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发布时间:2020-06-10 16:04:06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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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美)纳塔莉·戈德堡

出版社:中国人民大学出版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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心灵旷野:活出作家人生(创意写作书系)

心灵旷野:活出作家人生(创意写作书系)试读:

前言

人生没有章法。不管我们多么努力地维持秩序,总会在半路上遇见死神,失去一条腿,爱上某个人,打碎一罐苹果酱。夏天,我们费尽心思把花园打理得整整齐齐:以三色堇为边,围住成排成片的耧斗菜、喇叭花、荷包牡丹。末了却发现自己渴望森林,那里一切看上去杂乱无章,却能让我们感到平静。

写作如参禅,将你带回到自然的心理状态,带回到心灵的旷野,那里没有修剪成排的剑兰。心灵是原始的、充满能量的,是活的,也是饥渴的。大脑思考事物的方式并不像我们从小被教育的那样中规中矩、有礼有节。

写完《再活一次》(Writing Down the Bones)并拿给我写作班上的学生读过之后,我以为我已经不需要再多说什么了。“史蒂夫,那里你应该更具体一些……”这样的话我说不出口,因为我总觉得他会反驳我说:“我知道。你已经在第八章告诉过我了。”我认为这是多此一举,然而读一本关于写作的书与真正坐下来写是两码事。我太天真了!所谓知难行易,正是这个道理。

光看关于写作的书是不够的。要想成为作家,要有一定的生活方式,并以一定的方式去观察、思考、存在。这是一种传承。作家们把所学所知传递下去,就像我对禅宗的大部分了解,都是片桐禅师面授于我的。

举个例子,我刚搬到明尼阿波利斯市,想要学习佛学。此前我住在博尔德市,师从一位藏族老师。这一藏传派系讲究排场。学习中心规模很大,我们需要等上好几个月才能与老师面谈一次,并且需要穿着盛装去见他。

在明尼阿波利斯,我打电话给禅修中心,问能不能约个时间拜访那里的禅师。电话那头的男人说话带着很重的日本口音,他让我直接过去。我这才意识到他就是禅师。我连忙穿上盛装赶过去。片桐禅师走下楼梯,下身穿一条牛仔裤,上身穿一件写着“Marcy School Is Purr-fect”(马西学校很完美,喵)的绿色T恤,T恤上印着一只猫的图案。他的小儿子读马西小学。我们聊了十分钟,平淡无奇。然后我离开了,感觉毫无所获。

大约一个月后,禅宗简报的工作人员给我打电话,问我能不能为秋季刊采访一下片桐禅师。我答应了。采访当天的早晨,我醒来后满脑子想的都是该买什么颜色的窗帘。那是1978年,彼时我刚结婚。在开车去禅宗中心采访的途中,窗帘的问题一直在我脑海里挥之不去。我打算速战速决搞定访问,然后火速赶往纺织品店。

我把车停在禅修中心前,冲下车。此时我已经迟到了好几分钟。等我走到一半,突然想起来笔记本落在了车前座。我又冲回去,拿上笔记本,跑到禅修中心的后门。我一把推开门,转过拐角,猛然停了下来:穿着黑色袈裟的禅师正站在厨房的水池边,给一株粉色的兰花浇水。这株兰花是他三个星期前得到的。有人从夏威夷的一个佛教婚礼上给他带回来,我也参加了那场婚礼。时隔三周,兰花依然鲜活如初。“禅师!”我手指着兰花,惊诧不已。“是的。”他转过身来,面带微笑。我感受到他身上每一个细胞的存在,“你悉心照料一样东西,这样东西就会活很久。”

这是我与他展开真正交流的开端。我从片桐禅师那里学到了很多。我认识到了自己的无知、傲慢、固执,也懂得了仁慈与同情。这些并不是通过批评或表扬学到的。他既没有批评我,也没有表扬我。他就在那里,与他的生命同在,耐心地、长久地等着我也能够与我的生命同在,等着我觉醒。

作家没办法以禅师的方式教学。我们可以去听一门作家的课,但这是不够的。课堂上我们看不到作家如何安排日常生活、如何找到写作灵感。我们坐在教室里,学习什么叫叙述,却想不明白如何去实践。A不会导致B。我们无法完成这关键的一跃。因此写作总是只存在于书架上的小说里,在教室的黑板上被讨论着,而我们只能傻傻地坐在座位上。我认识许多人,他们渴望成为作家却不知从何下手。在成为作家的道路上,有一条巨大的鸿沟,就像一道裂开的伤口。

在圣菲有一名事业有成的律师决定转行当作家。他辞掉了工作,紧接着就开始着手写小说,他的计划戛然而止——他的笔停留在第一页。此前他除了法律简报,什么也没写过。他以为可以将律师的思维转嫁到创意写作上,事实却是不可以。两年后,他仍在写作的道路上苦苦挣扎。我告诉他说:“布鲁斯,你得换一种眼光看世界,换一种方式在这个世界生活。你已经进入了一个新的领域。你不能穿着三件套西服就跳进写作这个湖。要在这个湖里游泳,你得换一身行头。”《再活一次》首次出版后的一天下午,优秀的南方小说家塞西尔·道金斯(Cecil Dawkins)读完之后,缓缓开口对我说道:“哎呀,纳达莉,这本书会很火的。读完这本书,人们会对作者有一个更深入的了解。读者真正想要的,”她边点头边说,“就是深入地了解作者。即使是一本小说,他们也希望了解作者。”

人与人之间的孤立是可怕的。我们渴望相互联结,找到写作的意义。“你怎样生活?你在想什么?”我们问作者。我们都在寻找暗示、故事和例子。

我希望通过分享我的经验,从而在写作这条路上帮到我的读者。 1  写作练习的规则

15年来,每次写作班开课,我都会重申写作练习的规则。因此,这里我再重申一遍。我之所以不断重申这些规则,只因为它们是底线,是一切写作的起点,是你学会相信自己心灵的基础。相信自己的心灵对写作至关重要。语言源自心灵。

我信奉这些规则,甚至可以说有些狂热。

一个朋友调侃我:“你弄得好像这些是人们赖以生存的规则,放之四海而皆准似的。”

我笑道:“好吧,那我们来试一下,看看这些规则是否适用于性爱,怎么样?”

