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发布时间:2020-06-10 20:46:4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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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爱尔兰]奥斯卡•王尔德

出版社:中信出版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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王尔德早期戏剧两种

王尔德早期戏剧两种试读:

薇拉或民意党人

[1][2]薇拉,或民意党人(VERA; OR, THE NIHILISTS)【作者】[英]奥斯卡·王尔德(OSCAR WILDE)【译者】陈海平薇拉

序幕

的四幕剧序幕人物

彼得·萨博洛夫,客栈老板

薇拉·萨博洛娃,客栈老板的女儿

米哈伊尔,农民

科焦姆金上校

场景:俄国

时间:1795年剧中人物

伊凡沙皇[3]

保罗·马拉洛夫斯基公爵,俄国的总理大臣

彼得洛维奇公爵

洛瓦洛夫伯爵

拉夫男爵

科焦姆金将军

彼图秋夫伯爵

近卫军上校

青年侍从

民意党人

彼得·切纳维奇,民意党主席

米哈伊尔

阿列克谢·伊万纳谢维奇,自称是医学院的学生

玛尔法教授

薇拉·萨博洛娃

士兵们,密谋者们,以及其他人

场景:莫斯科

时间:1800年

[1] 一般认为,薇拉的原型是薇拉·查苏里奇(1849-1919)和另一位著名女革命者——恐怖主义者薇拉·妃格念尔(1852-1942)。她们都是民意党成员,前者刺杀彼得堡总督,后者参与策划刺杀亚历山大二世。在当时的英国,“薇拉”这个名字就是俄国革命者的象征。

[2] 本词(Nihilists)的直译是“虚无主义者”,是对俄语Нигилист的直接转译。虚无主义者是19世纪60年代在俄国颇为引人关注的一个新词,指的是藐视法律和社会习俗、具有革命情绪的年轻人,在当时带有贬义色彩,人们常常把蓬头垢面的邋遢男人和没有女人味的女人称为虚无主义者。后来部分虚无主义者加入民粹运动,被称为革命民粹派。70年代这个词在俄国失去热度,却引入到西欧,成为俄国革命运动的代名词。王尔德显然受到影响,用虚无主义者代指俄国革命者;毫无疑问,他自然也混淆了它与民粹派及从民粹派中衍生出来的从事暗杀活动的民意党的区别。因此,剧中的Nihilists实际上是俄国的民意党人——对民众失望后走上暗杀道路的那些极端分子,而不是真正意义上的“虚无主义者”。

[3] 原文为prime minister。但是那个时候俄国尚无总理,更从无首相这种说法,准确的叫法是“第一部长”。然考虑到时代背景,本剧中酌情译为“总理大臣”。序幕

一家俄国客栈,舞台后部,一扇大门敞开,门外白雪皑皑。彼得·萨博洛夫和米哈伊尔。

彼得(在炉子上暖着手):米哈伊尔,薇拉还没回来吗?

米哈伊尔:没,彼得老爹,还没呢;从这儿到邮局可有三英里路呢,再说,她还得去挤牛奶,那头褐色的特别难搞,一个姑娘可不好对付她。

彼得:傻小子,你怎么不跟她一起去呢?你要是不整天粘在她屁股后面,她可永远都瞧不上你啊;女人就喜欢被人烦着。

米哈伊尔:她说我已经把她烦得够呛啦。彼得老爹,恐怕她还是不会爱上我的。

彼得:呸,呸,孩子,她为什么不呢?你这么年轻,如果上帝或你妈把你生成另外一副样子,也就不会招人嫌了。你不是马拉洛夫斯基公爵的猎场看守人之一吗?你不有一片水草茂盛的农场,你不是还有村里最好的奶牛吗?一个姑娘还能再奢望些什么呢?

米哈伊尔:可是彼得老爹,薇拉她——

彼得:我的孩子,薇拉的想头实在太多了;我自己就不想什么;没有这些念头,我照样过得好好的;我的孩子们为什么不这么干呢?瞧瞧德米特里!他本来可以留在这儿,打理他的酒馆;在这段困难时期,要是能有这个机会,多少年轻人会争着留下;可他这个糊里糊涂的蠢小子,却要去莫斯科学什么法律!他干嘛要懂法律!依我看,一个人只要本本分分的,麻烦自然就不会上身啦。

米哈伊尔:哎!可是彼得老爹,听别人讲,一个好的律师想怎么犯法就怎么犯,没人能指责他。

彼得:那些家伙也只能干那么点子事儿了;而他呢,待在那儿,已经四个月没给我们写一行字来了——好个孝顺儿子,哈?

米哈伊尔:得啦,得啦,彼得老爹,德米特里的信肯定是被寄丢了——也许新来的邮递员不识字呢;他看起来蠢透了,而德米特里呢,却是村里最棒的小伙子啦。你还记得那个大冬天他在谷仓里射死头熊的事吗?

彼得:是啊,那一枪打得可真好;我自己都射不了那么准。

米哈伊尔:说到跳舞,两年前的那个圣诞节,他累垮了三个小提琴手。

彼得:哎,哎,他可是个快活的小伙子。反倒我们家女儿却那么严肃——有一次,连着好几天,她都像个牧师似的板着脸。

米哈伊尔:薇拉老是为别人着想。[1]

彼得:孩子,这就是她的不对了。让上帝和咱们的小父亲来治理这个世界吧。我可没功夫多管邻居的闲事。咳,去年冬天,老米哈伊尔撞上了那场暴风雪,冻死在自己的雪橇里。后来到了困难时期他的老婆和孩子全都饿死了;但这干我屁事?我可没创造这个世界,让上帝和沙皇去操心吧。后来虫灾来了,顺带还捎着黑死病,教士们来不及掩埋死了的男男女女,只能让他们的尸体在街头直挺挺地躺着。但这一切关我啥事?我又没创造这个世界,让上帝和沙皇去操心吧。记得两年前的秋天,河水忽然暴涨,小学被冲走,里面的孩子也全被淹死了。可是我没创造这个世界啊——让上帝和沙皇去操心吧。

米哈伊尔:可是,彼得老爹——

彼得:不,不,孩子;一个人要是想替邻居扛担子的话,那决计没法儿活啦。(薇拉穿着农家姑娘的裙子上。)孩子,你怎么去了那么久——信呢?

薇拉:今天没有信,爸爸。

彼得:我就知道。

薇拉:可明天就会来一封的,爸爸。

彼得:可恶,这忘恩负义的儿子!

