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发布时间:2020-06-10 04:22:06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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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李宗吾

出版社:当代中国出版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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谋略书

谋略书试读:

《厚黑学》

李宗吾《厚黑学》作者李宗吾,1879年生于成都,一度任国民政府官员,四川大学教授,后来成为自由撰稿人,于抗战胜利前夕的1944年不幸去世。

李宗吾遍检诸子百家,读破二十四史,期望求得历史的真谛,终于他发现:如果不是彻底的厚颜和黑心,就不可能成为大奸大雄。他把这一认识整理成为理论,在1917年写成了轰动一时的奇书——《厚黑学》。《厚黑学》辛辣地讽刺了旧时政治的黑暗以及官场上的弊病,这无疑引起了许多官僚的忌恨而被攻击,也有朋友对作者加以劝阻,以至于本书在成都《公论日报》未能连载完整。几经周折,1934年《厚黑学》才正式出版,受到读者的好评!

作者广征博引,大量使用史例以说明“厚黑学”的种种手段,可谓对中国古代历史的另一种理解。本书是从反面立意,作者的用意实在批判“厚黑”,自40年代以来,在李氏的系列续作烘托下,本书已成为事实上的经典名著。

林语堂点评《厚黑学》说:世间学说,每每误人,惟有李宗吾铁论《厚黑学》不会误人。知己而又知彼,既知病情,又知药方,西洋镜一经拆穿,则牛清燃犀,百怪毕现,受厚黑之牺牲者必少,实行厚黑者,无便宜可占,大诈大奸,亦无施其技矣!于是乎人与人之间,只得“赤诚相见”,英雄豪杰,攘夺争霸,机诈巧骗,天下攘攘!亦可休矣!亚李之《厚黑学》,有益于世道人心,岂浅鲜哉!读过中外古今书籍,而没有读过李宗吾《厚黑学》者,实人生憾事也!……三代上有圣人,三代下圣人绝了种,怪事也!然则近代之新圣人,其惟发布厚黑学之李宗吾乎!

柏杨先生说:李宗吾先生把这些人的故事,反复研究,才将千古不传的成功秘诀发现出来。一部二十四史,必须持此观点,才读得通。这种学问,原则上很简单,运用起来却很神妙,小用小效,大用大效。

厚黑学

我自读书识字以来,就想成为英雄豪杰,求之四书五经,茫无所得,求之诸子百家,与夫二十四史,仍无所得,以为古之为英雄豪杰者,必有不传之秘,不过吾人生性愚鲁,寻他不出罢了。穷索冥搜,忘寝废食,如是者有年,一旦偶然想起三国时几个人物,不觉恍然大悟曰:得之矣,得之矣,古之为英雄豪杰者,不过面厚心黑而已。

三国英雄,首推曹操,他的特长,全在心黑:他杀吕伯奢,杀孔融,杀杨修,杀董承伏完,又杀皇后皇子,悍然不顾,并且明目张胆地说:“宁我负人,毋人负我。”心子之黑,真是达于极点了。有了这样本事,当然称为一世之雄了。

其次要算刘备,他的特长,全在于脸皮厚:他依曹操,依吕布,依刘表,依孙权,依袁绍,东窜西走,寄人篱下,恬不为耻,而且生平善哭,著《三国演义》的人,更把他写得惟妙惟肖,遇到不能解决的事情,对人痛哭一场,立即转败为功,所以俗语有云:“刘备的江山,是哭出来的。”这也是一个有本事的英雄。他和曹操,可称双绝;当初他们煮酒论英雄的时候,一个心子最黑,一个脸皮最厚,一堂晤对,你无奈我何,我无奈你何,环顾袁本初诸人,卑鄙不足道,所以曹操说:“天下英雄,惟使君与操耳。”

此外还有一个孙权,他和刘备同盟,并且是郎舅之亲,忽然夺取荆州,把关羽杀了,心之黑,仿佛曹操,无奈黑不到底,跟着向蜀请和,其黑的程度,就要比曹操稍逊一点。他与曹操比肩称雄,抗不相下,忽然在曹丞驾下称臣,脸皮之厚,仿佛刘备,无奈厚不到底,跟着与魏绝交,其厚的程度也比刘备稍逊一点。他虽是黑不如操,厚不如备,却是二者兼备,也不能不算是一个英雄。

他们三个人,把各人的本事施展开来,你不能征服我,我不能征服你,那时候的天下,就不能不分而为三。后来曹操、刘备、孙权,相继死了,司马氏父子乘时崛起,他算是受了曹刘诸人的熏陶,集厚黑学之大成,他能欺人寡妇孤儿,心之黑与曹操一样;能够受巾帼之辱,脸皮之厚,还更甚于刘备;我读史见司马懿受辱巾帼这段事,不禁拍案大叫:“天下归司马氏矣!”所以得到了这个时候,天下就不得不统一,这都是“事有必至,理有固然”。

诸葛武候,天下奇才,是三代下第一人,遇着司马懿还是没有办法,他下了“鞠躬尽瘁,死而后已”的决心,终不能取得中原尺寸之地,竟至呕血而死,可见王佐之才,也不是厚黑名家的敌手。

我把他几个人物的事,反复研究,就把这千古不传的秘诀,发现出来。一部二十四史,可一以贯之:“厚黑而己。”兹再举汉的事来证明一下。

项羽拔山盖世之雄。咽鸣叱咤,千人皆废,为什么身死东城,为天下笑!他失败的原因,韩信所说:“妇人之仁,匹夫之勇”两句话,包括尽了。妇人之仁,是心有所不忍,其病根在心子不黑;匹夫之勇,是受不得气,其病根在脸皮不厚。鸿门之宴,项羽和刘邦,同坐一席,项庄已经把剑取出来了,只要在刘邦的颈上一划,“太高皇帝”的招牌,立刻可以挂出,他偏偏徘徊不忍,竟让刘邦逃走。垓下之败,如果渡过乌江,卷土重来,尚不知鹿死谁手?他偏偏说:“籍与江东子弟八千人,渡江而西,今无一人还,纵江东父兄,怜我念我,我何面目见之。纵彼不言,籍独不愧于心乎?”这些话,真是大错特错!他一则曰:"无面见人”;再则曰:“有愧于心。”究竟高人的面,是如何长起得,高人的心,是如何生起得?也不略加考察,反说:“此天亡我,非战之罪”,恐怕上天不能任咎吧。

我们又拿刘邦的本事研究一下,史记载:项羽问汉王曰:“天下匈匈数岁,徒以吾两人耳,愿与汉王挑战决雌雄。”汉王笑谢曰:“吾宁斗智不斗力。”请问笑谢二字从何生出?刘邦见郦生时,使两女子洗脚,郦生责他倨见长者,他立刻辍为之谢。还有自己的父亲,身在俎下,他要分一杯羹;亲生儿女,孝惠鲁元,楚兵追至,他能够推他下车;后来又杀韩信,杀彭越,“鸟尽弓藏;兔死狗烹”,请问刘邦的心子,是何状态,岂是那“妇人之仁,匹夫之勇”的项羽,所能梦见?太史公著本纪,只说刘邦隆准龙颜,项羽是重瞳子,独于二人的面皮厚薄,心之黑白,没有一字提及,未免有愧良史。

刘邦的面,刘邦的心,比较别人特别不同,可称天纵之圣。黑之一字,真是“生和安行,从心所欲不逾矩”,至于厚字方面,还加了点学历,他的业师,就是三杰中的张良,张良的业师,是圯上老人,他们的衣钵真传,是彰彰可考的。圯上受书一事,老人种种作用,无非教张良脸皮厚罢了。这个道理,苏东坡的留候论,说得很明白。张良是有夙根的人,一经指点,言下顿悟,故老人以王者师期之。这种无上妙法,断非钝根的人所能了解,所以史记上说:“良为他人言,皆不省,独沛公善之,良曰,沛公殆天授也。”可见这种学问,全是关乎资质,明师固然难得,好徒弟也不容易寻找。韩信求封齐王的时候,刘邦几乎误会,全靠他的业师在旁指点,仿佛现在学校中,教师改正学生习题一般。以刘邦的天资,有时还有错误,这种学问的精深,就此可以想见了。

刘邦天资既高,学历又深,把流俗所传君臣、父子、兄弟、夫妇、朋友五伦,一一打破,又把礼义廉耻,扫除净尽,所以能够平荡群雄,统一海内,一直经过了四百几十年,他那厚黑的余气,方才消灭,汉家的系统,于是乎才断绝了。

楚汉的时候,有一个人,脸皮最厚,心不黑,终归失败,此人为谁?就是人人知道的韩信。胯下之辱,他能够忍受,厚的程度,不在刘邦之下。无奈对于黑字,欠了研究;他为齐王时,果能听蒯通的话当然贵不可言,他偏偏系念著刘邦解衣推食的恩惠,冒冒昧昧地说:“衣人之衣者,怀人之忧;食人之食者,死人之事。”后来长乐钟室,身首异处,夷及九族。真是咎由自取,他讥诮项羽是妇人之仁,可见心子不黑,作事还要失败的,这个大原则,他本来也是知道的,但他自己也在这里失败,这也怪韩信不得。

同时又有一个人,心最黑,脸皮不厚,也归失败,此人也是人人知道的,姓范名增。刘邦破咸阳,系子婴,还军坝上,秋毫不犯,范增千方百计,总想把他置之死地,心子之黑,也同刘邦仿佛;无奈脸皮不厚,受不得气,汉用陈平计,间疏楚君王,增大怒求去,归来至彭城,疽后背死,大凡做大事的人,那有动辄生气的道理?“增不去,项羽不亡”,他若能隐忍一下,刘邦的破绽很多。随便都可以攻进去。他忿然求去,把自己的老命,把项羽的江山,一齐送掉,因小不忍,坏了大事,苏东坡还称他为人杰,未免过誉?

据上面的研究,厚黑学这种学问,法子很简单,用起来却很神妙,小用小效,大用大效,刘邦司马懿把它学完了,就统一天下;曹操刘备各得一偏,也能称孤道寡,割据争雄;韩信、范增,也是各得一偏,不幸生不逢时,偏偏与厚黑兼全的刘邦,并世而生,以致同归失败。但是他们在生的时候,凭其一得之长,博取王候将相,炫赫一时,身死之后,史传中也占了一席之地,后人谈到他们的事迹,大家都津津乐道,可见厚黑学终不负人。

上天生人,给我们一张脸,而厚即在其中,给我们一颗心,而黑即在其中。从表面上看去,广不数寸,大不盈掬,好像了无奇异,但,若精密地考察,就知道它的厚是无限的,它的黑是无比的,凡人世的功名富贵、宫室妻妾、衣服车马,无一不从这区区之地出来,造物生人的奇妙,真是不可思议。钝根众生,身有至宝,弃而不用,可谓天下之大愚。

厚黑学共分三步功夫:

第一步是“厚如城墙,黑如煤炭”。

起初的脸皮,好像一张纸,由分而寸,由尺而丈,就厚如城墙了。最初心的颜色,作乳白状,由乳色而灰色、而青蓝色,再进而就黑如煤炭了。到了这个境界,只能算初步功夫;因为城墙虽厚,轰以大炮,还是有攻破的可能;煤炭虽黑,但颜色讨厌,众人都不愿挨近它。所以只算是初步的功夫。

第二步是“厚而硬,黑而亮”。

深于厚学的人,任你如何攻打,他一点不动,刘备就是这类人,连曹操都拿他没办法。深于黑学的人,如退光漆招牌,越是黑买主越多,曹操就是这类人,他是著名的黑心子,然而中原名流,倾心归服,真可谓“心子漆黑,招牌透亮”,能够到第二步,固然同第一步有天渊之别,但还露了迹象,有形有色,所以曹操的本事,我们一眼就看出来了。

第三步是“厚而无形,黑而无色”。

至厚至黑,天上后世,皆以为不厚不黑,这个境界,很不容易达到,只好在古之大圣大贤中去寻求。有人问:“这种学问,哪有这样精深?”我说:“儒家的中庸,要讲到‘无声无臭’方能终止;学佛的人,要讲到‘菩提无树,明镜非台’,才算正果;何况厚黑学是千古不传之秘,当然要做到‘无形无色’,才算止境”。

总之,由三代以至于今,王侯将相,豪杰圣贤,不可胜数,苟其事之有成,无一不出于此;书册俱在,事实难诬,读者倘能本我指示的途径,自去搜寻,自然左右逢源,头头是道。

厚黑经

李宗吾曰:不薄谓之厚,不白谓之黑,厚者天下之厚脸皮,黑者天下之黑心子。此篇乃古人传授心法,宗吾恐其久而差矣,故笔之于书,以授世人。其书始言厚黑,中散为万事,末复合为厚黑;放之则弥六合,卷之则退藏于面与心,其味无穷,皆实学也。善读者玩索而有得焉,则终身用之,有不能尽者矣。

天命之谓厚黑,率厚黑之谓道,修厚黑之谓教;厚黑也者,不得须叟离也,可离非厚黑也。是故君子戒慎乎其所不厚,恐惧乎其所不黑,莫险乎薄,莫危乎白。是以君子必厚黑也。喜怒哀乐皆不发谓之厚,发而无顾忌,谓之黑!厚也者天下之大本也,黑也者天下之达道也,至厚黑,天下畏焉,鬼神惧焉。

右经一章:宗吾述古人不传之秘以立言,首言厚黑之本源出于天而不可易,其实厚黑备于己而不可离;次言孝养厚黑之要;终言厚黑功化之极;盖欲学者于此,反求诸身而自得之,以去夫外诱之仁义,而充其本然之厚黑,所谓一篇之体要是也。以下各章杂引宗吾之言,以终此章之义。

宗吾曰:厚黑之道,易而难,夫妇之愚,可以与知焉,及其至也,虽曹刘亦有所不知焉,夫妇之不肖,可以能行焉,及其至也,虽曹刘亦有所不能焉。厚黑之大,曹刘犹有所憾,而况世人乎。

宗吾曰:人皆曰子黑,驱而纳诸煤炭之中,而不能一色也;人皆曰子厚,遇乎破弹而不能不破也。

宗吾曰:厚黑之道,本诸身,征诸众人,考诸三王而不谬,建诸天地而不悖,质诸鬼神而无疑,百世以侯,圣人而不惑。

宗吾曰:君之务本,本立而道生,厚黑也者,其为人之本与?

宗吾曰:三人行必有我师焉,择其厚黑者而从之,其不厚黑者而改之。

宗吾曰:天生厚黑于予,世人其如予何?

宗吾曰:刘邦吾不得而见之矣,得见曹操斯可矣;曹操吾不得而见之矣,得见刘备孙权斯可矣。

宗吾曰:十室之邑,必有厚黑如宗吾者焉,不如宗吾之明说也。

宗吾曰:吾子无终食之间进厚黑,造次必于是,颠沛必于是。

宗吾曰:如有项羽之才之美,使厚且黑,刘邦不足观也已!

宗吾曰:厚黑之人,能得千乘之国,苟不厚黑,箪食豆羹不可得。

宗吾曰:五谷者种之美者也,苟为不熟,不如荑稗;夫厚黑亦在乎熟之而已矣。

宗吾曰:道学先生,厚黑之贼也,居之似忠信,行之似廉洁,众皆悦之,自以为是,而不可与入曹刘之道,故曰:厚黑之贼也。

宗吾曰:无惑乎人之不厚黑也!虽有天下易生之物也,一日曝之,十日寒之,未有诞生者也。吾见人讲厚黑不罕矣!吾退而道学先生至矣!吾其如道学先生何哉?今夫厚黑之为道,大道也,不专心致志,则不得也;宗吾发明厚黑学者也,使宗吾诲二人厚黑,其一人专心致志,惟宗吾之言为听,一人虽听之,一心以为有道学先生将至,思窃圣贤之名而居之,则虽与之俱学弗若之矣!为其资质弗若欤?曰:非也。

宗吾曰:有失败之事于此,君子必自反也,我必不厚;其自反厚矣,而失败者犹是也,君子必自反也,我必不黑;其自反而黑矣,其失败犹是者也,君子曰:反对我者,是亦妄人也已矣!如此则与禽兽奚择哉!用厚黑以杀禽兽,又何难焉?

宗吾曰:厚黑之道,高矣善矣,宣若登天然,而未尝不可几及也。譬如行远必自迩,譬如登高必自卑;身不厚黑不行于妻子,使人不以厚黑不能行于妻子。

我著厚黑经,意在使初学的人,便于讽诵,以免遗忘。不过有些道理,太深奥了,我就于经文上下,加以说明。

宗吾曰:“不曰厚乎,磨而不薄;不曰黑乎,洗而不明。”后来我改为:“不曰厚乎,越磨越厚;不曰黑乎,越洗而越黑。”有人问我:“世界那有这种东西?”我说:“手足的茧疤,是越磨越厚,沾了泥土尘埃的煤炭,是越洗越黑。”人的面皮很薄,慢慢的磨练,就渐渐的加厚;人的心,生来是黑的,遇着讲因果的人,讲理学的人,拿些道德仁义,蒙在上面,才不会黑,假如把他洗去了,黑的本体,自然出现。

宗吾曰:“厚黑者,非由外铄我也,我固有之也。天生庶民,有厚有黑,民之乘彝,好是厚黑。”这很可以试验:随便找一个当母亲的,把她亲生孩子抱着吃饭,小孩见了母亲手中的碗,就伸手去拖,如不提防,就会被他打烂;母亲手中拿着糕饼放在自己口中,他就会伸手把母亲口中糕饼取出放在他自己的口中。又如小孩坐在母亲的怀中吃奶,或者吃饼的时候,哥哥走至面前,他就要伸手推他打他。这些事都是“不学而能,不虑而知”的,即是“良知良能”了。把这种良知良能扩充出去,就可建立惊天动地的事业。唐太宗杀他哥哥建成,杀他的弟弟元吉,又把建成与元吉的儿子,全行杀死,把元吉的妻子,纳入后宫,又逼着父亲,把天下让与他。他这种举动,全把当小孩时,抢母亲口中糕饼,和推哥哥,打哥哥那种良知良能扩充出来的。普通人,有了这种良知良能,不知道扩充,惟有唐太宗把它扩充了,所以他就成为千古的英雄。故宗吾曰:“口之于味也,有同嗜焉,耳之于声也,有同听焉,目之于色也,有同美焉,至于面与心,独无所同然乎?面与心所同然者何?谓厚也,黑也,英雄特扩充我面与心之所同然耳。”

厚黑这个道理,很明白的摆在面前,不论什么人都可见到,不过刚刚一见到,就被夫感应成篇阴骘文,或道学先生的学说,压伏下去了。故宗吾曰:“牛山之木当美也,斧斤伐之,非无萌孽之生焉,牛羊又从而牧之,是以若彼其濯濯也。虽存乎人者,岂无厚与黑哉!其所以摧残其厚黑者,亦犹斧斤之于木也,旦旦而伐之,则其厚黑不足以存。厚黑不足以存,则欲为英雄也难矣!人见其不能为英雄也,以为未尝有厚黑焉,是岂人之情也哉?故苟得其餐,厚黑日长,苟失其养,厚黑日消。”

宗吾曰:“小孩见母亲口中有糕饼,皆知抢而夺之矣,人能其抢母亲口中糕饼之心,而能胜用也,苟能充之,足以为英雄,为豪杰,见之谓:‘大人者,不失其赤子心者也。’苟不充足以保身体,是之谓‘自暴自弃’。

有一种天资绝高的人,他自己明白这个道理,就实力奉行,秘不告人。又其一种资质鲁钝的人,已经走入这个途径。自己还不知道,故宗吾曰:“行之而不著焉,习矣而不察焉,终身由之,而不知厚黑者众也。”

世间学说,每每误人,惟有厚黑绝不会误人,就是走到了山穷水尽,当乞丐的时候,讨口饭,也比别人多讨点。故宗吾曰:“大自皇帝以至于乞儿,亦是皆以厚黑之本。”

厚黑学博大精深,有志此道者,必须专心致志,学过一年,才能应用,学过三年,才能大成;故宗吾曰:“苟有学厚黑者,期月而已可也。三年有成。”

厚黑传习录

有人问我道:“你发明厚黑学,为什么你做事每每失败?为什么你的学生的本领还比你大,你每每吃他的亏?”

我说:“你这话差了。凡是发明家,都不可登峰造极。儒教是孔子发明的,孔子登峰造极了,颜、曾、思、孟,去学孔子,他们的学问,就比孔子低一层;周、程、朱、张,去学颜、曾、思、孟,学问又低一层,后来学周、程、朱、张的,更低一层,愈趋愈下,其原因就是教主的本领太大了。凡东洋方面的学问皆然,道教中的老子,佛教中的释迦,都是这种现象。惟西洋的科学则不然,发明的时候很粗浅,越研究越精深,发明蒸气的人,只悟得汽冲壶盖之理,发明电器的人,只悟得死蛙运动之理,后人继续研究下去,造出种种的机械,有种种的用途,为发明蒸气电气的人,所万不能逆料的。可见西洋科学,是后人胜过前人,学生胜过先生。我的厚黑学等于西洋的科学,我只能讲点汽冲壶盖,死蛙运动,中间许多道理,还望后人研究,我的本领当然比学生小,遇着他们,当然失败,将来他们传授些学生出来,他们自己,又被学生打败,一辈胜过一辈,厚黑学自然就昌明光大了!”

