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发布时间:2020-06-08 01:23:36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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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日)夏目漱石

出版社:四川人民出版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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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是猫

我是猫试读:

译者序

提起夏目漱石,想必中国的读者都不会陌生,说他是中国读者最熟悉的日本作家恐怕也不为过。那么夏目漱石身为

位作家为何如此著名呢?正如著名运动员必然取得过辉煌的成绩才闻名天下,著名影星必然有才华横溢的表演才家喻户晓一样,著名作家必然是创作出优秀的作品才让人印象深刻。《我是猫》是夏目漱石的小说处女作,他在专职创作小说之前是一名英语教师。《我是猫》最初也只是作为短篇发表于《杜鹃》杂志上。但判断一部作品的好与坏,读者最有发言权。《我是猫》一经发表便大受读者好评,这也激发了夏目漱石的创作热情,于是《我是猫》便在《杜鹃》上开始连载。在连载的过程中,读者们对其的支持也是有增无减,甚至使得《杜鹃》的销量增加了十倍还多。不仅如此,在小说连载期间,甚至日本的各大商铺里还有与《我是猫》相关的周边商品销售,其热度可见一斑。

这本书究竟有怎样的魅力,竟然让当时的读者如此推崇,而且其热度从创作至今一百余年依然不减,让一代又一代的读者将其奉为经典呢?答案其实很简单,那就是“好看”。夏目漱石拥有扎实的文学功底自不必说,但仅凭扎实的文学功底恐怕难以使读者产生共鸣,所以《我是猫》这本书自有其独到之处。

20世纪初期,日本文坛的主流是以理论为主、作品为辅,即文学家都非常重视对理论的研究而疏于对作品的创作,偶有文学创作也多是为理论服务,其目的在于对理论进行尝试。因此这样的作品只能在文学界内部流传,难以被大众所接受。

与之相比,《我是猫》就接地气得多。夏目漱石通过一只猫的视角对身为普通人的苦沙弥及其身边的人进行了诙谐的描写。而书中人类屡屡发表的长篇大论乍看起来貌似有些道理,但仔细想来完全是“一本正经的胡说八道”,身为读者看到这样的内容自然会忍俊不禁,读来欲罢不能。尽管《我是猫》一问世就遭到当时主流文坛的抨击,被评价为庸俗无聊的作品,但夏目漱石却不为所动,甚至自称这就是“低俗趣味”小说。或许在夏目漱石看来,阅读就是一种娱乐、一种消遣。文学作品不应该是摆在殿堂之上让读者望而却步的,而应该是在桌边案头让读者随时随地可以享受阅读乐趣的。

时至今日《我是猫》已经成为“经典”与“名著”,或许有些读者会因此而对其敬而远之,觉得名著难以读懂。但实际上正如前文中所说,这绝对是一本让人可以轻松享受阅读乐趣的作品。对于认为经典与名著难啃而不敢碰触的读者,《我是猫》应该是最合适的入门书。

译者从事翻译工作近十年,翻译出版的文字加起来也有几百万字,但翻译像《我是猫》这样的文学名著还是第一次。在刚刚接到这项翻译任务的时候,译者也是喜忧参半。喜的是能够接到这样的任务等于自己的能力得到了肯定;忧的是《我是猫》仅中文译本就有十数种之多,前辈们珠玉在前,怕自己水平有限,翻译不好这么经典的作品。不过在前期准备的过程中,译者参照原文对比了几位前辈的译作,发现其中存在一些错漏之处。《我是猫》成书于一百余年以前,其中所用的文字和现代日语相比多少有些差异,而且夏目漱石学识渊博,文中不但引经据典还夹杂有许多当时流行的素材,所以要想准确地翻译过来实非易事。但如今随着网络的发展,查阅资料变得更加准确与便捷,译者得益于此才能在前辈译作的基础上加以改善,也算是站在了前辈们的肩膀上吧。私以为对外国经典作品进行新译,总要在前辈译本的基础上有所进步,才能使译作不断趋于完美。如果本书也能在让《我是猫》中译本走向完美的道路上为今后的译者提供一些参考和帮助,将是我最大的荣幸。

本次新译前后共用时近六个月,为了不辜负喜爱夏目漱石的读者,译者在翻译过程中可谓是字斟句酌、殚精竭虑。有时遇到难以准确翻译过来的地方,往往日思夜想、反复推敲,甚至大半夜的忽有灵感而从床上爬起来对译文加以修改。因为翻译得小心翼翼,以至于重压之下译者竟也和苦沙弥先生一样害起了胃病来,如今想起也颇有身临其境之感(笑)。译者虽尽心尽力,但因时间与水平有限,译文中或许仍有不准确之处,恳请读者诸君海涵。

最后,请允许我借此机会向四川人民出版社的编辑陈欣老师和叶驰老师致以最衷心的感谢。正是

位认真负责的工作,让这本书向译者理想中的完美更进一步,也是对读者最好的馈赠吧。译者 朱悦玮2017年11月一

我是猫。还没有名字。

我根本不知道自己是在哪里出生的,只记得自己在一个既昏暗又潮湿的地方喵喵地哭叫。在那里我第一次见到人类,而且后来听说那[1]似乎还是被称为书生的人类中最狞恶的种族,据说这个叫书生的家伙经常会把我的同胞抓来煮着吃。不过因为我当时还小不懂事,所以并没有感到特别害怕。只不过在他把我捧在手上嗖地一下举起来的时候心里感到有些慌乱。等我在他手上回过神来之后才仔细地看清楚人类是什么模样。现在我还清楚地记得当时那奇妙的感受。首先,这家伙本来应该长满漂亮毛发的脸庞却光滑得像个水壶。后来我又遇到过不少猫,长得像他这么难看的可以说一个也没有。其次,他的脸部正中央竟然突出来一块。而且还从窟窿眼里时不时地喷出烟来,呛得我实在是受不了。后来我才终于明白这是人类在吸烟。

我刚在这个书生的掌心舒舒服服地趴下,身体忽然又非常快速地旋转起来。也分不清究竟是书生在动还是只有我自己在动,总之我是头晕得要命,胃里也是一阵翻江倒海。就在我心想这次肯定完蛋了的时候,我被咚的一声摔得眼冒金星,记忆也到此为止,至于后来又发生了什么我怎么也想不起来了。

当我再次醒来的时候书生已经不见了踪影,众多兄弟姐妹也都不在身旁,连对我来说最重要的母亲都不见了。而且现在的这个地方和我之前待过的地方完全不同,特别明亮,晃得我几乎睁不开眼睛。因为周围的样子太奇怪,我试着慢吞吞地爬了起来,发现浑身都疼得厉害。原来我被从窝里扔到竹林中了。