薇拉:啊,爸爸,别这么讲;他一定是病了。

彼得:咳!大概得了放荡挥霍的毛病。

薇拉:爸爸,你怎么能这么说他?你知道他不会那样的。

彼得:那钱都上哪儿去了?米哈伊尔,你听听,我让德米特里带走了他母亲一半的财产,好支付他在莫斯科的律师学费。他呢,只写了三次信回家,每次都是要钱,还都得逞了,不是我想给,是她想(指着薇拉),现在五个月过去了——几乎快半年了,我们却一点儿他的消息都没有。

薇拉:爸爸,他会回来的。

彼得:哼!浪子总是要回家的;可他甭想再进我的家门。

薇拉(忧心忡忡地坐下):他肯定遭遇了什么不幸;他一定是死了!啊!米哈伊尔,我真为德米特里感到可怜啊!

米哈伊尔:除了他,你永远也不会爱上其他人吗,薇拉?

薇拉(笑了起来):我不知道;除了爱,世界上还有很多事儿等着我们去做呢。

米哈伊尔:除此之外,没什么是值得做的,薇拉。

彼得:薇拉,那是什么声音?(传来一阵金属的叮当声。)

薇拉(站起身来,跑到门边):我不知道,爸爸;这不像是牛儿的铃铛声,我猜是尼古拉斯从集市上回来啦。啊!爸爸!是一群士兵!——从山坡上下来的——有一个还骑着马呢。他们看起来真帅气!可还有一些人带着镣铐!他们一定是强盗。啊!爸爸,别让他们进来;我不想看到他们。

彼得:戴镣铐的人!孩子啊,我听说现在官兵押送犯人去西伯利亚的矿山时,会经过这里;一开始我还不信呢。我要发财了!太好了,薇拉,太好了!我死前总算能成个阔人啦。现在咱们可不缺好客人了。老实人也该有从无赖身上捞一笔的时候!

薇拉:爸爸,他们真是无赖吗?他们做了什么?

彼得:我猜呀,他们是牧师说的民意党人,他说要咱们得防着他们。我的姑娘哟,你别光在那儿傻站啊。

薇拉:我想他们都是些恶棍吧。

外面士兵的声音;一声“立定!”一个俄国军官领着一队士兵和八个带着镣铐、衣衫褴褛的人进来;其中一个进来时急匆匆地把他的大衣拉到耳朵上方,遮住他的脸;一些士兵在门边把守,另一些坐下了;囚犯们站着。

上校:老板!

彼得:来了,上校!

上校(指着民意党人):给这些人来点面包和水。

彼得(自言自语):这么抠门儿,我可捞不到什么好处。

上校:至于我自己,你这儿有什么吃的?

彼得:一些风干的鹿肉,大人——还有黑麦威士忌酒。

上校:没别的了?

彼得:怎么没有?威士忌多得是呀,大人。

上校:乡下人真是蠢!有上房吗?

彼得:有,长官。

上校:带我去休息。中士,让人在外面守着,看着这些恶棍,不许他们和别人说话。不许写信,你们这群无赖,谁敢写就等着挨鞭子吧。带我去看鹿肉。(对在他身前深深鞠躬的彼得。)蠢货,给我闪开!这个姑娘是谁?(看到了薇拉)。

彼得:这是小女,大人。

上校:她识字吗?

彼得:噢,是的,长官。

上校:那么她就是个危险的女人。农民就不该懂这些东西。你们要做的就是耕田、收庄稼、交税,还有服从主人的安排。

薇拉:我们的主人是谁?

上校:小姑娘,这些人就是因为问了这种傻话,所以一辈子都要待在矿山里了。

薇拉:他们一定是遭到了不公平的判决。

彼得:薇拉,给我闭嘴。大人,她是个傻丫头,老是唧唧歪歪的。

上校:每个女人可不都唠叨个不停。好了,鹿肉在哪里?注意,我在等你呢。你从一个乡下姑娘身上能看出些什么来啊?(他绕过彼得和副官,走进了内室。)

薇拉(对一个民意党人):你怎么不坐下?你一定累了吧。

中士:过来,小姑娘,别跟犯人讲话。

薇拉:我要跟他们谈谈。你要多少钱?

中士:你有多少?

薇拉:如果我把这个给你,你能让这些人坐下吗?(摘下她的项链。)我只有这些了;这项链是我妈妈的。

中士:嗯,看起来挺漂亮的嘛,而且还沉甸甸的。你想干什么?

薇拉:他们又饿又累。我可以去看看他们吗?

士兵之一:这姑娘付了钱,那就让她去吧。

中士:那好,你去吧。不过,美人儿,如果上校看到你在这儿,恐怕你可能就得跟我们走了。

薇拉(向民意党人走去):坐下吧,你们一定累了。(把食物递给他们。)你们是什么人?

犯人:民意党人。

薇拉:谁给你们戴上了镣铐?

犯人:我们的父亲——沙皇。

薇拉:为什么?

犯人:因为我们太热爱自由。

薇拉(对遮住自己脸孔的那个犯人):你曾打算做什么?

德米特里:把自由带给被某个人奴役的三百万人。

薇拉(被这个声音吓了一跳):你叫什么名字?

德米特里:我没有名字。

薇拉:你的朋友们在哪里?

德米特里:我没有朋友。

薇拉:让我看看你的脸!

德米特里:除了痛苦的伤痕,你什么也看不到。他们折磨了我。

薇拉(扯下他脸上的斗篷):啊,上帝啊!德米特里!我的哥哥!

德米特里:嘘!薇拉;安静。千万不能让爸爸知道呀,这会害死他的。我以为自己可以解放俄国。一天晚上,我听到人们在一家咖啡馆里谈论自由。以前我从没有听过这个词儿。他们议论着,仿佛它是一个新生的神明。我加入了他们。为此我花光了所有的钱。五个月前,他们抓住了我们。当时我正在印传单。我就要在矿山里度过余生了。我没法儿写信。我想,叫你以为我死了反而更好;他们会令我生不如死的。

薇拉(向四周张望):德米特里,你得逃走。我来代替你。

德米特里:不可能!你只能替我们报仇。

薇拉:我会为你报仇的。

德米特里:听着!在莫斯科有一幢房子——

中士:犯人们,注意了!小姑娘——上校来了,时间到了。

上校、副官和彼得走进来。

彼得:希望大人您吃得满意。这头鹿是我亲手开枪打死的。

上校:你要是少说两句,我就更满意了。中士,准备出发。(把钱包给彼得。)拿着,你这个胡话连篇的浑蛋!

