四川省图书馆?成都图书馆百年同人文集(txt+pdf+epub+mobi电子书下载)


发布时间:2020-06-10 06:04:18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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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本书编委会

出版社:四川大学出版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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四川省图书馆?成都图书馆百年同人文集

四川省图书馆?成都图书馆百年同人文集试读:

版权信息书名:四川省图书馆•成都图书馆百年同人文集作者:本书编委会排版:KingStar出版社:四川大学出版社出版时间:2013-08-06ISBN:9787561465301本书由四川大学出版社有限责任公司授权北京当当科文电子商务有限公司制作与发行。— · 版权所有 侵权必究 · —编者序

在历史的长河之中,一百年只是转瞬之间;而实人生更迭,这一百年却也漫长。清末民初,中国封建王朝和现代社会交替,四川省立图书馆应运而生,如今一百年过去,物换星移,人事代谢。几代图书馆人经营了这所图书馆,把它从星星绿意,培育成参天大树。

图书馆是现代化的人文设施,萌动之初,就受到西方现代人文精神和学术思想的影响。中国古代的藏书楼,本也有人文学术的基础,从先秦老子做柱下史,到西汉刘向、刘钦对中国目录学的发凡起例,到四库全书收录的集大成,都有深邃的学问蕴含其中。但图书馆的现代化却表明阅读的大众性和图书馆职业的学术性。图书馆服务于现代社会,同时以人文的精神和科学的方法提供服务,公平和均等是它的灵魂。四川省图书馆从创建之初,就有精英知识分子和职业知识分子的参与。一百年来除了务实的图书馆工作——图书馆是实践性很强的服务社会的机构和设施,要做许多务实的工作——他们也研究若干学术问题,撰写专著和论文。这些学术的问题,有传统国学的,有图书馆学术和图书馆职业的,也有涉及各个不同学科的。这恰恰是现代图书馆所需要的:既有图书馆专业的知识和理论,指导图书馆业务工作和图书馆服务的开展;又有作为图书馆服务对象的读者所需要的各个科学门类的知识范畴。

这部同人文集,是对自四川省图书馆建馆之初迄今的论文和学术文章的搜集和整理,是四川省图书馆建馆百年的纪念。由于四川省图书馆早期曾经划归成都市并改称成都市立图书馆,现在的省图书馆属接续原来的省立图书馆所重建,故四川省图书馆和成都图书馆又同出一源,这部文集也是省、市两馆的共同的纪念,包括了两馆馆员共同的学术结晶。

这部文集所收文章,经过遴选,包括了两馆几代图书馆人的文章。编排上分成三部分:民国耆老、学界大家的文章排列于第一部分;20世纪50年代至90年代图书馆专业论文和其他学科论文排列于第二部分;20世纪90年代后期迄今的文章排列于第三部分。由于这些文章的作者包含了在职、离任的诸多同人,一些老人或已作古,因此一部分文章存在搜求和遴选之难。如果出现选排不当,或出现挂一漏万的情况,限于条件和编者水平,在所难免,尚祈得到谅解。至于论文的水平不尽一致,甚至相差太远,则更是折射和反映了迂回曲折的图书馆百年史的衍变和现状,本旨在对图书馆的历史与现状做客观的反映,也希望通过对比获得改进的动力。

凡例

1.本集所收,以图书馆学及其相关学科学术论文为主,其他学科论文不限,兼收部分译文以及与文化、学术有关的其他文章。这些论文和文章均为正式发表过的。

2.文章作者为自1912年迄今曾在四川省图书馆和成都图书馆工作过的人员。在职人员的论文或文章,省馆以副研以上职称、市馆以中层干部以上人士的文章为主,兼收个别非此范围内的佳文。

3.文章排序分三部分:第一部分为早期几届馆长、学界泰斗,以及和他们治学途径相近的学者的文章;第二部分为20世纪90年代末期以前,两馆的图情专业及其相关专业学术论文和其他文章;第三部分为20世纪90年代末期至2012年,两馆的专业学术论文和其他学术文章。

4.同一部分收录的文章,基本遵循以图书馆学及其相关学科排前,其他学科列后的原则。同一学科论文或文章则以学术影响大者居前,再以论述主题相近者集中排列,各主题之间相对依照在图书馆工作中应用的关系序列。

5.文章格式基本保留最初发表的原文格式。但为了统一规范,一些文章的格式作了相应编辑处理。原文的摘要和关键词取消,注释和参考文献保留。

6.所收论文和文章跨越两个世纪、历经百年,旧时的修辞和纪年方式与当下出版行文规定不符,且叙述文献有一些约定俗成的用法(如讲某书卷一二二,而不是写作卷122)。为尊重历史,只要不影响对原文的理解,一任其旧,不作改动。

7.所收论文或文章均注明原文出处。

8.所收论文或文章,均附有作者简介。对于各部分收录两篇以上文章的同一作者,在其首篇文章首页附录作者简介。

四川图书馆书目序

林思进

图书馆之设,虽盛于欧西,而其实吾国文澜、文汇之制,搜集旧本精钞名刻,及有用诸书,以便考古者之寻绎,抑其先例矣。近者天津、京师、江南、河南,相继创设,而成都实自癸丑岁始。京师旧为辇毂,江南号称文物,购求往籍,搜之藏书之家,其事较易。然亦经营至十余年,始克渐备,就中江南为盛,京师犹逊焉,洵乎聚之不易而搜求之难也。吾蜀僻远,又历代兵燹之余,大家文物,荡然无存,即有清承平之世,所谓藏书之家者,如万卷楼李氏,知价宬顾氏,今皆凋零,即遗编残筒,亦无复流传于世。其后有仁和之叶,芜湖之沈,贵筑之杨,会稽之章,近亦散失,不可复聚。今则渭南严氏,大关唐氏,积数十年之精力,访求残缺于不易得之余,遂为成都藏书称首。彼皆勤于搜罗,多历年所,物聚所好,固其宜也。而此图书馆,则仅于两年前拓地建楼,草创经始,坊刻石印,略具椎轮,而经费亦复有限。及予继事承乏,凡力之所能及者,无不多方采购,一年之间,始渐得海内官本私家精刻,都凡有书若干卷。虽未能如江南京师之备,严氏唐氏之精,然亦可以备一特之寻绎,使劘以岁月,更肆搜求,安见吾蜀之书,不骎骎日臻其备哉。至于外国图书,将俟购置略多,别为部居,以便观览。书目既成,略识其后,甲寅冬至日。