我伸出大拇指,规则一:“手不要停。”点头,没错。

食指,规则二:“具体一点。”我乐出了声。有效果了。

中指,规则三:“失去控制。”很明显,性爱与写作是一回事。

然后,无名指,规则四:“别想太多。”是的,我点头,对性爱来说也是一样。

我证明了自己的观点。我和朋友都笑了。

尽管把这些规则应用到其他地方,比如网球、悬挂式滑翔、开车、烤芝士三明治、训练小狗或蛇等,可能并不是百试百灵,不过对写作来说很灵。你不妨试试。(1)手不要停。一旦坐下来写,不管十分钟还是一小时,只要开始,就不要停。如果你打算写十分钟,第八分钟的时候即使有原子弹掉到你脚边,也别停。你可以出去写。

这么做目的何在?大部分时候,我们写作时既是创作者也是编辑者。将你写作的手想象成创作者,将另一只手想象成编辑者。两只手握在一起,手指紧扣。这就是我们写作时的情形。写作的那只手想写周六晚上发生的事:“我整晚都喝着威士忌,盯着酒吧那头一个男人的背。他穿着一件红色T恤。我想象他长着一张哈里·贝拉方特的脸。凌晨3点,他终于转头朝向我,看清他的样子后,我往烟灰缸里吐了一口唾沫。他的脸长得像一只掉了牙的湿漉漉的杂种狗。”写作的手刚写了几个字:“我整晚都喝着威士忌……”另一只手就收紧手指,让写作的手动也不能动。编辑者对创作者说:“这么写不好,威士忌什么的……别让人知道这些。我有个更好的主意:‘昨晚,我美美地喝了杯温牛奶,然后9点钟上床睡觉。’就这么写。写吧!我这就松开手。”

如果写作的手不停,编辑的手就难以抓住它、锁住它,写作的手就可以随心所欲,想怎么写就怎么写。“手不要停”的规则让创作者更强大,不给编辑者插手的空间。

手不要停是写作练习的主要构成内容。(2)失去控制。想说什么就说什么,别管对不对、礼不礼貌、合不合适,别理会后果。艾伦·金斯伯格(Allen Ginsberg)在哥伦比亚大学攻读硕士学位的时候,练习的是押韵诗。那时他做了大量正规的格律等方面的练习。有一天晚上他回到家,告诉自己想写什么就写什么,忘掉程式化的条条框框,结果他写出了《嚎叫》(Howl)。我们当然不能忽略他此前的大量实践积累,但值得一提的是,当我告诉学生“好了,说你想说的,尽情发挥”之后,他们写出来的东西就自然了很多。(3)具体一点。不是车,是凯迪拉克。不是水果,是苹果。不是鸟,是鹪鹩。不是一个依赖性强、神经过敏的男人,而是哈里,哈里跑去给妻子开冰箱,以为她要拿苹果,实际上她是去煤气灶边取火点香烟。提防大众心理学的标签,越过标签,具体到个人。

但写作的时候也不要苛责自己,不要说:“我真是个白痴。纳塔莉说了要具体,我却愚蠢地写下了‘树’。”稍微注意一下就可以,你写了“树”,那么就可以更进一步,在“树”的旁边写下“美国梧桐”。对自己温柔一点。别给编辑者的“铁掌”有乘虚而入的空间。(4)别想太多。我们通常活在第二层或第三层思维里,想法常常是加工过的,而非第一层思维,即我们对事物的真实反应。留住第一反应。写作练习可以帮你接触第一层思维。忘掉一切杂念,只管练习。

下面几个规则对性爱来说可能并不适用,但你要想用也不妨一试。(5)不要担心标点、拼写和语法问题。(6)即使写出全世界最烂的文章也是你的自由。如果你愿意,还可以更具体一点:可以是圣菲最烂的文章,也可以是你所住街区最烂的文章。你也可以往大了说:你有自由去写全宇宙、银河系、全世界、半个地球、撒哈拉沙漠最烂的文章。(7)抓住要害。想到了什么可怕的事情,尽管去写。这正是你的能量所在。否则,你会一直绕着使你感到紧张的事情写。写出来的东西可能抽象、寡淡,因为你远离了真相。海明威曾经说:“努力写作,直击痛处。”不要逃避。所有的能量都在此。别担心,没有人因此而死。你可能会哭、会笑,但不会死。

经常有人问我:“难道我们没有需要停下来的时候吗?你知道,停下来想清楚我们想说什么?”

在实际写的过程中去想其实更好。很长一段时间,我在写作练习上对自己要求很严格,不管怎样都不停手。我想学会直达第一层思维。当然,你可以停顿片刻,但这不容易做到。想停的时候停下来是好事,你可以回顾片刻,从而更清楚地知道你在写什么,但我通常不会停在那里。如果我给自己片刻的休息时间,接下来的一小时我会做白日梦。你得了解自己的节奏,但要确保有一段时间在集中精神、严格自律地进行“不间断写作”,从而学会突破阻力。

写好写作练习,对其他所有类型的写作都是一个良好的基础。

小时候打网球,我手臂力量不够,又缺乏耐心。我太急于去打,以至于为了加力,握拍位置比正常要高。遗憾的是,我习惯了这种握拍方式。后来我网球打得不错,但不管我多么努力练习,都很难再有所提高,只因为我没有掌握一条基本规则:正确的握拍位置。

我以此为例讲写作练习。在转向你自己的方式和风格之前,先熟悉写作的基本形式。你要相信,写作就跟喝水一样简单。

有时有采访者会问我:“所以说写作练习就是老一套,你有没有开发出什么新的东西?”

我回答说:“这就像禅宗大师教你冥想一样,他教了你一年,第二年突然说:‘忘掉悲悯,倒立才是正途。’”

老一套的基本要领仍然是必要的,任何情况下都要坚持。这样你才能做到稳——稳对一个作家来说难能可贵。 2  宽容出善果

总有人问我,如何将十分钟的限时作文扩展成短篇小说、长篇小说或散文。然后他们又问:“写限时作文时,你怎么做?”

我的第一反应是:“我不知道。”我是说真的。喝完一杯水之后,我会怎么做?我想,应该是放下杯子走出门吧。我早上怎么醒来?晚上怎么入睡?我们能拿月亮、人行道或垃圾桶怎么办?

写作练习不过是很基础的一件事,就像黑白色,又像是走路迈前后脚。问题在于,我们不会去注意先迈哪只脚后迈哪只脚——我们只会迈着脚走。写作练习还要求你不仅要注意脚怎么迈,也要注意大脑怎么思考。不仅如此,写作练习还让你注意到你的心灵,并相信它、理解它。这是好事,这是写作的根本。理解了这一点,剩下的就不用我来告诉你了。你可以想做什么就做什么。你已经有能力去写长篇或短篇小说了,因为你已经掌握了基本工具。想一件你发自内心想要讲的事,放心大胆地去讲。你会知道怎样才能做到不停手,做到放弃控制、让故事主导,做到以细节为本。想怎么做是你自己的选择。

宽容就是要了解写作练习的基础知识,从而为成为作家打好基础。就像我们不会要求一个第一天上学的孩子去做六位数乘法习题一样,我们也不应该在刚意识到自己想写作时,就要求自己写出一部伟大小说的开篇。我们需要慢慢积累。这是一种宽容的思考,使我们能够认清当前的自己,知道要想继续写下去,自己还缺些什么。我经常听说有初学者第一时间把自己的作品拿给评论小组看,然后收到如潮的恶评,最后崩溃地离开。如果你了解写作练习的基本要领并一直付诸实践,你就有东西可以站得住脚,没有人可以击倒你。这是真正的自信。即使有人批评你的作品,你也可以坦然面对,带着对自己经验和心灵的信任。只要你不停地写,你就可以一次次重新开始,这样的练习会渗透到你的其他所有写作中。