又有人问道:“你把厚黑学讲得这样神妙,为什么不见你做出一些轰轰烈烈的事?”

我说道:“我试问,我们的孔夫子,究竟做出了多少轰轰烈烈的事?他讲的为政为邦,道千乘之国,究竟实行了几件?曾子著一部大学,专讲治国平天下,请问他治的国在哪里?平的天下在哪里?子思著了一部中庸,说了些中和位育的话,请问他中和位育的实际安在?你不去质问他们,反来质问我,明师难遇,至道难闻,这种无上甚深微妙法,百千万劫难遭遇,你听了还要怀疑,那么未免自误了。”

民国元年,我发布厚黑学的时候,遇着一位姓罗的朋友,新从某县做了知事回来,历数他在任内,如何如何的整顿,言下很高兴,又说:因某事失误,把官失掉了,案子至今尚未了结,又非常懊丧。言次谈及厚黑学,我原原本本地告诉他,他听得津津有味,我乘他正听得入神之际,猝然站起来,把桌子一拍,厉声说道:“罗某!你生平作事,有成有败,究竟你成功的原因,在什么地方?失败的原因,在什么地方?究竟离脱这二字莫有?速道!速道!不许迟疑!”

他听了我这话,如雷贯耳,呆了半晌,才叹口气说道:“真真是莫有离脱这二字。”这位姓罗的朋友,终于可称顿悟。

我发布厚黑学,用的别号是“独尊”二字,取“天上地下,唯我独尊”之意,与朋友写信,也用别号,后来我又写作“蜀酋”。有人问:“蜀酋二字作何解?”

我答道:“我发布厚黑学,有人说我疯了,离经叛道,非关在疯人院不可。我说:那么,我就成为蜀中之罪酋了,因此名为蜀酋。”

我发布厚黑学过后,许多人实力奉行,把四川造成一个厚黑国。有人问我道:“国中首领,非你莫属”。我说:“那么,我就成为蜀中之酋长了。”因此又名为蜀酋。再者我讲授厚黑学,得我真传的弟子,本该授以衣钵,但是我的生活,是沿门托钵,这个钵要留来自用的,只把我的狗皮褂子脱与他穿,所以独(独字繁体为“独”,整理者注)字去了犬旁,成为蜀字。我的高足弟子很多,好弟子之足高,则先生之足短,弟子之足高一丈,则先生之足短一寸,所以尊字戳去了寸字,成为酋字,有此原因我只好称为蜀酋了。

我把厚黑学发表出来,一般人读了,说道:“你这门学问,博大精深,我们读了此书,犹如读大学中庸一般,茫无下手处,请为我辈钝根众生,说下乘法,传授点实用的法子,我们才好照着做。”

我问道:“你们想做什么?”答道:“我想弄个官来做,并且还要做得轰轰烈烈,一般人都认为大政治家。”我于是传他“求官六字真言”,“做官六字真言”和“办事二妙法”。

求官六字真言

求官六字真言:“空、贡、冲、捧、恐、送”。此六字俱是仄声,其意义如下:

一、空

即空闲之意,分两种:一指事务而言,求官的人,定要把一切事放下,不工不商,不农不贾,书也不读,学也不教,一心一意,专门求官。二指时间而言,求官的人,要有耐心,不能着急,今日不生效,明日又来;今年不生效,明年又来。

二、贡

这贡字是借用的,四川的俗语,其意义等于钻营的钻字,“钻进钻出”,可以说“贡进贡出”。求官要钻营,这是众人知道的,但是定义很不容易下,有人说:“贡字的定义,是有孔必钻。”我说:“这错了,只说得一半,有孔才钻,无孔者无奈之何?”我下的定义是:“有孔必钻,无孔也要钻。有孔者扩而大之,无孔者,取出钻子,新开一孔。”

三、冲

普通所谓之“吹牛”,四川话是“冲帽壳子”,冲的功夫有两种:一是口头上,二是文字上;口头上又分普通场所,及上峰的面前两种,文字上又分报章杂志,及说帖条陈两种。

四、捧

就是捧场的捧字,戏台上魏公出来了,那华歆的举动,是绝好的模范。

五、恐

是恐吓的意思,是及物动词,这个字的道理很精深,我不妨多说几句。官之为物,何等宝贵,岂能轻易给人?有人把捧字做到十二万分;还不生效,这就是少恐字的工夫。凡是当轴诸公,都有软处,只要寻着他的要害,轻轻点他一下;他就会惶然大吓。立刻把官儿送来。学者须知,恐字与捧字,是互相为用的之,善恐者,捧之中有恐,旁观的人,看他在上峰面前说的话,句句是阿谀逢迎,其实是暗击要害,上峰听了,汗流浃背。善捧者,恐之中有捧,旁观的人,看他傲骨棱棱,句句话责备上峰,其实受之者满心欢喜,骨节皆酥。“神而明之;存乎其人”,“大匠能人与规矩,不能使人巧”,是在求官的人细心体会,最要紧的,用恐字的时候,要有分寸,如用过度了,大人们恼羞成怒,作起对来,岂不就与求官的宗旨大相违背?这又何苦乃尔,非到无可奈何的时候,恐字不能轻用。

六、运

即是送东西,分大小二种:大送,把银元钞票一包包的拿去送;小送如春茶、火肘,及请吃馆子之类。所送的人,分两种:一是操用舍之权者;二是采操用舍之权,而能予我以助力者。

这六字做到了,包管字字发生奇效。那大人先生,独居气思,自言自语:某人想做官,已经说了许久(这是空字的效用),他和我有某种关系(这是贡字的效用),某人很有点才智(这是冲字的效用),对于我很好(这是捧字的效用),但此人有点歪才,如不安置,未必不捣乱(这是恐字的效用),想到这里,回头看看桌上黑压压的,或者白亮亮的堆了一大堆(这是送字的效用),也就无话可说,挂出牌来,某缺由某人署迎。求官到此,可谓功行圆满了。于是走马上任,实行做官六字真言。

做官六字真言

做官六字真言“空、恭、绷、凶、聋、弄”。此六字俱平声,其意义如下:

一、空

空即空洞的意思,一是文字上:凡是批呈词,出文告,都是空空洞洞的,其中奥妙,我难细说,讲到军政各机关,把壁上的文字读完,就可恍然体悟;二是办事上,随便办什么事情,都是活摇活动,东倒也可,西倒也可,有时办得雷厉风行,其实暗中藏有退路,如果见势不佳,就从那条路抽身走了,绝不会把自己牵挂着。

二、恭

就是卑恭折节,胁肩谄笑之类,分直接间接两种,直接是指对上司而言,间接是指对上司的亲戚朋友丁役及姨太太等类而言。

三、绷

即俗语所谓绷劲,是恭字的反面字。对下属及老百姓而言,分二种:一种是仪表上,赫赫然大人物,凛不可犯;二是言谈上,俨然腹有经纶,磐磐大才。恭字对饭甑子所在地而言,不必一定是在上;绷字对非饭甑子所在地而言,不必一定是下属和老百姓。在时甑子之权,不在上司,则对上司,亦不妨绷,有时甑子之权,操之下属或老百姓,又当改而为恭。吾道原是活泼泼地,运用之妙,存乎一心也。

四、凶

只能达到我的目的,他人卖儿卖妇,都不必顾忌,但有一层应当注意,凶字上面定要蒙上一层仁义道德。

五、聋

就是耳聋:“笑骂由他笑骂,好官我自为了。”但,聋子中包含有瞎子的意义,文字上的诋骂,闭着眼睛不看。

六、弄

即弄钱之弄,俗语读作平声。千里来龙,此处结穴,前面的十一个字,都是为了这个字而设的。弄字与求官之送字是对照的,有了送就有弄。这个弄字,最要注意,是要能够在公事上通得过才成功,有时通不过,就自己垫点腰包里的钱,也不妨;如果通得过,任他若干,也就不用客气了。

以上十二字,我不过粗学大纲,许多的精义,都没有发挥,有志于为官者,可按着门径,自去研究。

办事二妙法

一、锯箭法

有人中了箭,请外科医生治疗,医生将箭杆锯了,即索谢礼,问他为什么不把箭头拔出?他说:那是内科的事,你去寻内科好了。这是一段相传的故事。

现在各级机关,与夫大家办事,都是用这种方法,譬如批呈词“据呈某某等情,实属不舍已极,仰候今饬该县知事,查明严办。”“不舍已极”这四个字是锯箭杆,“该县知事”是内科。或抑“仰候转呈上峰核办”,那“上峰”就是内科。又如有人求我办一件事情,我说:“这个事情我很赞成,但是,还要同某人商量。”“很赞成”三个字是锯箭杆,“某人”是内科,又或说:“我先把某部分办好了,其余的以后办。”“先办”是锯箭杆,“以后”是内科。此外有只锯箭杆,并不命其寻找内科的,也有连箭杆都不锯,命其径寻内科的,种种不同。细参自悟。

二、补锅法

做饭的锅漏了,请补锅匠来补,补锅匠一面用铁片刮锅底煤烟,一面对主人说:“请点火来我烧烟。”他乘着主人转背的时候,用铁锤在锅上轻轻地敲几下,那裂痕就增长了许多,及主人转来,就指给他看,说道:“你这锅裂痕很长。上面的油腻了,看不见,我把锅烟刮开,就现出来了,非多补几个钉子不可。”主人埋头一看,很惊异地说:“不错!不错!今天不遇着你,这口锅子恐怕不能用了。”及至补好,主人与补锅匠,皆大欢喜而散。

郑庄公纵容共叔段,使他多行不义,才举兵征讨,这就是补锅法了。历史上这类事情是很多的。有人说:“中国变法,有许多地方是把好肉割了下来医。”这就是变法诸公,用的补锅法,在前清官场,大概是用锯箭法。民国初年,是锯箭补锅二法互用。

上述二妙法,是办事的公例,无论古今中外,合乎这个公例的就成功,违反这个公例的即失败。管仲是中国的大政治家,他办事就是用这两种方法,狄人伐卫,齐国按兵不动,等到狄人把卫灭了,才出来做“兴灭国继绝死”的义举,这是补锅法;召陵之役,不责楚国僭王号,只责他包茅不贡,这是锯箭法。那个时候,楚国的实力远胜齐国,管仲敢于劝齐恒公兴兵伐楚,可说是把锅敲烂了来补。及至楚国露出反抗的态度,他立即锯箭了事。召陵一役,以补锅法始,以锯箭法终。管仲把锅敲烂了能把它补起,所以称为天下奇才。

明季武臣,把流寇围住了,故意放他出来。本是用的补锅法。后来制他不住,竟至国破君亡。把锅敲烂了补不起,所以称为“误国庸臣”。岳飞想恢复中原,迎回二帝,他刚刚才起了取箭头的念头,就遭杀身之祸,明英宗被也先捉去,于谦把他弄回来,算是把箭头取出了。仍然遭杀身之祸,何以故?违反公例故。

晋朝王道为宰相,有一个叛贼,他不去讨伐,陶侃责备他,他复信说:“我遵养时晦,以待足下。”侃看了这封信笑说:“他无非是‘遵养时贼’罢了。”王道“遵养时贼”以待陶侃,即留着箭头专等内科。诸名士在新亭流涕,王道变色曰:“当其戮力王屋,克复神州,何至作楚囚对泣。”他义形于色,俨然手执铁锤,要去补锅,其实说两句漂亮话就算完事;怀念二帝,陷在北边,永世不返,箭头永未取出,王道这种举动,略略有点像管仲,所以历史上称他为“江左夷吾”。读者如能照我说方法实行,包管成为管子而后的第一大政治家。

结论

我把厚黑学讲完了,特别告诉读者一个秘诀,大凡行使厚黑之时,表面上,一定要糊一层仁义道德,不能把它赤裸裸地表现出来,王莽之失败,就由于露出了的原故。如果终身不露,恐怕至今孔庙中,还会写一个“先儒王莽之位”,大吃其冷猪肉。

韩非《说难》篇,有曰:“阴称其言,而显弃其身。”凡是我的学生,定要懂得这个法子。假如有人问你:“认得李宗吾否?”你就装出最庄严的面孔说道:“这个人坏极了,他是讲厚黑学的,我认他不得。”口虽如此说,而心中则恭恭敬敬的,供一个“大成至圣先师李宗吾之位”。果能这样做,包管你做出许多惊天动地的事业,为举世所佩仰,死后还要入孔庙吃冷猪肉。所以我每听见有人骂我,就非常高兴,说道:“吾道大行矣。”

还有一层,我说:“厚黑上面,要糊一层仁义道德。”这是指遇着道学先生而言,假如遇着讲性的朋友,你也同他讲仁义道德,岂非自讨没趣?这个时候,则应当糊上“恋爱神圣”四字。难道他不喊你是同志吗?总之,面子上是应当糊以什么东西,是在学者因应时地,神而明之,而里子的厚黑二字则万变不离其宗,有志斯学者,细细体会!

曾国藩是中国近代史上地位显赫而又最有争议的一位人物,其生前身后,毁誉参半。

他组建湘军,振兴清廷军政,被尊为中兴第一名臣;他效法泰西,力主富国强兵,素称洋务运动先驱;他义理考据,成就斐然,公推天下文章领袖;他杀人如麻,“刽子手”、“曾剃头”,生前令人闻名丧胆;他割地求和,“大汉奸”、“卖国贼”,身后骂声不绝。

曾国藩的成功,可以归结为两方面的因素:一是其识人用人的本领,一是其“内用黄老”的谋略。前者可见于曾国藩留下的《冰鉴》;后者则可见于《曾国藩家书》。《曾国藩家书》收录了曾国藩在清道光30年至同治10年前后的翰苑和从武生涯中的近1500封书信。所涉及的内空极为广泛,小到人际琐事和家庭生计的指示,大到进德修业、经邦纬国之道的阐述,是曾国藩一生的主要活动和其治政、治家、治学之道的生动反映。曾氏家书行文从容镇定,形式自由,随想而到,挥洒自如,在平淡中蕴涵真知良言,具有极强的说服力和感召力。尽管曾氏留传下来的著作很少,但仅一部家书就可以体现他的学识造诣和道德修养,曾国藩从而赢得了“道德文章、冠冕一代”的称誉,并成为中国封建社会最后一尊精神偶像。

曾国藩在他的家书中,以亲切的口吻、流畅的文笔真实地表达了他所有的成功、失败、失意或者得意的种种困惑。我们可以从他的家书中看到他是如何在极其复杂的人际关系中,坚持“孝悌忠信”而使自己内对父辈、兄弟、晚辈,外对上司、同级、下级,都能够圆融通畅达到成功的。

他的这些书信,不仅生动有趣,更有价值的是,在这些书信中包含了许多即使是在今天的生活中也很有意义的经验教训。毫不夸张地说,它就是一部协调人际关系的指南,一部正直、严肃的为人处世教科书。所以,从清代末年以来,这部书就已广为流传,民国年间更是畅销风行,很多人都争相购买作为家教教材。

致诸弟·明师益友虚心请教【原文】

诸位贤弟足下:

十月廿一,接九弟在长沙所发信,内途中日记六页,外药子一包。廿二接九月初二日家信,欣悉以慰。

自九弟出京后,余无日不忧虑,诚恐道路变故多端,难以臆揣。及读来书,果不出吾所料。千辛万苦,始得到家,幸哉幸哉!郑伴之不足恃,余早已知之矣。郁滋堂如此之好,余实不胜感激。在长沙时,曾未道及彭山屺,何也?

观四弟来信甚详,其发愤自励之志,溢于行间;然必欲找馆出外,此何意也?不过谓家塾离家太近,容易耽搁不如出外较净耳。然出外从师,则无甚耽搁,若出外教书,其耽搁更甚于家塾矣。

且苟能发奋自立,则家塾可读书,即旷野之地、热闹之场,亦可读书,负薪牧豕,皆可读书;苟不能发奋自立,则家塾不宜读书,即清净之乡、神仙之境,皆不能读书,何必择地?何必择时?但自问立志之真不真耳!

六弟自怨数奇,余亦深以为然。然屈于小试,辄发牢骚,吾窃笑其志之小,而所忧之不大也。君子之立志也,有民胞物与之量,有内圣外王之业,而后不忝于父母之所生,不愧为天地之完人。故其为忧也,以不如舜、不如周公为忧也,以德不修、学不讲为忧也。是故顽民梗化则忧之,蛮夷猾夏则忧之,小人在位贤才否闭则忧之,匹夫匹妇不被己泽则忧之,所谓悲天命而悯人穷,此君子之所忧也。若夫一身之屈伸,一家之饥饱,世俗之荣辱得失、贵贱毁誉,君子固不暇忧及此也。六弟屈于小试,自称数奇,余窃笑其所忧之不大也。

盖人不读书则已,亦即自名曰读书人,则必从事于《大学》。《大学》之纲领有三:明德、新民、止至善,皆我分内事也。若读书不能体贴到身上去,谓此三项与我身了不相涉,则读书何用?虽使能文能诗,博雅自诩,亦只算得识字之牧猪奴耳!岂得谓之明理有用之人也?朝廷以制艺取士,亦谓其能代圣贤立言,必能明圣贤之理,行圣贤之行,可以居官莅民,整躬率物也。若以明德、新民为分外事,则虽能文能诗,而于修己治人之道实茫然不讲,朝廷用此等人作官,与用牧猪奴作官何以异哉?

然则既自名为读书人,则《大学》之纲领皆己身切要之事明矣。其条目有八,自我观之,其致功之处,则仅二者而已:曰格物,曰诚意。格物,致知之事也;诚意,力行之事也。物者何?即所谓本末之物也。身、心、意、知、家、国、天下,皆物也,天地万物,皆物也,日用常行之事,皆物也。格者,即物而穷其理也。如事亲定省,物也;究其所以当定省之理,即格物也。事兄随行,物也;究其所以当随行之理,即格物也。吾心,物也;究其存心之理,又博究其省察涵养以存心之理,即格物也。吾身,物也;究其敬身之理,又博究其立正坐直以敬身之理,即格物也。每日所看之书,句句皆物也;切己体察,穷究其理,即格物也。知一句,便行一句,此力行之事也。此二者并进,下学在此,上达亦在此。

吾友吴竹如格物工夫颇深,一事一物皆求其理。倭艮峰先生则诚意工夫极严,每日有日课册。一日之中,一念之差,一事之失,一言一默,皆笔之于书,书皆楷字。三月则订一本,自乙未年起,今三十本矣。盖其慎独之严,虽妄念偶动,必即时克治,而著之于书,故所读之书,句句皆切身之要药。兹将艮峰先生日课抄三页付归,与诸弟看。

余自十月初一日起,亦照艮峰样,每日一念一事,皆写之于册,以便触目克治,亦写楷书。冯树堂与余同日记起,亦有日课册。树堂极为虚心,爱我如兄,敬我如师,将来必有所成。余向来有无恒之弊,自此次写日课本子起,可保终身有恒矣。盖明师益友,重重夹持,能进不能退也。本欲抄余日课册付诸弟阅,因今日镜海先生来,要将本子带回去,故不及抄。十一月有折差,准抄几页付回也。

余之益友,如倭艮峰之瑟NFDF8,令人对之肃然;吴竹如、窦兰泉之精义,一言一事,必求至是;吴子序、邵慧西之谈经,深思明辨;何子贞之谈字,其精妙处,无一不合,其谈诗尤最符契。子贞深喜吾诗,故吾自十月来,已作诗十八首,兹抄二页付回与诸弟阅。冯树堂、陈岱云之立志,汲汲不遑,亦良友也。镜海先生,吾虽未尝执贽请业,而心已师之矣。

吾每作书与诸弟,不觉其言之长,想诸弟或厌烦难看矣。然诸弟苟有长信与我,我实乐之,如获至宝,人固各有性情也。

余自十月初一日起记日课,念念欲改过自新。思从前与小珊有隙,实是一朝之忿,不近人情,即欲登门谢罪。恰好初九日小珊来拜寿,是夜余即至小珊家久谈,十三日与岱云合伙请小珊吃饭。从此欢笑如初,前隙盖释矣。近事大略如此,容再续书。兄国藩手具。

道光廿二年十月廿六日【译文】

诸位贤弟:

十月二十一日收到九弟在长沙所发的信,里面夹有途中日记六页和药材一包。二十二日又收到九月初二的家信,心中甚为欣喜。

自从九弟出京以后,我一直担心他在路上会出什么事情,及至读了来信,得悉他果然经历了千辛万苦才到家,真是太幸运了!我早就知道,郑作旅伴不可靠,却没想到郁滋堂这样好,我实不胜感激。在长沙时,没有谈到彭山屺,不知是什么缘故?

四弟的信写得很详细,发愤自励的决心溢满字里行间,却不知为什么还要到外面去教书。他说在家塾教书离家太近容易耽搁学业,不如在外边教书清净。其实,在外面如果是读书,也许不会耽搁,要是在外面教书的话,恐怕比在家塾教书更容易耽搁。

倘若真的发愤自立,在家塾教书可以读书,在空旷的田野,在热闹的场所,也可以读书,即使是背柴放猪,还能读书。倘若不是真的发愤自立,不仅在家塾教书不能读书,就是在清净的乡间,在神仙住的地方,也不能读书,有什么必要这样选择地点、选择时间呢?还是问问自己是不是真的要立志读书吧!