予主馆事七年,至戊午辞去时,别编书目十五卷,较此目增购为多,惜后来继任,未能印行,殊为可惜。自记。原载林思进《清寂堂集》(刘君惠等编),巴蜀书社,1989年版

贲园书库记

林思进

贲园书库者,渭南严雁烽先生所筑也。库在成都汉赵侯洗马池东,四益、问琴两大师并记之。嗣子谷孙以思进获教先生,亦得粗识一二,固请缀述,广所不闻。余惟先生,生名家贵盛,拥赀大万。少日刻厉近学,不喜声色狗马,独好买书。交游尽劬闻肥遁,而尤推高吾先君子,往来吾家。余方丱角,趋庭隅侍,瞻其风采言论,晋宋竹林莲社间人也。及余稍涉学,就贲园考问国故,不见谓不肖,间独有以相诏。尝闻先生之说矣,自惠、戴学术张帜东南,乾嘉之际,诸儒笃志考订,作者辈出,其上者如抱经、高邮之伦藑矣。逮至末流,或胸无自得,亶推校偏旁点画,细摭毛发,不复知义理所归。孤本蠹编,贻讥康瓠,不能读书者,并依托自壮,侈然竞号藏书,流俗无识,一概相量,此某所为太息痛恨。人以见加,必宛辞曲谢,而不肯当,盖某意方求读书,而非以求乎流俗之人之谓之藏书也。先生自道实然,故其为学,记诵浩博,言正论,曹举旁通,廓若无涯。于文精熟马、班、韩、欧,遵严、震川、东原、借抱、求阙,而不持别门户。于诗歌五言,极鲍、谢,而亦刮靡韩、杜,釜岑閜崿,字字履危石以下。格诗即又诵法空同、沧溟七子,离词振采,雍容闶阆,辉如睪如也。年五十,家讼挈曳,侘傺不乐,闭门绝宾谒,髭发向白,意兴颓然尽矣。辛亥蜀乱,念欲归秦,腾书告余,不果行,竟卒。往者思进尝主图书馆,聚书累二十万余卷,都为目十五卷,欲求发吾意而就正者,先生已不及待。四益前序馆目,今记斯库,亦咨嗟于两家似异实同,非无见也。吾蜀自内江赵氏、新都杨氏、富顺熊氏,昔并以藏书甲西南,见称纪载,明亡而文献斩伐无甹蘖。图书馆初成,私独极意,不园标季阳九,俶扰如今日也。谷孙乃能完有其库,宝之珍之,不敢替坠。余老矣,然朝夕抱业,顾未或废,贲园之书,尚可以余年借读,不异先生在日。是余之记书库也,不足为书库重,书库其有以增益余也夫。癸亥夏六月,华阳林思进谨撰。原载林思进《清寂堂集》(刘君惠等编),巴蜀书社,1989年版

重修华阳县志叙录

林思进

郡县方志,宋明为盛。成都在宋有赵抃《古今集记》,王刚中《续记》,范成大《丙记》,胡元质《丁记》,元至正中,亦有《成都志》之撰,然今皆无传本。明嘉靖时,杨慎纂《全蜀艺文志》,意主搜罗文字,非图经例。《四库提要》称周复俊撰者,盖升庵以遣戍暂还,是时世宗尚在,而复俊为按察司副使,避嫌托名也。自明至清数百年,惟省志再修,而华阳无闻。当嘉庆修省志日,县举人潘时彤始创为县志,大约因仍省书,或抄撮而剪割之,既病芜冗,复多讹舛,不能善也。同治九年,知县王煌议续修,聘吕兆奎、邹小峨、李春霖为总分纂,因事中止。光绪十八年,议聘吕调阳续修,吕寻物故,复罢。自嘉庆十五年至是,盖历百有余年矣。迄入民国,县议会更议立局收款,数期而事竟不就。辛未之岁,县庭集护,重有此役,推乡先生曾侍郎鉴为总理。侍郎乃请同县林思进纂列传,罗运贤纂艺文,祝同曾纂疆域事纪,蒲乃文纂山川水利,李德龙纂物产,廖沅测里度,其余并县中诸君子分任之。盖《志》议萌芽于前县长陈法驾,成于继任叶大锵,而绸缪公费,使不时绌者,后任樊学圃力为多,计自壬申七月告始,至癸酉八月断笔。凡全书为篇十三,一篇之中,又以多少分卷。地图十三,塘堰水利桥道表二,氏族表四,缙绅科目以下表十三,都为卷三十有六,总五十余万言。侍郎年既高,周览刊剟,精力良非所逮,则以辑比之任,托林思进、祝同曾。两人者,屡辞弗获,惧于淹迟为咎,乃据诸稿本,粗齐其大略,又三月而书成。叙曰:

华阳置县,溯始李唐,成都东南,广都旧疆,贵平灵泉,广袤足当,今兹所隶,六镇三乡。伟哉壮邑,附郭穰穰,佳气郁葱,千载相望。述疆域沿革第一。

岷山导江,秦酾内外,沟洫脉散,兼资灌溉,县境所受,五水为大,两龙东翔,木马南迈,山回水转,浥浥下濑,达于江口,分而复会,岂伊滥觞,神功实沛。述山川第二。

大夫九能,建邦命龟,菅宇寺署,仓库积。士肃乎教,民戒乎嬉,工作织机,鳏寡癃罢,利导所宜,仁政所施,事靡洪纤,一最于斯。述建置第三。

立国有本,取民有经,履亩讥税,黄口傅丁。明明古诫,上下以宁。酷敛征,叫呼罔听,我独匪民,孰为哀矜。述赋役第四。

俗有美恶,荀卿所言,俗何自起,礼为之原。幽则鬼神,明则冠婚,祷赛立社,祓禳磔门。良辰饮御,旧俗綦繁,巫祝妄,删薙弗存。述礼俗第五。

赤县之选,粤重材能,唐宋多贤,亦有尉丞。台府错峙,狱牍拏腾,善治流化,百里如冰。师儒惇诲,德行蒸蒸,孝秀之伦,拔萃而升。畴去其籍,实怼且憎,道咸俄空,太息无征。述官师列传第六。

江汉炳灵,世载其英,井络之野,上播岷精。县当其分,自唐宋而名,王李宇文,范氏垂声。考隽四海,亦越明清,蔚哉士女,赞述孔明。述人物列传第七。

七略既殚,四部方启,世异古今,不贵削趾。纷兹遗著,依类辑比,阙坠弗遣,敬在桑梓。是非得失,俟诸惇史。述艺文第八。

陵谷易矣,维尘冥冥,坡陀隐见,荒宅故亭。丘墓生哀,城阙留铭,潘生有言,或无其地而有其名。梵刹丹青,仙化局枰,古往今来,亦轸余情。述古迹第九。

谓金石寿,乃有蚀泐,谓文字久,乃有灭息。礼殿汉造,石经蜀勒,旁魄瑰玮,今蔑一刻。金像铜鼓,孰伪孰植,残碑断志,亦毡亦墨,掸彼幽芳,发此秘色。述金石第十。

华实之毛,九州上腴,豕躈羊蹄,鸟罬鱼罟,一物不具,岂称上都。负郭亩钟,钟不足输,地匪爱宝,人难卒图,述物产第十一。

有明播乱,郡乘焚如,载记所详,括诸成都。华离之辨,今为权舆,曹吏无文,凿空难诬,网罗虽勤,常谓其疏,如曰不然,请事补苴,述事纪第十二。

凡此十二篇,十三图,二十表,起例自我,不沿旧志,旁摭冥搜,非云已备,百年乡故,或得一二,唐宋之间,弥缝则至,太史公言,整齐故事,副在乡校,来者足式。叙录第十三。原载林思进《清寂堂集》(刘君惠等编),巴蜀书社,1989年版

儒家哲学思想之发展

蒙文通

言说者,义之诠、实之宾也。世变易则言益滋,言滋而义以爽、实以淆。故学之必明其变,而义则必极其精。先圣后圣,固有其揆之一。而辞既多端,名实交互,苟规规于一往之言以概先后之义,则将以通之,适以窒之,将以明之,适以诬之。夫知说之变而不知义之一,不得为知学,知义之一而不知词之博,又乌得为知言耶!自三古以还,百家间作,或异名而同实,或异实而同名。必先通其意,明其变,不滞于言,有以知异非异、同非同,然后能异所异而同所同。言之同者旨或异,欲究其旨之一,乃反在辞之参差隔越者欤!譬之长江大河,放乎东海,虽首尾相属,然其流之曲折异同固已百变,而曲折者,乃正其相属者也。况乎百家横义,错互其间,以击以守,相荡相激,有所辩必有所惩,有所变必有所困,阐发既宏,波澜壮阔,虽其始源于涓涓之水,而始末之间,语其深广,奚止倍蓰,倘因于百川者固多耶!孔、孟之道,以惩于墨家,而后脱落于陈言;以困于道家,而后推致于精眇。子思、尼子浚其源,世硕、告子派其流,荀卿以法家乱之而滞于实,管书以道家汇之而沦于虚,义精于《大学》,旨邃于《系辞》,淮、汉注江,洪涛直泻,斯观止矣。伏生而后,奥旨稍隐,韩婴、陆贾,诵习不废,刘向、许慎之间,典型犹在。仲舒、扬雄、王充始恣为异说,以骇俗取名高,儒之雄、罪之首也。爰叙而论之,质诸知言君子。