写限时作文时,我一次次以“我记得”“我看着”“我知道”“我在想”开头。下面是我一年半前在巴黎写的一篇文章的最后一段:

我将视线从笔记本上转移开,抬起头来。对面坐着两个女人。两人都喝着一种深绿色的利口酒。不,不是深绿色,是加冰的祖母绿。她们很年轻,二十八九岁。金发那位戴着大圆耳环,深色皮大衣搭在座位上。我看了看她们的小桌子。桌上的银色圆盘里放着一个白色杯子和茶托、两块方糖,白色茶壶里沏着锡兰茶,一个白色的小水壶里装着用来沏茶的热开水。我看着小水壶和茶壶之间的空隙,思绪飘到了内布拉斯加州诺福克市的一条林荫大道上。当时是夏天,楼上的公寓里住着一个二十来岁的男人。我伤了他的心。但我没想要伤他。那是几年前的事情了。他的爱甜蜜、温柔又单纯。我当时并不相信爱情。那时我刚刚结束一段失败的婚姻。我记得凯文坐在厨房的餐桌前,没戴眼镜,穿一件黄色的尼龙衬衫。我当时做了个梦,梦见我在药店过道里寻找柠檬味的润喉糖。凯文就站在旁边的过道里,再往旁边一点是巴黎。巴黎我是了解的,梦醒时我心情愉悦。

写这段话时,我心无旁骛,只顾着写,现在却能看出这段话受我之前的写作练习影响之深。

异国咖啡馆的场景可能让人无从下手。你以什么开头?我会从眼前所见着手,一直不停地写。这样做能够稳住我的思绪。本来我可能会抓狂,但我选择对自己温柔一点。好了,亲爱的,你知道要写什么吗?嗯,我可以看见对面那两个女人。很好,写下来。还有呢?我面前有一张小桌子。很好,描述一下。

我主要依赖“我看”“我记得”这些我在写作练习中练过无数次的简单句式。因为练的次数太多,这些词已经在我心里根深蒂固。我从基本的视觉入手,通过视觉跳入回忆和梦境,这两样也是我在写作练习中用得很熟练的。

我们从来不会上完一年级就能毕业。我们一次次地回到起点。不要因此感到羞耻。这是好事。就像喝水,我们不可能喝了一杯之后再也不用喝了。我们也不会写完一首诗、一部小说之后再也不写了。我们会一遍遍地从头开始。这很好。这是宽容。我们没有忘记自己的根。

最后,不要听信我的话。我又知道什么呢?自己去空白页上发挥吧。我不想控制你,我也控制不了。我告诉你的只是我知道的一点东西。除此之外,我毫无用处,我帮不到你。我们人生中的分分秒秒都是自己的,我们需要自己去发现怎么利用这些时间,但脚踏实地是一个好的开始。写作练习可以带你找到正确的方向,具体的路得你自己走。试一试

写一篇十分钟的限时作文。用“我记得”开头,一直写。每当你卡在什么地方觉得无话可说时,就再写一次“我记得”,然后继续往下写。用“我记得”开头不代表你一定要写过去的事。一旦开始,你就跟随自己的思路,想到哪儿写到哪儿。你可以陷入对母亲牙齿的回忆,写够十分钟,也可以列举一连串短小的回忆。回忆可以是五秒前刚刚发生的事。写回忆时,回忆已经不是过去的事了,它在此时此刻变得鲜活。

好,十分钟后,停下来。绕着餐桌走一圈,拿一些昨天晚餐剩下的食物,一点一点细细地咀嚼,不要说话。接着再写十分钟。这一次,以“我不记得”开头,一直写。这样做的好处是让你直抵大脑的隐秘处,抵达空白、黑暗的心灵区域。

有时“我记得”就像一条高速公路,我们系上安全带,沿着这条路一路往前开。而使用否定的“我不记得”可以让我们来一个180°大转弯,看到夜晚的风景。有哪些事情是你不屑于记住的、压抑住的,或暗藏于心底的呢?

现在试着以“我在想”开头写十分钟,然后以“我没在想”开头再写十分钟。以“我知道”开头写十分钟,再以“我不知道”开头写十分钟。以此类推,“我是/我不是”“我想要/我不想要”“我觉得/我不觉得”,等等。

我用这些方式来热身。这能让我的心灵在肯定与否定两个方向、在明处和暗处、在有意识与无意识中伸展开来,也让我有机会审视自己的心灵,在集中思考手边的写作任务之前先做一下准备活动。 3  风格

有人问我:“什么是风格?我总得有自己独一无二的风格吧?”

你已经有了。我们每个人都是独一无二的个体,过着独一无二的生活。地球上没有任何一个人过着跟你一样的生活,至少不可能每个细节都一样。即使是双胞胎,出生也有先后,而且当两人一起散步,途中碰到一棵树,也可能一个往左走,一个往右走。一个往树的左边走,看到了一只臭鼬;另一个往右边走,看到了一个卖墨西哥玉米卷的小摊。风格就是如此简单、直接。它需要你消化自己的经历,无论什么样的经历,先消化,然后写下来。不是要你抹去关于臭鼬的记忆,或懊恼自己没有看到玉米卷小摊,而是让你看到什么就写什么,接着去写下一个想法,下一个看到、闻到、尝到或触到的事物。

风格要求我们消化真实的自己。风格是由内而外的。不是说我的文风像弗兰纳里·奥康纳(Flannery O'Connor)或薇拉·凯瑟(Willa Cather),而是说我充分消化了他们的作品,在此基础上或与此同时我也充分消化了自己的人生:20世纪犹太裔、美国籍、信奉佛教的女人,祖母开了一个家禽市场,父亲开了一间酒吧,母亲在梅西百货化妆品部上班——所有这些元素构成了我。我写的东西满是我的痕迹,也就有了我自己的风格。

如果说风格是消化了那么多元素之后而形成的,那么可以说它源于全身,而非只是头脑。我们身上的每个细胞都在昭示着我们是谁。只要在咖啡馆看看周围的人,就可以知道这一点。角落里的女人将深红色的唇膏涂到了唇线以外。她用长指甲轻轻地敲着桌面,眼睛盯着窗外。旁边桌的男人吃吐司前先一点点地咬下面包皮,他脚上穿着一双黑色漆皮鞋,公文包放在对面的椅子上。

写作风格不是花哨的语言——哦,是的,她很有格调。写作风格是指越来越强烈的存在感,是一层一层深入地挖掘我们自己,然后诉诸语言,知道我们所写的文字映射着我们的全部,我们身上所有的一切都在支撑着我们的写作。那是让我们赖以立足的坚实基础。就像海明威说的,作家知道的事,即使他不写出来,也会存在于他的作品里。

这是非常美妙的事。我们每个人都是一场音乐会,我们的整个生命在其中回荡,我们周围的世界映射在其中并被放大。这大概就是佛教所说的万物相互渗透、相互联结。但我们还是别那么宏观,就专注于面前的熏牛肉三明治、芥末的气味、眼角余光瞥见的架子上的薯片袋吧。

