钻进了海水深处。当时它大张着淡紫色的翅膀,也就是胸鳍,身上全部淡紫色的宽大条纹都亮了出来。它真美啊,老头儿回想着叹道,它一直待着不走。

那是我在鱼儿身上看到的最伤心的事,老头儿心想,男孩儿也很伤心,我们请求雌鱼宽恕,然后立刻把它宰杀了。“要是男孩儿在就好了。”他大声说,身体趴靠在边棱已被磨圆的船头板上,感觉到大鱼的力量通过勒在肩头的钓索传过来。无论它选择的是什么,那力量正平稳地向着它的目标行进。

我做了不忠不义的事情,它没办法才做出了一个选择,老头儿心想。

它的选择是待在黑咕隆咚的深水里,远远地躲开一切的圈套、陷阱和不忠不义。我的选择是,去没人到过的地方把它找出来。天底下任何人不曾到过的地方。现在我们俩被拴在一根绳上了,从中午起。双方都没有帮手。

兴许我本不该做渔夫的,他心想。可我生来干的就是这一行。我得记好喽,天亮后把金枪鱼吃了。

离天亮还有一段时间,他身后的一个鱼饵被什么鱼咬住了。他听见绿竿子折断了,钓索向小帆船的船舷外面直窜。他摸黑将小刀抽出鞘来,用左肩承受住大鱼的全部拉力,身体后仰着,将钓索抵在船舷的木头上割断了。然后他又割断了离他最近的那根钓索,摸黑将几个备用钓索卷儿的断头系在一起。他单用一只手熟练地打着结,最后用脚踩住钓索卷儿,将结子抽紧。现在他有六个备用钓索卷儿了。刚才处理掉的两个鱼饵各留下两个卷儿,大鱼咬住的鱼饵还有两个卷儿,六个卷儿全部连接上了。

他心想:天亮后我要挪动到船后面去,将四十英寻深的那个鱼饵

试读结束[说明:试读内容隐藏了图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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