六弟埋怨自己的命不好,我也是这样认为的。不过,在小考中遭遇了失败就发牢骚,我可是要笑话你志气太小,所忧虑的事太琐碎哟。一个有才德之人的志向,要将自己与所有人和所有事看成一个整体,成就大事业,这才不会辱没父母生我养我,做一个对天对地都不会感到惭愧的完美之人。所以,这样的人忧虑的是,自己不如舜,不如周公,自己的德行没有修炼好,学问没有讲习好。忧虑愚昧无知的人顽固不化,忧虑侵略者侵占国土,忧虑品行不好的人攫取了要职,忧虑有德行、有才干的人不能发挥作用,老百姓得不到自己应得的福利,这才是一个有志之人真正应该忧虑的事。这样的人是不会忧虑个人的进退,家人的饥饱,世俗的荣辱、得失、贵贱和成败这些小事的。六弟只不过是小考没有及格,就说自己的命不好,我真要笑话你的心胸太狭小了。

不读书也就罢了,既然认为自己是读书人,就必须按照《大学》上说的去做。《大学》的主要内容是:明德、新民、止于至善,并把这三点看成是分内的事。读书如果不能联系到自己,说这三件事与我毫不相干,那么,读书还有什么用处呢?就算这个人会写文章,会作诗,自认为学识渊博、温文儒雅,他也只算得个识字的放猪娃。为什么不能说他是一个明理有用的人呢?我们都知道,朝廷之所以根据八股文来选拔任事的人,是因为这样选拔出来的人能代圣贤说话,能明了圣贤的心意,像圣贤一样的做事,这样的人做了官,在百姓中能作为表率。如果把明德、新民看作分外的事,虽然能文能诗,但是对修身养性、治理百姓的道理一点不懂,朝廷任用这种人做官和任用放猪娃做官又有什么不同呢?

既然认为自己是个读书人,就一定要明白《大学》上说的都是自己立身最重要的原则。里边需要学习的项目有八条,据我看来,最有用处的只有两条,即“格物”和“诚意”。“格物”是获取知识,诚意是实际去做。“物”就是整个的事物和现象,身体、心灵、意识、家务、国事、整个天下,日常要做的事,都是物。“格”是去观察研究,从里边找到事物的道理。例如,弄清侍奉长辈、定期问候的道理是格物;弄清尊敬兄长要跟随在他身后的道理是格物;我们的心灵是物,弄清楚影响心灵活动的道理是格物;我们的身体是物,弄清爱护身体的道理,弄清站要正、坐要直对爱护身体的作用是格物;每天看的书,书上的每句话都是物,根据自己的体会弄清它的作用是格物,这都是获取知识要做的事。“诚意”是知道了道理就要照着做,不欺骗人。知道一句就做一句,是实际行动。同时去做格物和诚意这两点,就可以获得渊博的学问和显达的地位。

我有个朋友叫吴竹如,他格物的功夫很深,每遇到一件事物,都要找出它们的道理来。还有个朋友叫倭艮峰,他在诚意上很严格,每天都写日记,一天中有一个想法不对,有一件事做得不好,或说了一句话,或是沉默不语,他都要记下来,而且用正楷字写。三个月写的订成一本,从乙未年到现在,已经订有三十本了。即使他一个人独处的时候,也不乱想、乱说、乱做,非常严格,有时出现了一点不对的念头,就立刻把它打消,而且把这件事记在日记上。所以读他的书,将每句话都和自己密切联系起来,就像医治自己的病的良药一样。

我从十月初一开始,也照着艮峰先生的方法去做,将每天想的、做的,都用楷书写在日记上,好让自己一翻到就可以克治缺点。冯树堂和我同一天开始写日记,他很虚心,像对兄弟一样地爱护我,像对老师一样地尊敬我,以后一定会有成就。我向来有缺乏恒心的毛病,但坚持每天写日记就可保证我终生有恒心了。有了良师益友的督促,我只有前进不能后退。本来想抄我的日记给你们看的,不料今天镜海先生到我这里来把本子拿走了,来不及抄。十一月有信差,一定抄几页给你们看看。

在我的好友中,倭艮峰最为严谨,不禁让人肃然起敬;吴竹如、窦兰泉最为精细,一句话一件事都要寻求道理;吴子序、邵惠西论及经典时思想深刻,条分缕析;何子贞谈起文字来精妙异常,尤其是谈诗,总能说到别人心坎上去。他很喜欢我的诗,所以从十月以来,我已作了十八首,这里抄两页给你们看;冯树堂、陈岱云胸怀大志,性情急切,也是好朋友。虽然还没有向镜海先生请教过,但在心里我已把他当作老师了。

每次写信给你们,我总不觉得言语太多,或许你们会厌烦了吧。不过,你们要是写长信给我,我定会如获至宝,非常欢迎,这大概是因为人与人的性情不一样吧。

我从十月初一起写日记,以此帮助自己改过自新。从前我和小珊有误会,实在是我一时愤怒,不近人情,所以我打算主动上门道歉。恰巧初九那天,他来我家拜寿,当天晚上我去他家和他谈得很好。十三日我又和岱云请他吃饭。此后,我们的关系又恢复如初,所有的误会都消除了。最近的情况大致就是这样,以后再给你们写信。

兄国藩道光二十二年(1842)十月二十六日

禀父母·述家和万事兴【原文】

男国藩跪禀:

父母亲大人万福金安。正月八日,恭庆祖父母双寿,男去腊作寿屏二架,今年同乡送寿对者五人,拜寿来客四十人,早面四席,晚酒三席。未吃晚酒者,于十七日、二十日补请二席。又请人画椿萱重荫图,观者无不称羡!

男身体如常,新年应酬太繁,几至日不暇给,媳妇及孙儿女俱平安。正月十五,接到四弟、六弟信,四弟欲偕季弟从汪觉庵师游,六弟欲偕九弟至省城读书。男思大人家事日烦,必不能常在家熟照管诸弟;且四弟天分平常,断不可一日无师,讲书改诗文,断不可一课耽搁。伏望堂上大人俯从男等之请,即命四弟、季弟从觉庵师。其束修银,男于八月付回,两弟自必加倍发奋矣!

六弟实不羁之才,乡间孤陋寡闻,断不足以启其见识而坚其志向;且少年英锐之气,不可久挫。六弟不得入学,既挫之矣,欲进京而男阻之,再挫之矣。若又不许肆业省城,则毋乃太挫其锐气乎?伏望堂上大人俯从男等之请,即命六弟、九弟下省读书,其费用,男于二月间付银廿两,至金竺虔家。

夫家和则福自生,若一家中,兄有言弟无不从,弟有请兄无不应,和气蒸帮而家不兴者,未之有也;反是而不败者,亦未之有也。伏望大人察男之志!即此敬禀叔父大人,恕不另具。六弟将来必为叔父克家之子,即为吾族光大门弟,可喜也!谨述一二,余俟续禀。

道光廿三年正月十七日【译文】

父母亲大人:

你们好!

正月初八是祖父母的生日。为此,我去年腊月做了两架寿屏给他们祝寿。今年,祖父母生日那天,有五位同乡送来寿对,有四十人来我这里向两位老人拜寿。上午,我为他们做了四桌寿面,晚上,设了三桌酒席招待他们。没有来赴席的,我准备在十七日和二十日补请他们。此外,我还请人画了一幅“春萱重荫图”,看到的人没有不称赞的。

我的身体如常,新年应酬太多,整日里没有空闲。媳妇和孙子孙女都平安。正月十五日,我收到四弟和六弟的来信。四弟想和季弟一起到汪觉庵先生家学习,六弟和九弟想到省城去读书。我想父亲的家务事已经很多,不可能天天在家塾管教他们,而且四弟的天分平常,不能一天没有老师的教导,给他讲书、批改诗文。所以我想请父亲答应他们的要求,立刻叫四弟、季弟拜觉庵为师。需要送给老师的酬金,我八月初带来。这样,我想两个弟弟一定会努力学习的。

六弟是很有前途的,乡间所见的东西太少,不可能对他有太多的启发而促使他发奋上进。他现在年轻气盛,不能总受打击,上次没有考好,对他是个打击,随后想到京城来,被我阻止,对他也是打击。如果这次再不许他到省城读书,定会大大挫伤他的志气。请父亲答应他们吧。二月间我带二十两银子放在金竺虔家作为他们的学习费用。

一家人如果和和气气,幸福生活便会到来。一家人若哥哥说话,弟弟都听,弟弟有什么要求,哥哥没有不答应的,这样和气的家,没有不兴旺的。要不是这样,这个家就一定要败落。恳请父亲体谅我的这片心意,还请把我的意思转告叔叔,我就不另外给他写信了。六弟将来必定是继承叔叔家业的后代,也是使我们曾家兴旺发达的人,这实在是叫人感到高兴。暂且说到这儿吧,别的话以后再说!

道光二十三年(1843)正月十七日

禀祖父母·不断馈赠亲戚族人【原文】

孙国藩跪禀:

祖父母大人万福金安:去年腊月十八曾寄信到家,言寄家银一千两,以六百为家中还债之用,以四百为馈赠亲族之用。其分赠数目,另载寄弟信中,以明不敢自专之义也。后接家信,知兑啸山百三十千,则此银已亏空一百矣。顷闻曾受恬丁艰,其借银恐难遽完,则又亏空一百矣。所存仅八百,而家中旧债尚多,馈赠亲族之银,系孙一人愚见,不知祖父母、父亲、叔父以为可行否?伏乞裁夺。

孙所以汲汲馈赠者,盖有二故。一则我家气运太盛,不可不格外小心,以为持盈保泰之道。旧债尽清,则好处太全,恐盈极生亏;留债不清,则好中不足,亦处乐之法也。二则各亲戚家皆贫,而年老者,今不略为资助,则他日不知何如。自孙入都后,如彭满舅曾祖、彭五姑母、欧阳岳祖母、江通十舅,已死数人矣。再过数年,则意中所欲馈赠之人,正不保何若矣!家中之债,今虽不还,后尚可还。赠人之举,今若不为,后必悔之。此二者,孙之愚见如此。

然孙少不更事,未能远谋,一切求祖父、叔父作主,孙断不敢擅自专权。其银待欧阳小岑南归,孙寄一大箱,衣物银两概寄渠处,孙认一半车钱。彼时再有信回,孙谨禀。

道光二十四年三月初十日【译文】

祖父母大人:

你们好!

去年腊月十八日曾寄信回家,说寄家用银子一千两,六百两给家中还债,四百两送给亲戚族人,分赠的数目另外写在给弟弟的信中,是为了表明我不敢自作主张的意思。后来接到家信得知给了啸山百三十千,这笔钱便亏空一百两了。刚才听说曾受恬家中有丧事,他借的钱恐怕不会很快就还,那不又亏空一百两吗?剩下的八百,家中的旧债还很多,恐怕就没有钱送给亲族了。把钱赠送亲族是我一个人的愚见,不知祖父母大人、父亲、叔父认为这样做是不是可以?请你们决定。

我所以忙着送钱给亲族,有两个原因,一是因为我家的气运太盛,不能不格外小心,这是保持盈泰的方法。旧账还尽,好处最全,恐怕盈极生亏,留点债不还清,那只以嫌美中不足,也是保持快乐心境的做法。二是因为各亲戚家都很穷困,而年老的,现在不略加资助,以后不知会怎样。自从我到京城以后,如彭满舅、曾祖、彭王姑母、欧阳岳祖母、江通十舅,已经去世好几位了。再过几年,那些我们心中想帮助一下的人,不知都会怎样了。家中的债,今天虽不还,以后还可以还。帮助别人的事,今天不做,以后一定会后悔的!这两个说法,是孙儿的愚见。

我年轻不懂事,不会作长远的打算,请祖父、叔父作主,我决不敢自作主张。这笔钱等欧阳小岑回湖南时,请他带去,还有一大箱衣物,我为他负担一半路费。钱和衣箱都先放在他家,到时候我还会写信回来请你们派人去取。

道光二十四年(1844)三月初十日

致诸弟·劝弟谨记进德修业【原文】

四位老弟左右:

昨廿七日接信,快畅之至,以信多而处处详明也。四弟七夕诗甚佳,已详批诗后。从此多作诗亦甚好,但须有志有恒,乃有成就耳。余于诗亦有工夫,恨当世无韩昌黎及苏黄一辈人,可与发吾狂言者。但人事太多,故不常作诗,用心思索,则无时敢忘之耳。

吾人只有进德、修业两事靠得住。进德,则孝弟仁义是也;修业,则诗文作字是也。此二者由我作主,得尺则我之尺也,得寸则我之寸也。今日进一分德,便算积了一升谷;明日修一分业,又算余了一文钱;德业并增,则家私日起。至于功名富贵,悉由命定,丝毫不能自主。昔某官有一门生,为本省学政,托以两孙,当面拜为门生。后其两孙岁考,临场大病,科考丁艰,竟不入学。数年后两孙乃绵入,其长者仍得两榜。此可见早迟之际,时刻皆有前定,尽其在我,听其在天,万不可稍生妄想。六弟天分较诸弟更高,今年受黜,未免愤怨,然及此正可困心横虑,大加卧薪尝胆之功,切不可因愤废学。

九弟劝我治家之法,甚有道理,喜甚慰甚。自荆七遣去后,家中亦甚整齐,问率五归家便知。《书》曰:“非知之艰,行之维艰。"九弟所言之理,亦我所深知者,但不能庄严威厉,使人望若神明耳。自此后,当以九弟言书诸绅而刻刻警省。季弟信天性笃厚,诚如四弟所云“乐何如之”。求我示读书之法及进德之道,另纸开示,余不具。

国藩手草道光廿四年八月廿九日【译文】

四位老弟:

昨天接到你们的来信,使我欣喜不已,信写得多,又很详细明白。四弟的“七夕诗”写得很好,我已在后面批注了意见。以后最好多作些诗,只要有恒心,就一定会有成就的。我在作诗上也下了不少工夫,可惜今天没有韩昌黎、苏东坡、黄庭坚这些人在,与我一同直抒胸臆。我的人事应酬太多,不能经常作诗,但用心思索和作诗的念头时刻未忘。

我们这些人只有进德、修业这两件事靠得住。进德是孝、悌、仁、义,修业是写文章、作诗、写字。这两件事我们可以自己作主,得一寸就进一寸,得一尺就进一尺。今天要是进了一分德,就当是积了一升米,明天要是修了一分业,就当是多了一分钱。这样,德业一起进下去,家当就会增大起来了。功名富贵都是命中注定的,自己一点也不能作主。从前有一个做官的人,他有一个学生作了他那个省的学政,他就把两个孙子托付给这个学政,认作门生。后来,这两个孙子在岁考的时候患了大病没有参加考试,到了科考的时候,又因有孝不能入学。几年之后,两个孙子入了学,长孙还考中了两榜。可见事情成功与否,或早或晚都是命定的,使多大的力气由自己决定,能不能有成效则由天决定,一点也不能妄想。六弟的天分比几个弟弟都高,今年没有考取,不免有些生气,不过这也有好处,趁此艰难痛苦之际,静下心来好好思虑一番,拿出卧薪尝胆的勇气和决心来,切切不可因为气愤而把学习耽误了。

九弟劝我治家的方法很有道理,我深感欣慰。自从打发走了荆七以后,家中整齐了,率五回去后你们就会知道的。《书经》上说:“非知之艰,行之维艰。”九弟所言之理,我亦久有同感,但不能太严肃、太厉害了,使人见了就像看到神似的。自此以后,当将九弟的话告知诸位绅士,以便时时警惕。季弟的天性忠实厚道,就像四弟说的,怎么都行!他要我说说读书的方法和进德的途径,我已另外开列。其余的便不再赘述了。

国藩手草道光二十四年(1844)八月二十九日

致诸弟·劝弟切勿恃才傲物【原文】

四位老弟足下:

吾人为学,最要虚心。尝见朋友中有美材者,往往恃才傲物,动谓人不如己,见乡墨则骂乡墨不通,见会墨则骂会墨不通,既骂房官,又骂主考,未入学者,则骂学院。平心而论,己之所为诗文,实亦无胜人之处;不特无胜人之处,而且有不堪对人之处。只为不肯反求诸己,便都见得人家不是,既骂考官,又骂同考而先得者。傲气既长,终不进功,所以潦倒一生,而无寸进也。

余平生科名,极为顺遂;惟小考七次始售。然每次不进,未尝敢出一怨言,但深愧自己试场之诗文太丑而已。至今思之,如芒在背。当时之不敢怨言,诸弟问父亲、叔父及朱尧阶便知。盖场屋之中,只有文丑而侥幸者,断无文佳而埋没者,此一定之理也。

三房十四叔非不勤读,只为傲气太胜,自满自足,遂不能有所成。京城之中,亦多有自满之人,识者见之,发一冷笑而已。又有当名士者,鄙科名为粪土,或好作诗古,或好讲考据,或好谈理学,嚣嚣然自以为压倒一切矣。自识者观之,彼其所造,曾无几何,亦只发一冷笑而已。故吾人用功,力除傲气,力戒自满,毋为人冷笑,乃有进步也。诸弟平日皆恂恂退让,第累年小试不售,恐因愤激之久,致生骄惰之心,故特作书戒之,务望细思吾言而深省焉,幸甚幸甚。国藩手草。

道光廿四年十月廿一日【译文】

四位贤弟:

我们做学问,就要求虚心。我曾看到朋友中一些颇有才华的人,都恃才傲物,动不动就说别人不如自己。不论是乡试还是会试的文章,他都骂人家言语不通,不仅骂房官,也骂主考,考不取就骂学院。平心而论,这种人自己写的诗文也并没有过人之处,而且有些根本就不能拿出来给人看,他们就是不肯反过来要求自己,总说别人不好。既骂考官,也骂同科考中之人。人要有了傲气,便不会有进步,结果只能失意、潦倒一生,不会有任何改变。

我这一生在科名上还算顺利,只是在小考时考了七次才取上。不过,每次考不好都没有说过一句不满的话,只惭愧自己在考试时写的诗文太差。现在想起来,还感到难过。当时没说一句怨言的情形,几位弟弟问问父亲,叔父和朱尧阶就会知道。考场中只有侥幸的文丑,没有被埋没的文才,这是千古不变的真理。

三房的十四叔,读书不是不勤快,只是傲气太重,自满自足,终究没有什么成就。京城里有傲气的人也很多,有见识的人见了,只冷冷一笑而已。还有一种当名士的,把科名看成粪土,他们有的喜欢作古诗,有的喜欢讲考据,有的还喜欢谈理学,吵吵嚷嚷,自以为能压倒一切。在有见识的人看来,这些人其实没有什么造诣,也不过对他们冷冷一笑罢了。我们应当一心用功,尽力消除傲气,防止自满,不让别人在一边冷笑,才能进步。几个弟弟平日都是恭恭敬敬,几次小考没有如意,我怕你们会因长期不满而养成骄惰的习气,所以特地写这封信给你们,希望注意防止这种情绪。你们定要想想我的这些话,深刻的反省一下,如若能够做到,那就太好了。

国藩手草道光二十四年(1844)十月二十一日

致诸弟·教弟婚姻大事须谨慎【原文】

诸位老弟足下:

十六早,接到十一月十二所发信,内父亲一信,四位老弟各一件,具悉一切,不胜欣幸!四弟之诗,又有长进,第命意不甚高超,声调不甚响亮。命意之高,须要透过一层。如说考试,则须说科名是身外物,不足介怀,则诗意高矣;若说必以得科名为荣,则意浅矣。举此一端,余可类推。腔调则以多读诗为主,熟则响矣。

去年树堂所寄之笔,亦我亲手买者,春光醉目前每支大钱五百文,实不能再寄。汉壁尚可寄,然必须明年会试后,乃有便人回南,春间不能寄也。

五十读书固好,然不宜以此耽搁自己功课;女子无才便是德,此语不诬也。

家常欲与我结婚,我所以不愿者,因闻常世兄最好恃父势作威福,衣服鲜明,仆从NFDF9赫,恐其家女子有宦家骄奢习气,乱我家规,诱我子弟好奢耳。今渠再三要结婚,发甲五八字去,恐渠家是要与我为亲家,非欲与弟为亲家。此语不可不明告之。

贤弟婚事,我不敢作主,但亲家为人何如,亦须向汪三处查明。若吃鸦片烟,则万不可对;若无此事,则听堂上各大人与弟自主之可也。所谓翰堂秀才者,其父子皆不宜亲近,我曾见过,想衡阳人亦有知之者,若要对亲,或另请媒人亦可。

六弟九月之信,于自己近来弊病颇能自知,正好用功自医。而犹曰“终日泄泄”,此则我所不解者也。

家中之事,弟不必管。天破了,自有女娲管,洪水大了,自有禹王管。家事有堂上大人管,外事有我管,弟只安心自管功课而已,何必问其他哉?至于宗族姻党,无论他与我家有隙无隙,在弟辈只宜一概爱之敬之。孔子曰:“泛爱众,而亲仁。”孟子曰:“爱人不亲,反其仁;礼人不答,反其敬。”此刻未理家事,若便多生嫌怨,将来当家立业,岂不个个都是仇人?古来无与宗族、乡党为仇之圣贤,弟辈万不可专责他人也。

十一月信言:现看《庄子》并《史记》,甚善!但作事必须有恒,不可谓考试在即,便将未看完之书丢下,必须从首至尾句句看完。若能明年将《史记》看完,则以后看书不可限量,不必问进学与否也。贤弟论袁诗,论作字,亦皆有所见;然空言无益,须多做诗,多临帖乃可谈耳。譬如人欲进京,一步不行,而在家空言进京程途,亦向益哉?即言之津津,人谁得而信之哉?