我好不容易爬出竹林,发现眼前是一个大池塘。我坐在池塘前面思考接下来该怎么办,但是却没有想到什么好主意。我心想不如再哭两声,或许那个书生又会来找我。但等我喵喵地叫完,也没见有一个人来。就在这个时候,一阵风吹过池塘的水面,太阳眼看就要下山。我感到肚子非常饿,想哭又哭不出声,走投无路的我决定去随便找点什么,只要是能吃的都行。于是我轻轻地从左边绕过池塘,强忍着身上的痛苦终于爬到了有人烟的地方。我心里想着只要爬进去一定会有办法的,就从篱笆墙上的破洞钻进一户人家的院子。要说缘分这东西真是不可思议,如果这个篱笆墙上没有破洞的话,我或许就要在路边[2]饿死了吧。常言说得好,这就叫一树之阴。这个破洞时至今日仍是我拜访邻家花猫时候的交通要道。虽然我钻进了这户人家的院子,但依旧不知道接下来应该怎么办才好。眼看着天快黑了,似乎还要下起雨来,到那时候我饥寒交迫,情况实在是万分紧急,再不能有半点犹豫了。没办法,只能先朝着明亮而且看起来暖和的地方前进。现在回忆起来,当时我应该是已经钻进那户人家的房间里了。在这里我又遭遇了书生之外的人类。首先见到的是女佣。这位比之前见到的那个书生更暴力,刚一看到我就突然抓住我的脖子把我扔到了外面。我心想这回是真没辙了,干脆闭上眼睛听天由命吧。但因为实在是饥寒交迫忍无可忍,我还是趁着女佣不注意的时候偷偷地溜进了厨房。但很快我就又被扔了出来,不甘心的我被扔出来又溜进去,溜进去又被扔出来,同样的事情就这样重复了四

次。当时我实在是恨透了这个叫女佣的家伙,直到前几天偷了她的秋刀鱼报了这一箭之仇,才算是出了这口恶气。就在她最后一次抓住我想要把我扔出去的时候,这户人家[3]的主人走了出来问道“什么事这么吵啊”。女佣把我大头朝下地拎起来递到主人面前说“这个小野猫总是跑到厨房里来,赶也赶不走,真没办法”。主人捻着鼻子下面的黑毛仔细地端详了我一阵,然后丢下一句“那就把它收留下来吧”转身离开了。主人看起来是一个少言寡语的人。女佣似乎很不服气地把我扔进厨房,就这样我决定从今往后便把这里作为自己的家。

我的主人很少来看我。他似乎是一名教师,每天从学校回来就把自己关进书房,几乎从不出来。家人们都以为他是一个很努力的人,他自己也做出一副十分刻苦的模样。但实际上他并不像家里人认为的那么勤奋好学。我有时悄悄地溜进他的书房偷看,发现他总是在睡午觉,甚至还会把口水流在刚刚翻看过的书上。他因为胃不好所以皮肤呈现出淡黄色且缺乏弹性的病态,但他同时又很能吃,每次暴饮暴食之后都要吃帮助消化的药,吃完药就把书翻开,然后没看上两

页就睡着了,口水流到书本上。这就是他每天晚上都在重复的事情。我虽然是猫,但也偶尔会思考问题。我不由得心想,教师这种职业真是太轻松了。如果我能够转生成人类的话一定要当教师。像这样整天睡觉就行的工作就算是猫也没什么干不了的。但要让主人说的话,恐怕再也没有比教师更辛苦的工作了,每当有朋友来拜访时,他总是要抱怨一番。

我刚在这个家里住下的时候,除了主人之外的其他人都很不待见我。不管我走到哪,不是被一脚踢开就是被置之不理。从他们直到现在也没给我取名字这一点上就能够看出他们是多么不重视我了。没办法,我只能尽可能地待在唯一接受我的主人身旁。早上主人看报纸的时候,我一定会趴在他的腿上。白天他午睡的时候,我一定会趴在他的背上。我这么做倒不是因为特别喜欢主人,只是因为别人都不搭理我,不得已而为之。后来我有了经验,早晨在饭桶盖上睡觉,夜晚在暖炉上睡觉,天气好的时候白天在檐廊睡觉。但最令我心情舒畅的还是晚上偷偷爬到这户人家孩子们的床上和她们一起睡。孩子们一个五岁一个三岁,到了晚上两个人就在一张床上睡觉。我总是能在她们两个人中间找到一个位置,然后想尽办法挤进去,但如果运气不好碰醒了孩子,那结果可不得了。孩子们——特别是年纪小的那个更甚——哪怕是深更半夜也要大声地哭叫“猫来了猫来了”。于是我那个患有神经性胃病的主人一定会被吵醒,并且从隔壁的房间跑过来。事实上,就在几天前他还用尺子狠狠地打了我的屁股呢。

我和人类同居之后根据对他们的观察,不得不做出如下的判断——他们都是些任性的家伙。特别是我偶尔跑去和她们一起睡的那两个孩子更是不可理喻。她们总是擅自地将我倒拎起来,把袋子套在我的头上,把我扔出去,甚至把我塞进炉灶里。而且,如果我稍微还一下手,就会遭到全家的围追堵截和残酷迫害。最近我只是在榻榻米上磨了磨爪子,主人的老婆就大发雷霆,从此便再也不让我轻易进到房间里面去了。就算我在厨房里冻得瑟瑟发抖,他们也完全无动于衷。我很尊敬的斜对面的白猫,每次见面都会对我说,“再也没有比人类更无情的家伙了”。白猫不久之前生下了

只好像白玉一样的小猫。但寄住在那家的书生竟然在小猫刚出生第三天的时候,就把它们都拎到屋后的池塘那边扔掉了。白猫声泪俱下地向我哭诉完这件事情之后说,我们猫族要想享受合家团圆的天伦之乐,就必须向人类宣战并且把人类全部剿灭才行。我认为她说的很有道理。隔壁的花猫对人类搞不清楚所有权这件事感到非常的愤慨。对我们猫族来说,不管是干鱼头还是鲻鱼肚,都归最先发现的猫所有。如果谁敢不遵守这个规定,那就要用武力让他明白明白道理。可是那些人类却完全没有这种观念,明明是我们先发现的美味,却每次都被他们夺了去。他们仗着自己力气大,堂而皇之地霸占了我们的食物。白猫住在一个军人的家里,而[4]花猫的主人是一位代言。我因为住在教师的家里,所以在这些问题上比他们两个更乐观一些。反正只要每天混混日子就行了。就算是人类也不可能永远这么逍遥下去。还是耐着性子等待猫族的天下到来吧。

既然说起任性,就让我来讲讲我的主人因为任性而发生的糗事吧。本来我的主人并没有任何的过人之处,但他却什么事都喜欢试一[5][6]试。比如写俳句向《杜鹃》投稿,写新体诗向《明星》投稿,或者写下满是错误的英文,有时候他还练习弓道、学唱谣曲,还有的时候他会嘎吱嘎吱地拉小提琴,然而遗憾的是,每一件事他都做不好。不过他沉迷于这些事情的时候,甚至连胃病都被抛在脑后了。因为他[7]总是在后架里唱谣曲,所以被邻居们取了个外号叫“后架先生”,[8]但他对此毫不在意,仍然不断地唱着“吾乃平家宗盛是也”。每次大家都无奈地笑道,“哎哟,宗盛又来了”。不知这位主人是怎么想的,在我住进来一个月之后,正好赶上他发薪水那天,他拎着一个大袋子回到家中。我正疑惑他究竟买了什么,只见他从大口袋里拿出水彩颜料、画笔和高级画纸,似乎在说从今天开始不再练习谣曲和俳句,决心专攻绘画了。果不其然,从第二天开始他每天一有空闲时间就在书房里作画,连午觉都不睡了。但他画的那些玩意谁也看不出来究竟是什么,他自己似乎也认识到了这一点,某天一位搞美术的朋友前来拜访时,我听到他说了这样一番话。“我怎么就画不好呢?看别人画的时候感觉也没什么了不起的,可是自己拿起笔来才发现实在是太难了。”主人这样抱怨道。不过他说的倒是一点不假。他的朋友透过金框眼镜注视着他的脸说道:“不可能一上来就画得很好啊,况且只是关在屋子里凭想象作画也是不行的。意大利著名画家安德烈·德尔·萨[9]托曾经说过,最好的绘画莫过于描绘自然的景象。天上的星辰、地上的露水、飞翔的鸟儿、奔跑的野兽、池塘里的金鱼、枯木上的寒鸦[10],自然本身就是一幅美丽壮观的画卷。如果你想画出像模像样的作品,不如尝试去写生,如何?”“哎?安德烈·德尔·萨托竟然说过这样的话吗?我一点也不知道呢。原来是这样啊,说得一点也没错。”主人感慨万千地说道。但我却在他朋友金框眼镜的后面看到一丝嘲笑。