古说

《易·乾·彖》曰:“乾道变化,各正性命。”《中庸》曰:“天命之谓性。”命与性恒并言之。然《诗》、《书》多言命,罕言性。《大戴礼·本命》言:“分于道谓之命。”刘康公曰:“民受天地之中以生,所[1]谓命也。是以有动作礼义威仪之则,以定命也。”以道、以中言命,此命之正义明诂。《书·召诰》曰:“节性,惟日其迈,王敬所作,不可不敬德。”《礼记·王制》言:“司徒修六礼以节民性。”则古之所谓性,犹后世之言情,故曰节性。《大戴礼·文王官人》言:“民有五性,喜、怒、乐、惧、忧也。”是古言性之明诂也。《论语》言“畏[2]天命”,曰“知天命”,曰“不知命无以为君子”, 此《大戴礼》、刘[3]康公之所谓命也。曰“性相近也,习相远也”,此《召诰》之所谓性也。孔子固尊命,其言性非若后之谓性,原始命、性之说则然。始之言命、性,犹后之言性、情,此说之可求者。《周易·卦辞》、《爻辞》言命不言性,命即后世所言之性也。惟古之哲学,恒依于宗教而不可分离,哲学中心思想之命,与宗教中心思想之命,亦混而不可分。故言命而死生、夭寿、吉凶之说随之。《召诰》曰:“若生子,罔不在厥初生,自贻哲命。今天其命哲、命吉凶、命历年。”此纯以宗教言。曰哲命,则以哲学言,所谓中、所谓道也。哲命即天与人之善性,而仁义德教之所由生。哲学之天与宗教之天亦然,在孔子每如是,孟或[4]仍如是;若曰“死生有命,富贵在天”,若曰“道之将行也欤命也”[5][6]、“吾之不遇鲁侯天也”是也。[7]

天与命之界说既相杂而不清,故来墨子非命之讥。墨子言天志,[8]志者若天有人格,因人之善淫以降殃祥,且寄视听于民以察伺之。志者谓可朝令而夕改,则不得有前定之论。此孟子以后言性而鲜言命,性之义一跃取命之实而代之,哲学亦离宗教而独立。“子不语怪力乱

[9][10]神”,亦是欲脱离宗教而独立之意。孟子曰:“形色,天性也。”[11]《乐记》曰:“民有血气心知之性。”斯犹取旧所谓性而用之。味色声臭,性也,仁义礼智,命也(依旧义)。然性也而实与“受天地之中”以俱,则非徒形色也,故君子不谓之性。命也而即“践形之极”,命之必傅于血气之质,故君子不谓之命也。形上、形下不可二,盖以[12]恶夫告子“食色之性”, “生之谓性”之说,以其滞于器而不知道,夫然而后性之新说起。

子思 公孙尼子

[13]

老聃以“仁义,人之性欤”难孔子,此虽不必即孔、老之事,要为道家之难儒家。则后之儒者,必思所以答老而申孔,然后始足以救儒。哲命之说既邻于宗教之谓,故儒者纷纷然起而言性。

孟子

曰“性善”、曰“义内”,性非善,义非内,则仁义将失其依据,有“率天下而祸仁义”之忧。则倡性善之说,有势之不容已者。《诗·大雅·烝民》曰:“天生烝民,有物有则,民之秉彝,好事懿德。”此固性善之义,三代之遗训。而性善之说则三代所未发,而孟子发之,时也,事之迫而然者也。子思先孟子作《中庸》,曰:“天命之谓性,率性之谓道,修道之谓教。”则性非但形色也,即“天之所以与我者”,是至善者也。“率性之谓道”,则仁义德教所从生,率性之性已非节性之性也。戒慎恐惧,先有以养而无害,则喜怒哀乐无发而非中节之和。此已开性善论之端,而大本已立。

孟子之学源于子思,而又以“本心”、“良知”之说发挥而光大之,此孟子之进于子思者。曰:“诚者,不勉而中,不思而得。”而愚夫与知、与能,则“性无有不善”;曰:“成己,仁也,成物,知也,性之德也。”以仁、智言性,不同孔子以前之言性,而变为新说。自子思始,以下启孟子,此荀卿所由并罪思、孟者欤!《论衡·本性》言:“周人世硕以为人性有善有恶,举人之善性养而致之则善长,恶性养而致之则恶长。……宓子·6·贱、漆雕开、公孙尼子之徒亦论性情,与世子相出入,皆言性有善有恶。”夫漆雕、宓子言性如此,而皆仲尼弟子,倘由“性近习远”之说以为是言,则“性善”之论,子思启之,孟子张大之审矣。而后论性之新说立。告子曰:“性无善无不善。”“性犹湍水也,决诸东方则东流,决诸西方则西流,人性之无[14]分于善不善也,犹水之无分于东西也。”告子之言,亦归本于仁义,是亦儒者也。盖告子之说,实亦本之“性近习远”之义。世子以之言“性有善有不善”,告子以之言“性无善无不善”,斯皆据旧之所谓性以为言也。《中庸正义》引《孝经说》曰:“命,人所禀受度也,性者生之质。”惟旧之说如是,故告子亦曰:“生之谓性。”“性者生之质”,然后“有善有不善”、“无善无不善”之说生。世子、告子是亦欲展开孔氏之说,而终无当于孔氏之心。惟子思、孟子为能易仲尼之说而有以发仲尼之旨。《乐记》言性之义与《中庸》相近。梁沈约谓:“《乐记》取《公[15][16]孙尼子》。”张守节亦云然。《意林》二引《公孙尼子》云:“乐者,先王所以饰喜也;军旅者,先王所以饰怒也。”《初学记·雅乐》引《公孙尼子》云:“乐者,审一以定和,比物以饰节。”语皆在今《乐记》中,则沈约所言有足信者。而《乐记》所言,与世硕之旨颇异。《论衡》言“宓子贱、漆雕开、公孙尼子论性情,与世子相出入,皆言性有善有恶”,是亦大概之辞,未必相同。故《申鉴》言公孙子[17]曰:“性无善恶。”适与王充之谓相忤。公孙尼子为七十子弟子,与子思盖同时。子思《中庸》以“喜怒哀乐之未发谓之中”言性,《乐记》以“人生而静,天之性也”言性,故工夫在“戒慎乎其所不睹,恐惧乎其所不闻,莫见乎隐,莫显乎微,故君子慎其独也”。以未发、以静言性,则性非徒生之质也。《中庸》曰:“天命之谓性。”此已并命于性而言之,所谓取命之实一跃而代之者也。形下实不离乎形上,器即宥于道之中,曰静、曰未发,皆就形上以言也。而孟子以[18]良知、本心、四端明性善,则皆就已发言之。“形色,天性也”,即践形之谓圣人,则就动言之。此《中庸》、《乐记》言之而未澈,至孟子乃推之于至精,此孟子之有进于子思者也。亦由《乐记》、《中庸》据命以言性,曰静、曰未发,此天命之运于于穆者也,故子思、尼子之义则然。有子思而后可以启孟子,有孟子则置《中庸》、《乐记》之说可也。子思直以“喜怒哀乐之未发谓之中,发而皆中节谓之和”,由中而和,即“性之德也”。《乐记》以“感于物而动”为“性之欲”,以“物诱而好恶无节”为嫌。则子思直启孟子之端,而尼子下接管书、荀卿之绪,则《中庸》、《乐记》又稍异术也。亦由《乐记》合血气、心知以言性,而虑喜怒哀乐之无节,不无以物有挠己之嫌。则《乐记》之异于《中庸》审矣。公孙尼子言“养气”,孟子依[19]之言“养浩然之气”,则又进于公孙也。《御览》引《公孙尼子》[20]曰:“君子怒则自说以和,喜则收之以正。”此可证《春秋繁露·循天之道篇》养气之说即公孙尼子之说。其书称公孙之养气曰:“……怒则气高,喜则气散,忧则气狂,惧则气慑,凡此十者,气之害也,而皆生于不中和。故君子怒则反中而自说以和,喜则反中而收之以正,忧则反中而舒之以意,惧则反中而实之以精,夫中和之不可反如此,故君子道至气则华而上。凡气从心,心,气之君也,何为而气不随[21]也。”是孟子所谓“志至焉,气次焉”,即公孙尼子之说。由养气而进于养浩然之气,则孟氏之益远矣。孟子