彼得:我发财了!大人们,祝你们长命百岁!我希望你们能常常光顾这儿。

上校:托圣尼古拉斯的福,我可不想再来了。这里太冷了,我受不了。(对薇拉)年轻姑娘,别再问和自己不相干的问题了。我不会忘记你的脸的。

薇拉:我也不会忘记您的脸,或您的所作所为。

上校:你们这些农奴,自从赎身成了农民,就越来越无礼了,一顿鞭子才能教会你们什么是规矩。中士,出发。

上校转身,走到舞台最前方。犯人们排成两列离开;当德米特里经过薇拉身边的时候,他将一张纸条落在了地上;她踩住它,纹丝不动地站在那里。

彼得(正在数上校给他的钱):大人们长命百岁!我真想赶快见到下一批。(突然瞥见正走出门去的德米特里,尖叫起来,奔了上去)德米特里!德米特里!上帝呀!你怎么来了?我告诉你们,他是无辜的。我可以赎回他。拿走你的钱(把钱扔到地上),把我所有的东西都拿走吧,把我的儿子还给我。坏蛋!坏蛋!你们要把他带到哪里去?

上校:去西伯利亚,老家伙。

彼得:不,不;带我走吧,放了他。

上校:他是个民意党人。

彼得:你撒谎!你撒谎!他是无辜的。(士兵们用枪逼着他后退,对着他关上了门。他用拳头捶着门板。)德米特里!德米特里!一个民意党人!(倒在了地上。)

薇拉(之前一直一动不动,现在才拾起脚下的纸条,读道):莫斯科,特乔尔那沃依路,99号。“扼杀我所有的天性;不爱也不被爱;不怜悯也不求怜悯;不娶也不嫁;直到最后那一刻降临。”哥哥,我会遵守这个誓言的。(亲吻纸条。)我一定要替你报仇!

薇拉一动不动地站着,举起的手上握着纸条。彼得倒在地上。刚进来的米哈伊尔向他俯下身来。序幕完

[1] 俄国人也把沙皇称作“小父亲”(俄语为папачка)。

第一幕

莫斯科,特乔尔那沃依路,99号。一间宽敞的阁楼里,天花板上吊着一盏油灯。一些戴着面具的人默不作声,分散地站在屋里。一个戴着血红色面具的男人正伏在桌上写字。他的身后是门。门边站着一个黄衣男人,手里握着一把出鞘了的剑。敲门声响起。几个穿着斗篷、戴着面具的人走了进来。[1]

声音:只有牺牲,才有光明。[2]

回答:没有流血,何来自由。

钟声响起,密谋者们在舞台中央聚成半圆。

主席:那个词儿是什么?

第一个密谋者:警报。

主席:什么答案?

第二个密谋者:袋子。

主席:什么时刻?

第三个密谋者:受苦时。

主席:什么日子?

第四个密谋者:压迫日。

主席:什么年份?

第五个密谋者:从法国大革命起的第九年。

主席:我们有几个人?

第六个密谋者:十个,九个和三个。[3]

主席:那个加利利人征服世界的时候,追随者比我们还少;我们的使命是?

第七个密谋者:带来自由。

主席:我们的纲领是?

第八个密谋者:毁灭。

主席:我们的职责是?

第九个密谋者:服从。

主席:兄弟们,问题回答正确。除了民意党人,没有外人在场。我们可以露出自己本来的面目了。(谋反者们摘下面具。)米哈伊尔,把誓言背一遍。

米哈伊尔:扼杀我们所有的天性;不爱也不被爱,不怜悯也不求怜悯;不娶也不嫁,直到最后那一刻降临;乘着夜色,利刃悄悄出鞘;在玻璃杯中滴下毒药;唆使父子反目,夫妻成仇;没有恐惧,没有希望,没有未来,去忍受,去毁灭,去报复。

主席:都同意吗?

密谋者们:同意。(由几个方向从舞台上散开。)

主席:米哈伊尔,已经过了约定的时间,她却还没来。

米哈伊尔:真希望她在!没了她,我们几乎什么都做不成。

阿列克谢:主席,她是不会被捉住的吧?可,我知道警察正在跟踪她。

米哈伊尔:你似乎总是对莫斯科警察的一举一动了如指掌——对于一个本分的密谋者,简直是知道得太多了。

主席:如果那些狗腿子逮捕了她,人民的红旗会涌上每一条街的街垒,直到我们找到她为止!她真是傻,竟然去了大公的舞会。我警告过她,可她说她要面对面地瞧瞧沙皇,还有他那该死的儿子。

阿列克谢:去宫廷舞会?

米哈伊尔:我倒不担心。她像头母狼一样,很难被捉住,何况她比狼还要危险一倍。再说了,她乔装得很好。不过主席啊,今夜皇宫里有什么新闻吗?那个该死的暴君除了折磨自己独子,现在还在干些什么?你们有谁见过王储吗?关于他,有些奇怪的传闻。他们说他是爱人民的;可一个沙皇的儿子永远不会那么做。你没法儿把他们教成那样。

主席:自从一年前他从国外回来,就被他父亲软禁在自己的宫殿里。

米哈伊尔:好把他栽培成下一任的暴君;不过我问的是,有什么消息吗?[4]

主席:明天四点有个咨事会议。事关机密,咱们的间谍没法儿打探出来。

米哈伊尔:在宫里开的咨事会议,肯定跟血腥的阴谋脱不了干系。不过它会在哪个房间举行呢?

主席(读信):在一个以叶卡捷琳娜女皇命名的房间,上面挂着黄色的壁毯。

米哈伊尔:我对这些长长的名字没有兴趣。我只想知道它在哪儿。

主席:我说不上来,米哈伊尔。比起皇宫,我更了解监狱。

米哈伊尔(突然对阿列克谢说):阿列克谢,这个房间在哪里?

阿列克谢:它在一楼,面朝内院。你为什么问起这个呀,米哈伊尔?

米哈伊尔:没什么,小子,没什么!我只不过对沙皇的生活起居很感兴趣罢了,而我知道你能告诉我关于皇宫的一切。每个在莫斯科学医的穷学生都对沙皇的宫殿了如指掌。这是他们的责任,不是吗?

阿列克谢(自言自语):难道米哈伊尔在怀疑我?今晚他的举动有些不同寻常。她为什么不来?她不在这儿时,所有革命的火焰似乎都化为了灰烬。

米哈伊尔:小子,近来你在医院里治好了很多病人吗?

阿列克谢:有位奄奄一息的病人,我有心救活她,却没法儿办到。

米哈伊尔:哦,那人是谁?

阿列克谢:俄国,我们的母亲。

米哈伊尔:治疗俄国是外科医生的活儿,而且一定得开刀才行。你只用药来治疗,我不喜欢。

主席:教授,我们读完了您在新文章里的论证;它真是棒极了。

米哈伊尔:教授,它讲了些什么?