第二天,当我和往常一样在檐廊上舒舒服服地睡午觉的时候,主人却一反常态地从书房里走了出来,跑到我身后不知道鼓捣些什么。被他吵醒的我眯起眼睛想看他究竟在搞什么名堂,结果发现他竟然真的按照安德烈·德尔·萨托的说法来做了。他这副模样实在是让我忍俊不禁,他被朋友嘲讽之后竟然首先把我当成了写生的对象。本来我已经睡足了,很想打个哈欠、伸个懒腰,但一想到主人难得这么有兴致,实在是不忍心破坏他的雅兴,于是只能强忍不动。现在他已经画出我的轮廓,正在给面部上色。坦白地说,我作为一只猫算不上特别好看。不管是身材、毛发还是脸型,与其他猫相比都没有特别出彩的地方。但就算我再怎么其貌不扬,也不至于是主人现在画的这个奇怪模样。首先颜色就不对,我的毛皮是像波斯猫那样,淡灰色中带有些黄色还混杂着斑点。这是任何人看到都不会怀疑的事实。可是主人现在涂上去的颜色,既不是黄色也不是黑色,既不是灰色也不是褐色,甚至连这些颜色的混合色都不是,简直说不上来是什么颜色。更不可思议的是,他没有画眼睛。虽说这是对我睡姿的写生,没画眼睛倒也说得通,但问题在于连像是眼睛的地方都找不到,岂不是让人分不清这究竟是个睡着的猫还是瞎猫了吗?我不由得在心中暗自感慨,恐怕不管再怎么学安德烈·德尔·萨托,这也是没救了吧。不过主人这热情好学的劲头倒是挺令人佩服。虽然我尽可能地想让自己纹丝不动,但其实从刚才开始我就一直憋着尿呢,浑身的肌肉也都蠢蠢欲动了。因为实在没办法继续忍耐下去,我干脆把两只前爪用力地往前一伸,压低脖子大大地打了一个哈欠。到了这个地步,再想老老实实地待着已经不可能了。反正也已经打乱了主人的计划,干脆到房后去撒泡尿好了,我心里这样想着,慢悠悠地爬走了。在我的身后传来主人既失望又愤怒的叫骂声,“这个混蛋家伙”。主人在骂人的时候有个习惯,那就是一定要说“混蛋家伙”。因为除此之外他再也不知道还有什么骂人的话。不过他完全不理解一直艰苦忍耐之人的心情,张嘴就是“混蛋家伙”,实在是太没礼貌了。如果我平时趴在他背上的时候他多少能给我一些好脸色的话,被骂几句倒也算了,可是他明明从没给过我什么好处,连我去撒尿也要骂“混蛋家伙”,这就有点过分了。本来人类就觉得自己很有力量而妄自尊大。要是没有比人类更强大的家伙出现把他们好好地教训一顿的话,将来他们还不知道要傲慢到何等地步呢。

如果人类只是任性的话,我倒是也能忍耐,但关于人类的缺德事,我还听说过比这更甚数倍的传闻。[11]

在我家的房后有一片刚好十坪的茶园,虽然面积不大但却是一个清爽宜人、阳光充足的地方。每当孩子们大吵大闹搞得我无法舒舒服服睡午觉的时候,或者因为过于无聊而感到身体不舒服的时候,我都会来到这里修身养性。阴历十月某个安静祥和的午后,大约两点钟,我吃完午饭又美美地睡了一觉之后,来到这个茶园里打算活动活动身体。我一根一根地闻着茶树的树根,来到西侧的杉树围墙附近,发现一只大猫趴在枯菊上睡得正香。他似乎根本没有觉察到我的靠近,又像是虽然觉察到但却毫不在意,只是大声地打着呼噜。擅自闯进别人家的院子还能够像这样呼呼大睡,我不由得暗自惊讶于他过人的胆识。他是一只纯种的黑猫。午后清澈的阳光洒在他的身上,闪闪发光的皮毛之间似乎燃烧着肉眼看不见的火焰。他的身躯非常庞大,足足比我大一倍,堪称猫中的大王。我既敬佩又好奇,不知不觉间已经走到了他的身前,对他仔细地端详起来。秋风轻轻地拂过从杉树围墙上探出来的梧桐枝,两三片树叶吧嗒吧嗒地掉落在枯菊丛中。忽然,大王睁开了溜圆的双眼,那双眼睛比人类珍爱的琥珀还要美丽,让我直到现在仍然记忆犹新。他一动不动,从双眸的深处射出来的尖锐目光紧紧地盯着我窄小的额头,问道,“你这家伙究竟是什么东西”。虽然这粗鄙的言语不太符合大王的身份,但因为他的声音里充满了连狗听见都会浑身颤抖的威严,所以我不由得也有些胆怯起来。可我转念一想,如果在这个时候默不作声的话恐怕更加危险,于是我故作镇静冷冷地答道“我是猫,还没有名字”,但实际上我的心都要跳到嗓子眼了。他用非常轻蔑的语调说道,“什么?你这模样的也是猫?可真让我感到意外。那你住在哪啊”,那态度简直是完全没把周围的一切放在眼里。“我就住在这个教师的家里。”“我觉得也是,看你这瘦小枯干的模样。”大王盛气凌人地说道。听他说话的口气,感觉不像是只良家之猫,但从他那一身肥膘来看,似乎平时吃得不错,应该过着非常富裕的生活。于是我忍不住问道,“既然这么说,那你究竟是谁啊”。“我是车夫家的黑猫。”他高傲地答道。车夫家的黑猫是在这一带家喻户晓的恶猫。因为住在车夫家,导致他虽有一副强壮的身体却没有丝毫的教养,所以大家都不愿与他交往,甚至还结成同盟对他敬而远之。得知了他的身份之后,我在为自己刚才的胆怯感到有些脸红的同时,也对他产生出几分轻蔑。为了测试一下他究竟有多么无知,于是我问了他几个问题。“究竟教师和车夫哪一个更了不起?”“当然是车夫更了不起了。看看你家的那个主人,简直瘦得跟皮包骨一样。”“你也因为是车夫家的猫所以才这么强壮吧。看样子你在车夫家吃得不错呢。”“你在说什么啊,我不管走到哪都吃喝不愁。要我说,你也别在这个茶园子里乱转了,干脆跟我混,保证你不出一个月就胖得像变了个人一样。”“请务必让我跟随您。但我觉得教师的家比车夫的家地方更大呢。”“蠢货,房子再大能当饭吃啊?”