孟子曰:“性善也”, “义内也”,则“人皆可以为尧舜”。而人之不为尧舜比比,是安见其为性善?孟子则以心之实明之。本心也,四端也,良知良能也,以言其本,则“人无有不善,水无有不下”, “激而行之,可使在山,是岂水之性哉?”“口腹有饥渴之害,人心亦皆有害”, “陷溺其心”, “放其心而不知求”, “梏之反覆……则其违禽兽不远矣”,岂人之性哉?“学问之道无他,求其放心而已矣。”“无为其所不为,无欲其所不欲”,则见“仁义礼智我固有之”。明其本心,以反其放心,虽“舍生取义”可也。由存心而至于尽心,虽“贤于尧舜”可也。我固有之,复何待于他求。此孟子之说所以为精为备者也。诚以昔之言性者,固以人之所受命于天,曰生之质,则实未尝不挟气质以俱来,性、气俱而理、欲间杂乎其间,故《乐记》言“血气心知之性”,则言性固未足以舍非而就是,故必以“是非之心”、“好恶之知”言之,言心、言知,则气之不善无不知,而性之至善不可混。《中庸》以“圣人之道,发育万物,峻极于天”,合天、人于一,是犹依于命之说以立言。则亦不免道与物俱,理、气相间,亦必言知、言心,而后义内之旨立。故孟子虽以性善为说,而言性之说少,言心之事多;正以济说性之难而易之以本心也。殆亦有所困而不得不然者也。由是世硕、告子以来争言性,变而为管书、荀卿以后之争言心,此孟子之所以截然划分时代者也。

荀子

统血气、心知以言性,统本心、放心以言心,则曰善可也,曰未善亦可也。此荀卿所由有“性恶”之说,孟子以本心言性善。荀卿之言性恶,实由其不知本心,而合本心、放心以言心,则徒见觉知之灵、云为之用,心无善则性亦无善也。夫卿之说,既以性为恶也,则仁义乌乎出?故以性恶论荀卿之学,则不足以尽荀卿。

卿学之所由立,在《解蔽篇》之言心。其言曰:“心者,形之君也,而神明之主也,出令而无所受令。……故口可劫而使墨云,形可[22]劫而使屈申,心不可劫而使易意,是之则受,非之则辞。”斯荀氏之说亦美矣。受是辞非之旨,与孟子“是非之心,人皆有之”之旨同乎?曰:不同。孟子曰本心、曰良知,此是非之心,斯天之所以与我者,不学不虑,而资焉以立仁义者也。荀卿曰:“心不可以不知道,心不知道,则不可道而可非道。”于是知卿所言之心非本心,而实并放心言之。则其所谓心,惟觉知之明,无德性之实,夫本心者,道之所由生,舍是心而道乌乎本?此率天下而祸仁义之说也。曰:“人何以知道?曰心。心何以知?曰虚壹而静。心未尝不臧也,然而有所谓虚。心未尝不满(杨注‘满当作两’,是也)也,然而有所谓一。心未尝不动也,然而有所谓静。……虚壹而静,谓之大清明。万物莫形而不见,莫见而不论,莫论而失位。……明参日月,大满八极,夫是之谓大人。”荀氏不信本心之善,而疑心之不足恃,必先有以理其心、解其蔽,然后可以察万物而稽治乱。荀卿之学于是乎入于道家之学也。其引《道经》曰:“人心之危,道心之微。”荀氏宗《道经》,杂人、道于一心以言心,宜其自疑其心之不足以出仁义,必先虚静以持之,而后察物明。孟子以本心为善之所由生,放其心而后求。荀氏先持之以虚静而后理可察,其视孟子则本体、工夫为倒置也。毫厘之差,而致千里之隔。故又曰:“则广焉能弃之矣,不以自妨也,不少顷干之胸中,不慕往,不闵来,无邑怜之心,当时则动,物至而应,事起而辨,治乱可否,昭然明矣。”此有似告子之“不动心”,所谓“不得[23]于言,勿求于心”者也。若孟子之“不动心”,则曰“以直养而无害”, “是集义所生”, “行有不慊于心则馁”。惟其本于四端万善之心,行而慊于心,斯所谓集义也,不慊于心则害也。直养者,复其心之本焉耳,夫如是然后可言“心勿忘,勿助长”。此阳明所谓釜有所烹,然后见不及也则谓之忘,见过也则谓之助,故必先曰必有事焉。[24]荀氏不以之心具四端万善者言心,则徒洞洞属属之心,而曰“不慕往,不闵来”,此真阳明所讥空釜之煮。荀氏之所事,正老氏之所[25][26]谓“希”、“夷”,而庄生之所谓“死灰”者也。斯胥由荀氏不知本心之良,并人、道以言心,徒见洞洞属属之心灵,而未见至赜不[27]乱之心理。罗整庵所痛悔致力于心之灵而非性之理者,正以此耶!

于是孟子之学有本,而荀氏之学为无本也。荀氏所谓之心,与孟子所谓之心,名则同而事则异;惟其不知性之本善、知之本良。所由孟子养心主于勿害其直,荀氏养心主于勿蔽其明;勿蔽其明,然后足[28]以“化性”而“起伪”。知荀氏之所谓明,亦空无之影,而非恻[29]隐、辞让之实。刘子政难性恶曰:“则人之为善安从生?”斯真一语而破的者欤!惟荀卿徒知洞洞属属虚明之心,而不欲少顷干之,故曰:“人心如槃水,正错而勿动,则湛浊在下而清明在上,则足以见须眉而察理矣;微风过之,湛浊动乎下,清明乱于上,则不可以得大形之正也。心亦如是矣,故导之以理,养之以清,物莫之倾,则足以定是非、决嫌疑矣;小物引之,则其正外易,其心内倾,则不足以决庶理矣。故好书者众矣,而仓颉独传者,壹也:好稼者众矣,而后稷独传者,壹也;好乐者众矣,而夔独传者,壹也;好义者众矣,而舜独传者,壹也。……自古及今,未有两而能精者也。”斯言也,以明[30]其虚壹而静之旨,若有合于“主一无适”之训,然实异其理也,夫人心未尝不动也,而欲以静持之,此道家之谬也。其曰:“心未尝不动也,然而有所谓静”,颇似于《易系》“寂然不动,感而遂通天下之故”之说,而又不然。静以言心之体、动以言心之用可也;然体之静非我可得而动之,用之动非我可得而静之,荀氏欲措心于不动,得乎?不得乎?故其说似