小林一茶是日本历史上最伟大的四大俳句诗人之一。在其著作《一寸寸》(时间之齿出版社,1985)的前言里,译者坂木七尾这样写道:“他并非天赋异禀,只是将自身的经历老老实实地铭刻于心,因此他保持了质朴与人性。”

小林一茶就是以这样的方式写俳句,也就这样形成了自己的风格。没有什么特别之处。他不过是消化了真实的自己,即一个有着人类经验的人。我在课堂上经常将坂木七尾的这句话读两遍。在这里我也重复写一遍。记住这句话,对你有用处。

他并非天赋异禀,只是将自身的经历老老实实地铭刻于心,因此他保持了质朴与人性。

最后一点,不要纠结于风格。做你自己,尽情呼吸,尽情地生活,还有别忘了写作。 4  结构

我走进一栋房子,看到的是房间。我想对房间做的唯一一件事就是把墙刷白。我的朋友罗伯是一名室内设计师。他走进一栋房子,会移动墙壁,抬高屋顶,在坚固的地方打一扇窗户。每次我去阿尔伯克基看他,他的房子永远都是新的面貌。建筑设计是他的杰作,而他以此为乐。在我眼里墙就是墙,永远坚不可摧,他却能把墙拆掉。这就是艺术家与艺术媒介之间的关系。

我跟罗伯一起去跳蚤市场。他买了两幅六英尺高的抽象派油画回家。他把这两幅画挂在客厅的北面墙上。我们退后一步观察。“等一下。”他说,说完他就不见了。再回来时,他手里拿着一罐白色涂料,给两幅画都涂上了薄薄的一层白色颜料,覆盖整幅画。我大喊道:“你不能这样!”“为什么不呢?”他扭过头来说道,“又不是伦勃朗的画。”我必须承认,这两幅画经他改造后确实更好看了。

我们应该用罗伯对待建筑设计的方式来对待我们的小说、诗歌和文章的结构。我们采用一个结构,然后把它化为己有。换句话说,每次写东西的时候,我们都会重塑这个结构,让它与我们自身以及我们想说的话相契合。这不是傲慢。我们尊崇结构,但我们不会被旧的结构束缚。罗伯不能拆掉所有的墙,否则房顶会掉下来砸到他。但倘若给他一个带婴儿房的房子让他设计,而即将入住的新主人还没有孩子,他就会把这个婴儿房改造成另一副样子。

如果你想写小说,那就先读大量的小说。看看每个作家给自己设定了怎样的结构:章节长短如何,谁在讲故事,什么是作者着重刻画的,什么是作者略去不表的。而后你需要讲你自己的故事。哪种结构对你来说行之有效?马克·吐温采用的写作结构不一定适合你。你现在是一个活生生的人。你可以获得肯定,可以学习马克·吐温的一些手法,但你不是马克·吐温,你有自己的故事要讲。

结构是一件相当棘手而又至关重要的事。从我打算写《再活一次》到真正开始写,整整过了八年。彼时,我对如何设定结构毫无头绪,好像只是匆匆忙忙地到处搬砖。几乎就跟我不知道怎么砌墙、不知道怎么给房子铺顶一样,我也不知道怎么写,于是我放弃了。

八年后,我灵光一闪,想到采用短章节的形式,每章自成一体。我知道我想说什么,我只是需要一个形式,把我想说的话放进去。一旦结构有了,我只需要往里面填充内容。有一句禅语叫:置蛇于竹竿内。这句话在某种意义上说的就是结构。所有你想表达的东西都已经有了,你只需要一个形式倾诉。

这就是写作练习中不停手一直写的意义所在,是为了一个结构、一个形式。我想写作!我想写作!怎么办?坐下来,动手写,不要停。

有的学生会说:“我不知道我是想写诗歌还是短篇小说。”耐心一点,慢慢地你自然会有头绪。你觉得什么跟你比较接近?你喜欢读什么?找到真正适合自己的形式需要时间。而且即使找到了,你也要挑战自己的极限,不能让自己太舒适。我们需要不断努力,像竹竿里的蛇一样,保持笔直的姿势。试一试

雷蒙德·卡佛(Raymond Carver)在其著作《火》(Fires)中提到,他写短篇小说时一旦有了第一句,后面的故事写起来就跟写诗一样:“一行接着一行,一行接着一行。”

想一个你喜欢的句子。不要对你的大脑太过苛刻,用身体感受这个句子的完整。可以是一个很简单的句子:“8月的一个星期二,我爱上了我的生活。”然后接着写下一个句子,再下一个句子。不要想得太远,只想下一句。也不要回想已经写好的句子。把故事搭建起来即可。

让故事的结构一句接一句地展开。像码砖一样写下这些句子。保证每个句子的真实性。 5  长篇小说《再活一次》完成后,我给我的经纪人乔纳森·拉齐尔打了一通电话:“好了,乔纳森,现在我想写回忆录了。”“你这年纪写回忆录还太早,等到60岁再写。写一部长篇小说吧。”

我挂了电话。写长篇小说?我有好些朋友在写长篇小说。

好吧,写一部吧。我就这么草率地决定要写长篇小说。有人说“写一部长篇小说吧”,我说“好,我写”。若非如此,我可能永远不会踏入这个行列。起初我并不知道这件事有多难。同样的话我也听到有人用在生孩子上:比你预期的要艰难,也比你预期的要美好。我有过15年的写作经历,我对自己有信心。虽然不知道怎么写,但我会想办法知道。

我快要拐过圣菲市唐库贝罗大街时,突然给主人公想了个有嬉皮士意味的名字:香蕉玫瑰。不知怎么回事,有了这个名字,我就知道这本书有眉目了。对我而言,这个人物就要活了。

我确实有故事要讲,这个故事一半是我的生活,一半是我的感悟。我需要长篇小说这样充足的空间来讲这个故事。但说到底,我是个作家,我喜欢不停地写。我想开始一个新的写作项目。路就在那里,我想一路驰骋。

很抱歉,我开始写长篇小说的理由不够冠冕堂皇。而一旦开始,在前行的路上,你就会有各种理由来做你想做的事。天地广阔,你要做的就是走下去。 6  追随者与梦想家

朋友艾迪告诉我一个理论,让我受益匪浅,这理论是他和朋友霍利研究出来的,灵感源自卡洛斯·卡斯塔尼达(Carlos Castaneda)的“唐望”系列。这是一个关于追随者与梦想家的理论。四年前,艾迪第一次跟我说的时候,它听起来有点愚蠢。“追随者与梦想家”,这观点有点微妙,就像在说:“哦,你是摩羯座,你一定很踏实。”解释不好的话听上去就会很肤浅,很可能沦为另一种流于表面的划分和概括世界的方式。这我知道。我曾在一个写作班上讲过追随者与梦想家的理论,当时班上的人眼神里写满了不耐烦。

所以还是直截了当先举个例子比较好。艾迪有两个儿子,大的叫乔伊,是一个跟随者;小的叫马特,是个梦想家。

乔伊开始学骑双轮自行车的时候,艾迪带他出去,示范给他看怎么撑着马路牙子蹬上车,怎么控制车把手,怎么踩着脚蹬往前骑。他们一起练习。乔伊按照他的指示,不久就学会了骑自行车。