他好像很不高兴的样子,两只如同紫竹削成的耳朵不停地抖动着,站起身大摇大摆地走了。至于我与黑猫成为知己那都是后话了。

后来我偶尔会和黑猫碰面,而每次他都少不了要当着我的面吹嘘一番。我之前提到的那些“人类的缺德事”,其实都是从黑猫这里听说的。

有一天,我和黑猫跟往常一样躺在温暖的茶园里闲聊,他又老生常谈地自吹自擂了一番之后,忽然对我问道:“你到目前为止捉过多少只老鼠?”要论知识面的话我肯定比黑猫要强上百倍,但论力量和勇气,我很清楚自己和黑猫完全无法相比,所以在听到这个问题的时候,我多少感到有些难以启齿。但事实就是事实,说谎是不行的,所以我诚实地答道:“其实我早就想捉,但一直也没有机会。”黑猫哈哈大笑,连鼻尖上翘起的胡须也跟着微微颤抖起来。黑猫是一个非常狂妄自大的家伙,所以只要对他表现出毕恭毕敬、言听计从的态度,就很容易反过来控制他。我在和他熟悉之后很快就发现了这一点,如果现在强行替自己辩护的话反而会把事情搞砸,那就太蠢了,不如干脆听他好好地吹嘘一番,然后随便敷衍几句搪塞过去就行了。打定主意之后,我老老实实地奉承道:“像您这样经验丰富的老手,一定捉了不少吧。”果然,他如同见到墙洞就忍不住要钻一样中了我的圈套:“不算太多,也就三四十只吧。”他又继续说道:“老鼠的话,我一个人搞定一两百只也没问题,但黄鼠狼可就不行了。我曾经跟黄鼠狼交过手,结果吃了大亏。”“竟然是这样。”我随声附和道。黑猫眨巴着他的大眼睛说道:“去年大扫除的时候,我家主人拎着一袋石灰钻到檐廊的地板下面时,忽然窜出来一只跟你这家伙差不多大的黄鼠狼,大概是被吓出来的吧。”“不得了。”我故作感慨。“一般的黄鼠狼也就比老鼠大不了多少。我一开始没把这个畜生放在眼里,猛地就追了上去,三两下便把它赶进了泥沟里。”“干得漂亮啊。”我为他喝彩道。“可是没想到这家伙被逼急了竟然放了个屁。那个臭啊就别提了,从那以后只要一看到黄鼠狼我就恶心想吐。”说到这里,他好像又想起了去年的臭味一样,用前爪在鼻子跟前擦了两三下。就连我也感到他有点可怜,于是安慰他道:“不过老鼠要是被你盯上那就完蛋了吧。既然你这么能捉老鼠,一定是因为整天能吃老鼠才长得这么壮、毛色也如此有光泽吧。”本来我这么说是为了让黑猫高兴起来,可是没想到却起到了相反的效果。他长叹了一口气说道:“想一想都觉得没劲,不管我捉多少老鼠都没用——在这个世界上谁也搞不过人类。我们[12]猫捉到的老鼠,都被人类拿去上交给警察了。警察也不知道老鼠到底是谁捉的,反正一个老鼠尾巴就奖励五钱。我家主人靠我捉到的[13]老鼠都赚了一日元五十钱了,却从来也不说给我改善一下伙食。所以说人类都是一些道貌岸然的小偷。”就连不学无术的黑猫都看透了这个道理,他一副怒气冲冲的样子,脊背上的毛发也根根直立。因为我也觉得有些不舒服,所以后来就随便敷衍了他几句便回家了。从那时起我就下定了绝对不捉老鼠的决心。不过,我也没当黑猫的跟班和他去找老鼠之外的其他食物。毕竟与为了食物奔波劳累相比,不如舒舒服服地睡大觉。在教师的家里待得久了,连猫都染上了教师的习气。要是不注意点的话,搞不好下次就该犯胃病了呢。

说起教师,我的主人最近似乎终于意识到自己在水彩画上没什么天赋,在12月1日的日记上他这样写道:

今天第一次和××见了面。以前听说他是个放荡之人,今日一见,发现他果然是个精通游乐之道的行家。像他这样的人,与其说是因为深受女人喜爱才放荡不羁,倒不如说是天性使然更为恰当。他的妻子好像是个艺伎,真是令人羡慕。在那些污蔑别人放荡的人中,绝大多数都没有放荡的资格。而在自认为放荡不羁的人中,也有许多人根本就不配放荡形骸。因为他们本来天性并非如此,却非要走上这条道路。就像我画水彩画一样,根本是没有前途的。即便如此,仍有人执迷不悟地认为只有自己是精通游乐之道的行家。难道说在酒馆里喝点小酒再找个艺伎游乐一下就算是行家了吗?这种理论要是成立的话,那我也算是了不起的水彩画家了呢。所以说我还是放弃画水彩画的好,毕竟一个愚昧的行家还不如一个刚进城的土老帽好呢。

对他的这番“行家论”我是完全无法苟同。虽然他身为教师竟然对人家的艺伎老婆心存艳羡实在是有失身份,但他对自己水彩画的批评确实非常中肯。不过尽管主人有如此的自知之明,却始终难以摆脱孤芳自赏的心态。于是在隔了两天,也就是12月4日的日记中他又这样写道:

昨晚我做了一个梦,梦见我觉得自己画水彩画实在是没前途,于是将画作丢掉了,但那幅画却不知被谁捡了去,装裱在十分漂亮的画框里还挂在楣窗上。这幅画被装裱起来以后,我忽然觉得它好看极了,我非常高兴,一直欣赏着如此美丽的画作。但等天亮了,我睁开眼睛,才发现自己的画作还是那么拙劣。