《易传》

而大非也。荀氏曰:“空石之中有人焉,其名曰觙,其为人也,善射以好思,耳目之欲接则败其思,蚊虻之声闻则挫其精,是以辟耳目之欲而远蚊虻之声,闲居静思则通。思仁若是,可谓微乎!”此正荀氏之入于道家者也。《易·乾·文言》曰:“闲邪存诚。”诚者我所固有,闲邪而诚自存,故孟子亦尝言养心、养气也。而养之之方则“无以饥渴之害为心害”,毋之“梏亡”而已也,此孟子之养气也。“寡欲”,此孟子之养心也。若荀子者,必将无欲而后已。欲无,已欲也,闻无,已闻也。荀氏养心之说,于是视孟子之说若尤精而实大粗,则已远于孔子之传而入于老氏之域。《庄子·天道篇》:“万物无足以铙心者,故静也。水静则明烛须眉,平中准,大匠取法焉。……夫虚静恬淡寂寞无为者,天地之平而道德之至,故帝王圣人休焉。休则虚,虚则实,实则伦矣;虚则静,静则动,动则得矣。”曰伦、曰得,庄生之言亦美矣,而终不足以明庶物、察人伦。荀卿曰虚,曰静,于是庶物明、人伦察而仁义立,此又荀学出于道家而高于道家者也。

荀之《天论》、《礼论》、《性恶》,皆邻于申、商之途,而其所以立仁义者,实又出于老、庄之旨,盖明不足以知孔、孟之微,而徬徨以乱采索之旨,激而攻难孟子之义,亦可悲也,由荀学言之,则宋、明诸儒之知孟子者盖寡,其不陷于荀氏之论者无几,则亦阳孟而阴荀者欤!后之随声而言孟、荀者,斯亦盲人而语日星之类也。

《管子》

《管子》书有《心术》上、下及《内业》一篇,亟言性道之旨,其所汲汲以论者,曰心、曰意、曰知、曰物、曰止、曰定、曰静、曰虚,皆《解蔽》所常论,殆作者与荀氏时相先后。若曰“夫心有欲者,[31]物过而目不见,声至而耳不闻”之类,皆见一世之所研者在此,谅其作书时代与荀卿相接。其持论旨要,殆亦由道家之旨而入于儒家者乎!其言:“天曰虚,地曰静,乃不伐。”又言:“必知不言无为之事,然后知道之纪。”又言:“虚者,万物之始也,故曰可以为天下始。”是皆道家之旨也。其曰:“道在天地之间也,其大无外,其小无内,故曰不远而难极也。”尤与屈原之言符同。《远游》之词曰:“道可受兮不可传,其小无内兮其大无垠。无滑而魂兮彼将自然,壹气孔神兮于中夜存。虚以待之兮无为之先,庶类以成兮此德之门。”此宜为《心术》之篇义所自出,是道家诚楚人之旨也。《心术》又曰:“正人无求之也,故能虚无,虚无无形谓之道,化育万物谓之德,君臣父子人间之事谓之义,登降揖让贵贱有等亲疏之体谓之礼,简物小末一道杀僇禁诛谓之法。”又曰:“义者,谓各处其宜也;礼者,因人之情,缘义之理而为之节文者也。”其要归乎礼义,故曰道家而入乎儒者也。其由虚壹之义以入乎礼义与荀卿同。荀主于虚以观物、以察理,此主于虚以应物、以裁物,则与荀异。荀疑于理义之不由心,故观物以察理。此曰“静乃自得”,曰“心之在体,君之位也……心而无与于视听之事,则官得守其分也”。不汲汲以察理为事,是以静自中理,无待外求,诚视荀氏之见为优。其曰:“恬愉无为,去智与故,其应也非所设也,其动也非所取也,过在自用,罪在变化。是故有道之君,其处也若无知,其应物也若偶之,静因之道也。”其解曰:“因也者,舍己而以物为法者也,感而后应,非所设也,缘理而动,非所取也。过在自用,罪在变化,自用则不虚,不虚则仵于物矣,变化则为生,为生则乱矣……君子之处也若无知,言至虚也;其应物也若偶之,言时适也。……故物至则应,过则舍矣。舍矣者,言复所于虚也。”[32]

此其精义之不刊者,有不须防检安待穷索之趣,颇似于明道程氏之旨。明道之言曰:“人之情各有所蔽,故不能适道,大率患在自私而用智,自私则不能以有为为应迹,用智则不能以明觉为自然。……圣人之喜,以物之当喜,圣人之怒,以物之当怒,是以圣人之喜怒,不系于心而系于物也,是则圣人岂不应于物哉,乌得以从外者为[33]非而更求在内者为是也?”此明道能破千古长夜之论。自私用智,则过在自用之义也;圣人喜怒不系于心而系于物,则舍己而以物为法之义也。应物而不滞于物,过则舍之,非以内外为二本,是《心术》一篇,于明道之义为近,此其仁义之所由生,故视荀卿之学为能得其本。《庄子·天下篇》言慎到:“弃知与己,而缘不得已,泠汰于物,以为道理。”文义颇合于此静因之道。岂管书有取于慎到之言耶!《心术》又曰:“心之中又有心,意以先言,意然后形,形然后思,思然后知。”又曰:“心以藏心,心之中又有心焉,彼心之心,意以先言,意然后形,形然后言,言然后使,使然后治。”以心之中又有心言意,则其所以启

《大学》

“诚意”之说,而阐荀卿未至之义,宜孟子言心之后,莫美于《内业》、《心术》之言心也。此数篇者,莫不亟亟言心。曰:“官者谓心也,心也者,智之舍也。”曰:“专于意,一于心。”曰:“凡心之形,自充自盈,自生自成,其所以失之,必以忧乐喜怒欲利,能去忧乐喜怒欲利,心乃反济。”又曰:“我心治,官乃治,我心安,官乃安,治之者心也,安之者心也。”其言学以心为主,同乎孟氏,而以意言心,其义益精,为足发明孟氏者也。其曰:“是故意气定然后反正,气者身之充也,充不美则心不得。”盖亦源于孟氏“气一则动志”之说。其曰:“凡民之生也,必以平正,所以失之者,必以喜乐哀怒,节怒莫若乐,节乐莫若礼,守礼莫若敬,外敬而内静者,必反其性。”此其养气之说,又上接乎公孙尼子养气之论与《乐记》之所谓。其曰:“圣人之道,若存若亡……与时变而不化,应物而不移,日用之而不化”,又曰“罪在变化”,是即《乐记》“物至人化”之言。《乐记》以“物诱智知”为嫌。此数篇者,一则曰:“执一之君子,能君万物,日月之与同光,天地之与同理,圣人裁物不为物使。”再则曰:“物至则应,过则舍矣。”再则曰:“化不易气,变不易智,惟执一之君子能为此乎?执一不失,能君万物,君子使物,不为物使。”是《乐记》物诱之论,此则以使物、裁物、应物解之,斯其一源,事自显白。其曰:“天之道虚其无形,虚则不屈,无形则无所低,无所低,故遍流万物而不变。”又曰:“毋先物动,以观其则,动则失位,静乃自得。”解曰:“静则能制动矣,故曰静乃自得。”斯则所以致裁物、使物之效。其曰:“无以物乱官,无以官乱心。”斯皆主乎心治而官治,心君而物役也,故其能合内外之道也。其所汲汲以论者固与荀同,而此言虚静以应物,缘理而动,荀言虚静以观物、以定然否,见其为学,略先于荀,荀似密而意已支,管书立论虽以心为主,而不以四端、良知、良能言心,则学虽近于孟子,而其端绪究异。是其学接于孟氏而义未至,论类于荀卿而旨尤高,则以仍本于道家之说,而有窥于儒者之真,殆远绍公孙尼子之徒《乐记》之说,多与明道之旨相表里。斯虽不尽合于洙泗之绪,要亦战国末季豪杰之士,视庄、荀辈为深远也。《大学》