九弟之信,所以规劝我者甚切,余览之,不觉毛骨悚然!然我用功,实脚踏实地,不敢一毫欺人,若如此做去,不作外官,将来道德文章必粗有成就,上不敢欺天地祖父,下不敢欺诸弟与儿子也。而省城之闻望日隆,即我亦不知其所自来。我在京师,惟恐名浮于实,故不先拜一人,不自诩一言,深以过情之闻为耻耳。

来书写大场题及榜信,此间九月早已知之,惟县考案首前列及进学之人,则至今不知。诸弟以后写信,于此等小事及近处戚家家光景,务必一一详载。

季弟信亦谦虚可爱,然徒谦亦不好,总要努力前进,此全在为兄者倡率之,余他无可取,惟近来日日有恒,可为诸弟倡率。四弟、六弟,纵不欲以有恒自立,独不怕坏季弟之样子乎?书不尽宣,兄国藩手具。

道光廿四年十二月十八日【译文】

诸位贤弟:

十六日早晨收到你们十一月十二日发来的信,里边共有五封(四弟各一,另外一封是父亲写的),谈到的情况都已获悉,心中非常高兴。四弟的诗又有了进步,但命意不高,声调也不够响亮。命意高是指能透过可见到的现象,达到可想像的本质。譬如说考试,要看到科名是身外之物,有没有并不重要,这样的命意就显得高了。如果把科名看成关乎荣耀的大事,非要得到它,命意就不会高了。指出这一点,别的也就可以想像出来。声调要响亮,要求多读诗,读熟悉了,声调也就自然会响亮起来了。

去年树堂寄给你们的笔,都是我亲手买来的。其中有两支名叫“春光醉”的笔,一支要卖大钱五百文,很贵,以后不能再寄了。汉璧还可以寄,不过得等到明年会试以后,因为到那时才会有人回南方去,今年春天是不能再给你们寄东西了。

五十读书,当然是件好事,但不能等到五十以后才读书,以免耽搁了自己的功课。女子无才便是德,这话一点不假。

常家想与我家结亲,我不愿意是因为听说常家的孩子喜欢倚仗父亲的权势作威作福,服饰鲜艳,仆从声势浩大。我怕他家的女孩子有当官人家小姐的骄奢习气,不守我家的规矩,引诱我家的孩子也极尽奢华。现在他家再三催促结婚,要我把甲五的生辰八字送过去。我看他家是要与我做亲家,并非想与弟弟做亲家。这话我不能不向你们讲清楚。

弟弟的婚事,我不能作主,但亲家的为人怎样,必须先从汪三那里打听清楚。如果有吸鸦片烟的嗜好,千万不能答应,如果没有这种情况,请长辈和弟弟自己作主。你们说的那位翰堂秀才和他的父亲都是不可亲近之人,我曾经和他们见过面,衡阳的人一定也有知道他家的。如要对亲,可另外找个媒人。

六弟九月的来信说,他对自己的缺点已有认识,这正好可以努力改正。可又说整日里打不起精神,也不知是什么意思。

家中的事,弟弟不必去管,天破了会有女娲来补,洪水来了会有大禹来治。家里的事由长辈管,外边的事由我管,你们只需只管好自己的学业,不要去管学业以外的事。至于宗族姻党,不管他们对我家有没有怨恨,你们都要爱之敬之。孔子说:“泛爱众,而亲仁。”孟子说:“爱人不亲,反其仁;礼人不答,反其敬。”你们现在还没有管家中的事,就到处去惹是生非,等到你们当家作主的时候,那还不和谁都成了仇人?自古至今没有哪个圣人会和宗族乡党做仇人的,你们千万不可老是去责备别人啊!

十一月的来信说,你们现在正在读《庄子》和《史记》,这很好,但做什么事都要有恒心,不能在要考试的时候便把没有看完的书放下。不论在什么情况下,正在读的书都要从头到尾,一句一句地读完。如果明年把《史记》读完,以后读书不要限定数量,不要考虑是不是能进学。评论袁诗,评论写字,似乎都有些道理,但空谈无益,应该多做诗,多临帖,以后谈起来才更令人心悦诚服。譬如有个人打算到京城来,却一步不动,在家里空谈进京的路程有多少,这有什么用呢?就算他谈得很精彩,有谁会相信他的话呢?

九弟在信中劝我的话很真切,我看了后心中非常惶恐。不过,我读书总是脚踏实地的,不敢有半点懈怠。这样做下去,倘若不出京做官,将来我的道德、文章必定会大有长进,对上不欺骗天地祖宗,对下不欺骗各位弟弟和孩子。我在省城的名声日渐增大,我也说不清是怎样来的。我在京城,怕的就是我的名声会超出我的实际情况太多,所以不主动与人结成什么关系,也不夸耀自己一句话。我觉得那些超过自己实际情况的传闻,只能是自己的耻辱。

来信中谈及的大考题目和发榜的情况,这里早就知道了,只是县里和读书人还不知道罢了。几位弟弟以后写信时,一定要对一些小事和附近亲友家的情况详细地写了告诉我。

季弟的信很谦虚可爱。不过,只谦虚也不好,重要的还是要努力使自己进步,这也是我这个做哥哥的应当做出榜样的地方。我这个人也没有什么别的长处,只是近来能坚持天天读书,可以作各位弟弟的模范。四弟、六弟总不想以恒心使自己有所成就,难道不怕这样会给季弟一个坏的影响吗?别的在这里就不说了。

兄国藩手具道光二十四年(1844)十二月十八日

致诸弟·时刻存敬畏的心理【原文】

四位老弟足下:

初二早,皇上御门办事。余蒙天恩,得升詹事府右春坊右庶子。次日具折谢恩,蒙召见于勤政殿,天语垂问共四十余句。是日同升官者:李菡升都察院左副都御史,罗停衍升通政司副使,及余共三人。余蒙祖父余泽,频叨非分之荣。此次升官,尤出意外,日夜恐惧修省,实无德足以当之。诸弟远隔数千里外,必须匡我之不逮,时时寄书规我之过,务使累世积德,不自我一人而堕,庶几持盈保泰,得免速致颠危。诸弟能常进箴规,则弟即吾之良师益友也。而诸弟亦宜常存敬畏,勿谓家有家人作官,而遂敢于侮人;勿谓己有文学,而遂敢于恃才傲人。常存此心,则是载福之道也。

今年新进士善书甚多,而湖南尤甚。萧史楼既得状元,而周荇农去岁中南元,孙芝房又取朝元,可谓极盛。现在同乡诸人,讲求词章之学者固多,讲求性理之学者亦不少,将来省运必不盛。

余身体平安,惟应酬太繁,日不暇给,自三月进闱以来,到今已满两月,末得看书。内人身体极弱,而无病痛,医者云必须服大补齐,乃可回元。现在所服之药,与母亲大人十五年前所服之白术黑姜方略同,差有效验。儿女四人皆平顺,婢仆辈亦如常。

去年寄家之银两,屡次写信,求将分给戚族之数目详实告我,而至今无一字见示,殊不可解。以后务求四弟将帐目开出寄京,以释我之疑。又余所欲问家乡之事甚多,兹另开一单,烦弟逐条对是褥。

兄国藩草道光廿五年五月初五日【译文】

四位老弟:

初二日早上,我到皇上的御门办事,蒙受天恩,得升为詹事府右春坊右庶子。第二天写折子去谢恩,又蒙在勤政殿召见,皇上笑着问了我四十多句话。当天一起升官的还有:李菡升为都察院左副都御史;罗纯衍升为通政司副使。我蒙祖父余泽,多次得到超过我应得的荣耀,这次升官,尤其出乎意料,日夜都细心地反省自己,发现自己实在是没有什么德行能够让我接受这样的荣耀。弟弟们要常常劝诫我,纠正我做得不好的地方和过错,务必使我家历代积累的德行,不从我这儿开始堕落。而弟弟们也要时刻存有一种敬畏的心理,不要认为家里有人作官,就敢欺侮人。不要认为自己有学向,就敢恃才傲物。常常记住这一点点是获得福气的康庄大道。

今年的新进士,文章写得好的人很多,湖南的更多,萧史楼得了状元,周荇农(寿昌)去年中了南元,孙荇农(寿臣)又得了朝元,可说是盛极一时了。现在同乡中很多人喜欢研究词章学问,研究性理的人也不少,将来湖南省的气运一定还会更加兴盛。

我的身体健康,只是应酬太多,目不暇接,从三月进考场以来,到现在已经两个月,一直没有时间读书。你们嫂子的身体很弱,不过没有生病。医生说:“必须吃些补药才能复元。”现在吃的药,与母亲大人十五年前所吃的白术黑姜方大体相同,有点效果。儿女四人都和平常一样。

去年寄到家里的钱,曾叫你们把分给戚族的数目详细地告诉我,而到今没有一个字写来,实在不知道是为什么。请你们以后务必将账目寄来,以解除我的疑虑。还有,我很想知道家乡的事,也请一件一件地都说说。

兄国藩草道光二十五年(1845)五月初五日

致诸弟·进谏言戒除骄矜【原文】

澄候、温甫、子植、季洪四位老弟足下:

四月初三日发一家信。厥后折差久不来,是以月余无家书。五月十二折弁来,接到家中一信,乃四月一日所发者。具悉一切。植弟大愈,此最可喜。京寓一切平安。癣疾又大愈矣,比去年六月更无形迹。去年六月之愈,已为五年来所未有,今又过之。或者从此日退,不复能为恶矣。皮毛之疾,究不甚足虑,久而弥可信也。

四月十四日考差题“乐民之乐者,民亦乐其乐”,经文题“必有忍,其乃有济;有容,德乃大”,赋得“廉溪乐处”得“焉”字。二十六日,余又进一谏疏,敬陈圣德三端,预防流弊。其言颇过激切,而圣量如海,尚能容纳,岂汉唐以下之英主所可及哉!余之意,盖以受恩深重,官至二品,不为不尊;堂上则诰封三代,儿子则荫任六品,不为不荣。若于此时再不尽忠直言,更待何时乃可建言?而皇上圣德之美,出于天NFEB1自然,满廷臣工,遂不敢以片言逆耳,将来恐一念骄矜,遂至恶直而好谀,则此日臣工不得辞其咎。是以趁此元年新政,即将此骄矜之机关说破,使圣心日就兢业而绝自是之萌。此余区区之本意也。现在人才不振,皆谨小而忽于大,人人皆习脂韦唯阿之风。欲以此疏稍挽风气,冀在廷皆趋于骨鲠,而遇事不敢退缩。此余区区之余意也。

折子初上之时,余意恐犯不测之威,业将得失祸福置之度外矣。不意圣慈含容,曲赐全。自是以后,余益当尽忠报国,不得复顾身家之私矣。然此后折奏虽多,亦断无有似此折之激直者。此折尚蒙优容,则以后奏折,必不致或触圣怒可知矣。诸弟可将吾意细告堂上大人,毋以余奏折不慎,或以戆直干天威为虑也。

父亲每次家书,皆教我尽忠图报,不必系念家事。余敬体吾父之教训,是以公而忘私,国而忘家。计此后但略寄数百金偿家中旧债,即一心以国事为主,一切升官得差之念,毫不挂于意中。故昨五月初七大京堂考差,余即未往赴考。侍郎之得差不得差,原不关乎与考不与考。上年己酉科,传郎考差而得者三人:瑞常、花沙纳、张带是也。未考而得者亦三人,灵桂、福济、王广荫是也。今年侍郎考差者五人,不考者三人。是日题“以义制事,以礼制心论”,诗题“楼观沧海日”,得“涛”字。五月初一放云贵差,十二放两广、福建三省,名见京报内,兹不另录。袁漱六考差颇为得意,诗亦工妥,应可一得,以救积困。

朱石翘明府初政甚好,自是我邑之福。余下次当写信与之。霞仙得县首,亦见其犹能拔取真士。刘继振既系水口近邻,又送钱至我家求请封典,义不可辞。但渠三十年四月选授训道,已在正月廿六恩诏之后,不知尚可办否?当再向吏部查明。如不可办,则当俟明年四月升NFEB2恩诏,乃可呈请。若并升NFEB2之时推恩不能及于外官,则当以钱退还。家中须于近日详告刘家,言目前不克呈请,须待明年六月,乃有的信耳。

澄弟河南、汉口之信皆已接到。行路之难,乃至于此!自汉口以后,想一路载福星矣。刘午峰、张星垣、陈谷堂之银皆可收,刘、陈尤宜受之,不受以似拘泥。然交际之道,与其失之滥,不若失之隘。吾弟能如此,乃吾之所以欣慰者也。西垣四月廿九到京,住余宅内,大约八月可出都。此次所寄折底,如欧阳家、汪家及诸亲族不妨抄送共阅。见余忝窃高位,亦欲忠直图报,不敢唯阿取容,惧其玷辱宗族,辜负期望也。余不一一。

兄国藩手草咸丰元年五月十四日【译文】

澄侯、温甫、子植、季洪四位弟弟:

四月初三发了一封家信,以后送信的人很久没有来,所以一个多月没有接到家信。五月十二日送信的人来了,才接到家信一封,是四月一日发的,我知道了一切。植弟的病完全好了,这是最使人欢喜的事情!家中一切平安,我癣疾也全好了,比去年六月更好,没有一点疤痕。去年六月的情况是五年来没有过的,现在比以前更好一些,也许从此以后不再给我找麻烦了。皮毛上的病不值得发愁,经过这几年的经历,这话更可以相信。

四月十四日考差,题目是“乐民之乐者,民亦乐其乐”,经文题目是“必有忍,乃有济;有容,德乃大”,赋“得濂溪乐处”得“焉”字。二十六日我又进了一个谏疏,敬陈圣德的三端,预防流弊。言词过于激切,幸好圣量如海,还能容纳得下,这是汉唐以来的英明主子无法比拟的。我的意思是说我得到的恩宠已很深重了,官到二品,已很尊贵了。家中诰封三代,儿子也得到荫庇,做了六品官,也很荣耀了。假设在这种时候,再不尽忠直言,那还等什么时候呢?皇上圣德的美处,出于天性所为,满廷的臣公都不敢去说他一个不字,就怕一旦有了点自以为是的想法,就会变成讨厌直言而喜欢奉承的人,那么到了这一天,臣公们是不能推卸自己的罪责的。所以趁现在实行新政的机会,把自以为是的起因说穿,使皇上心里一天天兢兢业业,断绝自以为是的思想萌芽,这是我小小的愿望。目前人才不振奋,都是些只注意小事忽略了大事的人,人人都习惯于唯唯诺诺、阿谀奉承。我想通过这个折子稍微纠正一下这种不良风气,使这些人在朝廷里敢于说话,遇事不敢退缩。这是我的一点心意。

折子刚呈上去的时候,我真害怕可能会触犯天威,所以把得失祸福置之度外。没有想到得到了圣上的爱怜包容,让我得以保全。从此以后,我要更加尽忠报国,不再去顾虑身家性命这些私事。虽然以后我的折奏不少,却再没有像这次的激切率直的了。这次的奏折都能得到包容,那么以后的折子一定不至于触犯天威。你们可以把我的意思详细的告诉家中长辈,别让他们认为我不谨慎,或因率直触犯了天威而忧虑不安。

父亲每次的来信,都教我要尽忠报国,不要挂念家中,我按照父亲的教导公而忘私,为国而忘家。我准备以后寄银几百两回家还清旧债以后,便一心以国家大事为重,一切升官得差的念头,丝毫也不挂在心上。所以五月初七日大京堂考差,我便没有去参加。本来做侍郎的得不得差与考试没有关系,去年己酉科侍郎考试得差的只有瑞常、花沙纳、张芾三人。没有考试得差的也有灵桂、福济、王广荫三人。今年侍郎考差得差使的五个,没有考得差使的三个。那天的题目是:“以义制事,以礼制心论”,诗题是:“楼观沧海口”,得“涛”字。五月初一日放云贵差,十二日放两广、福建三省的差事,名字都登在京报上,不另外抄给你们了。袁漱六考差很是得意,诗也工整妥帖,这次应该可以得一差,解救他已积了很久的困难。

朱石翘明上任以来政事处理很好,这是我县的福气,我下次再写信给他。霞仙考中了县首,也可见他尤其能够选拔真正的人才。刘继振既是水口的近邻,又送钱到我家来请求封典,这不好推辞。但他三十年四月选拔了训导,已在正月二十六日的恩诏之后了,不知还能办不能。我想再去吏部查清楚。如不可以办,只能等明年四月的“升拊”恩诏(升级补缺的文件公布)下来,才可以呈请;如赶上“升拊”的时候,推恩不能达到外官,那应当把钱退还给他。你们最近要把情况告诉刘家,说明目前不能呈请了,要等明年六月才有确信。

澄弟从河南、汉口寄的信都已接到。行路的艰难达到这种程度,到汉口以后想来会顺利了。刘午峰、张星垣、陈谷堂的钱都可以收,刘和陈的尤其要收,不收反而显得拘泥。交际这东西,与其失之过滥,不如失之狭隘,你能这样,是我最高兴的。西垣四月二十九日到京,住在我家,大约八月可以离京。这次所寄信的底稿,不妨抄达欧阳家和各亲族家看看,使他们知道我忝列高位,也想忠直报国,不敢唯诺阿谀,怕那只会玷辱宗族,辜负祖宗的期望。别的不谈了。

兄国藩手草咸丰元年(1851)五月十四日

致诸弟·勿使子侄骄奢淫佚【原文】

澄温沅季四位老弟左右:

廿五日着胡二等送家信,报收复武汉之喜,廿七日具折捷奏,初一日制台杨慰农到鄂相会,是日又奏廿四夜焚襄河贼舟之捷,初七日奏三路进兵之折,其日酉刻,杨载福、彭玉麟等,率水师六十余船,前往下游剿贼,初九日,前次谢恩折,奉朱批回鄂,初十日,彭四、刘四等来营,进攻武汉三路进剿之折,奉朱批到鄂。

十一日,武汉克复之折,奉朱批、廷寄、谕旨等件。兄署湖北巡抚,并赏戴花翎。兄意母丧未除,断不敢受官职,若一经受职,则二年来之苦心孤诣,似全为博取高官美职,何以对吾母于地下?何以对宗族乡党?方寸之地,何以自安?是以决计具折辞射,想诸弟亦必以为然也。

功名之地,自古难居,兄以在籍之官,募勇造船,成此一番事业,其名震一时,自不待言。人之好名,谁不如我?我有美名,则人必有受不美之名与虽美而远不能及之名者,相形之际,盖难为情。兄惟谨慎谦虚,时时省惕而已。若仗圣主之威福,能速将江面肃清,荡平此贼;兄决意奏请回籍,事奉吾父,改葬吾母,久或三年,暂或一年,亦足稍慰区区之心,但未知圣意果能俯从否?

诸弟在家,总宜教子侄守勤敬,吾在外,既有权势,则家中子弟,最易流于骄,流于佚,二字皆败家之道也,万望诸弟刻刻留心,勿使后辈近于此二字,至要至要。

罗罗山于十二日拔营,智亭于十三日拔营,余十五六亦拔营东下也,余不一一,乞禀告父亲大人、叔父大人万福金安。

咸丰四年九月十三日【译文】

澄、温、沅、季四位贤弟:

二十五日派胡二送家信,报告收复武汉的喜讯,二十七日写信报告取得的胜利。初一制台杨慰农到湖北相会,又报告了烧掉襄河里贼船的胜利消息。初七报告了我们将三路进军,当天晚上杨载福、彭玉麟等人率领水师六十多条船前往下游剿贼。初九在湖北接到前次谢恩信的朱批。初十,彭四、刘四他们来到军营,又接到三路进剿武汉的朱批。

十一日收复武汉的报告送上去之后,接到的朱批和宫廷寄来的谕旨中,任命我出任湖北巡抚,赏戴花翎。我的意思是现在还在为母亲守孝,无论如何不能接受官职。如果我接受了,两年来我费尽心思去做的事,好像都是为了博取高官美职似的,那我还有何脸面去面对长眠于地下的母亲呢?以何脸面去见宗族乡党呢?又何以能够使自己心安呢?有鉴于些,我决定写个报告以示辞谢,想来几位弟弟也会同意我这样做吧。

求取功名之地,自古难以久留。我以一个在任官员的名义,招募兵员,制造船舰,成就了一番事业,名噪一时。谁都喜好声名,有谁会不像我一样喜好声名呢?现在我有美名了,所以就一定有人名声不美,和他们一对比,真是难为情,故而我只能谨慎谦虚,时时刻刻警醒自己不能骄傲才是。倘若能够倚仗皇上的威望和福祉,尽快将江西省内的贼兵肃清、荡平,我就可以写报告请求回到老家侍奉父亲,改葬母亲。多则三年,少则一年,这样也可以使我的心稍稍得到一点安慰。现在就不知道皇上是否会答应我这样做?