似乎主人在梦里还依然对水彩画恋恋不舍。从这一点上来看,他不但成不了水彩画家,就连他所说的“行家”也做不成呢。

就在主人梦见水彩画的第二天,上次那个戴金框眼镜的美学家时隔多日又再次来访。他刚一落座劈头第一句就是:“画得怎么样了?”主人表情平静地说道:“我听从你的忠告努力练习了写生,通过写生我对物体的形态以及颜色的细微变化都有了更深刻的了解,而在此之前我完全都没有注意到这些。西洋美术就是因为自古以来便强调写生的重要性,所以才有今天这样的发展吧。不愧是安德烈·德尔·萨托啊。”他只字未提日记里的事情,又把安德烈·德尔·萨托夸奖了一遍。美学家笑着挠了挠头说道:“其实,那些话都是我胡说的。”“什么?”主人似乎还没意识到自己被耍了。“就是让你深有感触的那个安德烈·德尔·萨托啊,其实那些话都是我瞎编的,根本就不是他说的。没想到你竟然信以为真了,哈哈哈哈哈。”美学家开心地大笑起来。我在檐廊听到他们的对话之后,不由得心里琢磨着,不知道主人在今天的日记里又会写些什么。这位美学家似乎将信口开河捉弄人当成唯一的乐趣。他根本不管安德烈·德尔·萨托的事件会给主人的情绪造成怎样的影响,反而又非常得意地说了如下几件事。“不过有时候你开的玩笑别人却当真了,实在是能够激发出非常滑稽的美感,有趣极了。前几天我对学生说,尼古拉斯·尼克尔贝忠告吉本,最好用英语而不[14]是法语来出版他毕生的大作《法国革命史》。没想到这个学生的记忆力还真好,在日本文学会的演讲上很认真地把我说的这番话原封不动地重复了一遍,实在是太好笑了。当时台下大概有一百名听众,但所有人都没有听出问题。另外还有件有趣的事。不久前,我参加了一个有某文学家出席的会议,因为有人提到了哈里森的历史小说《西奥法诺》,于是我就说那是一部十分经典的历史小说。特别是对女主[15]人公死亡那部分的文字描写实在是看了都让人感觉毛骨悚然。结果坐在我对面的‘万事通先生’立刻随声附和说,对对对,那段描写真可谓是神来之笔。于是我就知道这位先生和我一样根本没有读过那本小说。”患有神经性胃病的主人瞪大了眼睛问道:“你说这些毫无事实根据的话,要是别人刚好读过你说的那本书可怎么办呢?”听他话里的意思,说瞎话骗人倒没什么关系,唯独怕的是谎言被人戳穿。美学家却丝毫不为所动,哈哈大笑着说道:“那时候就说是和别的书搞混了,或者随便说点别的蒙混过去就行了嘛。”这个美学家虽然戴着金框眼镜,但在性情上却和车夫家的黑猫有许多相似之处。主人默默地吸着日出牌香烟,吐出一个烟圈,脸上一副“我可没有那种勇气”的表情。美学家用“所以你根本就画不出什么名堂”的眼神看着主人说道:“玩笑归玩笑,但绘画实际上可不是件容易的事,据说列奥纳多·达·芬奇就让自己的学生临摹寺院墙壁上的污渍。所以说躲进厕所里专心致志地观察被漏雨浸湿的墙壁,自然而然就能画出精美绝伦的纹饰呢。你不妨试一试,说不准也能画出有趣的作品。”“又是骗人的吧?”“不,这可是千真万确的。难道这故事不出人意料吗?听起来就像是达·芬奇的奇闻异事。”“确实很出人意料。”主人大半已经认输了,但他还不至于真的在厕所里写生。

车夫家的黑猫后来瘸了一条腿,曾经充满光泽的毛发也逐渐褪去了颜色甚至开始脱落,就连被我评价为比琥珀还美丽的眼睛,现在也堆满了眼屎。最让我在意的是,他现在意志非常消沉,且身体越来越虚弱。我在茶园最后见到他的那一天,问他究竟发生什么事,他只说“被黄鼠狼的大臭屁和鱼贩子的大扁担给害惨了”。

为红松点缀的两三片红色枫叶,如同往昔的梦境一般零落,在蹲[16]踞周围轮流开放的红白两色的山茶花也尽数凋零。冬日的阳光早早就照进了

米多长的南向檐廊,刺骨的寒风不任意肆虐的日子几乎一只手都数得过来。看样子,我享受午睡的时间也要越来越短了。

主人还和以前一样每天都去学校,回来就把自己关在书房里,每次有人来访,他总要抱怨一番“教师当够了当够了”。不过他现在水彩画不怎么画了,帮助消化的胃药也因为没有效果而不再继续吃了。孩子们很听话地每天都上幼儿园,回来之后不是唱歌就是拍球,有时候还会抓着我的尾巴把我拎起来。

我因为吃不到什么美味所以并没有长胖,但至少身体健康没有瘸腿,每天过着平平淡淡的日子。当然,老鼠我是绝对不会捉的。女佣还是一如既往地烦人。他们依旧没有给我取名字,但欲望这种东西永远也不会得到满足,所以我觉得不如就在这个教师的家里一直做个无名的猫生活下去吧。

[1] 书生:指学生,特指寄住在别人家里一边帮忙做家务一边修习学业的青年。

[2] 一树之阴:指“一树之阴、前世之缘”,意思是碰巧在同一棵树下乘凉也是前世的因缘。这是经常被应用于谣曲之中的语句。

[3] 这户人家的主人和漱石有很多共同点,比如鼻子下面有小胡子、胃不好、对谣曲有兴趣,等等。另外,在他家的附近是车夫家和中学,与当时漱石居住的环境很相似。

[4] 代言:律师的旧称。花猫在对人类进行批判时用的“所有权”等说法都很有律师的语言风格。

[5] 《杜鹃》:俳句杂志,现在仍然在发行中。这个杂志是漱石的朋友正冈子规推进俳句革新运动和普及“写生文”的据点。包括《我是猫》在内,漱石在这个杂志上连载过许多作品。

[6] 新体诗:堪称日本近代诗歌母体的诗歌形式。漱石也在这个时候尝试创作过新体诗,但从没被《明星》刊登过。

[7] 后架:在禅寺中是厕所的意思。

[8] 这是经典谣曲《熊野》开篇中宗盛表明身份的一句。《熊野》是初学者练习最多的曲子。

[9] 安德烈·德尔·萨托(Andrea del Sarto,1486~1531):意大利佛罗伦萨派画家。

[10] 乌鸦配枯木的冬季景色构图,是日本画的传统主题。

[11] 坪:日本面积单位,用于丈量房屋和宅地面积。1坪约等于3.306平方米。

[12] 当时东京市政府为了预防传染病而鼓励市民捕鼠,并且收购捕捉到的老鼠。

[13] 现在使用的日本货币单位“円”(日元),是1871年制定的。当年明治政府发布《新货币条例》,规定新货币一百钱可换一日元,而十厘则可换一钱,厘以下有单位“毛”。

[14] 这段话基本都是错误的。尼古拉斯·尼克尔贝(Nicholas Nickleby)是英国小说家狄更斯(Dickens,1812~1870)的小说《尼古拉斯·尼克尔贝》的主人公,是一个虚构人物。吉本(Edward Gibbon,1737~1794)则是英国的历史学家,他的主要著作并不是《法国革命史》而是《罗马帝国衰亡史》。漱石非常熟悉的英国批评家托马斯·卡莱尔(Thomas Carlyle,1795~1881)有一部作品叫作《法国革命史》。另外,《罗马帝国衰亡史》虽然是用英语写的,但吉本以前的著作则大多都是用法语写的。

[15] 英国作家弗雷德里克·哈里森(Frederic Harrison,1831~1923)创作的小说Theophano:the Crusade of the Tenth Century;a Romantic Monograph。原作中并没有“女主人公死亡”的部分。

[16] 蹲踞:日式茶园中兼作装饰的洗手台,因为很矮,洗手时必须蹲下来,所以被称为“蹲踞”。二[1]

新的一年到来之后,我多少也有了一些名气,身为一只猫还能这么得意扬扬真是可喜可贺。

元旦的一大清早,主人就收到一张明信片。这是他的某个画家朋友送来的贺年卡,卡片上半部分是红色,下半部分是深绿色,正中间用彩色粉笔画着一个蹲着的动物。主人在书房里把这幅画翻过来倒过去看了半天,嘴里还说着“上色真赞啊”。我以为他既然已经称赞完了就该把那明信片放下了吧,没想到他还在那翻过来倒过去地看个没完。只见他一会扭过身体,一会伸长胳膊,就像个上了年纪的老人在看算命书,过了一会儿又对着窗户把明信片拿到鼻尖跟前仔细地看。从他现在腿部晃动的程度来看,要是他不赶紧停下的话恐怕接下来连我都很危险了。就在他的奇怪举动终于渐渐平息下来的时候,我忽然听到他小声地说了一句“这画的究竟是什么啊”。原来主人虽然折服于明信片上的色彩,却不知道画的动物究竟是什么,难怪他从刚才开始一直仔仔细细地看个没完。我心想着“明信片上的画有这么难懂吗”,便优雅地半睁开惺忪的睡眼定睛一看,毫无疑问那就是我的画像。画这幅画的人虽然不像主人那样推崇安德烈·德尔·萨托,但在形体和色彩上的把握都不负画家之名。这幅画画得相当不错,不管谁看了都会说这是一只猫,若是稍微有些眼力的人,更能看出这画的完完全全就是我,而不是其他的猫。主人竟然连这么明显的事情都没看出来,还煞费苦心地思考,我不禁觉得人类真是可怜。如果可能的话我很想告诉他,那幅画画的就是我。就算他看不出来画的是我,至少也想让他知道画的是猫。然而人类这种动物毕竟还没到深受上天的眷顾能够听懂猫语的程度,所以虽然有点遗憾但还是随他去吧。