教授:我的好兄弟,主题是暗杀可以作为政治改革的一种手段。

米哈伊尔:我可没想过用笔杆子来闹革命。一把匕首比一百条箴言有用得多。不过,我们还是拜读下这位学者最新的大作吧。把它给我。我要自己来念。

教授:兄弟,你读书时一点儿都不注意停顿;让阿列克谢来读吧。

米哈伊尔:哼!他读得那么溜,简直像那些年轻的贵族子弟;可我呢,我才不在乎停不停顿,所以我的朗读听上去朴实简单。

阿列克谢(念道):“过去属于暴君,他玷污了过去;我们拥有未来,应当铸就神圣的未来!”啊!让我们铸就神圣的未来吧;发起一场不在罪恶中植根,也不从谋杀里萌芽的革命吧!

米哈伊尔:他们对我们以刀剑相逼,我们就该以牙还牙!在我们看来,阿列克谢,你太弱不禁风了。这儿的人双手不是在劳作中变得粗糙,就是因为沾满鲜血而发红。

教授:冷静,米哈伊尔,冷静点儿!他是我们中最勇敢的人。

米哈伊尔(在一旁):今晚他必须表现得勇敢。

雪橇的铃声从外面传来。[5]

声音(在外面):只有牺牲,才有光明。[6]

守卫的回答:没有流血,何来自由。

米哈伊尔:是谁?

薇拉:上帝拯救人民!

教授:欢迎,薇拉,欢迎!看到你之前,我们心里都闷闷不乐;可现在我看到,将我们从黑夜里唤醒自由之星已经降临。

薇拉:是啊,兄弟,现在是黑夜!没有月亮,也没有星星的黑夜!俄国被重创了心脏!那个被人民称为沙皇的伊凡,用一把匕首捅向了我们的祖国母亲,如今它正毁灭着人们的生活,从前所有暴政中使用的利器,都不及它来得致命!

米哈伊尔:现在,那个暴君做了些什么吗?[7]

薇拉:明天俄国宣布戒严令了。

所有的人:戒严!我们完了!我们完了!

阿列克谢:戒严!不可能!

米哈伊尔:蠢货,在俄国除了改革,没什么是不可能的。

薇拉:啊,戒严。人民仅有的最后一丝权利也被夺走了。没有审讯,没有指控,甚至没有起诉者,我们的兄弟将从自己的家里被带走,像狗似的被枪毙在街头,被扔到冰天雪地里直到冻死,在地牢中饿得奄奄一息,在矿山里变烂腐朽。你知道戒严意味着什么吗?它意味着活活地将一个国家扼死。不论白天还是黑夜,街上将挤满了士兵;每扇门前都布了岗哨。除了间谍或叛徒,现在没人有胆子到外面去散步了。我们被困在藏身之处,偷偷摸摸地见面,压低了声音交谈;当下我们能为俄国做什么?

教授:我们可以替她受苦。

薇拉:我们已经受够了。毁灭与复仇的时刻已经到来。

教授:至今为止,人民承受了所有的苦痛。

薇拉:因为他们一无所知。可是现在我们,这些民意党人,已经[8]给他们吃了智慧树上的果实,那些在俄国默默忍受的日子就要结束了。

米哈伊尔:戒严,薇拉!这就是你带来的可怕消息。

教授:这是对俄国自由的死刑判决令。

薇拉:或是革命的警钟。

米哈伊尔:你确定这消息是真的吗?

薇拉:诏书就在这儿。这是我在今晚的舞会上,从保罗亲王的一个秘书——一个年轻的傻瓜手里偷到的,那时他正准备拿走抄写。因为这个,我才来得这么迟。(薇拉把诏书递给米哈伊尔,他读了起来。)

米哈伊尔:“为了保障公众安全——戒严。奉万民之父,沙皇的命令。”万民之父!

薇拉:哼!万民之父,他掠夺了我们每日的食粮,他的名字不配被圣化,他的王国应当成为共和制国家,而他的犯下的罪行不会饶恕他;不管是现在还是未来,他都是个无能、昏庸、不得民心的帝王!

主席:这肯定是明天的咨事会议要讨论的内容。上面还没有签名。

阿列克谢:它不会被批准的,如果我能为之抗辩的话。

米哈伊尔:或者如果我用双手毁了它的话。

薇拉:戒严!啊,上帝啊,一个国王要是想对他的臣民大开杀戒,是多么的容易啊,可我们却无法推翻任何一位欧洲的君主!这些国王的权力到底有多么可怕,竟能使人们双手哆嗦,握着的刀剑摇摇欲坠,射出来的子弹全无威力?他们难道没有与我们相似的激情,他们不是也在同样的病痛前脆弱无助,和我们一样有血有肉?是什么使奥加蒂[9][10]因为罗马的劫难而颤抖,又是什么让吉多在本该有钢铁般意志的时候失去勇气呢?瘟疫,要我说,就是在那不勒斯、柏林和西班牙那帮蠢货中间传播的瘟疫!我倒觉得,我如果能同哪位君主面对着面,我的眼睛会看得更透彻,我的目标会更准,我全身上下会涌起不属于自己的力气和能量!哦,想想吧,在欧洲,是什么横在我们和自由之间!是一小群满脸皱纹、虚弱不堪、步伐踉跄,脑子糊里糊涂的老头儿,一个少年为了一块金币就能勒死他们,一个女人在夜里也能一刀把他们送上西天。这就是妨碍我们拥有民主和自由的东西。而如今,人们朝不保夕,贫瘠的土地已经无力养育他们的后代,这样一来,那些戴着王冠的狗子就不能再活在世上,污染上帝的空气了。

全体:让我们来!让我们来!让我们来!

米哈伊尔:薇拉,我们有一天也会叫你去的。

薇拉:我乞求上帝,真希望你会这么做!我难道没有扼杀自己所有的天性,我难道没有遵守自己的誓言?

米哈伊尔(对主席):戒严,主席!快呀,我们没有时间可以浪费了。咨事会议开始前,我们还有十二个小时。十二个小时!在更短的时间里,一个人就能够倾覆一个王朝!

主席:咳!或者丢掉他的脑袋。

米哈伊尔和主席退到舞台的一个角落,在那儿坐着窃窃私语。薇拉拿起诏书,读了起来:阿列克谢看着她,突然向她跑去。

阿列克谢:薇拉!