两年后,轮到马特学骑自行车。鉴于教乔伊的过程非常顺利,艾迪觉得可以把同一套方法用在马特身上。他带着马特和自行车来到马路牙子旁。

艾迪低头看着马特的脚,说:“嘿,马特,进去换一双运动鞋。你不该穿着人字拖骑车。”“不要,我就想穿这个。”马特非常坚持,他有自己的个性。艾迪投降了。接下来,艾迪开始讲解骑自行车的要领。马特心不在焉地听了一会儿,就想按自己的方式骑。一番争执之后,艾迪败下阵来,他走进屋里,留马特自己一个人折腾。20分钟后,艾迪出来查看,已经找不到马特了。艾迪拐弯来到街角,看到马特在马路中央,粉色自行车躺在地上,马特在上面一蹦一跳地踩。他气自行车不让他骑,他觉得是自行车出了毛病。但几个月之后,马特通过自己的方式也学会了骑自行车。

马特是一个梦想家。学会骑自行车对他来说是一次重大胜利,他的人生就此改变了。他是由内而外学会的。梦想家遵循内心的想象,他们常常需要自己去领悟。

乔伊是一个追随者,他通过接收外界信息就能学会。他像猎人,仔细地观察、倾听。追随者的处世之道更多的是通过感知,通过观察外部世界。乔伊对骑自行车的认知来源于艾迪的指导,来源于观察自行车的构造和马路。一旦开始骑,他的认知就被一一证实。这给了他信心,却没有从本质上改变他——像改变马特那样。

美国社会是一个追随者的社会。梦想家在这个社会常觉得自己像个受害者,或者为了生存养成追随者的特点。

有一次,我和朋友鲍勃来到位于圣保罗市中心的火箭台球厅,准备打台球。他平时打得多,我打得少。几分钟过后,他开始给我讲解如何握杆。他的态度并没有居高临下。我知道他是一番好意,并且我确实也想听懂他说的话。但彼时我就像患有阅读障碍,他的话没办法进入我的大脑。我尽力了,但就是听不进去他说什么。我对自己说:“你又开始犯轴了。”

最后,我说:“鲍勃,让我自己打吧。我打着打着就明白了。”他点点头,退到一旁,坐在一张高脚凳上。整张台子就我一个人在打,我放松了下来。鲍勃时不时地给我一点建议,告诉我从哪个角度击球比较好。他的建议很有用,我欣然接受。

过去遇到类似情形,我总觉得是我抵触学习新事物。现在我知道,我只是学习的方式跟别人不一样。我是一个梦想家。我必须潜到水里,尝试很多次之后抬起头,湿着双眼问:“哦,你是说蛙泳得面朝下趴在水里?哦,我知道了。我之前一直面朝上躺在水里。”

说这些是因为这与写作相关。一天下午,我约了朋友弗朗西丝一起写作。她给我看一张传单,宣传的是一个教写故事情节的写作班。不仅教授情节写作,还有次情节和人物发展。弗朗西丝那时刚开始动笔写一部小说。

她问我:“你觉得我应该报这个班吗?”

我皱着眉头问她:“你觉得你能从中学到什么吗?”

有些人能从外部教学中学到东西,而有些人不能。我知道有些人在写小说前先做图解,有些人甚至还没开始写就对人物做大量有意识的思考。这很好。很多小说佳作都是以这种方式写出来的。但这不是我的方式。我们需要相信我们自己的方式,而不是考虑换一种方式。

我在明尼苏达州伯米吉市参加过一次作家会议。会上好几个作家说,没有作家小组的帮助,他们写不出那些小说。在这些作家小组里,他们每周可以读几段自己的作品,听听大家的评论。我想到自己在陶斯市的台地上,一个人为《香蕉玫瑰》绞尽脑汁。我对自己说:“你看你多蠢。你需要参加一个小组!”这个想法刚刚闪现,我立马打住。我意识到了一点:“不,纳特,这不是你的方式。”我需要自己一个人,能走多远就走多远,发现自己内心的东西,不能太早受外界影响。过早的建议对我来说非但无益,还会唤醒我体内的批评家:“看吧,纳特,你完全做错了。放弃吧。”而我真的会放弃。

罗恩·卡尔森(Ron Carlson),《世界新闻》(The News ofthe World,企鹅出版社,1988)的作者,参加伯米吉的作家会议时说:如果一个人写的是短篇小说,他还可以给点意见,但当他听说写的是长篇小说时,他只能摆摆手说“祝你好运”。写长篇小说是一段漫长的旅程,带上所有你能用上的招式。 7  僻静所在

11月下旬,我邀请了一些人到我位于圣菲的公寓。我们围坐在客厅里,我的朋友米里亚姆朗读了一篇名为“援助”的短篇小说。等其他几个人读完自己的作品后,塞西尔·道金斯(作品有《查莉的马》(Charley Horse)、《安静的敌人》(The Quiet Enemy),企鹅出版社,1986)径直走到米里亚姆面前,对她说:“你写得太快了。你恐惧了。慢一点写。写短篇小说不能少于两个月的时间。”

后来,米里亚姆对我说:“当时我感觉就像一个大师进了房间。这是我听过的最中肯的建议之一。”

次年1月下旬,米里亚姆生了一名女婴。3月中旬,我去看她,轻轻地哄着她的小宝宝。

大概我还不知道那些初为人母的责任,我突然开口问她:“你最近还有写东西吗?”“嗯,我听从了塞西尔的建议,重写了那个患艾滋病的朋友的故事。这次我写得很慢,像她建议的那样,花了两个月。不紧不慢对一个妈妈来说再好不过了。”“我可以看一下吗?”我问。

米里亚姆抱着孩子,我坐在桌旁读着她的新故事。

下面是米里亚姆前后两个版本的开头。

11月在我家读的第一版:

我坐在医院的病房里,等着弗雷德死。他死了,我就可以和拉里去莱克星顿酒店开房,酣畅淋漓地做爱。

弗雷德处于昏迷状态,艾滋病毒蚕食着他的生命。他闻起来像漏水的水床,黑色的皮肤变成死灰色,手脚弯曲成爪状,体重比他年轻时还轻。不省人事的他像一块鹅卵石,像潮汐线上的石块。他将我们聚到一起。他的两个朋友,两人都叫保罗,站在氧气帐旁,氧气帐散发着温暖的粉色治愈之光,好像一切还不算太晚似的。事实上我看不到这光,但那两个保罗提醒我它的存在和益处。然而,我和拉里仍然想象不出它的样子。拉里坐在那里,用一把瑞士军刀刮着掌心的疣。拉里身高6.3英尺,华盛顿人,律师,是我的前任。他长着一双斜斜的黑眼睛,扁平的后脑勺——这是蒙古人和美国印第安人的特征,而他并没有这两种血统。我还知道在他夏款三件套羊毛西装下有一个锚文身,腰椎旁还有一颗BB弹文身。当他以为别人没在听的时候,他悄悄告诉我说,那两个神经质的保罗是同性恋。

我在她桌前读到的修订版如下:

杰夫是这么死的。帕特里克在医院的病房里连续待了将近48小时,看着昏迷中的杰夫。昏迷状态并不是什么赏心悦目、出奇有趣的景象。就在帕特里克去走廊电话机打了一通对方付费电话的工夫,杰夫就死了。电话那头的苏珊娜不在家,事实上她正在爬楼梯,爬那四节通往她西70街公寓的高雅楼梯。即使是苏珊娜也没有富到足以在那一带购买一套带电梯的公寓。她的钥匙插进锁孔的那一刻,电话铃声停了。帕特里克回到杰夫的病房时,护士正用白布盖住他的脸。看到帕特里克脸上的表情,护士又掀开了布。帕特里克盯着杰夫的脸,只见他铜棕色皮肤下一片死灰。“杰夫去世了。”帕特里克对着电话说。他现在有一小摞十美分硬币了。不出所料,连杰夫的律师听到这个消息都哭了。先是肺炎,好了之后又发病。最后病毒侵入了杰夫的大脑,他的身体只有右半边可以动。此时他已经不能开口说话,只能像个婴儿一样用眼看周围的事物:帕特里克浅绿色衬衫上的纽扣,摆好的纽约冬花——紫菊花、橙菊花、满天星。病发作得越来越严重时,医生告诉帕特里克他们会用镇静剂,这会导致病人轻微昏迷。

杰夫是名医生。护士们在护士站哭,因为她们认为一个年仅33岁的医生不应该这么早去世。杰夫本名托马斯·杰斐逊·埃布尔,但他从未跟哈佛的朋友们提起过。这名字听起来黑人特质太过明显,而且乡土气息很浓厚。他骨瘦如柴,肤色混着西非人的紫檀木色和阿尔岗昆人的红棕色。“写得真好,米里亚姆,真的很好。”我停顿了一下又说,“谢谢你。我从中学到了很多。”

她很高兴。

我从中学到的是,在我们的时髦个性之下还藏着一个僻静的所在,与我们的呼吸、言语、死亡相连。米里亚姆的修订版连接到了那个所在,因为她慢了下来。写第一稿时,她是恐惧的,所以写得油腔滑调。我们总是以可笑的方式掩饰恐惧,但那处僻静的所在与我们同在,共同存在于地球上。它就在那里。最好的文字都来源于它,我们要想写出佳作,就必须与它连接上。我可以把米里亚姆的修订版拿到一个偏僻的小村庄,读给那里的人听,他们可能对艾滋病毫无概念,然而他们还是能够听懂,因为这段文字连接到了那个所在,让人们忘记了所谓的美国人、同性恋、女人、纽约人。

但如果我们抹去国籍、性别、宗教等这些构成我们的特征,写作风格从何而来?风格是所有这些元素完全消化后融入我们的人性,所以米里亚姆在纽约长大这件事并没有凌驾于悲伤这一基本情感之上。

片桐禅师在《回归静默》(Returning to Silence,香巴拉出版社,1988)一书中说到:对于精神导师来说,重要的不是是否到达了巅峰,而是如何消化其所经历过的真理,以及这个真理在每时每刻的生活中体现了多少。

这对写作同样适用。对于我所知道的、所代表的一切,我消化了多少,才能让我写的句子以静默的方式出现?我所说的“静默”,是指可以直抵内心和思想,没有任何不和谐的尖利词语,没有任何透露恐惧的词语。举个例子,一锅好的蔬菜汤,洋葱不会一直怒刷存在感求关注,大叫:“我是洋葱!我是洋葱!”相反,它会和别的蔬菜一起,为这锅汤贡献好味道。我写母亲的死,死亡本身不应该立得笔直,像匹竞技马,脱离行文轨道。相反,我应该彻底消化母亲的死亡,静静地写在纸上。作家可以平静、清晰地做这件事,因为经过从骨骼到内心再到肌肉的消化,作家愿意直面自己的恐惧。因此作家最终必须愿意坐在坑底,坚持待在那里,任由野兽靠近,甚至唤醒它们,然后直面它们,将它们写下来,而不是仓皇逃走。试一试

选一个对你而言很难的课题、情境、故事,说一说、写一写。写慢一点,均匀一点,慎重地写。不要跳过任何部分。坚持住。写完整件事可能需要好几天、一个星期、一个月。每天都坚持写,直到完工。将颜色、气味、时间写进去。

每天进入写作状态之前,可以多花点时间喝一杯水或者去附近街区走一走,做点事情让自己沉陷于自我,这样你写作时才能从那个充满平静和真理的僻静所在出发。你很安全,尽管往前走。保持简单。 8  心灵旷野

我在新墨西哥州班德利尔国家纪念区的弗里赫里斯峡谷徒步旅行。我们沿着一条穿越粉橙色峭壁的小溪行走。早晨,我们看见了鹿——长耳鹿,我几乎可以肯定它们就是长耳鹿。先是一只,不久后两只。看见我们,它们与其说是跑,倒不如说是跳走了。

现在我靠在一个大圆石上,石头抵着我的背,很清凉。即使你现在没有跟我在一处,我也希望你抬头看看天。你看到了吗?天空很辽阔。如果你从未到过如此远的西部,那么想象一下你正在俄亥俄州的天空下:在双车道的高速公路上,阴天,你可以看见四周的地平线。这幅景象不受任何干扰,除了间或出现的带着一排沙枣防风林的农舍,或是路旁用细霓虹写着“EAT”(食)的白色方形建筑,其中“E”底部的横线和A左边的斜线不亮了。

因此不管是在新墨西哥州还是在俄亥俄州,我们都身处辽阔的天空下。那辽阔的天空即是心灵旷野。我将爬上头顶上方的那片天空,用魔力马克笔画一个点。看见那个点没?那个点就是禅宗所说的心猿,在西方心理学属于显意识的一部分。我们把所有注意力都给予那一个点。所以当它说我们不能写作,我们写不好,会失败,连提笔都显得愚蠢时,我们只有听从。

这个点是这样运作的:你一直想当作家,却决心成为一名医护人员。你去学校学了四年,获得了社会工作专业的学位。但是第一天上班,你在听公司介绍时,突然意识到你真的很想当一名作家。于是你辞了工作,带着笔记本去了图书馆,开始写这部伟大的美国小说的第一页。但是第一页写到一半,你断定当作家实在太难了。你想开一间咖啡馆,让作家们可以进来喝上最好的拿铁咖啡,写上一下午。于是你开了咖啡馆。你为城里所有的作家供应拿铁咖啡。某个星期二,你望着你的顾客们,看到他们都在写作,而你没有。于是你又想开始写作。

这种情形无休无止。这就是心猿。我们就这样一直游离。我们听从,而后被抛弃。我们把所有注意力都放在那一个点上。同时,心灵旷野包围着我们。西方心理学称心灵旷野为无意识,但我认为无意识不足以概括。如果一切真的都是互相贯通、互相连接的,那么心灵旷野则包括山川、河流、凯迪拉克、湿气、平原、绿宝石、贫穷、伦敦的旧街道、雪和月亮。河流和树木并非无意识,它们是心灵旷野的一部分。连梦我都不认为是无意识。梦是这样一个存在:它从心灵旷野启程,一路行走,来到那个点/心猿/有意识的自我,唤醒我们。