有件事想和读者朋友们事先声明,人类不管遇到什么事都爱拿猫[2]来做反面例子,这个习惯实在是不怎么好。就连那个对自己的愚蠢毫不自知还仍然摆出一副傲慢态度的教师也常常认为,猫来自牛马的粪便,而牛马则来自人类的糟粕。但客观地说,这种看法并不科学。就算是猫,也不是那么粗制滥造出来的。虽然在外界看来,猫都是千猫一面、毫无二致,任何一只猫都没有自己的特色,但只要深入猫的社会就会发现,个中的复杂程度用“千猫千面”这个词来描述简直是再合适不过啦。眼睛、鼻子、毛发、四肢,所有的猫都不一样。从胡子的长度到耳朵的形状甚至尾巴下垂的弧度,没有一只猫是和别的猫完全相同的。样貌、性格、做派,一切的一切都可以说是千差万别。纵然猫与猫之间存在着如此明显的区别,但因为人类的眼睛只顾着向上望天,所以别说认清我们猫的本质了,就连通过样貌来分辨我们都做不到,真是可怜至极。古话说得好,“物以类聚”,只有同类最了解同类,所以猫的事情当然只有猫才知道了。不管人类进化到何等程度,唯独这一点是绝对做不到的。更何况人类根本没有他们自己以为的那样了不起,要想搞清楚我们猫那简直是难上加难。像我那个缺乏同情心的主人,连相互了解是爱的大前提这件事都不知道,还能指望他些什么呢。他就像是一个性情乖僻的牡蛎一样把自己关在书房里,从不向外界敞开心扉。同时他还总是摆出一副众人皆醉我独醒的模样,更让人感到可笑。看他现在的样子就知道他根本不清醒,明明手中拿着我的肖像,却硬要不懂装懂地解释说因为今年是日俄战争的第二[3]年,所以这大概画的是熊。

当我趴在主人的腿上闭着眼睛思考的时候,女佣送来了第二张明信片。我抬眼一看,这是一张印刷的明信片,上面有四五只外国猫整齐地排成一排,手里拿着笔、面前摆着书正在学习,其中有一只猫离[4]开了座位站在桌子角上边跳边唱“猫啊猫啊”。在明信片的上部用毛笔写着“我是猫”三个大字,右侧则写着一首俳句:“读读书、跳跳舞,这就是猫的新春一日。”这是主人以前的学生寄来的明信片,任谁看了都能一下子明白其中的意义,可我那个糊涂的主人却还是没看明白,反而奇怪地自言自语道:“莫非今年是猫年吗?”看样子他还完全没有意识到我已经这么出名了。

就在此时,女佣又送来第三张明信片。这回不是画片了,上面写着“恭贺新年”四个字,旁边还有一行字“恕我冒昧,烦请代我向贵猫致以新春问候”。这张明信片上写得这么清楚,就算我的主人再怎么糊涂也总算是逐渐地明白了。只见他哼了一声向我望来,那眼神和之前有些不同,多少含有点尊敬之意。到目前为止一直都不怎么受人待见的主人突然得到了这么多的关注,完全是因为沾了我的光,所以他用这样的眼神看我也是理所当然的吧。

门口响起玎玲玲的门铃声。大概是来客人了吧,一般情况下都是女佣去开门。我只在卖鱼的梅公前来拜访时才到门口迎接,所以现在我仍然安安稳稳地坐在主人的腿上。但主人却好像有放高利贷的债主要破门而入一样,神情不安地向玄关望去。似乎他很不喜欢招待前来拜年的客人一起喝酒。人能乖僻到他这个份儿上实在是令人遗憾。既然如此,明明应该早点起身迎接才好,可是他却连这种勇气都拿不出来,愈发地暴露出牡蛎的本性。没过一会儿,女佣就进来说寒月先生到了。这个叫寒月的人以前似乎是主人的学生,如今早已从学校毕业,而且混得比主人还要好。不知为何,这个人经常来拜访主人。每次来都会把自己的感情问题和对世间的看法口无遮拦地向主人抱怨一番,在说完一大堆骇人听闻的怪论和黄色下流的言语之后才肯离去。不知道他为什么要找像主人这样的窝囊废来倾诉自己的烦恼,但像牡蛎一样的主人每次听他抱怨时总会随声附和,这反而显得更加好笑。“好久不见。其实我从去年年底就一直很忙,虽然总想着过来拜访一下,但一出门就拐到别的地方去了。”他一边解开和服外套的系带一边说些骗人的鬼话。“拐到什么地方去了?”主人带着一脸认真[5]的表情问道,手里扯着带家纹的黑色棉布和服外套的袖口。这件和服外套的袖子很短,穿在里面的粗布衣袖分别从左右两边的袖口中各探出半寸。“嘿嘿,就是别的方向。”寒月君笑着说道。今天他的门牙少了一颗。“你的牙怎么了?”主人问道。“我在一个地方吃香菇的时候弄的。”“你说吃什么?”“就是,吃了点香菇。我想用门牙把香菇头咬掉,结果不小心把牙齿硌掉了。”“吃香菇都能把门牙硌掉吗?你怎么像个