孟子以本心明性善,而并言放心,夫心固如是也。荀卿并人心、道心以言心,不知心之本善,遂以言性之恶,其祸仁义有过于世硕、告子者,斯固儒者之大忧也。苟徒龂龂以争性善,而于人、道之皆出于一心实无以易之,则仍曰性、曰心云者,其终不足以服荀卿而明儒者之学、护孟子之义,亦势也。斯后之儒,不可不思所以易其说,而《礼·大学》出焉。《大学》者,后荀卿而张孟子者也。曰止,曰静,曰虑,曰得,皆荀卿揭橥以论者也。曰:“心有所忿则不得其正,有所恐惧则不得其正,有所好乐则不得其正,有所忧患则不得其正。”此荀氏所汲汲于解蔽而倡虚壹而静、养之以清者也。曰:“心不在焉,视而不见,听而不闻,食而不知其味”,此正荀卿所谓“心不使焉,则白黑在前而目不见,雷鼓在侧而耳不闻”。斯即依荀氏之所以言心者以言心,则心之必有待于正。而曰“欲正其心,先诚其意”。意者[34]心之本,几先而微者也,正孟子之所谓本心、“乍见孺子”之心也。岂惟“爱亲、敬兄”者是,“好好色、恶恶臭”者亦是,“不屑不顾”者是意,“为宫室妻妾”则非意也,是放心也。“所欲有甚于生”, “所恶有甚于死”,著于意而不容已焉,夫然后“由是则生而有不用也,由是则可以辟患而有不为也”,夫是之谓“诚意”,意诚则“自慊”。好恶者,昔人之所以言情,以好恶而明仁义之所由生,岂曰性善而情亦善?森然于中而不容自欺者意也,此“诚者,天之道[35]也”。“勿自欺”斯为诚意,此“思诚者,人之道也”。以言乎“舍生取义”,则尚可容舍择于其间,知与行犹为二。此王充《本性》所由难陆贾“虽能察之,犹背礼叛义”以疑性善者也。以言乎“好好色,恶恶臭”,则无所容于舍择,而知行已合一。视荀言“心容,其择也无禁必自见”,不啻已霄壤之殊乎!然曰心,曰意,曰知,曰物,亦荀卿揭橥以论者也。荀卿曰:“心不可劫使易意,是之则受,非之则辞”,推心以及于不可易之意,亦荀氏之言也。而荀氏于心,必养之以虚静,是已自疑其好恶之不必于中节。《大学》则信意之可依以为仁义,意无有不正,意本而心末、意诚而心正也,尚何待于养,惟不自欺已耳,此《大学》之绝异于荀卿者也。

荀卿必“养之以清”,此荀卿之自诬其意也。荀氏曰:“欲不待可得,而求者从所可,欲不待可得,所受乎天也;求者从所可,所受乎心也。……人之所欲,生甚矣;人之所恶,死甚矣;然而人有从生成死者,非不欲生而欲死也,不可以生而可以死也。故欲过之而动不及,心止之也。心之所可中理,则欲虽多奚伤于治?欲不及而动过之,心使之也。心之所可失理,则欲虽寡奚止于乱?故治乱在于心之所可,[36]亡于情之所欲。”孟子以“所欲有甚于生,故舍生而取义”,取义亦欲也,是亦“是之则受,非之则辞”之意而已。荀子于“从生成死”不以为依于欲、本于意,而曰在于心,心又不可恃,又必先养之以清,故曰“心何以知道,曰虚壹而静”。此荀之不知意为本而求之心,心不可以为本,又先之以清,而后心可以察理审、观物明。此孟之说径而切,荀之说隔而疏,《大学》之即意诚而心正为善发孟子、为能宗孟子者也。孟子说“气也,而反动其心”,以言乎心则有动,以言乎意则不易。此正《大学》之宗孟子而有进于孟子,用荀卿而善拨正荀卿者也。

荀之言学,亟重子知,曰:“凡以知,人之性也,可以知,物之理也。”荀之学,既不知本心之所以生礼义,自必先明其心、澄其知,以求察于物理。故曰;“观物有疑,中心不定,则外物不清。吾虑不清,则未可定然否也。”又曰:“心枝则无知。”荀氏必以理之在物而不在心,欲不枝其心,壹其心以精其知,此真告子“义外”之见也。告子曰:“彼长而我长之,非有长于我也,犹彼白而我白之,从其白于外也。”此观物以定然否之论也。孟子曰:“不识长马之长也,无以异于长人之长欤,且谓长者义乎,长之者义乎?”正所谓“考其善不善者,于己取之而已”。荀氏之学,察理于物,故惧心有所倾、知有所蔽,而清、虚之功为先。《大学》以礼义即生于吾意之好恶,皎皎于中,自不容有所蔽,复何事于清、虚。《大学》言:“知止而后有定,定而后能静”,殆正以驳荀氏虚静之旨。而言“格物”者,又正以救物诱、裁物之言也。孟子依不屑不顾之实以言心,而荀之言心,徒以知觉虚灵之用也。《大学》以好好色、恶恶臭言意,意诚而心正。荀氏既以受是而辞非言意,又必先有以理其心而后意之是非可道。则亦徒知意之作用,而不以意之好恶即天与之善。是荀言意之不同于《大学》,亦犹其言心之不同于孟子,此《大学》之能发孟子之微意也。《大学》诚意之功曰慎独、自慊,慎独者,思、孟之要,旨明而毕具于斯,此《大学》之能得思、孟之统者乎!《大学》言意,知者意之知,而物者意之物,知与物无或离,故好与恶无或泯。以知接物而好恶者意,一格物而知已致、意已诚、心已正,本自一事,一了俱了。若荀氏之说,则理在物而未易知,意诚也而物未必格。《大学》为好恶之知,而荀卿为明察之知,此正阳明所谓“德性之知”与“闻[37]见之知”,是所谓知者又不同。荀言役物,以恶于物之足以挠己,《大学》言“格物”,以明物与知之不可二。荀恶知之有蔽,《大学》言“致知”,以明知不可蔽,推致其固有之明于事物之间而已耳。此《大学》用荀氏,而义则大异于荀氏者也。《易传》《易·系辞》曰:“颜氏之子,其殆庶几乎,有不善未尝不知,知之未尝复行也。”《易·系辞》、《礼·大学》其言足相表里:未尝不知,知之体然也,此颜氏之于与众人同,故“小人厌然掩其不善而著其善”,以不善未尝不知也。物格而知致,意诚,则颜氏之好学,所由与众人异也。未尝不知,则不容自欺之体,夫岂有所蔽。知而复行,非知之罪也,虽复行而己则未尝不知,知不可蔽、意不可易也。此《礼·大学》、《易·系辞》言知之足以发孟子而大异于荀氏者也。《系辞》曰:“一阴一阳之谓道,继之者善也,成之者性也。仁者见之谓之仁,智者见之谓之智,百姓日用而不知。”惟其继之者善也,日用而不知,所以有不善未尝不知也。惟继道者为天与之善,天与之善惟性惟能成之,外形色而善亦无由见,此《系辞》之最善说孟子者也。未发之善,惟已发之性足以成之;惟性之善,故百姓日用而不知。有不善未尝不知者,正以拂乎日用不知之善而有不慊,故未尝不知也。性善之著实处,即以知之不能自欺。其曰:“寂然不动,感而遂通天下之故。”感而通者,正以心知无间断、无避匿。朱子谓:“事物未至,思虑未萌,而一性浑然,道义全具。其所谓中,是乃心之所以为体而寂然不动者也;及其动也,事物交至,思虑萌焉,则七情迭用,各有攸主;其所谓和,是乃心之所以为用感而遂通者也。”[38]此《中庸》、《系辞》之义,与孟子性善之旨一贯,而皆所以发明心之体、知之体而无或有间者也。曰:“形而上者谓之道,形而下者谓之器。”此正子思、孟子以来言性所欲发而未得者,《系辞》乃明言之,此其所以为卓绝精微者耶!