薇拉:阿列克谢,你在这里!傻孩子,难道我没有恳求你离这儿远些吗?我们这里所有的人,都是命中不得善终的,不论我们做的事有多么好,都注定要为之付出代价;但是你,你的脸庞年轻又明亮,你不该早早就去送死。

阿列克谢:为国献身,再年轻都死而无憾!

薇拉:你为什么夜复一夜地来到这里?

阿列克谢:因为我爱人民。

薇拉:可是你的同学们一定会想念你的。这些人里面没有叛徒吗?[11]你知道大学里是有很多间谍的。啊,阿列克谢,你必须离开!你看到了令人绝望的苦楚正如何折磨着我们。这儿不是你这种人待的地方。你不要再来了。

阿列克谢:你为什么这样看不起我?我的兄弟们在受苦受难,我又凭什么独自苟活?

薇拉:有一次,你曾经向我提到你的母亲。你说你爱她。啊,想想她吧!

阿列克谢:如今俄国就是我唯一的母亲,我的性命随她取舍;可[12]今夜我是来这儿看你的。他们告诉我,你明天就要去诺夫哥罗德了。

薇拉:我必须去。那儿的人有些胆怯了,而我要把革命之火煽成熊熊烈焰,让欧洲所有的国王都被火光炫得睁不开眼。如果真要戒严,他们那里就更需要我了。一个人的暴政似乎能够无穷无尽;可对于广大受苦的群众,苦难总得有个尽头。

阿列克谢:上帝了解这一切,我同意你的话。可你千万不要离开。为了抓你,警察正监视着每一列火车。他们持有密令,一旦逮住你,不经审判就能把你扔到宫里最深的地牢里去。我知道这件事——别管我是怎么搞到消息的。啊,想想看,你不在,就像太阳离开了我们的生活,人民将失去他们的领袖,自由则失去它的牧师。薇拉,你千万不能离开!

薇拉:如果你希望这样,我会留下的。我会为自由多活一些时日,为俄国多活一些时日。

阿列克谢:你要是死了,俄国就真的没救了;你要是死了,我就失去了所有的希望——所有……薇拉,这就是你带来的可怕消息——戒严——实在太可怕了。我不知道,以我的灵魂起誓,我之前一点儿都不知道!

薇拉:你怎么会知道它呢?这个计划太隐秘了。这位白色沙皇[13]可了不得,他是所有人中最精明的阴谋家,他的双手沾满了冤魂们的鲜血,他的灵魂由于罪孽而变得漆黑。啊,俄国怎么能拥有两颗像你们这样截然不同的心!

阿列克谢:薇拉,沙皇不总像这样的。曾几何时,他也是热爱人民的。是那个连上帝都诅咒的魔鬼,保罗·马拉洛夫斯基公爵把他变成了这个样子。明天,我发誓,我要为人民向沙皇请愿。

薇拉:向沙皇请愿!傻孩子,只有判了死刑的人才能见到沙皇啊。再说了,他又怎么会理睬一个乞求慈悲的声音?一个强国在悲痛中的哭号,都不曾摇撼半分他的铁石心肠。

阿列克谢(旁白):就算这样,我还是要请愿。他们除非杀了我。

教授:薇拉,这里是传单。你觉得它们能起作用吗?

薇拉:我来看看。他看起来是多么的英俊啊!在我心里,他看上去从来不像今夜那么高贵。自由真是幸运,竟有这样一位情人!

阿列克谢:啊,主席,你们在想什么呢?

米哈伊尔:我们在考虑最好的杀熊方法。(与主席窃窃私语,把他拉到一旁。)

教授(对薇拉):这些是巴黎和柏林的兄弟们的来信。我们该怎么回答他们?

薇拉(机械地接过它们):我难道没有扼杀自己的天性,发誓不坠入爱河,也不让别人爱上自己吗?我想自己大概已经爱上他了。哦,我是个傻瓜,我背叛了自己,背叛了自己!可是为什么他——这明亮而年轻的脸庞,这为自由燃烧着的心脏,这纯真的白色灵魂——来到了我们中间?为什么有时候,他让我感到,我虽然是个共和主义者,却情愿将他奉为我的国王?哦,傻瓜,傻瓜,傻瓜!你不忠于自己发下的誓言!你的意志像水一般软弱!够了!记住你是谁——你是民意党人,民意党人!

主席(对米哈伊尔):可是你会被抓住的,米哈伊尔。[14]

米哈伊尔:我想不会。我将穿上近卫重骑兵团的制服,而且当值的上校是我们的人。记得吧,咨事会议在一楼举行;因此我可以在远处射击。

主席:我要把这个计划告诉兄弟们吗?

米哈伊尔:不要,一个字也不要!我们里面有个叛徒。

薇拉:啊,这些就是传单吧?是的,它们会起作用的;是的,它[15]们会的。送五百份去基辅、敖德萨和诺夫哥罗德,五百份去华沙,再多送一倍分发去南部各省——虽然这些傻乎乎的俄国农民对我们的传单几乎漠不关心,对我们的牺牲更是浑不在意。将来我们起事,肯定会选择城市,而不是农村。

米哈伊尔:噢,而且是靠武力,而不是笔杆子。

薇拉:波兰的来信在哪里?

教授; 在这里。

薇拉:忧郁的波兰!俄国之鹰啄食了她的心。我们一定不能忘了在那儿的兄弟。

主席:这是真的吗,米哈伊尔?

米哈伊尔:噢,我用我的性命打赌。

主席:那么,把门锁上。阿列克谢·伊凡那切维奇以莫斯科医学生的身份,混进了咱们的兄弟里。你为什么不把这个血腥的阴谋——戒严,告诉我们?

阿列克谢:我吗,主席?

米哈伊尔:哈,你!你自己最清楚了。冰冻三尺,非一日之寒。你为什么不告诉我们?一星期前,我们还有时间来埋地雷,砌路障,为自由奋力一搏。可现在为时已晚。太晚了,太晚了!我问你,为什么你一直对我们保守着这个秘密?

阿列克谢:现在,我以自由起誓,米哈伊尔,我的兄弟,你错怪我了。我对这项可怕的法律一无所知。兄弟们,我以自己的灵魂起誓,我对此一无所知!我又怎么会知道它呢?

米哈伊尔:因为你是个叛徒!那天夜里,最后一场集会过后,你离开我们去了哪里?