十岁的老头子一样。或许能用你这件事写个俳句呢,但你现在这样子肯定是谈不成恋爱了。”主人说着用手轻轻地拍了拍我的脑袋。“哎呀,这就是那只猫吧,是不是长肥了?就算跟车夫家的黑猫相比也毫不逊色呢,真是漂亮极了。”寒月君把我夸奖了一番。“最近确实长大了不少。”主人得意地敲了敲我的脑袋。虽然得到夸奖确实很令人高兴,但脑袋却被敲得有点疼。“前天晚上我又参加了一次合奏会呢。”寒月君又把话题拉了回来。“在哪?”“在哪?你还是不知道的好。三把小提琴和一架钢琴的合奏,实在是有趣极了。三把小提琴一起演奏的时候,就算水平不怎么样听起来也还说得过去。除了我之外剩下两名小提琴伴奏者都是女性,我夹在她们两个人的中间,觉得自己拉得也不错呢。”“哦,那两个女性都是什么人?”主人不无羡慕地问道。别看主人平时装出一副冷若冰霜的模样,其实他对女性绝非毫无兴趣。他曾经看过一部外国小说,里面有个人物几乎对遇到的所有异性都会产生出好感。仔细数来,这个人甚至对接近七成与其擦肩而过的异性都爱得入迷。这本应是一件非常讽刺的事,主人却将其奉为真理。就是这样一个花心的男人,为什么却要过着像牡蛎一样的生活呢?我作为一只猫恐怕是搞不明白了。有人说他是因为失恋,有人说他是因为胃病,还有人说他是因为没有钱所以才这么胆小怯懦。总之不管是什么原因,反正他是个对明治的历史无甚影响的人,所以也无所谓了。不过他满心羡慕地向寒月君询问女伴一事却是千真万确。寒月君饶有兴致地夹起一块鱼糕,用门牙咬下一半。虽然我担心他的门牙又被硌掉,但这次好像没什么问题。“我也没细问,应该都是出身名门的大小姐哦,不是你认识的人。”他含糊其词地说道。“原——来”,主人拉长了语调陷入深思,却省略了“如此”两字。寒月君似乎觉得时机刚好,于是便对主人说道:“今天天气不错,你有空的话不如和我一起出去散散步吧,因为攻下了旅顺,街上热闹得很呢。”主人带着一副“与攻下旅顺相比,对女伴的身份更有兴趣”的表情思考了一会儿,最后还是下定决心站起身来,“那就出去转转吧”。他依旧穿着那件带家纹的黑色棉布和服外套,又披了一件结城茧绸的棉袄,据说这件衣服是他哥哥的遗物,由于二十多年来一直穿着已经很旧了。尽管结城茧绸很结实,但也禁不住这么穿。衣服上好几处的棉花都已经很薄,在阳光下几乎能透过布料看到里面补丁的针脚。主人的服装一年四季都一个样,更没有正装和便服之分。经常是双手往怀里一揣摇摇晃晃地就出门了。至于他究竟是没有在外面穿的正装,还是虽然有但嫌麻烦不愿意换,我就不得而知啦。不过,单就这件事来说,应该并非失恋所致。

两人出门之后,我就不客气地将寒月君吃剩下的鱼糕收进了自己[6]的肚子。我现在已经不是普通的猫了,至少也能和桃川如燕所讲的[7]猫和格雷笔下那个偷金鱼的猫相提并论了吧。至于车夫家的黑猫,我从一开始就没放在眼里。就算我把鱼糕全吃光,别人也没资格对我说三道四。而且这种背着别人偷吃东西的习惯,又不是只有我们猫族才有。这家的女佣就经常趁着女主人不在家偷吃点心。不只女佣,就连女主人整天吹嘘说受过良好教育的孩子们都开始出现了这种趋势。就在四五天前,两个孩子不知为何醒得特别早,在主人夫妇还没起床的时候她们就跑到了餐桌跟前。每天早上她们都会分到几片主人的面包,然后蘸上糖吃,那天刚好糖罐子就摆在桌子上,里面还有一个勺。因为不像往常那样有大人帮她们分糖,于是大的那个就自己从糖罐子里挖了一勺倒在自己的盘子里。小的那个也学着姐姐的样子挖了一勺糖出来倒在自己的盘子里。两个孩子面面相觑,大的那个又挖了一勺倒在自己的盘子里,小的那个赶紧给自己也补了一勺,让盘子里的糖和姐姐的一样多。于是姐姐又挖了一勺,妹妹也不甘落后地又挖了一勺。眼看着她们两人一勺一勺又一勺,终于两人盘子里的砂糖都堆得跟小山一样,而糖罐子里面则一勺砂糖也不剩了。就在这个时候,主人揉着惺忪的睡眼从卧室里走了出来,将两个孩子好不容易挖出来的砂糖又装回到糖罐子里。从这件事上来看,人类出于利己主义的考量,在公平的概念上或许比猫要优秀一些,但在智慧上却远不及猫。明明应该不等盘子里的糖堆积如山就及时地舔舐干净才对,但正如之前所说,人类根本听不懂我所说的话,所以我虽然感觉她们很可怜,也只能坐在饭桶盖上默默地看着。

不知道主人和寒月君去了什么地方,反正当天他回来得很晚,第二天上午9点才起床吃饭。我依旧坐在饭桶盖上,发现主人正在默默地吃杂煮。他一口接一口地吃,虽然年糕被切得块很小,但他也吃了有六七块,最后放下筷子时碗里还剩下一块。倘若别人胆敢如此任性地剩饭,那必然遭到他的斥责,然而他却为了显摆自己的主人威风,对剩在浑浊汤汁中的年糕视而不见。女主人从壁橱深处拿出胃药摆在桌子上,主人却说:“这药不管用,我不吃了。”女主人劝说道:“但是,这种含有淀粉质的药物对你的胃不是很有好处吗?还是吃点吧。”主人却顽固地拒绝道:“不管是淀粉也好还是别的什么也罢,都没用。”女主人好像自言自语一般说道:“你这个人啊就是没长性。”“不是我没长性,是药没作用。”“可是你之前不是一直说这药很管用,每天都很积极地吃吗?”“之前管用,现在不管用了。”两个人你一言我一语互不相让。“像你这样吃吃停停的,再有效的药也不会见效啊,胃病可不像别的病,要有耐心才能治得好。”说着,女主人回头给在一旁端着托盘的女佣使了个眼色。女佣立刻心领神会地帮腔道:“这话可一点不假。要是不再多吃点试试,怎么知道这药到底有没有用呢?”“不管它有没有用,我说不吃就不吃,你们这些女人懂什么,给我闭嘴。”“女人怎么了?”女主人用好像要逼人切腹一样的气势把胃药往主人面前一推,主人则二话没说站起身躲进书房里去了。女主人和女佣对视了一眼咯咯地笑了起来。这种时候如果我也跟进书房去坐在主人的腿上,肯定没什么好果子吃,所以我从院子里绕了一圈,爬上书房的檐廊,透过拉门的缝隙朝里面张望,发现主人正[8]在翻看爱比克泰德的书。如果他能像平时那样看得明白倒也令人佩服,但只过了五六分钟他便将那本书重重地往桌面上一摔,我心里想着“早就料到会是如此”,又看他接下来要做什么,只见他拿出日记本写下了这样的内容:

昨天和寒月在根津、上野、池之端和神田等地散步。在池之端的酒馆门前,看到一位艺伎穿着带有山麓图案的新春和服正在玩羽毛毽子。虽然她的衣服很好看但样貌长得却很丑,看上去和我家里的那只猫有几分相似。[9]

形容别人丑也没必要特意拿我出来举例子吧。我要是去喜多床把脸上的毛刮一刮,跟人类相比也毫不逊色呢。人类竟然如此自恋,真拿他们没办法。[10]

在宝丹的拐角处又遇到一位艺伎。这位女性身材高挑、肩膀的曲线十分优美,身上的淡紫色和服也显得很有品位。只见她露出洁白的牙齿笑道,“阿源,昨晚啊——不知怎么就忙起来了”。听她的口音好像是外地人,而且非常嘶哑,不免使她的风采也随之大打折扣,就连她口中所说的那个“阿源”究竟是何许人也,我都懒得回头去[11]看,依旧双手揣在怀里向御成道走去。寒月不知为何看上去一副心神不宁的样子。

再也没有比人类的心理更难懂的东西了。主人现在究竟是在生气,还是在陶醉,抑或是在哲学家的遗著中寻求一丝的安慰?我完全想不清楚。他究竟是在冷眼旁观这个世界,还是想深入其中一探究竟?究竟是因为这些无聊的世事而大动肝火,还是超然世外而无欲无求?我一点也看不明白。在这个问题上猫就单纯得多。想吃就吃、想睡就睡,生气的时候就闹他个天翻地覆,悲伤的时候就哭他个死去活来。至于日记这种没用的东西猫是绝对不会写的,因为根本没有写日记的必要。或许像主人那样表里不一的人类才需要通过写日记来将自己见不得光的一面在暗室里发泄出来,但我们猫族从行住坐卧到吃喝拉撒全都是表里如一,根本没必要再费力气去用日记之类的手段来记录自己的真面目。有写日记的时间还不如在檐廊上睡一觉呢。