道家以有形为粗迩,荀氏聆其说,故有己为物役、重己役物之论,[39]正由不知形上、形下之无间。“有物有则”,形下之谓物,形上其则也。惟物之有则,故践形尽则之谓圣人,岂以物为外而足以累乎心耶![40]“宇宙即是吾心,吾心即是宇宙。”言物则莫非所知,所知则莫不皆物,知、物不可离,则安得以知为物累。因遗物以澄知,是诚道家之妄,而《心术》、《解蔽》之惑也。法家者流,以较量于事物之际,而未达人心本然之理,故滞于有。道家者流,以物诱为累,遂遗物而游心于虚无之乡,不达宇宙、吾心之不可二,故沦于无。荀卿之学,源于法家,性恶之论、察物之说,皆法家言,此儒之邻于法者也,《管子·心术》源于道家,虽归于礼义,有合于儒家,而裁物、使物之论,终不免心与物对,此儒之邻于道者也。是皆未晓然于形上、形下之旨,故终不得合于圣道之正。儒家之高于道家,孟子之高于荀卿,端在是耳。

由本心、诚意之说,于四端之善扩而充之,火始然、泉始达,以极于放之四海而准,此儒家之正义,所谓“自诚明”也。明道曰:“与其是外而非内,不如内外之两忘,两忘则澄然无事……尚何应物之[41]为累。”是由道家物累之说而一变至道,此犹同归而殊途之义,所谓“自明诚”也。人圣之学,原有二途,故由道家可进于儒学之正,而法家终不免世俗之见。则道家固优于法而于儒为近也。《易传》析义之精,为儒宗之正。而多陈天道,迹近老、庄。自思、孟接于荀卿,凡所研讨,虽义有正否,而相承之迹较然可见。《易传》义虽精至,似别为统绪,若与思、孟不相闻接,谅《易》学别为儒学之行于南方者。诸于征《易》辞始于荀卿,荀氏亦征《道经》,当为荀卿所受于楚人之传,卿每并称仲尼、子弓,知即传《易》之楚人馯臂子弓;殆至战国末期,而《易》始显于中国,其为儒家之别支,固无足异,然《易传》十篇,无叛于洙、泗之旨,则子弓诚不失儒家之传,而荀卿者翻子弓之罪人也。

汉儒上

[42]

伏生《尚书大传》曰:“心之精神是谓圣。”夫放其心、失其心者,此不尽其心者也;心之精神则尽心也;此足以阐明孟子之说。陆贾之言曰:“天地生人也,以礼义之性,人能察己所以受命则顺,[43]顺之谓道。”此犹诵法《中庸》之言也。秦汉之间,学犹未坠。刘子政曰:“性,生而然者也,在于身而不发;情,接于物而然者也,[44]出形于外。”盖伏、陆之后,儒学渐昧,孟子之精深,为庸庸者所不能知,而荀卿之偏激,又非其所愿,于是依公孙尼子之说,以立性善而情不必善之论,一世儒学,大抵若是。子政以不发言性,正《乐记》以静言性之义也。漆雕,宓子未必即与世硕同符,要与公孙之徒论不相远。谅在晚周,此说为盛,两《戴记》足见也,故在汉亦然。庸庸之论固未精,亦无大过,固可持之以语中人。惟子政于《新序》五言:“凡学非能益之也,达天性也。能全天之所生而勿败之,可谓善学者矣。”此则深晓于孟氏性善、固有之论。《老子》曰:“为学日

[45]益”,而子政曰“学非能益”,是善言学者,诸儒固未有几及子政者也。独《大学》以来言意、言知之绪至是而斩。伏生舍是而反之于言心,则去《大学》犹近;陆贾以后,韩婴、刘向之徒,更舍心而反诸言性,则去《大学》益远。虽说未背于圣人,而精义以日晦,岂非秦人坑焚六籍之过哉!《雅》音渐微而《郑》、《卫》竞作,于是董生、扬雄、王充辈,肆为异议,无所忌惮,而道几替矣。董子《实性》言:“善如米,性如禾,禾虽出米,而禾未可谓米也性虽出善,而性未可谓善也;米与善,人之继天而成子外也,非在天所为之内也。天所为有所至而止,止之内谓之天,止之外谓之王教。王教在性外,而性不得不遂,故曰性有善质而未能为善也。……天之所为止于茧麻与禾,以麻为布,以茧为丝,以米为饭,以性为善,此皆圣人所继天而进也,非情性质朴之能至也。”董生之说,几何不人于戕贼杞柳以为桮栳。既曰王教在性外,则仁义礼智皆由外铄,非我固有之。充董生之说,安在性善而情恶,直曰性无善可也。韩婴论性,则视董为精。《韩诗外传》五言:“茧之性为丝,弗得女工燔以沸汤、抽其统理,不成为丝。卵之性为雏,不得良鸡覆伏孚育、积日累久,则不成为雏。夫人性善,非得明王圣主扶携,内之以道,则不成君子。《诗》曰:‘天生烝民,其命匪谌,靡不有初,鲜克有终。’言惟明王圣主然后使之然也。”董以善为王教,在性外,而性未可谓善;韩以善固性,惟俟王教以成之,此率性修道之义。善之于性,一外一内,二子之说,其相去远也,班书《婴传》谓:“其人精悍,处事分明,仲舒不能难也。”由斯而言,岂止精惮分明之谓,其于性道之旨,识之高下,见之浅深,相去固远矣。《韩诗外传》六则陈义益粹。其言:“子曰:‘不知命无以为君子。’言天之所生,皆有仁义礼智顺善之心。不知天之所以命生,则无仁义礼智顺善之心,无仁义礼智顺善之心,谓之小人,故曰:‘不知命无以为君子。' 《小雅》曰:‘天保定尔,亦孔之固。’言天之以仁义礼智保定人之甚固也,《大雅》曰:‘天生烝民,有物有则,民之秉彝,好是懿德。’言民之秉德以则天也,不知所以则天,又焉得为君子乎!”盖孟氏之旨,韩生固得其至者,此其为说,殆本之陆贾,其文可按也。董生《深察名号》曰:“名性者,不以上,不以下,以其中名之。”《实性》又曰:“圣人之性,不可以名性,斗筲之性,又不可以名性:名性者,中民之性。中民之性,如茧如卵,卵待覆二十日而后能为雏,茧待铄以涫汤而后能为丝,性待渐于教训而后能为善。善,教训之所然也,非质朴之所能至也。”斯不特以善为外铄,又为此“性三品”之陋说,则义益卑也。《淮南·泰族》亦取卵雏茧丝之喻,文同《韩诗》,是刘氏诵习韩义,识过董生。其《齐俗》曰:“原人之性,芜秽而不得清明者,物或堁之也。……三月婴儿,生而徙国,则不能知其故俗。由此观之,衣服礼俗者,非人之性也,所受于外也。夫竹之性浮,残以为牒,束而投之水则沉,失其体也。金之性沉,托之于舟上则浮,势有所支也。夫素之质白,染之以涅则黑。缣之性黄,染之以丹则赤。人之性无邪,久湛于俗则易,易则忘本,合于若性。故日月欲明,浮云盖之;河水欲清,沙石秽之;人性欲平,嗜欲害之。惟圣人能遗物而反己。夫乘舟而惑者,不知东西,见斗极则寤矣,夫性亦人之斗极也,有以自见也,则不失物之情,无以自见,则动而惑营。”是《淮南》固以人之性善,以视董书《深察名号篇》所谓“天两有阴阳之施,身亦两有贪仁之性”,知董生之诚未足以比于韩氏,且亦未足语于《淮南》之列也。《淮南·本经》之言曰:“神明定于天下而心反其初,心反其初而民性善。”斯亦孟氏以本心明性善之旨也。虽然,《淮南》性善、物堁之论,犹是《心术》、《解蔽》袭道家之陈言,故仍主于虚静之说。韩氏“有物有则,好是懿德”之训,斯固儒家之明旨。“则”森然于物,而好恶昭然于心,乌有外物挠己之嫌;与知相对皆物也,岂容有遗物之论乎!是《淮南》虽有取于韩氏,而终囿于道家,诚不得与韩氏并。董生以习闻荀氏之说,而妄操两可之辞,《论衡·本性》言:“仲舒览孙、孟之书,作情性之说,曰:天之大经,一阴一阳,人之大经,一情一性。性生于阳,情生于阴,阴气鄙,阳气仁。曰性善者,是见其阳也;谓性恶者,是见其阴者也。”汉代异说,皆自董生启之,智不足以烛荀氏之非,固其所短;然董书无物堁之论,则固未沦于道家之域,犹有儒之典型。是董与《淮南》之失惟均,又未可谓董失而刘得也。