阿列克谢:我回了家,米哈伊尔。

米哈伊尔:撒谎!我跟踪了你。午夜一小时以后,你离开了这里。你裹着一件大大的斗篷,离第二座桥还有一英里时登船过了河,然后给了船夫一块金卢布,你,一个穷医学生!你折返了两次,接着在一个拱廊里藏了很久,久到我差点决心给你来一刀子;不过为了享受追踪的乐趣,我还是放过了你。好啊!你以为自己已经甩掉了所有的盯梢,是不是?傻瓜!我是一只从不跟丢的猎犬。我跟在你的后面,穿过一条又一条的街道。最后我看到你飞快地穿过圣以撒广场,对守卫轻声地说出了秘密口令,然后用你自己的钥匙,从一扇秘密的门里进了皇宫。

密谋者们:皇宫!

薇拉:阿列克谢!

米哈伊尔:我等着。盯梢真是无聊透了,俄国的夜晚又那么的长,我守在那里,心想等你拿着黑心钱出来的时候,我就可以把你干掉。可是你再也没有出来;你根本就没有离开那座宫殿。我等啊等啊,等到暗沉沉的城市上空,血红的太阳从昏黄的雾里升起;等到新一天的压迫随着黎明在俄国降临;可是我没有等到你出来。你在宫里过了夜,是不是?你知道通过岗哨的口令!你有通向秘门的钥匙。啊,你是个奸细——你是个奸细!我从来就没信任过你,还有你那柔软的白色双手,卷曲的头发,潇洒的气派。你身上没有苦难的痕迹;你绝不是人民中的一员。你是个奸细——一个奸细——叛徒。

全体:杀了他!杀了他!(拔出他们的刀子。)

薇拉(冲到阿列克谢身前):退后,米哈伊尔,我说了退后!全都给我退后!你们敢动他一根指头!在我们所有人里,他有一颗最高贵的心。

全体:杀了他!杀了他!他是个奸细!

薇拉:谁敢动他一根指头,你们就走着瞧吧。

主席:薇拉,你没听到米哈伊尔怎么说他吗?他在皇宫里待了一整夜。他有口令和一把密匙。除了奸细,他还可能是什么人?

薇拉:呸!我不相信米哈伊尔。这是个谎言!谎言!阿列克谢,告诉我这是个谎言!

阿列克谢:这是真的。米哈伊尔说了他所看见的。那天晚上,我的确在皇宫里过了夜。米哈伊尔说的是实话。

薇拉:退后,我说了;退后!阿列克谢,我不在乎。我信任你;你不会背叛我们的;你不会为了钱而出卖人民。你是诚实的,是的!哦,告诉我你不是奸细!

阿列克谢:奸细?你知道我不是的。兄弟们,我是你们这一边的,与你们同生共死。

米哈伊尔:呵,你一个人去死吧。

阿列克谢:薇拉,你知道我说的是真的。

薇拉:我当然知道。

主席:叛徒,你为什么来这里?

阿列克谢:因为我爱人民。

米哈伊尔:所以你可以为他们丢掉性命?

薇拉:米哈伊尔,除非你先杀了我,否则你休想杀他。

主席:米哈伊尔,我们不能失去薇拉。她心血来潮,要给这个年青人一条生路。我们今夜可以留他一条命。到现在为止,他还没有背叛我们。

士兵重重的脚步声从外面传来,敲门声响起。

声音:以沙皇之名,把门打开!

米哈伊尔:他已经背叛了我们。奸细,你干的好事!

主席:冷静,米哈伊尔,冷静,我们要保住自己脑袋的时候,可没时间去割断别人的喉咙。

声音:以沙皇之名,把门打开!

主席:兄弟们,把面具都戴上。米哈伊尔,开门去,这是我们唯一的机会了。

科焦姆金将军和士兵们进来。

将军:午夜一小时前,所有的公民都必须待在自己的家里,五人以上没有私自集会的权利。伙计们,你们难道没有看到官文吗?

米哈伊尔:哈,有了它以后,你就把莫斯科翻了个底朝天。

薇拉:安静,米哈伊尔,安静。不,先生,我们不知道这个。我们是一个从萨马拉到莫斯科来的巡演剧团,是来给沙皇陛下逗乐子的。

将军:可是我进来之前,听到了很大的响声。那是怎么回事?

薇拉:我们正在排演一出新的悲剧。

将军:你的回答太诚实了,简直不像是真的。过来,让我瞧瞧你的脸。把那些演员的面具给我摘下来。以圣尼古拉斯的名义,我的美人儿,如果你的脸蛋和你的体态一样动人,你绝对是块可口的小点心!来吧,我说了,美人儿;我要在见到其他人的真面目前,先瞧瞧你的脸。

主席:啊,上帝啊!如果他发现了这是薇拉,我们全都完蛋了!

将军:美人儿,别一副欲拒还迎的模样了。过来,摘了面具,我只说一遍,不然我就叫我的卫士们来替你把它给摘了。

阿列克谢:退后,我命令你,科特焦姆金将军!

将军:你是什么人啊,伙计,居然胆敢对比你更尊贵的人如此侃侃而谈?(阿列克谢摘下他的面具。)太子殿下!

全体:太子!全完了!

主席:他会把我们交给士兵的。

米哈伊尔(对薇拉):为什么你不让我杀了他?来吧,我们一定得冒死一搏。

薇拉:嘘!他不会背叛我们的。

阿列克谢:将军,这是我一时兴起!你知道我父亲是怎么逼我与世隔绝,把我软禁在宫里的。要是不能偶尔在晚上乔装打扮,偷偷溜到城里搞点艳遇,我真的会无聊死的。就在几个小时前,我遇到了这些老实人。

将军:可是,殿下——

阿列克谢:啊,我向你保证,他们是很出色的演员。如果你早十分钟来,就能见到最有趣的一幕场景了。

将军:他们真是演员吗,殿下?

阿列克谢:当然了,而且还很有野心呢。他们只可能在国王面前表演。

将军:我得说,殿下,我以为自己抓到了一大票民意党人呢。[16]

阿列克谢:将军,莫斯科有民意党人!在你当警察总长的时候?不可能!

将军:我也是这么跟您的父皇说的。但是我在今天的咨事会议上听到,有人看到他们的头领,薇拉·萨博洛娃出现在莫斯科城里。沙皇的脸登时变得跟外面的雪一样惨白。在此之前,我从没见过哪个人被吓成这样。

阿列克谢:这么说,这个薇拉·萨博洛娃,是个危险的女人喽?

将军:是整个欧洲最危险的女人。

阿列克谢:你见过她吗,将军?

将军:哎呀,五年前,当我还只是上校的时候,我记得她,殿下,是个在旅店里的普通女招待。如果当年知道她会变成现在这样,我早就在路旁用鞭子把她给抽死了。她根本就不是女人;她是魔鬼!十八个月以来,我一直在追捕她,去年九月,有一次在敖德萨城外,我见到了她。

阿列克谢:你怎么让她溜了呢,将军?