我们在神田的某个饭馆里吃了晚饭。我久违地喝了两三杯“正宗”酒,今天早上胃部感觉特别舒服。我觉得晚上喝点小酒对治疗胃病很有效果,帮助消化的胃药就不行,不管别人说什么我也不会再吃了,没有效就是没有效。

主人不停地诋毁着胃药,就好像在上演一出吵架的独角戏。难怪他今天早上大发脾气,真正的问题竟然出在这里。或许这其中就蕴含着人类日记的本质吧。

前几天有人告诉我不吃早饭对胃好,于是我两三天都没吃早饭,结果除了肚子饿得咕咕叫之外没有任何效果。又有人说千万不能吃咸菜,据他所说咸菜是引发一切胃病的起因,只要不吃咸菜就等于斩断了引发胃病的根源,痊愈自然是毫无疑问的。听他说完之后我一周都没吃咸菜,但胃病也没有好转的迹象,最近我又开始吃咸菜了。我听人说按摩腹部可以治疗胃病,但乱按一气可不行,必须按照“皆川流”的古法按摩,只要按上一两次就可以根治绝大多数的胃病。安井[12]息轩就非常喜欢这种按摩术,据说连坂本龙马那样的豪杰都要时不时地接受这种治疗,于是我立刻去上根岸找人按摩了一下。但是这种按摩术要想治病,就必须按摩骨头,还要把五脏六腑的位置都颠倒过来才行,这种按摩方法实在是太过残酷了。反正按摩完之后我整个身体软得像团棉花,又像患了昏睡症一样无精打采的,所以打那以后我就再也没去按摩过了。A君说一定不能吃固体的食物。于是我就试着一天只喝牛奶,结果感觉肚子里哗啦哗啦的好像要发大水一样,搞得我夜不能寐。B氏说用膈膜呼吸可以促进内脏运动,自然胃部的运动也会变得健康起来,不妨一试。我稍微尝试了一下,但总感觉腹部不怎么舒服。而且有时想起来这个方法,专心致志地用膈膜呼吸,结果没过五六分钟就忘了。要想让自己不忘记就要一直对膈膜保持专注,结果搞得我既看不了书也写不了文章。美学家迷亭看到我这个样子泼冷水说“你又不是临产的孕男,还是算了吧”,于是从那以后我便放弃了。C先生说吃荞麦有好处,于是我就变着花样一碗接一碗地吃面条,可是这个方法除了让我不停地拉肚子之外没见任何效果。这么多年以来我为了医治胃病尝试了各种方法,但却全都是白费力气。只有昨晚和寒月喝的那三杯“正宗”酒确实有效。干脆从此以后我每晚都喝上两三杯好了。

这个决定肯定也坚持不了多久。主人的心思就像我的眼睛一样总是在不断地变化。他是一个不管做什么都不长久的男人。而且他明明在日记中对自己的胃病如此担心,但表面上却总是装出一副无所谓的态度,真是太可笑了。前几天主人的一位学者朋友来访,他说根据某种观点,所有的疾病都是由于祖上以及自己的罪孽所致。他对这个观点好像颇有研究,说得可谓是条理清晰头头是道。然而主人因为正犯胃病,为了保全自己的面子只好辩解一番道:“你的说法倒是很有趣,但就连卡莱尔也患有胃病呢。”大概他的意思是连卡莱尔都有胃病,所以自己得了胃病也是件荣誉的事,但这种说法显然毫无道理。于是他的朋友不留情面地反驳道:“就算卡莱尔也患有胃病,但患有胃病的人可不一定都会成为卡莱尔。”主人顿时哑口无言。纵然他是这样一个虚荣心十足的人,但实际上还是盼望自己根本就没有胃病才好,这反而让他从今晚开始喝酒的决定显得更加滑稽。仔细想来,他今早吃了那么多杂煮,或许就是因为昨晚和寒月君喝了“正宗”酒的缘故吧。说到这里我也有点想吃杂煮了呢。

我虽然身为一只猫,但基本什么都吃。我不像车夫家的黑猫那样,[13]有体力去小巷的鱼铺远征,也不像胡同里二弦琴师傅家的花猫那样,出身显赫过着奢华的生活。所以我只能不挑食地什么都吃。孩子们吃剩下的面包我吃,点心馅我也吃。就连咸菜这种颇为难吃的东西,我为了体验一下也吃过两片腌萝卜,虽然味道怪怪的,但至少能吃。像“这也不爱吃、那也不爱吃”之类任性的话,毕竟不是我这个教师[14]家的猫所能说出口的。听主人说,法兰西的小说家巴尔扎克好像就是这样。这个男人非常奢侈——当然不是说口腹之欲的奢侈,而是身为小说家在写作上极尽奢侈之能事。有一天巴尔扎克想给自己小说中的人物取个名字,想了很多名字却没有一个满意的。就在这时刚好有朋友来访,于是他就拉着朋友一起出门散步。巴尔扎克一心只想着给自己笔下的人物找一个好名字,于是只顾着看街上店铺的招牌,而他的朋友则不明就里地被巴尔扎克拉着漫无目的地四处逛来逛去。因为一直也没找到中意的名字,巴尔扎克就带着朋友没完没了地到处走,他那可怜的朋友只能像个没头苍蝇一样跟着他乱转。他们从早到晚一直在城中探险。在回程的路上巴尔扎克忽然看到了一个裁缝店的招牌,招牌上写着“马库斯”三个字。巴尔扎克猛地一拍手:“就是这个就是这个,就决定是这个啦。马库斯这是个多好的名字啊。如果在马库斯前面再加上Z的话,那就是个完美无缺的名字了。Z也是必不可少的,Z.马库斯实在是太棒了。不论自己想取个多妙的名字,总难免有种做作的感觉,一点也不有趣。终于让我找到中意的名字了。”他完全不顾朋友的感受,只顾着自己一个人高兴,为了给小说中的角色取名字就在巴黎逛了一整天,实在是有点小题大做。虽然奢侈到这种程度也不错,但考虑到那个像牡蛎一样的主人,我就不敢有什么非分之想啦。别的都无所谓,只要有吃的就好,我之所以会变成这样也是环境使然吧。所以我现在想吃杂煮绝对不是因为奢侈,只是出于想吃就吃的“猫生态度”罢了。我心想着主人吃剩下的杂煮应该还放在厨房里面,于是便向厨房走去。

今天早晨见过的那块年糕,还和早晨一样粘在碗底。坦白地说,年糕这种东西,我到目前为止还从未吃过。因为年糕看上去上虽然好吃,却又有一些让人不敢下嘴。我伸出前爪拨了拨粘在上面的菜叶,结果发现前爪沾了一层黏黏的东西。我把前爪伸到鼻子跟前闻了闻,有一股将锅里的米饭转移到饭桶里的时候所散发出来的香气。我四下张望了一圈,心里想着:“到底该不该吃呢?”也不知是幸运还是不幸,厨房里一个人也没有。女佣不管岁末还是年初总是带着同样的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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