几位弟弟在家,最重要的是教育子侄要做到“勤”、“敬”二字。我在外面有了权势,家里的子侄最容易骄傲和放荡起来。可以说,“骄”和“佚”这两个字,是败家的根本原因。所以,万望几位弟弟每时每刻都要注意,不让后辈至于“骄”、“佚”,这十分重要。

罗罗山十二日出发,智亭十三日出发,我在十五六日也要出发,向东开去。别的就不说了。代我向父亲、叔父问好!

咸丰四年(1854)九月十三日

谕纪泽·宜教家人勤劳持家【原文】

字谕纪泽儿:

胡二等来,接尔安禀;字画尚未长进,尔今年十八岁,齿已渐长,而学业未见其益。陈岱云姻伯之子,号杏生者,今年入学,学院批其诗冠通场,渠系戊戌二月所生,比尔仅长一岁,以其无父无母,家渐清贫,遂尔勤苦好学,少年成名。尔幸托祖父余荫,衣食丰适,宽然无虑,遂尔酣豢佚乐,不复以读书立身为事。古人云:“劳则善心生,佚则淫心生。”孟子云:“生于忧患,死于安乐。”吾忧尔之过于佚也。

新妇初来,宜教之入厨作羹,勤于纺织,不因其为富贵子女,不事操作,大、二、三诸女已能做大鞋否?三姑一嫂,每年做鞋一双寄余,各表孝敬之忱,各争针业之工,所织之布,做成衣袜寄来,余亦得察闺门以内之勤惰也。

余在军中,不废学问,读书写字,未甚间断,惜年老眼蒙,无甚长进。尔今未弱冠,一刻千金,切不可浪掷光阴。四年所买衡阳之田,可觅人售出,以银寄营,为归还李家款。父母存,不有私财,士庶人且然,况余身为卿大夫乎?

余癣疾复发,不似去秋之甚,李次青十七日在抚州败挫,已详寄沅浦函中。现在崇仁,加意整顿,三十日获一胜仗;口粮缺乏,时有决裂之虞,深为焦灼。尔每次安禀,详陈一切,不可草率;祖父大人之起居,合家之琐事,学堂之功课,均须详载,切切此谕!

咸丰六年十月初二日【译文】

纪泽儿:

胡二他们带来了你告安的信,书法没有进步,你今年都已经十八岁了,年龄在增大,学业却看不出明显的长进。陈岱云姻伯的孩子,号吉生,今年入学,老师对他写的诗评价甚高,说他诗冠通场。他生于戊戌年二月,比你只大一岁,他无父无母,家境清贫,但他能勤苦好学,终而少年成名。你多幸福,有祖父辈的荫庇,衣食不愁,心中没有什么可忧虑的。结果反使你只知尽情吃喝玩乐,不再以读书自立作为自己的正业。古人云:“劳则善心生,佚则淫心生。”孟子也说:“生于忧患,死于安乐。”我真担心你过于安逸了。

你的媳妇刚嫁到我们家来,你要教她下厨房做饭做菜,经常纺织,不要以为她是富贵人家的子女,就不愿做事。你的三个妹妹都会做鞋了吗?以后三个姑姑一个嫂嫂每年要做一双鞋寄给我,以示孝心,要比比谁做得好;她们织的布要做成衣服、袜子一类的东西寄给我,我要通过这些东西来看看她们在家里是勤奋还是懒惰。

我在军中,也不荒废学问。读书和写字,从来没有间断过。可惜的是我年纪大了,眼睛花了,所以没有什么长进。你现在还不到二十岁,一刻值千金,切不可浪费了光阴。咸丰四年你在衡阳买的田,去找人帮忙卖掉,把卖得的钱寄给我,归还欠李家的钱。父母健在时,做子女的不应该有自己的私产,不管是做官的还是老百姓都一样,何况我是个卿大夫,就更要这样做了。

我的癣疾又复发了,不过没有去年秋天那样厉害。李次青十六日在抚州打了败仗,详细情况我写在给沅浦的信中了。现在,崇仁县正在加紧整顿队伍,三十日打了一次胜仗;由于缺乏口粮,随时都有破败的可能,很让人焦急。你每次写信来,所有情况都要详细写上,不能草草了事;祖父的日常生活、家里的琐碎小事、学校里的功课,都要写清楚。千万要记住。

咸丰六年(1856)十月初二日

致九弟·劝宜息心忍耐【原文】

沅浦九弟左右:

十二日申刻,代一自县归,接弟手书,具审一切。十三日未刻文辅卿来家,病势甚重,自醴陵带一医生偕行,似是瘟疫之证,两耳已聋,昏迷不醒,间作谈语,皆惦记营中。余将弟已赴营,省城可筹半饷等事,告之四五次。渠而醒悟,且有喜色。因嘱其静心养病,不必挂念营务,余代为函告南省、江省等语,渠亦即放心。十四日由我家雇夫送之还家矣。若调理得宜,半月当可痊愈,复原则尚不易易。

陈伯符十二日来我家,渠因负咎在身,不敢出外酬应,欲来乡为避地计。黄子春官声极好,听讼勤明,人皆畏之。弟到省之期,计在十二日,余日内甚望弟信,不知金八、佑九,何以无一人归来,岂因饷事未定,不遽遣使归与?

弟性褊急似余,恐拂郁或生肝疾,幸悉心忍耐为要!兹趁便,寄一缄,托黄宅转递,弟接到后,望专人送信一次,以慰悬念。家中大小平安,诸小儿读书,余自能一一检点,弟不必挂心。

咸丰七年九月廿二日【译文】

沅浦九弟:

十二日下午,代一从县里回来,收到你的信,一切都知道了。十三日午后文辅卿到我家来,病势很重,同行的还有醴陵的一位医生。他好像是染上了瘟疫,两耳已聋,昏迷不醒,有时还说胡话,不过都是挂念营中事情的。我把你已到营中,省城可以筹一半饷银等事对他说了四五次,他醒后很是欢喜。我叫他静心养病,不必挂念营里的事,并说愿代他写信去湖南、江西,他才放下心来。十四日我家的几个佣人护送他回家去了。如果调理得好,有半个月的时间,他的病就可以痊愈了,但要康复如初看来不太容易。

陈伯符十二日到我家来,他因为感到愧疚,不敢外出应酬,想到乡下来避风。黄子春做官的声望颇高,审案辛勤谨慎、明察秋毫,百姓都很敬畏他。你到省城的时间,定在二十日。这几天我很想收到你的来信,弄清金八、佑九为什么一个也不回来?会不会是因为饷源没有定准,才不急着派人回来?

你的性格偏激,很像我。我真担心你因忧郁而患肝病,要注意息心忍耐。这里顺便寄一封信给你,托黄家转送,你接到后,我希望你派人送来你的回信,以免我挂念。家中大小都平安,孩子们读书,我也能安排,你不必操心。

咸丰七年(1857)九月二十二日

致九弟·交人料理文案【原文】

沅浦九弟左右:

十一月初二日,春二、甲四归,接廿四夜来书,具悉一切。弟营中事机尚顺,家中大小欣慰。帅逸斋之叔号小舟者,于初二日来,携有张六琴太守书缄,具告逸斋死事之惨。余具奠金五十两交小舟,为渠赴江西之旅资。又作书寄雪琴,嘱其备战船至广信,迎护逸斋之眷口,由浙江来,又备舟至省城,迎护逸斋与其侄之灵枢于南康会齐,同出湖口。由湖口段窑至黄梅师宅,不过数十里耳。

前此仙舟先生墓门被贼掘毁,余曾寄书润芝中丞、莲舫员外,筹银三四百两,为修葺之资。此次小舟归里,可一并妥为安厝。少有余资,即以赡济逸斋之眷口,然亦极薄,难以自存矣。

东乡败挫之后,李镇军、周副将均退守武阳渡。闻耆中丞缄致长沙,请夏憩亭募勇数千,赴江应援,不知确否?自洪杨内乱以来,贼中大纲紊乱。石达开下顾金陵,上顾安庆,未必能再至江西。即使果来赴援,亦不过多裹乌合之卒,悍贼实已无几。我军但稍能立脚,不特吉安力能胜之,即临江萧军,亦自可胜之也。

胡蔚之将于初十日回省,家中以后不请书启朋友。韩于告假回家,余文案尚繁,不可无一人料理,望弟饬王福于腊月初回家。交代后,即令韩升回省度岁。韩于正初赴吉营,计弟处有四十日无人经管文案,即交彭椿年一手料理,决无疏失。韩升与王福二人,皆精细勤敏,无所轩轾。凌荫庭于日内赴雪琴处,若弟处再需好手,亦可令凌赴吉也。

咸丰七年十一月初五日【译文】

沅浦九弟:

十一月初二日,春二和甲四回来,接到了你二十四日夜里写的信。知道你在营中的事情进展还顺遂,家中大大小小都很高兴。帅逸斋的叔叔叫小舟,初二日来我这里,带了张六琴太守的信,详告逸斋死难的惨况。我备了五十两奠金,交给小舟作为他去江西的路费。又写信给雪琴,要他派战船到广西,迎接护送逸斋的家眷由浙江回来、另外准备船只到省城,去迎护逸斋和他侄子的灵柩到南康,和家眷会齐后一起出湖口。由湖口段窑到黄梅帅家,就只有几十里路了。

不久前,仙舟先生的墓门被敌兵掘毁,我曾写信给润芝中丞和莲肪员外,筹银三四百两作修葺费用。这次小舟回家,可一起妥善安葬。如略有余钱,便用于周济逸斋的家眷,只是太少,难以养活这一家子。

东乡大败以后,李镇军、周副将都退守武阳渡。听说耆中丞写信给长沙,请夏憩亭招兵几千到江苏来增援,不知确实不确实。自从洪、杨内乱以来,贼军中大体紊乱,石达开下要顾金陵,上要顾安庆,未必能再到江西。我们的军队只要稍微能休整一下,不仅吉安有力量打败他们,就是临江萧军,也可打胜仗。

胡爵之将在初十日回湖南,家中以后不用再请书启朋友。韩升告假回家,我这里文案工作还很繁重,不能没有人帮着料理。请你叫王福在腊月初回家交代后,即让韩升回省过年。韩升正月初去吉安营中,预计你那里会有四十天无人经营文案,可以交给彭椿年一人料理,决不会有疏忽过失。韩升和王福都精细勤快,不会相差很多。凌荫廷这两天就到雪琴那里去,若你这里需要能干的人,也可以叫凌到吉安去。

咸丰七年(1857)十一月初五日

致九弟·做人须要有恒心【原文】

沅浦九弟左右:

十二日正七、有十归,接弟信,备悉一切。定湘营既至三曲滩,其营官成章鉴亦武弁中之不可多得者,弟可与之款接。来书谓意趣不在此,则兴会索然,此却大不可。凡人作一事,便须全副精神注在此一事。首尾不懈,不可见异思迁,做这样想那样,坐这山望那山。人而无恒,终身一无所成。我生平坐犯无恒的弊病,实在受害不小。当翰林时,应留心诗字,则好涉猎它书,以纷其志。读性理书时,则杂以诗文各集,以歧其趋。在六部时,又不甚实力请求公事。在外带兵,又不能竭力专治军事,或读书写字以乱其志意。坐是垂老而百无一成。即水军一事,亦掘井九仞而不及泉,弟当以为鉴戒。

现在带勇,即埋头尽力以求带勇之法,早夜孳孳,日所思,夜所梦,舍带勇以外则一概不管。不可又想读书,又想中举,又想作州县,纷纷扰扰,千头万绪,将来又蹈我之覆辙,百无一成,悔之晚矣。

带勇之法,以体察人才为第一,整顿营规、请求战守次之。《得胜歌》中各条,一一皆宜详求。至于口粮一事,不宜过于忧虑,不可时常发禀。弟营既得楚局每月六千,又得江局每月二三千,便是极好境遇。李希庵十二来家,言迪庵意欲帮弟饷万金。又余有浙盐赢余万五千两在江省,昨盐局专丁前来禀询,余嘱其解交藩库充饷。将来此款或可酌解弟营,但弟不宜指请耳。

饷项既不劳心,全副精神请求前者数事,行有余力则联络各营,款接绅士。身体强弱,却不宜过于爱惜,精神愈用则愈出,阳气愈提则愈盛。每日作事愈多,则夜间临睡愈快活。若存一爱惜精神的意思,将前将却,奄奄无气,决难成事。凡此皆因弟兴会索然之言而切戒之者也。

弟宜以李迪庵为法,不慌不忙,盈科后进,到八九个月后,必有一番回甘滋味出来。余生平坐无恒流弊极大,今老矣,不能不诫教吾弟吾子。

邓先生品学极好,甲三八股文有长进,亦山先生亦请邓改文。亦山教书严肃,学生甚为畏惮。吾家戏言戏动积习,明年当与两先生尽改之。

下游镇江、瓜洲同日克复,金陵指日可克。厚庵放闽中提督,已赴金陵会剿,准其专折奏事。九江亦即日可复。大约军事在吉安、抚、建等府结局,贤弟勉之。吾为其始,弟善其终,实有厚望。若稍参以客气,将以殒志,则不能为我增气也。营中哨队诸人,气尚完固否?下次祈书及。

咸丰七年十二月十四日【译文】

沅浦九弟:

十二日,正七、有十回来,收到你的信,知道了一切。定湘营已经到了三曲滩,它的营官成章鉴是武官中不可多得的人才,你可以和他联系。你在信上却说你对这个人不感兴趣,相会没有什么意思,这不可以。一个人做事,要集中全部精力在你所做的事情上,从头到尾不能有一点松懈。不能见异思迁,做这样,想那样,坐在这山,望着那山。人要是没有恒心,终其一生也不会有所成就。我向来就有缺乏恒心的毛病,实在受害不小。当翰林的时候,应潜心练习诗字,我却喜欢去看别的书,分了心。在读性理书的时候,又掺杂着写诗文,走岔了路。在六部时,又不使劲去细究公事。在外带兵,又不能竭力专心地治理军事,反倒去读书写字,乱了本意。落得到老一事无成。就拿水军来说,也是掘井九仞看不到水,你应当引以为戒。

现在你既然在带兵,那就埋头苦干,找到带兵的规律,早晚不息,日间想的,夜间梦的,除了带兵以外的事,一概不管。不能又想读书,又想中举,又想做州、县之首,纷纷扰扰,千头万绪,以后犯了与我相同的错误,百无一成,后悔就晚了。

带兵的方法,第一要体察人才,整顿营规。讲求战守策略,是第二位的事。《得胜歌》中的各条,应当一一做到。至于口粮,不要过于忧虑,也不要老是写信催要。你们进驻湖北、湖南一带,每月已有六千,又得江西,每月也有两三千,已是很好的境遇了。李希庵十二日到家里来,说迪庵想帮助你解决饷银一万两。我管辖的浙江盐局可盈余一万五千两。江西省昨天专门派人来探望,我叫他解交藩库充饷,将来这笔钱也可以考虑给你。不过,你不要指明去要。

既然饷银不用费心,全部精力都要用在前面讲的几件事上,再有多余的精力,就去联络各营,招待绅士。身体虽弱,但不要过于爱惜,精神是愈用愈多,阳气也是愈提愈盛,白天做的事愈多,夜里睡觉愈快活。如有爱惜精神的想法,走走停停,没有生气,一定办不成事。所有这些,都是因为你说“兴会索然”才提醒我要求你切实提防的。

你最好学学李迪庵,不慌不忙,循序渐进,到八九个月后,一定会尝到甘甜的滋味。我这一生没有恒心,这个毛病很大。现在老了,不能不把教训告诉弟弟和孩子们。

邓先生品行、学问都很好,甲三的八股文有了进步,亦山先生也请邓先生批改文章。亦山教书很严肃认真,学生都怕他。我家跟他们开玩笑成了习惯,明年要把对两先生的这种态度改掉。

下游的镇江、瓜洲,同一天攻克,金陵一两天内也可以攻克。厚庵被任命为福建提督,已去金陵会剿,而且准他专折奏事。九江月内也可以攻克。军事行动大概在吉安、抚、建等府结束,望你尽力而为!我开始军事行动,你圆满结束军事行动,对此我寄予了厚望。如果稍微掺杂些客气,将会败坏壮志,也就不能为我争气了。营中哨队那些人,士气还坚定吗?下次来信谈谈。

咸丰七年(1857)十二月十四日

致九弟·为政切不可疏懒【原文】

沅浦九弟左右:

初七、初八连接弟由便足寄回及由胡二、安七送回两信,具悉一切。亮一去时,信中记封有报销折稿,来信未经提及,或未得见耶?廿六早地孔轰倒城垣数丈,而未克成功,此亦如人之生死迟早,时刻自有一定,不可强也。总理既已接札,则凡承上起下之公文,自不得不照申照行,切不可似我疏懒,置之不理也。

余生平之失,在志大而才疏,有实心而乏实力,坐是百无一成。李去麟之长短,亦颇与我相似,如将赴湖北,可先至余家一叙再往。润公近颇综核名实,恐亦未必投洽无间也。

近日身体略好,惟回思历年在外办事,愆咎甚多,内省增疚。饮食起居,一切如常,无穷廑虑。今年若能为母亲大人另觅一善地,教子便略有长进,则此中豁然畅适矣。弟年纪较轻,精力略胜于我,此际正宜提起全力,早夜整刷,昔贤谓宜用猛火煮,慢火温,弟今正用猛火之时也。

李次青之才实不可及,吾在外数年,独觉惭对此人。弟可与之常通书信,一则少表余之歉忱,一则凡事可以请益。余京中书籍,承漱六专人取出带至江苏松江府署中,此后或易搬回。书虽不可不看,弟此时以营务为重,则不常常看书。凡人为一事,以专而精,以纷而散。荀子称耳不两听而聪,目不两视而明,庄子称用志不分,乃凝于神,皆至言也。

咸丰八年正月十一日【译文】

沅浦九弟:

初七、初八连着接到你的两封信,信上的一切都知道了。亮一去的时候,带去的信中有报销折稿,你没提到,是没有见到吗?二十六日早上,地洞轰倒了城墙好几丈,还是没成功,这也像人的生死,早迟有个时间问题,这是一定的,不可强求。总理既然已经接到那信,那就把上面发下来的和你这里发下去的全部公文,照信上要求办好,切不可以像我那样疏忽懒惰,置之不理。

我生平的过失,是志大才疏,有心无力,肯定是百无一成。李之麟的长短,和我很相似。如你要去湖北,先到我家见面谈谈再去。润公近来很注意综合考核名声和实际,恐怕未必能够和你融洽。

近来我的身体稍好一些,只是回想历年在外面办事,过错和感到内疚的事很多,自己反躬自问,倍增愧疚。饮食起居一切如常,你就不用挂念了。今年如能给母亲的坟找到一块好地方,教育子侄略为有进步,心里就舒畅了。你的年纪还轻,精力比我好,这个时候正好全力以赴。过去的圣贤说要用猛火煮,慢火温,你现在正是用猛火攻的时候。

李次青的才能,实在不是我能赶得上的,我在外面的这几年,就只觉得对不起他。你可以和他多通通信,一来代我表示歉意,二来你也可以向他请教。我在京城的书都承蒙漱六派专人取出,带到江苏松江府署中,以后容易搬回。书虽然不可以不看,可是你这时在营中,不适合经常看书。做什么事专了就能精,多了就要散。荀子说:“耳不两听而聪,目不两视而明。”庄子说:“用志不纷,乃凝于神。”都是至理名言!