将军:我只有一个人,就快追上她的时候,她开枪把我的一匹马给打死了。要是再见到她的话,我是绝对不会失手的。沙皇悬赏两万卢布要她的人头。

阿列克谢:我希望你能够得到这笔赏金,将军;可是与此同时,你也把这些老实人吓得惊慌失措,而且搅乱了悲剧的排演。晚安,将军。

将军:遵命;但是殿下,我想瞧瞧他们长什么样。

阿列克谢:不,将军;别再提这个要求了;你知道这些吉普赛人多么讨厌被人盯着。

将军:遵命。可是,殿下——

阿列克谢(傲慢地):将军,他们是我的朋友,这就够了。还有,将军,对这场小小的冒险一个字都不要提,你明白的。我就仰仗你了。

将军:我一定牢记,殿下。不过,您不需要我们护送回宫吗?宫廷舞会就要结束了,您得到场啊。

阿列克谢:我会在的;不过我要一个人回去。记住,关于这些巡演的艺人们,一个字都不要提。

将军:也不要提您美丽的吉普赛女郎,嗯,殿下?您美丽的吉普赛女郎!我倒觉得,我真想离开之前瞧瞧她的脸;她面具下的那双眼睛真是勾人哪。好了,晚安,殿下;晚安。

阿列克谢:晚安,将军。(将军和士兵们退下。)

薇拉(扔下她的面具):得救了!多亏了你!

阿列克谢(紧紧握着她的手):兄弟们,现在你们相信我了吧?第一幕完

[1] 原文为拉丁语。

[2] 原文为拉丁语。

[3] 指耶稣。

[4] 沙皇与相关大臣协商事务的会议。

[5] 原文为拉丁语。

[6] 原文为拉丁语。

[7] 戒严时,人人都待在家中不出门,像民意党人这样的革命分子就没有藏身之处了,因此他们感到惊慌。

[8] 典出《圣经·旧约》。亚当和夏娃在伊甸园吃了智慧之果,从此不再赤身裸体,有了羞耻之心。薇拉以这个典故打比方,比喻民意党人给人民灌输了反抗暴政和专制的思想。

[9] 杰罗拉莫·奥尔贾蒂,圣殿骑士,在占领米兰中参与刺杀当时米兰公爵。

[10] 应指吉多·福克斯(盖伊·福克斯)(1570-1606),英国人,天主教组织成员,试图刺杀詹姆士一世,策划了“火药事件”,企图炸毁上议院。后失败被处死。王尔德原文中信息甚少,从众多同名的历史人物中,此一人物的可能性较大。

[11] 这里的大学应该是指莫斯科大学。场景说明是在莫斯科,而当时的莫斯科只有莫斯科大学一所,那时的校名全称是皇家莫斯科大学。

[12] 俄罗斯西北部的历史名城

[13] 在沙俄时代,白色是皇室的代表颜色,沙皇则被冠以“白色沙皇”之称。

[14] 近卫重骑兵团:专门保卫皇室的近卫军骑兵团。

[15] 敖德萨,现乌克兰南部城市。

[16] 旧时俄国的将军有很多种类,也有退役将军任职地方部门但仍保留将军的头衔。

第二幕

皇宫的会议厅里,挂着厚重的壁毯。为沙皇所设的桌子和御座;后方的窗户对着阳台敞开着。随着情节的推进,天光渐渐暗了下来。出场人物——保罗·马拉洛夫斯基公爵,彼得洛维奇公爵,洛瓦洛夫伯爵,拉夫男爵,比图秋夫伯爵。

彼得洛维奇公爵:这么说,我们年轻的糊涂太子终于得到了宽恕,又可以在此就座了。

保罗公爵:不错;如果这不算是额外惩罚的话。至少在我眼里,会议厅真是沉闷极了。

彼得洛维奇公爵:那是自然;您老是在说个不停。

保罗公爵:不;我倒觉得,这是因为有时候我得听别人讲话。

洛瓦洛夫伯爵:就算这样,什么也比被关在监狱里强,就像他以前那样——一步也不许跨到外界去。

保罗公爵:我亲爱的伯爵,像他这种浪漫的年轻人,世界总是在远看的时候最美;何况,一所允许犯人给自己点菜的监狱,根本不算是个坏地儿。

太子上;廷臣们起立

啊!下午好,太子。殿下您今天的脸色看上去有点儿苍白啊。

太子(停顿了一下,慢慢地):我想换换空气。

保罗公爵(微笑着):话里真带着一股革命的味儿!但您的父皇是绝对不会允许你改革俄国的温度计的。

太子(苦涩地):我父皇已经把我在皇宫的地牢里关了六个月了。今天早上,他突然叫醒我,让我去看一些不幸的民意党人的绞刑;那血腥的屠宰场叫我恶心——尽管目睹这些人视死如归是一件高贵的事情。

保罗公爵:当您和我年纪一样大了,殿下,您就会明白世上几乎没什么事情能比好死或者赖活着更容易的了。

太子:好死是容易的!这是经验没法告知你的,不管你是否了解什么是赖活着。

保罗公爵(耸肩):经验,不过是人们对自己曾犯下的错误的称呼。我从没犯过错。

太子(挖苦地):是的;你犯的罪更多些。

彼得洛维奇公爵(对太子):昨天晚上,陛下对您在舞会上的迟到感到非常的不安,殿下。

洛瓦洛夫伯爵(笑着):我猜,他以为那些民意党人闯到了宫里来,然后把您掳走了呢。

拉夫男爵:如果真是这样,您可就错过了一场美妙的舞会。

保罗公爵:还有一场盛大的晚宴。格兰古瓦的沙拉比以前做的还要美味。哈!男爵,您可以笑话我;不过一份可口的沙拉比一份虚假的账单难做多了。做出一份好吃的沙拉好比成为一位出色的外交官——两件事大同小异。这两份工作都得搞清楚,一个人在自己的醋里加多少油才合适。

拉夫男爵:厨师和外交官!好个了不起的“大同小异”。如果我有个蠢儿子,我就让他选择其中一种职业。

保罗公爵:在我看来,您父亲的观点可不尽相同,男爵。不过,相信我,您不当厨师是个错误。而我呢,只希望发明一款新式的调味酱,从此永垂不朽。我从来没有足够的时间去认真地考虑过它,可我志在必得,我志在必得。[1]

太子:你真是错过了你的专长吧,保罗公爵;蓝绶带肯定比大荣誉十字勋章更适合你。可是你知道,你永远都系不好自己的白围裙;你会过快弄脏它的,你的手不够干净。[2]

保罗亲王(鞠躬):您的话是什么意思?我管理着您父亲的事业。

太子(苦涩地):你的意思是,你弄砸了我父亲的事业!你是他生命中邪恶的天才!在你的到来前,他心中还残存着一丝仁爱。是你损害了他的天性,在他的耳朵里灌进奸诈言语的毒药,令他民心尽失,使他成为了现在这样——一个暴君!