所以作为作家,我们的工作不应该是在那一个点上虚耗光阴,而是迈出一大步,跨出那个点,融入广阔的天空,以那里为起点写作。让万事万物经由我们,用笔和纸抓住我们能够抓住的一切。让自己生活在真正属于你的地方——你自己的心灵旷野。

我认为好的心理辅导应该能帮助你,将你带到心灵旷野,让你学会在那里安然自得,而不是不停地从心灵旷野上抓住一点小秘密,强行塞入显意识,从而尽可能控制它。我所说的,也是禅宗要求你做的:静坐在心灵旷野的中央。这一切讲的都是失控。陷入爱情也是这样:失控。

你能做到吗?放手将控制权交给心灵旷野?对写作来说,这是最好的途径。对生活而言,亦然。 9  缺口

心灵是作家的疆域,就像山川景色是视觉艺术家的疆域。视觉艺术家研究光线、视角、颜色、空间,我们写作依赖的是记忆力、想象力、思维、言语。这就是为什么了解和研究心灵大有好处,因为它可以让我们使用起来更有信心,也让我们逐渐信任自己。

我们不仅要了解思绪是怎样从心灵旷野像闪电一般随意迸发的,也必须了解思绪是如何从心猿或显意识中飘走的。思绪漫无目的地游走,恐惧、盲目、麻木。聪明的是我们的身体、呼吸和来自心灵深处的第一想法。心猿总会跳出来攻击第一想法:“别那么想,别那么说。”并把第一想法转为二次、三次加工后的想法,好让这些想法更容易为人所接受,因此想对某人说“去死吧”的冲动,到了嘴边就变成了“哎呀,你穿的裙子真好看!”真正的热力和能量或是流失,或是被掩埋了。

写作练习教我们接受第一想法,与第一想法连通,靠第一想法写作。但此间有一道缺口。心猿仍坚持不懈地试图掌握控制权。一根回形带不断在我们脑海中旋转,来来回回地说:“我不应该写这个。”甚至在我们写作的当下也是如此。

所以写作练习做完后,对于写了什么我们毫无概念,因为当我们的手——连接着胳膊、肩膀、心脏、身体的手写着一件事的时候,我们却忙着听心猿叽叽喳喳。心猿无所不用其极地争夺地盘,所以它告诉我们说,我们是烂作家——无趣、愚蠢、无能。我们听了之后就觉得自己写得很糟糕。这就是为什么我跟学生们说:“直到几个星期后你与你写的东西有了一定的距离时,你才能解它们。”有了那段距离,对于心灵旷野显意识就不再那么恐惧了。迟一点重读作品是一次让心灵旷野与显意识会合的机会。当无意识自我与有意识自我通过这种方式会合时,整体就形成了,不存在争夺地盘这回事。在那之前,我们同时行走在两条不同的道路上。两条道路汇合,便有了接纳、和平、互不侵犯。想象心猿是一个糊涂的士兵,走错了路,直到战争结束才到达战场。他在战场上坐下来,努力理解这场战争的胜利与失败。

我们先写,然后追上自己。片桐禅师说过:我们不知道其实此时此地的我们已经是佛。我们向外看,看到了别人身上的好,却没有看到自己的好。转过身来抓住自己的好,这就是觉醒。我们的意识,那个迷途的、恐惧的士兵,最终找到了自己。它猛然来到心灵旷野,并为之倾倒。我们了解了真实的自己。我们成为一个完整的人,而不是分裂成彼此矛盾的两个人。

我在陶斯市教的一个写作班里有个名叫“太阳彗星”的男人,20世纪60年代时他是嬉皮士,现在仍保留着嬉皮士的名字。他的课堂限时作文写得最是优美、令人惊叹,但我注意到每当有人夸他作品写得好时,他都是一脸震惊,仿佛有人往他头上浇了盆冷水。写作班结束两个月后,我听说他要在陶斯的一个画廊朗读作品。我非常激动,想听他朗读。我之前约了人,但为了去听他朗读临时改了时间。

朗读会糟糕透顶。我无聊到差点睡着,其他听众也是一样。他唠唠叨叨地读着一些连不到一起的模糊东西,跟他在课堂上鲜活的作品相比,简直是天壤之别。他不认为他在课堂上写的东西是可取的。他从未接受自己在笔记本上写的那些自由作文。他的显意识从未到过他的心灵旷野。

多年来,他继续参加各种学习班,继续写着优美、鲜活的作品而不自知。我猜60年代的时候他吃了太多摇头丸,毒品彻底分离了他的心灵旷野与心猿,致使二者再也不能彼此连接。他的显意识仍在那里绕着星球轨道运行,从未降落,所以从未见过也不曾认可他的写作,那些真正意义上的连贯的写作。

这种情况一直在发生:人们不能认清真实的自己。我们迟迟认识不到自己内心的伟大,也许永远都认识不到,但如果我们了解到这一缺口,我们就知道在写作中如何应对它。“啊,我们又落在自己后面了。”保持同情心。理解了这一点,我们就不会苛责或恐惧。我们可以友善一点。

那么,我们有没有过没有缺口、完全贯通的时候?有。四年前,我参加了一个写作马拉松,那时候我整个人与我写下的每个词同在。这感觉非比寻常。遗憾的是,我与周四晚间的写作小组一起完成这次马拉松,这个小组有个外号,叫“女孩团”。她们是一群不守规矩的人。马拉松进行到一半,她们就不想进行下去了,于是开始聊天。我简直不敢相信。那一刻,我知道我应该留在中西部的,不应该搬来圣菲。在中西部,我们肯定会完成马拉松。中西部的人会约束自己的行为。

别误会,“女孩团”并没有耽误我获得启蒙。我感受到的那种完整的存在感之后自行消失,回到了混沌的状态,回到了与编辑的稿约,但我尝到了完整自我的甜头。这没关系。任何情况下,我们都要继续。这就是为什么练习十分重要。无论如何,坚持写就对了。试一试

连续十天每天写作。不要重读那十天写的任何东西,直到两星期之后。

然后找一张舒服的椅子坐下来,怀着一颗柔软的心,带着兴趣和同情读你的作品。标出其中亮眼的句子,将来写作练习时用在开头。将喜欢的段落用括号括起来。如果你愿意,可以扩充这些段落,不是加以修订,而是加入更多限时写作练习。

同时也要有勇气。勇于放弃一些写得好的语句。不必担忧。时间久了,好的语句还会有很多。你不可能都用得上。慷慨一点,允许闲置其中一部分。这是多大的解脱啊!我们能写得好并愿意放手,就像放弃写得差的东西一样。放手就好。 10  无写作

班里一个学生问我:“写作练习和写日记有什么区别?我每天早上醒来都写日记。”