咸丰八年(1858)正月十一日

致九弟·宜以求才为在事【原文】

沅浦九弟左右:

四月初五日得一等归,接弟信,得悉一切。兄回忆往事,时形悔艾,想六弟必备述之。弟所劝譬之语,深中机要,“素位而行”一章,比亦常以自警。只以阴分素亏,血不养肝,即一无所思,已觉心慌肠空,如极饿思食之状。再加以憧扰之思,益觉心无主宰,征悸不安。

今年有得意之事两端。一则弟在吉安,声名极好,两省大府及各营员弁,江省绅民交口称颂,不绝于吾之耳;各处寄弟书及弟与各处禀牍信缄,俱详实委善,犁然有当,不绝于吾之目。一则家中所请邓、葛二师品学俱优,勤严并著。邓师终日端坐,有威可畏,文有极抵而又曲合时趋,讲节极明正义而又易于听受。葛师志趣方正,学规谨严,小儿等畏之如神明,此二者,皆余所深慰。虽愁闷之际,足以自宽解者也。

第声闻之美,可恃而不可恃。兄昔在京中颇著清望,近在军营,亦获虚誉。善始者不必善终,行百里者半九十里。誉望一损,远近兹疑。弟目下名望正降,务宜力持不懈,有始有卒。治军之道,总以能战为第一义。倘围攻半岁,一旦被贼冲突,不克抵御,或致小挫,则今望隳于一朝。故探骊之法,以善战为得珠,能爱民为第二义,能和协上下官绅为三义。愿吾弟兢兢业业,日慎一日,到底不懈,则不特为兄补救前非,亦可为吾父增光泉壤矣。

精神愈用而愈出,不可因身体素弱,过于保惜;智慧愈苦而愈明,不可因境遇偶拂,遽尔摧泪。此次军务,如杨、彭二李、次青辈,皆系磨炼出来,即润翁、罗翁,亦大有长进。弟当趁此增番识见,力求长进也。

求人自辅,时时不可忘此意。人才至难,往时在余幕府者,余亦平等相看,不甚钦敬。洎今思之,何可多得?弟当常以求才为急,其NFEB3冗者,虽至亲密友,不宜久留,恐贤者不愿共事一方也。余自四月来,眠兴较好,近读杜佑《通典》,每日二卷,薄者三卷。惟目力极劣,余尚足支持。

咸丰八年四月初九日【译文】

沅浦九弟:

四月初五,得一他们回来,接到你的信,得知一切。我回忆往事,不管是时间上事业上都有很多值得悔恨的地方,我想六弟一定都跟你说了。你的劝告都深中要害,按照我现在所处的地位,做我应该做的事,我常用“素位而行”,这一章来警惕自己。只因我阴分素亏,血不养肝。即使是一点事不想,也觉得心慌腹空,就像饿极了想吃东西的样子,再加上忧心忡忡,更觉得心里没有了主张,烦燥不安得很。

今年有两件事使我很得意,一是你在吉安的名声很好。两个省的官长和各营的将士,江西省的绅士,对你的称赞没有在我耳边断过。各处寄给你的信,还有你给各处写的信,都详实妥善,我经常看到。二为家中请的邓、葛两位教师,品行学问都是优等,勤谨严厉,都很有名望。邓老师终日端坐,威仪可畏,文章有根底,又能切合时尚,讲书能讲明正义,而又深入浅出。葛老师志趣方正,学规谨严,小孩们怕他像怕神明一样。这两件事,都使我很欣慰,即使是愁闷不乐的时候,也足以自宽自解了。

好名声,只可以追求,不可自满。我以前在京中,也很有声望,近来在军营,也有些虚名。善始的人不一定能善终,走一百里路,走了九十里只能算走了一半,声望一旦下降,远近的人都会产生怀疑。你目前名望正高,务必要坚持不懈,有始有终。

治军总要以能战作为主要目标,如果围攻半年,一旦被敌人冲破,不能取胜,或者受到小挫折,那么你的名声在一个早晨的时间便下落了。所以按照探骊得珠的方法,善战就是得到的珠。能够爱民是第二个目标,能和谐上下官绅的关系是第三个目标。希望你兢兢业业,日慎一日,凡事做到底决不松懈,这不仅为我补救了从前的过失,也可以为我父增光于九泉之下。

精神是愈用愈增加,不要因为身体一向很弱而过分的保养;智慧是愈苦炼愈明智,不可以因为偶然遇到挫折便急忙放弃。这次的军务使杨、彭、二李、次青等人,都磨练出来了,即使是润翁、罗翁也—日千里地长进着。只有我向来有自满的毛病,这次没有什么长进。你定要趁着这次军务增长见识,力求进步。

求人要自助,随时记住这个道理。人才难得,以前在我幕府中的人,我只是平等相待,不很钦佩。现在想起来,在哪里还能找到像他们那样的人才啊!你应当把求才作为当务之急,军营中的庸碌多余的人,就算是至亲密友,也不宜久留,那样做恐怕真正的贤者不肯前来共事。我从四月以来,睡眠较好。近日读杜佑的《通典》,每天读两卷,薄的读三卷。就是眼力太差,别的还可支持。

咸丰八年(1858)四月初九日

致九弟·患难与共勿有遗憾【原文】

沅浦九弟左右:

十四日接弟初七夜信,得知一切。贵溪紧急之说确否?近日消息何如?次青非常之才,带勇虽非所长,然亦有百折不回之气。其在兄处,尤为肝胆照人,始终可感。兄在外数年,独惭无以对渠,去腊遣韩升至李家,省视其家,略送仪物,又次青约成婚姻,以申永好。目下两家儿女无相当者,将来渠或三索得男,弟之次女、三女可与订婚,兄信已许之矣。在吉安,望常常与之通信。专人往返,想十余日可归也。但得次青生还与兄相见,则同甘苦患难诸人中,尚不至留莫大之愧歉耳。

昔耿恭简公谓居官以耐烦为第一要义,带勇亦然。兄之短处在此,屡次谆教弟亦在此。二十七日来书有云“仰鼻息于傀儡膻腥之辈,又岂吾心之所乐”,此已露出不耐烦之端倪,将来恐不免于龃龉。岁握别时,曾以惩余之短相箴,乞无忘也。

李雨苍于十七日起行赴鄂。渠长处在精力坚强,聪明过人,短处即在举止轻佻,言语伤易,恐咏公亦未能十分垂青。温甫弟于十一日起程,大约三月半可至吉安也。

咸丰八年二月十七日【译文】

沅浦九弟:

十四日接到你初七夜里写来的信,得知一切。贵溪紧急的消息确实吗?现在的情况如何?次青是个了不起的人才,虽然不善长带兵,但也有不折不挠的气概。他在我这里时,尤其是肝胆照人,始终让人感佩!我在外面这几年,仅对他一人感到内疚。去年腊月派韩升到李家去探望,稍微送了一点礼物,又和次青定下了亲事,以表明两家永远相好。眼下儿女没有相当的人,将来他第三个孩子是男孩,你的二女儿或三女儿可以和他家结亲,我把这个想法也对他说过了。在吉安时,希望常常和他通信,派专人送去,往返十来天可以回来。只要次青能活着回来与我相见,那么和我同甘苦共患难的人当中,就不至于留下莫大的遗憾了。

过去耿恭简公说:做官最重要的修养是耐烦,带兵也是如此。我的短处就在这一点上,多次恳切地教导你们的也是这一点。你在二十七日的来信中说:“要我在那些傀儡们的手下做事,这哪里是我心里所乐意的?”这已露出了不耐烦的眉目,将来免不了会和人发生冲突。去年我们分别时,曾把我的短处劝诫于你,希望你不要忘了。

李雨苍十七日起程去湖北,他的长处是精力旺盛,聪明过人,短处是举止不庄重,言语容易伤人,恐怕润公未必能看中他。温甫弟十一日起程,大约三月中旬可到吉安。

咸丰八年(1858)二月十七日

致沅弟季弟·随时推荐出色的人【原文】

沅、季弟左右:

辅卿而外,又荐意卿、柳南二人,甚好。柳南之笃慎,余深知之。意卿谅亦不凡。余告筱辅观人之法,以有操守而无官气,多条理而少大言为主。又嘱其求润帅、左、郭及沅荐人。以后两弟如有所见,随时推荐,将其人长处短处一一告知阿兄,或告筱荃,尤以习劳苦为办事之本。引用一班能耐劳苦之正人,日久自有大效。

季弟言出色之人,断非有心所能做得,此语确不可易。名位大小,万般由命不由人,特父兄之教家、将帅之训士,不能如此立言耳。季弟天分绝高,见道甚早,可喜可爱,然办理营中小事,教训弁勇,仍宜以勤字作主,不宜以命字谕众。

润帅先几陈奏,以释群疑之说,亦有函来余处矣。昨奉六月二十四日谕旨,实授两江总督兼授钦差大臣。恩眷方渥,尽可不必陈明。所虑者,苏、常、淮、扬无一支劲兵前往。位高非福,恐徒为物议之张本耳。余好出汗,沅弟亦好出汗,似不宜过劳。

咸丰十年七月初八日【译文】

沅、季二位贤弟:

你们在辅卿之外,又荐意卿、柳南二人,很好!柳南笃实谨慎,我很了解,意卿看来也不同凡响。我告诉筱辅观察人的方法,主要是有爱憎分明有原则而没有官气,办事有条理而不是口出狂言。又让他求润帅、左、郭和沅推荐人,以后你如见到符合这个条件的人,随时推荐给我。推荐时要把这个人的长处短处,一一告诉我,或告诉筱荃。能耐劳苦是办事的根本条件,用一些能耐劳苦的正直人,日子久了自然可以看见大的效应。

季弟说,出色的人,决不是只要有心就能出色的,这话确实不错。名位的大小,都是由天命而不由人定的。可是做父兄的教育家里的人,做将帅的教训官兵,可不能这样说。你的天分绝高,看透这个道理很早,非常叫人高兴。可是,你在办理军营中的事务时,教训下面的官兵,仍然以劝导为主,不适宜以命令口吻来训谕大家。

润帅几次陈奏,以释大家疑团的说法,也有信到我这里。昨天接到六月二十四日谕旨,派我任两江总督、兼任饮差大臣,恩宠正厚,尽可以不必陈明。我忧虑的是,苏、常、淮、扬一带,没有一支强有力的部队去,地位高了可不是件好事,恐怕只会是空为日后的众议作准备材料。我爱出汗,沅弟也是这样,似乎不适宜过分劳累。

咸丰十年(1860)七月初八日

致九弟季弟·以勤报君以爱民报亲【原文】

沅季弟左右:

兄膺此巨任,深以为惧!若如陆、阿二公之前辙,则治我父母羞辱,即兄弟子侄,亦将为人所侮,祸福倚伏之几,竟不知何者为可喜也。默观近日之吏治、人心,及各省之督抚将帅,天下似无戡定之理,吾惟以一勤字报吾君,以爱民二字书报吾亲。才识平常,断难立功,但守一勤字,终日劳苦,以少分宵旰之忧。行军本扰民之事,但刻刻存爱民之心,不使先人之积累,自我一人耗尽。此兄之所自矢者,不知两弟以为然否?愿我两弟亦常常存此念也。

沅弟多置好官,遴将才二语,极为扼要,然好人实难多得,弟为留心采访。凡有一长一技者,兄断不敢轻视。谢恩折今日拜发。宁国日内无信,闻池州杨七麻子将往攻宁,可危之至!

咸丰十年七月十二日【译文】

沅、季二位贤弟:

我担负着这么重大的任务,深感恐惧。如果我也走陆、阿二人的老路,那会给父母带来羞辱,就是兄弟子侄也会被人看不起,祸和福联系得这样紧密,使人不知道什么是可喜的预兆。细看近来官吏的作风和人心,以及各省的督抚将帅的所作所为,天下好像不会有安定的一天。我只有用一个“勤”字来报效皇上,用“爱民”二字来报答双亲。我这个人的才能和知识都很平常,肯定是难得立功的,如我能遵照勤字的要求,终日劳苦,大概能多少为皇上分一些忧虑。行军本来是骚扰百姓的事,如果时时刻刻能有爱民之心,不让祖先积累的德泽从我一人手中消耗殆尽,这就是我的一点誓愿,不知你们认为对不对?希望你们也和我一样有这种想法。

沅弟“多置好官,遴选将才"两句话非常扼要。可是好人实在不容易多得。你帮我留心采访,凡有一技之长的都推荐给我,我定不会轻视。谢恩的报告今天寄走了。宁国这两天没有消息,听说在池州的杨七麻子要攻打宁国,危险极了。

咸丰十年(1860)七月十二日

致九弟季弟·须戒傲惰二字【原文】

沅弟、季弟左右:

沅弟以我切责之缄,痛自引咎,俱蹈危机,而思自进于谨言慎行之路,能如是,是弟终身载福之道,而吾家之幸也。季弟信亦平和温雅,远胜往年傲岸气象。

吾于道光十九年十一月初二日进京散馆,十月二十八日早侍祖父星冈公于阶前,请曰:“此次进京,求公教训。”星冈公曰:“尔的官是做不尽的,尔的才是好的,但不可傲。满招损,廉受益,尔若不傲,更好全了。”遗训不远,至今尚如耳提面命。今吾仅述此语告诫两弟,总以除傲字为第一义。唐虞之恶人,曰“丹朱,傲”;曰“象,傲”;桀纣之无道,曰“强足以拒谏,辨足以饰非”,曰“谓已有天命,谓敬不足行”,皆傲也。

吾自八年六月再出,即力戒惰字,以儆无恒之弊,近来又力戒傲字。昨日徽州未败之前,次青心中不免有自是之见,既败之后,余益加猛省。大约军事之败,非傲即惰,二者必居其一;巨室之败,非傲即惰,二者必居其一。

余于初六日所发之折,十月初可奉谕旨。余若奉旨派出,十日即须成行。兄弟远别,未知相见何日?惟愿两弟戒此二字,并戒后辈当守家规,则余心大慰耳。

咸丰十年十月廿四日【译文】

沅、季二位贤弟:

沅弟在信中切实自责,痛心地看到了自己的过失,害怕陷入危机,想用谨言慎行使自己进步。这将是你获致终身幸福的坦途,也是我们家的幸运!季弟的信平和温雅,比往年那副傲慢的样子好多了。

我在道光十九年十一月初二进京接受庶常馆分配的工作。十月二十八日早上,我陪祖父星冈公站在屋前的台阶上。我说:“此次进京,求祖父给我教训。”他说:“你的官是做不完的,你的才能也是不错的,但不能骄傲,‘满招损,谦受益’,如果你不骄傲,就一切都会好的。”今天想起他说的话,仍倍感言语之恳切。我在这里重提此事,是为了告诫两位弟弟,清除“傲”字是一件最重要的事情。唐虞的恶人说丹朱骄傲,说象骄傲,桀纣无道,说强大可以不接受规劝,善辩可以掩饰过错,说既然有了天命,恭敬就不再有必要。这些都是骄傲。

我自八年六月再次出来工作,就努力防止骄傲,改正做事没有恒心的毛病,近来还努力防止懒惰。昨天徽州未败之前,次青心中不免有些自以为是的情绪。失败以后,我更加精求自省,军事上的失败,不是因为骄傲就是因为懒惰,这两个方面,一定有一个是主要原因。大家族的败落,同样是由于非骄即惰,二者必居其一。

我初六发出的报告,十月初可望得到朝廷的批示。如有命令派我出去,十日就要起程,兄弟远别,不知何时再能相见。只愿两位弟弟一定要戒除“骄”、“惰”两字,并且还要告诉后辈谨守家规,我就感到莫大的欣慰了!

咸丰十年(1860)十月二十四日

致四弟·教子弟去骄气惰习【原文】

澄侯四弟左右:

腊底由九弟处寄到弟信,具悉一切。弟于世事,阅历渐深,而信中不免有一种骄气。天地间惟谦谨是载福之道,骄则满,满则倾矣。凡动口动笔,厌人之俗,嫌人之鄙,议人之短,发人之覆,皆骄也。无论所指未必果当,即使一一切当,已为天道所不许。

吾家子弟,满腔骄傲之气,开口便道人短长,笑人鄙陋,均非好气象。贤弟欲戒子倒之骄,先须将自己好议人短,好发人覆之习气,痛改一番,然后令后辈事事警改。

欲去骄字,总以不轻非笑人为第一义;欲去惰字,总以不晏起为第一义。弟若能谨守星冈公之八字,三不信,又谨记愚兄之去骄去情,则家中子弟日趋于恭谨而不自觉矣。

咸丰十一年正月初四日【译文】

澄侯四弟:

十二月底从九弟处寄来你的信,知道了一切。看来弟弟对于世事,经历的认识逐渐深刻起来了,但信里不免有一种骄气;天地之间,只有谦虚谨慎才是得到幸福的方法,骄就满,满就要倒了。凡属动口动笔的事,讨厌人家太俗气,嫌弃人家太鄙恶,议论人家的短处,指斥人家失败,都是骄。不管说的是不是真实,即使都是真实的,也是天道所不许可的。

我家的子弟,满腔的骄傲习气,开口便说人家短长,讥笑别人这个鄙俗那个粗陋,这不是好现象。你要防止子弟有骄气,一定要把自己喜欢议论人家的短处,揭发人家的失败这种习气,彻底改正过来,这样才可叫子弟们事事处处警惕改正。

想去掉“骄”字,要随时随地不轻易非难讥笑别人,这是第一件要做到的事。想要去掉“惰”字,总的说来就是要把起早作为第一件要做的事。你要是能够谨慎遵守星冈公的八字诀和三不信,又注意记住我说的去骄去惰,那么,不知不觉家中的子弟便会一天比一天近于恭敬、谨慎了。

咸丰十一年(1861)正月初四日

致九弟·宜多选好替手【原文】

沅弟左右:

水师攻打金柱关时,若有陆兵三千在彼,当易得手。保彭杏南,系为弟处分统一军起见。弟军万八千人,总须另有二人堪为统带者,每人统五六千,弟自统七八千,然后可分可合。

杏南而外,尚有何人可以分统?亦须早早提拨。办大事者,以以多选替手为第一义。满意之选不可得,姑节取其次,以待徐徐教育可也。

同治元年四月十二日【译文】

沅弟:

水师攻打金柱关的时候,要有三千陆军在那里,就容易打下来。我保荐彭杏南到你那里来分统一军,你这里共一万八千人,总要有两个可以胜任统带的人,他们每人统带五六千人,弟弟自己统带七八千人,然后可以分可以合。

除了杏南以外,还有谁可以分统?要早点提拔。办大事的人,要会多选接班人,很满意的选不到,那就选稍差一点的也行,以后慢慢教育培养。

同治元年(1862)四月十二日

致九弟季弟·必须自立自强【原文】

沅弟、季弟左右:

沅于人概、天概之说,不甚厝意,而言及势利之天下。强凌弱之天下。此岂自今日始哉?盖从古已然矣。从古帝王将相,无人不由自立自强做出,即为圣贤者,亦各有自立自强之道,故能独立不惧,确乎不拔。昔余往年在京,好与诸有大名大位者为仇,亦未始无挺然特立不畏强御之意。

近来见得天地之道,刚柔互用,不可偏废,太柔则靡,太刚则折。刚非暴虐之谓也,强矫而已;柔非卑弱之谓也,谦退而已。趋事赴公,则当强矫,争名逐利,则当谦退;开创家业,则当强矫,守成安乐,则当谦退;出与人物应接,则当强矫,入与妻孥享受,则当谦退。

若一而建功立业,外享大名,一面求田问舍,内图厚实,二者皆有盈满之象,全无谦退之意,则断不能久。此余所深信,而弟宜默默体验者也。

同治元年五月廿八日【译文】

沅、季二位贤弟:

沅弟对于人平、天平的说法,不甚确切。谈到“势和利的天下,强欺弱的天下”,这已不是今天才有的事,自古以来就是这样。古时的帝王将相,无一不是从自强自立中成长起来的,就是圣贤也各有自立自强的方法。所以他们能够独立、不惊慌、不害怕,坚强得不可动摇。我过去在京城时,喜欢与有声名有地位的人对立,颇有点特立独行、不怕强暴、不受支配的气概。

近来看到天地的规律是刚柔互用的,两个都不能偏废,太柔了会顺风倒下,太刚了又会铿然折断。刚不是暴虐,是坚强,柔不是低下软弱,是谦逊退让。为大家做事要坚强,争名逐利的事,要谦逊退让。开创家业时要坚强,守成享乐时要谦逊退让。出去和别人办理交涉要坚强,回到家里和妻妾享受时要谦逊退让。

一边建功立业,声名远扬;一边置田建屋,贪图舒适。这两种情况都有盈满的迹象,没有一点谦退的意思,因而肯定不会长久,这是我深信不疑的。两位弟弟最好能默默地去体验。

同治元年(1862)五月二十八日

致九弟·望勿各逞己见【原文】

沅弟左右:

吾因近日办事,名望关系不浅,以鄂中疑季之言相告,弟则谓我不应述及。外间指摘吾家昆弟过恶,吾有所闻,自当一一告弟,明责婉劝,有则改之,无则加勉,岂可秘而不宣?鄂之于季,自系有意与之为难。名望所在,是非于是乎出,赏罚于是乎分,即饷之有无,亦于是乎判。

去冬金眉生被数人参劾,后至抄没其家,妻孥中夜露立,岂果有万分罪恶哉?亦因名望所在,赏罚随之也。众口悠悠,初不知其所自起,亦不知其所由止。有才者忿疑谤之无因,而悍然不顾,则谤且日腾;有德者畏疑谤之无因,而抑然自修,则谤亦日熄。吾愿弟等之抑然,不愿弟等之悍然;愿弟等敬听吾言,手足式好,同御外侮;不愿弟等各逞己见,于门内计较雌雄,反忘外患。

至阿兄忝窃高位,又窃虚名,时时有颠坠之虞。吾通阅古今人物,似此名位权势,能保全善终者极少。深恐吾全盛之时,不克庇荫弟等,吾颠坠之际,或致连累弟等。惟于无事时,常以危词苦语互相劝诫,庶几免于大戾耳。

同治元年六月廿日【译文】

沅弟:

我因近来办事有些名望,关系网深厚了,故将湖北怀疑季弟一事告诉了你,你反说我不该说起外面指责我家弟兄的过错。我听到的当然应该都告诉你们,直言责备,婉言规劝,有则改之,无则加勉,怎么可以秘而不宣呢?湖北省对季弟,确有故意刁难的一面。不过也要看到,有了名望是非就会多起来,赏罚就会有是不是分明的问题,就是提出给不给饷银的事,也会有所议论。

去年冬天金眉丰被几个人告了以后,他家被抄没了,妻儿被赶出来,半夜里站在外面,难道他真有万分的罪恶吗?同样也是有了名望,赏罚也就跟着来了。众口纷纭,不知道从什么时候开始,也不知道什么时候停止。有才能的人虽然对无端的诽谤会忿忿不平,但也容易悍然不顾,从而使得诽谤一天比一天蔓延开来。真正有道德的人,因为害怕自己怀疑这种诽谤没有根据,便只知极力抑制自己,力行修养,从而使诽谤一天天停息下来。我希望你们要抑制,不要凶悍。听我的话,搞好兄弟间的关系,共同抵御外来的侵害,不希望你在家门内坚持自己的看法,争论谁雄谁雌,反把外面的侵害忘了。