汉儒下

《齐诗》家翼奉言:“五行在人为性,六律在人为情。性者,仁义礼智信也;情者,喜怒哀乐好恶也。……情胜性则乱,性胜情则治,[46]性自内出,情自外来,情性之交,间不容系。”夫以仁义礼智信言性,此即孟子以四端言性善之说,荀氏无此旨也。曰“情胜性则乱,[47]性胜情则治”,则性之善可知也。“蹶者趋者是气也,而反动其心”,[48]此之谓“情胜性”。“志,气之帅也;气,体之充也”,此之谓“性胜情”。“性自内出”,则“仁义礼智非由外铄我也,我固有之”之说也。“情自外来”,则《乐记》所谓“感于物而动,性之欲也,物至智知,然后好恶形焉”之说也。好恶者,固昔人之所谓情也。《论衡·本性》亦言:“性,生而然者也……情,接于物而然者也。”是感物而动之谓外来,故《乐记·疏》言感物而动谓之情也。夫《齐诗》固言“六律在人为情”,在人,则非自外来也。然言“五行在人为性,六律在人为情”,似若二源对立,一内一外,事若宾主,然非此谓也。《孝经·援神契》言:“性者生之质,人所禀受。情者阴之数,内傅著流通于五藏。故性为本,情为末;性主安静,恬然守常,情则主动,触物[49]而变;动静相交,故间微密也。”是则虽情主动,触物而变,若自外来,而实傅性,一本一末,流通五藏者,实依于生之质也。“性主安静,恬然守常”,则《乐记》“人生而静,天之性也”之说。性本情末,故《白虎通·情性》引《礼运记》言:“六情所以扶成五性。”情傅于性,故得有扶成之用。《中庸·正义》引贺玚云:“性之于情,犹波之于水,静时是水,动时是波,静时是性,动时是情。”《乐记》云:“人生而静,天之性也,感于物而动,性之欲也。”性之欲则情也。荀卿亦如是言。《正名篇》曰:“性之好恶喜怒哀乐之谓情。”《天论篇》亦云:“好恶喜怒哀乐藏焉,夫是之谓天性。”是则静之谓性,藏之谓性。《大戴礼·文王官人》注言:“喜怒欲惧忧,以其俱生于人而有常,故亦谓之性。”此亦“恬然守常”之说,而常之谓性,性固有常,情则须节,盖释性、欲、情自昔皆如是说。以斯六者为情,尤无或异。惟荀卿不以五者之说言性,而昔人固又无不如是也。《孝经·钩命诀》曰:“情生于阴,欲以时念也,性生于阳,以就理也,阳[50]气者仁,阴气者贪,故情有利欲、性有仁也。”斯亦“性善而情未善”之说也(《援神契》言:“情生于阴以计念,性生于阳以理真”[51],与《钩命诀》意同。计念、时念颇似释氏之说七识。《易·乾·彖》疏:“随时念虑谓之情”; 《乐记》疏:“因物念虑谓之情”,正末那识也)。《说文》言:“情,人之阴气有欲者”, “性,人之阳气性善者也”。先师无不以仁义礼智释性,即无不主性善;以好恶喜怒哀乐释情,即无不主情之未善;此其大较也。《易·乾·文言》疏言,“性者,天生之质,正而不邪”,尤显为性善之论。则翼氏而下,至汉末之许、唐初之孔,性善之说,未之或昧。“性善而情未善”,其所以为说,原本之《乐记》“好恶无节于内,智诱于外,不能反躬,天理灭矣”。反躬而后性胜其情。孟子曰:“物交物则引之而已”,即斯义也。孟子又曰:“心之官则思,思则得之”,则所以充四端而节六情者心也,人之所由能反躬者也。曰本心,性也;曰放心,情也。性善而情未善,孟子、《乐记》亦如是而已。王充言:“人五藏以心为主,心发智慧而四藏从之。肝之为善,肺之为怒,肾之为哀,脾之为乐,故圣[52]人节之,恐伤性也。”此《援神契》“情者阴之数,内傅著流通于五藏”之说,而主之以心。《淮南·原道》亦言:“心者五藏之主也。”仲舒言性、情,亦大约同他之经师,《深察名号》曰:“栣众恶于内,弗使得发于外者,心也,故心之为名栣也。”亦孟子“心之官则思”之说。故曰汉师之说虽不必得孔、孟子精微,然典型犹在,未尝离孔、孟之说而以异派之说参之。即荀卿性恶之说,亦未见有称引之者。陈乔枞曰:“六律在人为情,诸儒多未阐明。……《乐记》曰:乐者,音之所由生,其本在人心之感于物。是故哀心感者,其声噍以杀;乐心感者,其声啴以缓;喜心感者,其声发以散;怒心感者,其声粗以厉;敬心感者,其声直以廉;爱心感者,其声和以柔。六者非性也,感于物而动。……《乐记》所谓感者,指六情而言。……是则[53]六律通乎六情明矣。翼氏言观情以律,此类之谓也。”仲舒欲调和于荀、孟之间,《论衡》谓仲舒作性情之说曰:“天之大经,一阴一阳,人之大经,一性一情。性生于阳,情生于阴,阴气鄙,阳气仁。曰性善者,是见其阳也;谓恶者,是见其阴也。”虽欲折中孟、荀,而阴阳、性情、仁鄙之说,亦与并世之说同符,无他义也。则董生亦主“性善而情未善”,而又以情未善之说疑性善之说,得为通义乎?斯更出荀氏以情未善而言性未善之下也。然主“性仁情鄙”,故曰典型犹在也。

扬雄、王充、荀悦义悖而说益粗。扬雄《法言》曰:“人之性也善恶混,修其善则为善人,修其恶则为恶人。”《论衡·本性》曰:“论人之性,实有善有恶。孟言性善者,中人以上也;荀言性恶者,中人以下也;扬雄言善恶混者,中人也。”荀悦《申鉴》言:“有三品焉,上、下不移,其中则人事存焉耳。”是诸说者,皆不出公都子所问,孟子已辞而辟之,扬、王辈又欲煽其余烬,可谓惑矣,王充之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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