我点了点头。经常有人问我这个问题。我告诉他写日记有一种对自我、情绪和情境的痴迷,仅止于此。写作练习让我们经历这一切和其他所有,却不投入情感。我们意识到写作不为人知的一面是“非写作”。写日记似乎关乎思考、沉思与自我剖析。写作练习的原则之一就是“不要思考”。我们希望可以越过纷杂的思绪,抵达本初、新生的心灵,不是你的心灵或我的心灵,而是心灵本身。不是你在思考。思想从我们的心灵深处自然发生,不带个人色彩。这是心灵的本质——创造思想。心灵创造思想,不受我们控制,与我们的思考无关。不信你找个舒服的地方静静地坐下来,五分钟不思考,只观察鼻子吸气、呼气。我敢打赌你做不到。我敢打赌思想会悄然而生。写作练习知道这一点,知道我们不等同于我们的思想,而是让所有想法、想象、情绪经由我们,然后落实到纸上。写作是一个裂缝,从这里你可以钻进一个更广阔的世界,进入你的心灵旷野。因此写作练习是任何其他写作的先决条件。并且写作练习是独立的,你可以从写作练习直接转到短篇小说、长篇小说、散文。有时候人们写日记时确实会涉猎写作练习这个抽象的、飘浮不定的所在,但这并非日记的本质。

我第一次听片桐禅师讲话时,他51岁,来美国大约十年,还在学英语。他说:“我近来在读笛卡尔,非常有意思。‘我思故我在’。他忘了提另一面。我相信他知道,只是忘了提:‘我不思,故我不在’。”

就这样,西方哲学在我眼前坍塌了。后来,片桐禅师又说:“我在,故我思。”这是人类的天性,就像心跳和呼吸。思想确实是在不知不觉中产生的。高中生物课上,我学过所有的不自主器官的知识,但老师们忘了说——也许是因为不知道——大脑不管我们愿不愿意,一直在产生思想。我们控制不了思想的产生,而这些思想背后无人控制。

我们写的每个词背后都是无词。正因为无词状态的存在,才给了我们空间写词。因此我们练习写感情、写感知时,我们也触碰到了那个没有感情、没有感知、没有你,也没有人写作的所在。换句话说,你消失了,你与你的语句合二为一,不再分离,而当你放下笔,那个写作的你就不见了。

这就是为何我不把我的笔记本叫日记本。它们只是空白页,等着我去填充。 11  阅读

有些学生读完《再活一次》后,跑来告诉我说,他们决定要写作。想写作很好,但他们不阅读。如果你只写不读,不读任何其他作者的作品,那么你就是在真空中写作。

想象一下一个棒球运动员从不留意其他队员会是什么情形。想象一下米基·曼托(Mickey Mantle)走上本垒板,打出一记全垒打。比赛结束。他走出内野区域,离开了球场,没有跟任何人握手,也没有拍拍队友的肩膀。这是十分可笑的,不读其他作者作品的作家就是这样。

写作是团体活动,即便你独自写作。有些作者在积极努力地写东西时,不去读任何东西。这没问题,不过写作的一半是阅读,这一点显而易见,并且不只是读自己的作品,否则就像一条饿了只吃自己尾巴的蛇。不久,尾巴不见了,蛇还在吃,很快它会把自己吃光。

我们总是错过来自外界的营养和灵感。读些书,对我们有用。 12  放手去做

某天晚上我遇见一个医生,他告诉我,他一直想成为一名作家。

我点点头。人们经常这么跟我说。然后我愣住了。医生?有好几个医生跟我说过同样的话。我从小到大受到的教育是,医生就是正道!他们有钱,有地位,他们在救助人类。

继而我在心里对自己说:“你知道,你从未遇到过哪个作家想改行。他们也许会抱怨他们写的东西,抱怨他们贫穷,却从来没说过想要放弃。他们也许会停笔几个月,但那些已经走向写作深处的人不会放弃。如果他们放弃了,他们会发疯、酗酒,甚至产生自杀倾向。”

写作是人类的基本需要。一旦你尝过它的精髓,倘若舍弃它,你就会陷入深深的自我否定和抑郁,就像你的身体没有了水。水在你的血液里,没它不行。

有时候人们对我说:“我想写作,但我有五个孩子、一份全职工作、一个鞭策我的妻子,还欠父母一大笔债。”如此等等。

我对他们说:“不要找借口。想写就写。这是你的人生。你要对你的人生负责。你不会长生不老。不要等。现在就抽时间,哪怕每周只有十分钟。”试一试

列一个本周写作计划,严格执行。计划要现实一点。“好,这周很忙,我只写两次,每次15分钟。一次在周三早晨上班前,一次在周五晚上下班后。我会去紫李餐厅坐一坐,喝一杯咖啡,边喝边写。”

每周做周计划,做一个月,看看效果怎么样。如果你需要鼓励,可以说:“好,这周我写一次,写半个小时。我要打电话给杰米,让他到红餐厅见我,跟我一起写。”你必须出现,因为杰米在等你。

即使在规定的时间内你不是一直在写作,这也可以帮你克服很多焦虑和神经过敏。试一试

与其做白日梦想着你要写什么,不如抽15分钟坐下来动手写,以“我想写一写……”开头,往下写。具体一点,实在一点。不是“我想写一写真理、民主、诚实”,而是“我想写一写父亲那次当着我的面撒谎的事情,那天整顿晚饭我都可以尝到谎言的味道,尝起来像是热汽油。”

你脑子里如果在构思长篇小说、短篇小说或任何作品,试试上面这个方法。不要再苦思冥想,将你的想法写下来。“在我的小说里,我希望主人公是一个身高六英尺八英寸、红头发的女同性恋。不,我希望主人公是个男人,是个身高五英尺八英寸、留着胡须的会计,少了一个大拇指。”行动起来。积极地落实下来,用笔写在纸上,否则你的想法只是空想,不会有任何结果。让故事在你手下动起来,而不是在你脑子里。

好吧。你有一点抗拒?以“我不想写……”开头写十分钟。与其反抗它,不如将你的反抗心理写下来。这会让你的作品有冲击力。掌控好你的力量。试一试

用“我想写一写……”的格式探索特定的写作领域。比如,我没怎么写过绘画和视觉艺术。虽然我喜欢画画,但没有体现在我的写作里。我想体现一下,所以我以“我想写一写……”开头写了十分钟,聚焦于绘画:

我想写一写黄色背景下的红色,与橙色背景下的红色比一比,还想写一写我如何与新墨西哥州罗伊村一栋丑陋的建筑成为朋友,只因我坐在此建筑前画了它一整天。我想写一幅水彩画卖两百美元的我有多贪婪,以及我画了明尼阿波利斯圣保罗双城的每个电影院,每个门口都在宣传《温柔的慈悲》。我想写一写电影,写我相信演员们的表演是真实的,不是在演戏,我喜欢电影里有关新墨西哥的画面,这样我就可以夜里坐在电影院看一看白天我眼中的世界。我喜欢愚蠢至极的画作,傻气中带点幽默,画画的人不太会画,但敢于尝试。我想写一写空间和形状,我想画泥土路、青石板路,我想把青石板路画成粉

试读结束[说明:试读内容隐藏了图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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