我虽然身居高位,广有声名,可是我随时都在担心着会跌坠下来。我在书上看到许多位尊权重的古今人物,能够保持善始善终的太少。我实在担心在全盛之时,不能保护你们。等到我跌坠下来的那一天,可能还要连累你们。所以在没有事的时候,用些吓人的话、苦涩的话来互相劝诫,这也是为了能够不发生重大的不幸。

同治元年(1862)六月二十日

致九弟·述治事宜勤军【原文】

沅弟左右:

弟读邵子诗,领得恬淡冲融之趣,此是襟怀长进处。自古圣贤豪杰、文人才士,其志事不同,而其豁达光明之胸大略相同。以诗言之,必先有豁达光明之识,而后有恬淡冲融之趣。自李白、韩退之、杜牧之则豁达处多,陶渊明、孟浩然、白香山则冲淡处多。杜、苏二公,无美不备,而杜之五律最冲淡,苏之七古最豁达。邵尧夫虽非诗之正宗,而豁达、冲淡二者兼全。吾好读《庄子》,以其豁达足益人胸襟也。去年所讲“生而美者,若知之若不知之,若闻之若不闻之”一段,最为豁达。推之即“舜禹之有天下而不与”,亦同此襟怀也。

吾辈现办军务,系处功利场中,宜刻刻勤劳,如农之力穑,如贾之趋利,如篙工之上滩,早作夜思,以求有济。而治事之外,此中却须有一段豁达冲融气象。二者并进,则勤劳而以恬淡出之,最有意味,余所以令刻“劳谦君子”印章与弟者,此也。

同治二年三月廿四日【译文】

沅弟:

你读了邵子的诗,领悟了恬淡、冲融的旨趣,这是你的襟怀长进的地方。自古以来的圣贤豪杰,文人才士,他们的志向和事业虽不相同,但他们胸怀豁达光明却是大致相同的。拿诗来说,就一定要先有豁达光明的认识,才会有恬淡、冲融的旨趣。如李白、韩愈、杜牧的诗豁达的韵味多;陶渊明、孟浩然、白香山的诗恬淡的韵味多。杜、苏二公,可以说无美不备。可是,杜的五律最恬淡,苏的七古最豁达。邵尧夫虽然不是诗的正宗,但是他的诗豁达恬淡兼有。我喜欢读《庄子》,就是因为写得豁达,能开阔人的胸襟。去年你讲的“生而美的,就像知道、又不知道,就像听见、又没听见”这一段最为豁达。推想起来,舜、禹他们有天下、又没有天下,也是这种襟怀。

我们现在都在办理军务,身处功利场中,最好每时每刻都要勤劳,就像农民勤劳种地,商人勤劳谋利,又像船夫上岸,日里操作,夜里思索,就为了能渡过河去。在治理事务的时候,需要有一种豁达冲融的气质,让两者并进。这样才能从恬淡中看到勤劳是最有意味的。我所以要刻一方“劳谦君子”的印章就是这个意思。

同治二年(1863)三月二十四日

致九弟·处事修身宜明强【原文】

沅弟左右:

来信“乱世功名之际尤为难处”十字,实获我心。本日余有一片,亦请将钦篆、督篆二者分出一席,另简大员。吾兄弟常存此兢兢业业之心,将来遇有机缘,即便抽身引退,庶几善始善终,免蹈大戾乎?

至于担当大事,全在明强二字。《中庸》学、问、思、辨、行五者,其要归于愚必明,柔必强。弟向来倔强之气,却不可因位高而顿改。凡事非气不举,非刚不济,即修身齐家,亦须以明强为本。巢县既克,和、含必可得手。以后进攻二浦,望弟主持,余相隔太远不遥制也。

同治二年四月廿七日【译文】

沅弟:

来信说的“乱世功名之际,颇为难处”,这十个字真是说了我想说的话。今天我有一张纸片,也请你把钦篆、督篆分出一席,另派大员来掌一席。我们兄弟都常常存一颗兢兢业业的心,将来遇有机缘,就抽身引退,这样才可以善始善终,免蹈大祸!

至于成就大事业,全在“明强”二字。从《中庸》学、问、思、辨、行五点来看,最重要的还在思必明,柔必强。你向来倔强,不可以因为地位高了就马上改变。凡事没有气便办不成,没有刚就办不好,就是修身齐家,也要以明强为本。巢县既已克复,和含一定可以到手。以后进攻二浦,希望你自己主持。我相隔太远,难以遥控。

同治二年(1863年)四月二十七日

致四弟·惜福贵乎勤俭【原文】

澄弟左右:

吾不欲多寄银物至家,总恐老辈失之奢,后辈失之骄,未有钱多而子弟不骄者也。吾兄弟欲为先人留遗泽,为后人惜余福,除去勤俭二字,别无做法。弟与沅弟皆能勤而不能俭,余微俭而不甚俭,子侄看大眼,吃大口,后来恐难挽回,弟须时时留心。

同治三年正月十四日【译文】

澄弟:

我不想多寄钱物回家,总是害怕老一辈太奢侈了,后辈不免会骄奢起来,过去钱多的人家子弟没有不骄奢的。我们弟兄要为先辈留下些遗存下来的恩惠,为后人珍惜一点剩余的福气,除了勤俭以外,没有别的办法。你和沅弟都能做到勤,但做不到俭。我只有点俭而不是很俭。子侄们眼界看得高了,吃大了口,以后恐怕难以挽回,这一点你要时时留意啊!

同治三年(1864)正月十四日

致九弟·时刻悔悟大有进益【原文】

沅弟左右:

鄂督五福堂有火之灾,幸人口无恙,上房无恙,受惊已不小矣。其屋系板壁纸糊,本易招火。凡遇此筹事,只可说打杂人役失火,固不可疑会匪之毒谋,尤不可怪仇家之奸细。若大惊小怪,胡思乱猜,生出多少枝叶,仇家转得传播以为快。惟有处处泰然,行所无事。申甫所谓“好汉打脱牙和血吞”,星冈公所谓“有福之人善退财”,真处逆境者之良法也。

弟求兄随时吝不申儆,兄自问近年得力,惟有一悔字诀。兄昔年自负本领甚大,可屈可伸,可行可藏,又每见得人家不是。自从丁已、戊午大悔大悟之后,乃知自己全无本领,凡事都见得人家有几分是处。故自戊午至九载,与四十岁以前NFEB4不相同。大约以能立能达为体,以不怨不尤为用。立者,发奋自强,站得住也;达者,办事圆融,行得通也。

吾九年以来,痛戒无恒之弊,看书写字,从未间断,选将练兵,亦常留心:此皆自强能立工夫。奏疏公牍,再三斟酌,无一过当之语,自夸之词:此皆圆融能达工夫。至于怨天本有所不敢,尤人则常不能免,亦皆随时强制而克去之。

弟若欲自儆惕,似可学阿兄丁戊二年之悔,然后痛下箴砭,必有大进。立达二字,吾于己未年曾写于弟之手卷中,弟亦刻刻思自立自强,但于能达处尚欠体验,于不怨尤处尚难强制。吾信中言,皆随时指点,劝弟强制也。赵广汉本汉之贤臣,因星变而劾魏相,后乃身当其灾,可为殷鉴。默存一悔字,无事不可挽回也。

同治六年正月初三日【译文】

沅弟:

湖北督军家的五福堂失火,虽然人口和上房都没有受到伤损,可是受惊不小。这所房子是木制的,还糊有纸,本来就容易着火。遇到了这样的事,只能说是勤杂人员不小心,不能猜度是贼兵的毒计,更不能去怪是仇家派奸细干的。如果大惊小怪,胡思乱想,定会生出很多和这事不相干的事端来,于是仇家便可以借机幸灾乐祸、拍手称快了。我们只能从容不迫、处处泰然,仿佛从没有发生过这事一样,就像申甫说的:“好汉打脱了牙连着血往肚子里吞。”星冈公也说:“有福的人善于退财。”这真是处在逆境中的好办法。

你求我随时对你训示过错,以儆效尤。我自问这些年最好的经验,惟有一个“悔”字。我以前很自负,认为自己本领很大,可屈可伸,可行可藏,总是看到人家的不是。自从丁已、戊午大彻大悟以后,才知道自己没有什么本事,不管什么事都能看到人家的几分是处了。所以从戊午年至今,这九年和四十岁以前大不一样。其间大致以能自立能通达为本,以不怨天不尤人为法。立就是发奋自强,站得住。达就是办事圆融,行得通。

九年来,我痛改缺乏恒心的毛病,看书写字,从不间断,选将练兵也很留心,这些都是自强能立的工夫。奏疏公牍,反复斟酌,不说不恰当的话和自我夸耀的话。这都是圆融通达的功夫。至于怨天,本来我就不敢,尤人,还不能完全戒除,这也是要随时克制自己才能做到的。

你如想自己警惕,似乎可以学我丁已、戊午两年的忏悔。不怕疼痛地找出自己的错误并改正,这样一定会大有进步。“立”、“达”两字,我在己未年曾写在给你的信中。你也随时想自立自强,这是我知道的,就是在能达上欠点体验,对于不怨尤还难克制。我信中说的都是随时指点,劝你克制的话。赵广汉本来是汉朝的贤臣,根据星象变化去检举魏相,后来自己遭受灾难,是一个教训。心存一个“悔”字,没有什么事是不可挽回的。

同治六年(1867)正月初三日

《孙子兵法》

(春秋)孙 武

孙子十三篇世称《孙子》,统称《孙子兵法》,是我国古代最早、最著名的兵书。

孙子,名武,字长卿,春秋末期齐国人,约与孔子(前551-前479)同时。其先祖有著名的军事家司马穰苴和名将田书,孙子以兵法见于吴王阖闾,吴王阖闾先命他按照兵法操练妇女,后来终于拜他为将军,结果吴国向西打败强大的楚国,攻入楚国的国都——郢,北威齐、晋,为吴国奠定在春秋时期的霸主地位建立了不可磨灭的功勋。《孙子兵法》大约草创于公元前515年左右。全书共十三篇,基本上是以权谋为经线,以战争的一般进程为纬线来谋篇布局的,全书既为一有机整体,又能各自独立成章。它文辞恢宏豁达,精辟新颖,内容精博深邃,问世以来,对中国古代军事学的发展影响深远,被奉为“兵学圣典”。曹操曾言:“我读过的兵书和战策很多,觉得孙武所著的兵法论述深刻。”《孙子兵法》在国际上也享有很高的声誉。早在一千多年前的唐朝就流传到国外,陆续被译成英、日、法、意等多种文字,受到世界的普遍关注,成为世界人民共有的财富。欧洲有许多学者相信,千百年来,人类历史上具有永恒价值的处世智慧包含于三大奇书:一是《君王论》,二就是《孙子兵法》,三则是《智慧书》。

始计篇【原文】

孙子曰:兵者,国之大事,死生之地,存亡之道,不可不察也。

故经之以五事,校之以计而索其情:一曰道,二曰天,三曰地,四曰将,五曰法。道者,令民与上同意也,故可以与之死,可以与之生,而不畏危。天者,阴阳、寒暑、时制也。地者,远近、险易、广狭、死生也。将者,智、信、仁、勇、严也。法者,曲制、官道、主用也。凡此五者,将莫不闻。知之者胜,不知者不胜。故校之以计。而索其情,曰:主孰有道?将孰有能?天地孰得?法令孰行?兵众孰强?士卒孰练?赏罚孰明?吾以此知胜负矣。

将听吾计,用之必胜,留之。将不听吾计,用之必败,去之。

计利以听,乃为之势,以佐其外。势者,因利而制权也。

兵者,诡道也。故能而示之不能,用而示之不用,近而示之远,远而示之近,利而诱之,乱而取之,实而备之,强而避之,怒而挠之,卑而骄之,佚而劳之,亲而离之,攻其无备,出其不意。此兵家之胜,不可先传也。

夫未战而庙算胜者,得算多也;未战而庙算不胜者,得算少也。多算胜,少算不胜,而况于无算乎?吾以此观之,胜负见矣。【译文】

孙子说:军事是国家的大事,是人民生死安危的主宰,也是国家存亡的根本,是不可以不深入考察研究的。

因此,军事家必须审度敌我五个方面的情况,比较双方的谋划,来取得对敌我双方形势的认识。(这五个方面)一是政治,二是天时,三是地利,四是将领,五是法制。所谓政治,就是要让民众与君主同心同德,使得他们能够为君而死,为君而生,而不害怕危险。所谓天时,就是指用兵时昼夜晴雨、寒冷酷热、四时节候的变化。所谓地利,就是指征战路途的远近、地势的险峻或平坦、作战区域的宽广或狭窄、地形对于攻守的益处或弊端。所谓将领,就是说将帅是否足智多谋,赏罚有信,爱抚部属,勇敢果断,治军严明。所谓法制,就是指军队组织体制的建设,各级将吏的管理,军需物资的掌管。以上五个方面,作为将帅,都不能不充分了解。充分了解了这些情况,就能打胜仗。不了解这些情况,就不能打胜仗。所以要通过对双方情况进行充分地比较来求得对战争形势的认识:敌我双方哪一方君主政治清明?哪一方将帅更有才能?哪一方拥有天时地利?哪一方法令能够贯彻执行?哪一方武器坚利精良?哪一方士卒训练有素?哪一方赏罚公正严明?我根据这一切,就可以判断谁胜谁负。

若能听从我的计谋,行军打仗就一定胜利,我就留下。假如不能听从我的计谋,行军打仗就必败无疑,我就离去。

君主权衡利害采纳我的方略,于是就会造成一种有利的态势,这是有助于实现军事目的的外部条件。所谓态势,即是依凭有利于自己的原则,灵活机变,掌握战场的主动权。

用兵打仗是一种诡诈之术。所以,能打,却装作不能打;要打,却装作不想打;明明要向近处进攻,却装作要打远处;即将进攻远处,却装作要攻近处;敌人贪利,就用利引诱他;敌人混乱,就乘机攻打他;敌人力量雄厚,就要注意防备他;敌人兵势强盛,,就暂时避其锋芒;敌人暴躁易怒,就要挑逗他的怒气;敌人胆怯,就设法使之骄横;敌人休整得好,就设法使之疲劳;敌人内部团结,就设法离间他们。要在敌人没有防备处发起进攻,在敌人意料不到时采取行动。所有这些,是军事家指挥艺术的奥妙,是不能事先传授的。

开战之前在庙堂之上就预计能够取胜的,是因为筹划周密,获得胜利的条件充分;开战之前就预计不能取胜的,是因为筹划不周,获得胜利的条件缺乏。所以筹划周密、条件具备就能取胜,筹划不周、条件缺乏就不能取胜,更不用说那些战前根本不进行谋划的了。我根据战争双方的战前谋划来观察,胜负的结果也就很明显了。

作战篇【原文】

孙子曰:凡用兵之法,驰车千驷,革车千乘,带甲十万,千里馈粮,则内外之费,宾客之用,胶漆之材,车甲之奉,日费千金,然后十万之师举矣。

其用战也胜,久则钝兵挫锐,攻城则力屈,久暴师则国用不足。夫钝兵挫锐,屈力殚货,则诸侯乘其弊而起,虽有智者,不能善其后矣。

故兵闻拙速,未睹巧之久也。夫兵久而国利者,未之有也。故不尽知用兵之害者,则不能尽知用兵之利也。

善用兵者,役不再籍,粮不三载;取用于国,因粮于敌,故军食可足也。

国之贫于师者远输,远输则百姓贫。近于师者贵卖,贵卖则百姓财竭,财竭则急于丘役。力屈、财殚,中原内虚于家。百姓之费,十去其七;公家之费,破军罢马,甲胄矢弩,戟NFDC2蔽橹,丘牛大车,十去其六。

故智将务食于敌,食敌一钟,当吾二十钟;NFDC3秆一石,当吾二十石。

故杀敌者,怒也;取敌之利者,货也。故车战,得车十乘已上,赏其先得者,而更其旌旗。车杂而乘之,卒善而养之,是谓胜敌而益强。

故兵贵胜,不贵久。

故知兵之将,生民之司命。国家安危之主也。【译文】

孙子说:大凡用兵作战的通常规律是,动用轻车千辆,辎重车千辆,征召将士十万,同时还要远道千里运送粮草。至于前方后方的费用,诸如招待来宾使节,补充维修兵器的费用,供给各种车辆和盔甲的费用等,每天得付出千金之巨,然后,十万大军方可出动。

以十万大军出征作战,贵在速胜。战争旷日持久,就会导致士卒疲惫,锐气受挫。攻打城池会使得兵力耗尽;军队长期在外作战会使得国家财力难以为继。士卒疲惫,锐气挫伤,实力耗尽,财力枯竭,就会招致其他诸侯国乘机入侵,到那时,即使是足智多谋的人,也无法挽回危局了。

所以,在用兵上,只听说有指挥拙笨但要求速战速决的,从未见过指挥灵巧而要求战事旷日持久的。长久地对外用兵而能对国家有利的,从来没有过。所以说,不完全了解用兵之害的人,也就不可能完全了解用兵之利。

善于用兵的人,他们不再次征兵,军粮也不用多次从国内征收。军用器材物资从本国取用,粮食给养在敌国筹集,这样,军队的粮食就会够用了。

国家之所以因为用兵而导致贫困,就是由于远道运输。远道运输,就会使百姓陷入贫困的地步。在靠近大军集结的地方,物价必定会上涨,物价上涨就会造成国家财力枯竭,国家财力枯竭便更加紧向百姓征收赋役。这样,人力耗尽,财力枯竭,就会使国内十室九空。百姓的收入将要耗去十分之七,国家的财产,也会因为诸如车辆的损坏,马匹的疲惫,盔甲、箭弩、戟盾、大橹的补充,以及大牛大车的征调,而耗去十分之六。

所以,明智的将帅总是务求在敌国境内筹集粮食。消耗敌国一钟粮食,相当于从本国运送二十钟;消耗敌国一石草料,相当于从本国运送二十石。

所以要使将士们英勇杀敌,便要激发他们同仇敌忾的士气;要使士卒勇于夺取敌军的物资,就必须借助于物质奖励。在车战中,凡夺得敌方战车十辆以上的,应奖赏首先夺取战车的人,并且要更换上我军战车上的旗帜,混合编入自己战车的行列。同时还要善待俘虏,保证他们的生活供给。这就是所说的愈是战胜敌人,愈是能增强自己军队的战斗力。

所以,用兵作战贵在速战速决,而不可旷日持久。

所以懂得用兵的将领,是民众生死的掌握者,也是国家安危的主宰。

谋攻篇【原文】

孙子曰:凡用兵之法,全国为上,破国次之;全军为上,破军次之;全旅为上,破旅次之;全卒为上,破卒次之;全伍为上,破伍次之。百战百胜,非善之善也;不战而屈人之兵,善之善者也。

故上兵伐谋,其次伐交,其次伐兵,其下攻城。攻城之法,为不得已。修橹NFDC4NFDC5,具器械,三月而后成,距NFDC6,又三月而后已。将不胜其忿而蚁附之,杀士三分之一而城不拔者,此攻之灾也。

故善用兵者,屈人之兵而非战也,拔人之城而非攻也,毁人之国而非久也,必以全争于天下,故兵不顿而利可全,此谋攻之法也。

故用兵之法,十则围之,五则攻之,倍则分之,敌则能战之,少则能逃之,不若则能避之。故小敌之坚,大敌之擒也。

夫将者,国之辅也,辅周则国必强,辅隙则国必弱。

故君之所以患于军者三:不知军之不可以进而谓之进,不知军之不可以退而谓之退,是谓縻军。不知三军之事,而同三军之政者,则军士惑矣。不知三军之权,而同三军之任,则军士疑矣。三军既惑且疑,则诸侯之难至矣,是谓乱军引胜。

故知胜有五:知可以战与不可以战者胜;识众寡之用者胜;上下同欲者胜;以虞待不虞者胜;将能而君不御者胜。此五者,知胜之道也。

故曰:知彼知己者,百战不殆;不知彼,而知己,一胜一负;不知彼,不知己,每战必殆。【译文】

孙子说:大凡用兵作战,使敌人举国降服为上策,而击破敌国就略逊一筹;使敌人全军完整地降服为上策,而击溃敌人的军队就略逊一筹;使敌人全旅完整地降服为上策,而打垮敌人之旅就略逊一筹;使敌人全部士卒降服是上策,而用武力打垮他们就略逊一筹;使敌人全军降服是上策,而用武力击溃他们就略逊一筹。百战百胜,并不就是最高明的,不经交战而能使敌人屈服,这才算是最高明的。

所以,用兵的上策是用谋略战胜敌人,其次是用外交手段取胜,再次就是直接与敌人交战,击败敌人的军队取胜,下下策就是攻打敌人的城池。选择攻城的做法应该是迫不得已而为之。因为制造攻城的大盾和四轮大车,准备攻城的器械,需要数个月才能完成,而构筑用于攻城的土山,又要花费几个月才能完工。然后如果主将难以克制愤怒与焦躁的情绪,驱使士卒像蚂蚁一样一个接一个地去爬梯攻城,结果导致士卒损失了三分之一,而城池却未能攻克,这就是攻城带来的灾难啊!

所以,善于用兵的人,使敌人屈服而不依靠交战,攻占敌人的城池而不依靠强攻,毁灭敌人的国家而不依靠和敌人久战。一定要用全胜的战略争胜于天下,所以自己的军队没有疲惫受挫,圆满而全面的胜利又可以取得。这就是以谋略胜敌的方法。

因此,用兵的原则是,拥有十倍于敌人的兵力就包围敌人,拥有五倍于敌人的兵力就进攻敌人,拥有两倍于敌人的兵力就设法使敌人分散,兵力与敌人相等就要努力抗击敌人,兵力少于敌人就要退却,兵力弱于敌人就要避免正面决战。所以,弱小的军队如果一直坚守硬拼,就势必为强大敌人所俘虏。

将帅是国君的助手,如果辅助周密,国家就一定强盛,辅助有疏漏,国家就一定衰弱。

国君危害军事行动的情况有三种:不了解军队不能前进而硬使军队前进,不了解军队不能后退而硬使军队后退,这就是所说的束缚军队的行为;不了解军队的内部事务,而去干预军队的行政,就会使得将士产生迷惑;不懂得作战的灵活与权变,而去干涉军队的指挥,就会使得将士产生疑虑。军队既迷惑又心存疑虑,那么诸侯列国乘机进犯的灾难也就随之降临了。这叫做自乱其军,自取灭亡。

所以预知胜利的情况有五种:知道什么时候可以打或不可以打的,能够胜利;了解多兵和少兵的不同作战方法的,能够胜利;全军上下同心同德的,能够胜利;将帅有才能而国君不加掣肘的,能够胜利。凡此五种,就是预知胜利的方法。

所以说:既了解敌人,又了解自己,百战都不会有危险;虽不了解敌人,但是了解自己,那么胜负各半;既不了解敌人,又不了解自己,那么每次用兵都必定失败。

军形篇【原文】

孙子曰:昔之善战者,先为不可胜,以待敌之可胜。不可胜在己,可胜在敌。故善战者,能为不可胜,不能使敌之可胜。故曰:胜可知而不可为。

不可胜者,守也;可胜者,攻也。守则不足,攻则有余。善守者,藏于九地之下;善攻者,动于九天之上。故能自保而全胜也。

见胜不过众人之所知,非善之善者也;战胜而天下曰善,非善之善者也。故举秋毫不为多力,见日月不为明目,闻雷霆不为聪耳。古之所谓善战者,胜于易胜者也。故善战者之胜也,无智名,无勇功。故其战胜不忒。不忒者,其所措必胜,胜已败者也。故善战者,立于不败之地,而不失敌之败也。是故胜兵先胜而后求战,败兵先战而后求胜。

善用兵者,修道而保法,故能为胜败之政。

兵法:一曰度,二曰量,三曰数,四曰称,五曰胜。地生度,度生量,量生数,数生称,称生胜。故胜兵若以镒称铢,败兵若以铢称镒。胜者之战民也,若决积水于千仞之溪者,形也。【译文】

孙子说:从前善于用兵打仗的人,先要做到不会被敌方战胜,然后等待可以战胜敌人的时机。不会被敌人战胜决定于自己,战胜敌人则取决于敌人的有机可乘。所以,善于打仗的人,能创造不被敌人战胜的条件,但却不可能做到使敌人一定被我军战胜。所以说:胜利可以预知,但是不可强求。

想要不被敌人战胜,在于防守;想要战胜敌人,在于进攻。实行防御,是由于兵力不足;实施进攻,则是因为兵力有余。善于防守的军队,隐蔽自己的兵力如同深藏于地下;善于进攻的军队,展开自己的兵力就像从九霄而降。所以,既能够保全自己,又能取得胜利。

预见胜利不超越一般人的见识,这算不上是最高明的。通过激战而取得胜利,即使是天下人都说好,也不算是最高明的。因为能举起秋天鸟兽新长的毫毛称不上力气大,能看见日月的光辉算不得眼睛亮,能听到雷霆算不上耳朵灵。古时候所说的善于打仗的人取得胜利,都是战胜那些容易战胜的敌人。因此善于打仗的人打了胜仗,既不显露出智慧的名声,也不表现为勇武的战功。但他们取得胜利,却是不会有差错的。他们之所以不会有差错,是由于他们的作战采取了必胜措施,去战胜那些已经处于失败地位的敌人。善于打仗的人,总是确保自己立于不败之地,同时不放过任何击败敌人的机会。所以,胜利的军队总是先创造获胜的条件,而后才寻求同敌决战的机会。而失败的军队,却总是先同敌人交战,而后企求侥幸取胜。

善于打仗的人,注意修明政治,严肃法制,从而能掌握战争胜负的决定权。

用兵的基本原则有五条:一是“度”,二是“量”,三是“数”,四是“称”,五是“胜”。敌我所处地域的不同,产生双方土地幅员大小不同的“度”;敌我土地幅员大小的不同,产生了双方物质资源丰瘠不同的“量”;敌我物质资源丰瘠的不同,产生了双方兵员多寡不同的“数”;敌我兵员多寡的不同,产生军事实力强弱不同的“称”;军事实力强弱的不同,最终决定了战争由何方取胜。失败的军队较之于胜利的军队,有如“铢”和“镒”的区别一样,处于绝对的劣势。胜利者指挥军队与敌作战,就像从万丈高的山顶决开积水一样,势不可挡,这就是“形”——军事实力强大的表现。

兵势篇【原文】

孙子曰:凡治众如治寡,分数是也;斗众如斗寡,形名是也;三军之众,可使必受敌而无败者,奇正是也;兵之所加,如以锻投卵者,虚实是也。

凡战者,以正合,以奇胜。故善出奇者,无穷如天地,不竭如江河。终而复始,日月是也;死而复生,四时是也。声不过五,五声之变,不可胜听也。色不过五,五色之变,不可胜观也。味不过五,五味之变,不可胜尝也。战势不过奇正,奇正之变,不可胜穷也。奇正相生,如循环之无端,孰能穷之?

激水之疾,至于漂石者,势也;鸷鸟之疾,至于毁折者,节也。是故善战者,其势险,其节短。势如扩弩,节如发机。

纷纷纭纭,斗乱而不可乱也;浑浑沌沌,形圆而不可败也。乱生于治,怯生于勇,弱生于强。治乱,数也;勇怯,势也;强弱,形也。故善动敌者,形之,敌必从之;予之,敌必取之。以利动之,以卒待之。

故善战者,求之于势,不责于人,故能择人而任势。任势者,其战人也,如转木石。木石之性,安则静,危则动,方则止,圆则行。故善战人之势,如转圆石于千仞之山者,势也。【译文】

孙子说:通常来说,管理人数多的军队同管理人数少的军队一样,这属于军队的组织编制问题;指挥人数众多的部队作战同指挥人数少的部队作战一样,这属于指挥号令的问题;整个部队遭到敌人的进攻而没有溃败,这属于“奇正”的战术变化问题;对敌军所实施的打击,如同以石击卵一样,这属于“避实就虚”原则的正确运用问题。

大凡用兵作战,总是以“正兵”迎战,用“奇兵”取胜。所以,善于出奇制胜的人,其战法的变化如天地运行那样变化无穷,像江河那样奔流不息。终而复始,就像日月的运行;去而复来,如同四季的更替。乐音的基本音阶不过宫、商、角、徵、羽五个,然而这五个音阶的变化,却是听不尽的;颜色不过青、黄、赤、白、黑五种,然而这五色的变化,却是看不完的;滋味不过酸、辛、咸、甘、苦五样,然而这五味的变化,却是尝不尽的。作战的方式方法不过“奇”、“正”两种,可是奇”、“正”的变化,却永远不可穷尽。“奇”、“正”之间相互依存,相互转化,就像顺着圆环旋绕似的,无始无终,又有谁能够穷尽它呢?

湍急的流水水势之猛,能够把巨石冲走,这是因为它的流速飞快产生的“形势”造成的;鸷鸟高飞迅疾,以致能捕杀鸟雀,这就是短促迅猛的“节奏”造成的。因此,善于指挥作战的人,他所造成的态势险峻逼人,他进攻的节奏短促有力。他们所造的态势就像张满的弓弩,险恶异常;迅疾的节奏犹如用手击发弩机,瞬间即发。在战旗纷乱,人马混杂的混乱之中作战,要使自己的军队整齐不乱。在兵如潮涌、混沌不清的情况下战斗,要使自己的军队布阵周密,保持态势而不致失败。

能够向敌诈示混乱,是由于己方的军队组织编制的严整。能够向敌诈示怯懦,是由于己方具备了勇敢的素质。能够向敌诈示弱小,是由于己方拥有强大的实力。严整或者混乱,是由组织编制所决定的。勇敢或怯懦,是由作战态势所造成的。强大或者弱小,是由军队实力所决定的。所以善于调动敌人的人,伪装假相迷惑敌人,敌人便会跟着跑;用好处引诱敌人,敌人就会前来争夺。所以总是用利益引诱敌人上当,再预备重兵伺机打击他。

所以,善于用兵打仗的人,总是努力创造有利的态势,而不对部下求全责备,所以他能够选择人才去利用和创造有利的态势。善于制造和利用态势的人指挥军队作战,就如同滚动木石一般。木头和石头的特性是,置放在平坦安稳之处就静止不动,置放在险峻陡峭之处就滚动。方的容易停止,圆的滚动灵活。所以,善于指挥作战的人所造成的有利态势,就像将圆石从万丈高山上推滚下来那样,这就是所谓的“兵势”啊!

虚实篇【原文】

孙子曰:凡先处战地而待敌者佚,后处战地而趋战者劳。故善战者,致人而不致于人。能使敌人自至者,利之也;能使敌人不得至者,害之也。故敌佚能劳之,饱能饥之,安能动之。

出其所不趋,趋其所不意。行千里而不劳者,行于无人之地也;攻而必取者,攻其所不守也;守而必固者,守其所不攻也。故善攻者,敌不知其所守;善守者,敌不知其所攻。微乎微乎,至于无形;神乎神乎,至于无声,故能为敌之司命。

进而不可御者,冲其虚也;退而不可追者,速而不可及也。故我欲战,敌虽高垒深沟,不得不与我战者,攻其所必救也;我不欲战,画地而守之,敌不得与我战者,乖其所之也。

故形人而我无形,则我专而敌分;我专为一,敌分为十,是以十攻其一也。则我众而敌寡;能以众击寡者,则吾之所与战者约矣。吾所与战之地不可知,不可知,则敌所备者多,敌所备者多,则吾所与战者寡矣。故备前则后寡,备后则前寡;备左则右寡,备右则左寡;无所不备,则无所不寡。寡者,备人者也;众者,使人备己者也。

故知战之地,知战之日,则可千里而会战;不知战地,不知战日,则左不能救右,右不能救左,前不能救后,后不能救前,而况远者数十里,近者数里乎!以吾度之,越人之兵虽多,亦奚益于胜败哉!故曰:胜可为也。敌虽众,可使无斗。

故策之而知得失之计,作之而知动静之理,形之而知死生之地,角之而知有余不足之处。故形兵之极,至于无形。无形,则深间不能窥,智者不能谋。因形而错胜于众,众不能知。人皆知我所以胜之形,而莫知吾所以制胜之形。故其战胜不复,而应形于无穷。

夫兵形像水,水之行,避高而趋下;兵之形,避实而击虚。水因地而制流,兵因敌而制胜。故兵无常势,水无常形;能因敌变化而取胜者,谓之神。故五行无常胜,四时无常位,日有长短,月有死生。【译文】

孙子说:用兵打仗,凡先占据战场等待敌人的就从容主动,而后到达战场仓促应战的就疲惫被动。所以善于用兵作战的人,总是能够调动敌人而不被敌人所调动。能够使敌人自动进到我指定地域的,是利诱的缘故;能够使敌人不能抵达其预定地域的,则是设置重重困难阻挠的缘故。所以敌人休整得好,就设法使他疲劳;敌人粮食充足,就设法使他们饥饿;敌人驻扎安稳,就设法使他们移动。

要出击敌人无法救援的地方,要突袭敌人未曾预料的地方。行军千里而不劳累,是因为行进的是敌人没有防备的地区;我军进攻而必定能够取胜,是因为进攻的是敌人不曾防御的地点;防御而必能稳固,是因为扼守的是敌人无力攻取的地方。所以善于进攻的,能使敌人不知道该从哪里加强防守;善于防御的,能使敌人不知道该从哪里进攻。微妙啊,微妙到使敌人看不出任何形迹!神奇啊,神奇到使敌人听不见丝毫声音!所以,能够成为敌人命运的主宰。

前进而使敌人无法抵御的,是由于袭击他们防守空虚的地方;撤退而使敌人不能追击的,是因为行动迅速而使得敌人追赶不及。所以我军要交战时,敌人即使修筑了高垒深沟也不得不出来与我军交锋,这是因为我们攻击了敌人必须救援的地方;我军不想交战时,占据一个地方防守,敌人无法同我交锋,这是因为我们诱使敌人搞错了进攻的方向。

所以要使敌人暴露形迹而使我军不露痕迹,这样,我军兵力就可以集中而敌人兵力却不得不分散。我军的兵力集中在一处,敌人的兵力分散在十处,这样,我们就能以十倍于敌的兵力去进攻敌人了,从而形成我众而敌寡的有利形势。能做到集中优势兵力攻击处于劣势的敌人,那么能够同我军正面交战的敌人也就有限了。我们所要进攻的地方要做到不让敌人知道,敌人如果不知道,那么他们需要防备的地方就多了;敌人防备的地方愈多,那么我们进攻面对的敌人就愈少。因此,敌人防备了前面,后面的兵力就薄弱;防备了后面,前面的兵力就薄弱;防备了左边,右边的兵力就薄弱;防备了右边,左边的兵力就薄弱。处处加以防备,那么就导致处处兵力薄弱。兵力薄弱,是因为处处分兵防备敌人;兵力充足,是因为迫使敌人处处分兵防备。

所以,如能预知交战的地点,预知交战的时间,那么即使跋涉千里也可以去同敌人会战。不能预知在什么地方打,不能预知在什么时间打,那么就会导致左翼不能救援右翼,右翼不能救援左翼,前军不能救援后军,后军不能救援前军的情况,更何况远达数十里,近在数里,又怎么能做到应付自如呢?依我的分析,越国的军队数量虽多,但对于决定战争的胜负又有什么帮助呢?所以说:胜利是可以努力争取的。敌军虽多,可以使他们无法同我军主力较量。

所以,用兵打仗要通过认真地策划筹算,来分析敌人作战计划的优劣和得失;要通过挑动敌人,来了解敌人的活动规律;要通过佯动示形于敌人,来试探敌人生死命脉之所在;要通过小规模的交锋,来了解敌人兵力的虚实强弱。所以,佯动示形进入最高境界,就是使敌人再也看不出什么形迹。看不出形迹,那么,即使是深藏的间谍也无法窥见自己底细,老谋深算的敌人也想不出对策。根据敌情变化而灵活运用战术并取得胜利,即便把胜利摆放在众人面前,众人仍然不能看出所以然来。人们只能知道我军用来战胜敌人的办法,但却无从知道我军是怎样运用这些办法出奇制胜的。所以,每一次取得胜利所用的方法,都不是简单的重复,而是适应不同的情况,变化无穷的。

用兵的规律就像水流的规律一样,水流的规律是避开高处而流向低处,作战的规律是避开敌人的主力而攻击敌人的弱点。水因地形的高低而决定其流向,作战则根据不同的敌情而制定取胜的策略。所以,用兵打仗没有固定刻板的形态,水的流动也不曾有一成不变的形态。能够根据敌情变化而灵活机动取胜的,就可称为用兵如神。所以说五行相生相克没有固定的常势,四季轮流更替也没有哪个季节是永远不变的,一年之中白天有长有短,一月之中月亮有圆有缺。

军争篇【原文】

孙子曰:凡用兵之法,将受命于君,合军聚众,交和而舍,莫难于军争。军争之难者,以迂为直,以患为利。故迂其途而诱之以利,后人发,先人至,此知迂直之计者也。

故军争为利,军争为危。举军而争利则不及,委军而争利则辎重捐。是故卷甲而趋,日夜不处,倍道兼行,百里而争利,则擒三将军,劲者先,疲者后,其法十一而至;五十里而争利,则蹶上将军,其法半至;三十里而争利,则三分之二至。是故军无辎重则亡,无粮食则亡,无委积则亡。

故不知诸侯之谋者,不能豫交;不知山林、险阻、沮泽之形者,不能行军;不用乡导者,不能得地利。故兵以诈立,以利动,以分合为变者也。故其疾如风,其徐如林,侵掠如火,不动如山,难知如阴,动如雷震。掠乡分众,廓地分利,悬权而动。先知迂直之计者胜,此军争之法也。《军政》曰:“言不相闻,故为金鼓;视不相见,故为之旌旗。”夫金鼓、旌旗者,所以一人之耳目也。人既专一,则勇者不得独进,怯者不得独退,此用众之法也。故夜战多火鼓,昼战多旌旗,所以变人之耳目也。

故三军可夺气,将军可夺心。是故朝气锐,昼气惰,暮气归。故善用兵者,避其锐气,击其惰归,此治气者也。以治待乱,以静待哗,此治心者也。以近待远,以佚待劳,以饱待饥,此治力者也。无邀正正之旗,勿击堂堂之陈,此治变者也。

故用兵之法,高陵勿向,背丘勿逆,佯北勿从,锐卒勿攻,饵兵勿食,归师勿遏,围师必阙,穷寇勿迫,此用兵之法也。【译文】

孙子说:大凡用兵的法则,将帅接受国君的命令,从征集民众、编成军队,一直到同敌人对阵,在这中间没有比争夺制胜条件更为困难的了。而争夺制胜条件最困难的地方,在于要把迂回的弯路变为直路,要把不利条件转化为有利条件。同时,要使敌人的近直之利变为迂远之患,并用小利引诱敌人,从而做到我军比敌人后出发而先抵达必争的战略要地,这才是掌握了以迂为直的方法。

所以说,军争既有有利的一面,也有有害的一面。如果全军携带所有的辎重去争夺先机之利,就无法按时抵达预定地域;如果丢下部分辎重去争利,辎重装备就会损失。如果让士兵卷起盔甲疾进,日夜兼程,走上百里路去争利,那么三军的将领就可能被敌所俘,健壮的士卒先到,疲弱的士卒掉队,这种方法其结果是只会有十分之一的兵力到位。走五十里去争利,就会损折前军的主帅,只有一半的兵力能够到位。走上三十里路去争利,也只有三分之二的兵力能赶到。更何况军队没有辎重就会失败,没有粮食就不能生存,没有物资储备就难以为继。

所以,不了解诸侯国的战略意图,便不能与其结交;不熟悉山林、险阻、沼泽的地形,便不能行军;不利用当地的向导,便不能得到地利。故而用兵打仗必须依靠诡诈多变取胜,依据是否有利来决定自己的行动,依照分散或集中兵力的方式来变换战术。所以,军队行动迅速时就像疾风一样迅速,行动舒缓时就像林木一样森然不乱,攻击敌人时像烈火,实施防御时像山岳,难以揣测如同浓云遮蔽日月,冲锋时如迅雷不及掩耳。分遣兵众,掳掠敌方的城邑,分兵扼守要地,扩展自己的领土,权衡利害关系,然后见机行动。先懂得以迂为直方法的人就能取得胜利,这是争夺制胜条件的原则。《军政》里说:“作战时,语言指挥士兵不能听到,所以设置金鼓;动作指挥士兵不能看见,所以设置旌旗。”这些金鼓、旌旗是用来统一军队上下视听行动的。全军上下既然一致,那么,勇敢的士兵就不能单独冒进,怯懦的士兵也不敢单独后退了。这就是指挥大部队作战的方法。所以夜间作战多用火把、锣鼓,白天作战多用旌旗,这都是为了适应士卒耳目视听的需要。

三军将士,可以夺取他的锐气;敌军的将帅,可以动摇他的决心。这是因为军队早上投入战斗时士气饱满,中午士气就逐渐懈怠,到了晚上,士气就完全衰竭了。所以善于用兵的人,总是设法避开敌人初来时的锐气,进而等到敌人士气懈怠衰竭时再去攻打他,这是掌握军队士气的作战方法。用自己的严整来对付敌人的混乱,用自己的镇静来对付敌人的轻躁,这是掌握心理的作战手段。用自己部队接近的战场来对付远道而来的敌人,用自己部队的安逸休整来对付疲于奔命的敌人,用自己部队的粮饷充足来对付饥饿不堪的敌人,这是把握军队战斗力的用兵方法。不要去拦击旗帜整齐的敌人;不要去进攻阵容雄壮的敌人,这是掌握灵活机变的用兵方法。

所以,用兵的法则是:不要去仰攻占领高山的敌人,不要正面迎击背靠丘陵险阻的敌人,敌人假装败退不要跟踪追击,敌人的精锐不要去进攻,敌人的诱兵不要企图消灭,对退回本国途中的敌军不要阻止,包围敌人时一定要留出缺口,对陷入绝境的敌人不要过分逼迫。这些都是用兵的基本方法。

九变篇【原文】

试读结束[说明:试读内容隐藏了图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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