廷臣们意味深长地望着对方的脸。

保罗公爵(平静地):我看殿下您的确需要换换空气。不过我也是家中长子。(点燃一支烟。)我明白这是怎么一回事:老子不死,儿子就不会高兴。

太子走到舞台顶端,靠着窗户,眺望窗外。

彼得洛维奇公爵(对拉夫男爵):傻小子!他会被流放的,或者更糟——如果他不够谨慎的话。

拉夫男爵:不错。实话实说,还真是个错误!

彼得洛维奇公爵:这是您唯一不会干的蠢事,男爵。

拉夫男爵:一个人只有一颗脑袋,公爵,你懂的。

保罗公爵:男爵啊,您的脑袋太没价值了,没人会想要它的。(拿出一只鼻烟盒,递给彼得洛维奇公爵。)

彼得洛维奇公爵:谢谢,公爵!谢谢!

保罗公爵:很精致,不是吗?地道的巴黎货。不过在这个平民化的共和国里,什么东西都堕落了。当然,“帝国的肋条肉”随着波旁[3]王朝消失了。鸡蛋卷呢,也和奥尔良派一同过时了。美丽的法兰西被毁得一干二净,公爵,从它堕落的道德和江河日下的厨艺里,就可以看出来了!

德·波伊瓦尔德侯爵进场。

啊!侯爵。我相信侯爵夫人还好吧?

德·波伊瓦尔德侯爵:您应该比我更清楚的,保罗公爵;您比我更常看到她。

保罗公爵(鞠躬):也许我在她身上看到了更多的东西,侯爵。您的妻子真是个迷人的女人,不仅生气勃勃,而且俏皮话连篇;我们在一起的时候,她可是一刻不停地谈论着您呢。

彼得洛维奇公爵(望着钟):陛下今天来的有点晚啊,不是吗?

保罗公爵:亲爱的彼得洛维奇,你怎么了?您看起来心情不大妙嘛。您不是和自己的厨子吵架了吧?要真是那样,对您可是个悲剧啊;您会连一个朋友都没有的。

彼得洛维奇公爵:恐怕我运气还没“好”到这程度呢。您忘记了,我还带着钱包。但这次您可没说准:我和我的厨子关系好得很。

保罗公爵:那么,难道是您的债主,或是薇拉·萨博洛娃女士给你写信了吗?我觉得这两类人都是无可挑剔的笔友。不过说真的,您可别紧张呀。我发觉,执行委员会——他们是这么称呼的——里面最残酷的诏书,全都出自我的家里。我从来不看它们;作为诏书,上面的拼写实在太差劲了。

彼得洛维奇公爵:公爵,您又错了;不晓得出于什么理由,那些民意党人放过了我。

保罗公爵(在一旁):噢!是啊,我忘了。冷漠才是世界给庸才的报复。

彼得洛维奇公爵:公爵啊,我的生活真是无聊透顶。自打歌剧季结束,我就一直被百无聊赖折磨着。[4]

保罗公爵:世纪病!你需要新的刺激,公爵。让我想想——您已经结了两次婚;也许您能够试试——恋爱去吧,哪怕只爱一次也好。

拉夫男爵:公爵,我最近在考虑一笔好交易——

保罗公爵(打断他):男爵,您真让我吃惊。

拉夫男爵:我不明白您是个怎样的人。

保罗公爵(笑):如果我的本性是为了符合您的理解,而不是为我所用的话,我恐怕自己在世人眼中早已形象欠佳了。

洛瓦洛夫伯爵:生活中似乎没什么不能引发您的讥笑。

保罗公爵:哎!亲爱的伯爵,生活如此重要,简直不能严肃地讨论它。

太子(从窗前走回来):我倒认为保罗亲王的本性不那么令人捉摸不透。仅仅为了给自己写个墓志铭或者寻求新鲜感,他就能捅死自己最好的朋友。

保罗亲王:当然!比起最坏的敌人,我将更快地失去自己最好的朋友。你知道,一个人要想有朋友,脾气够好就行;可他要是连敌人都不剩一个,那可就可怜到家了。

太子(挖苦地):说真的,公爵,如果“有敌人”是衡量伟大的标准,那么你一定居功至伟。

保罗公爵:是啊,除了您的父亲,我知道自己是俄国最惹人厌的人,当然啦,殿下,除了您的父亲。顺便说一句,他看起来不怎么喜欢这个事实,不过我喜欢,我向您保证。(挖苦地)我喜欢驾着马车横穿大街小巷,瞧着那些烂胚子从各个角落狠狠地瞪着我。就这样,我体会到自己在俄国的无上权力;一个人对抗几百万人!再说,我也没心思成为人人爱戴的英雄,第一年接受月桂花环的加冕,第二年石头就掷到身上;我宁可平静地死在自己的床上。

太子:那死后呢?

保罗公爵(耸肩):天堂是个专制的国度。在那儿,我肯定宾至如归。

太子:你从没想到过人民和他们的权利吗?

保罗公爵:人民和他们的权利真是无聊死了。我对两者都厌烦透顶。这年头,品行粗俗、目不识丁、下贱而且邪恶,就似乎给了人们无限的权利,而他们本分的祖先连做梦都想不到这些。相信我,殿下,在一个好的民主社会里,人人都应当成为贵族;可是在俄国,这些试图把我们赶下台的家伙比被圈养的动物好不了多少,里面的大多数还是被养来猎杀的。

太子(激动地):如果他们身份低贱、没有教养、出身微贱,比野兽好不了多少,是谁让他们成为这个样子的呢?

侍从武官上。

副官:皇帝陛下,沙皇驾到!(保罗公爵看着太子,露出了笑容)

沙皇上,身旁侍卫环绕。

太子(向他奔了过去):父皇!

沙皇(非常紧张,惊恐不安):孩子,别离我太近了!听到了吗,别离我太近了!皇位继承人对父亲总是心有不轨。那边的那个人是谁?我不认识他。他在做什么?他是密谋犯吗?你们调查过他吗?明天之前让他招了,然后把他给绞死——把他给绞死!

保罗公爵:陛下,您多虑了。这是比图秋夫伯爵,新任的驻柏林大使。他感谢您对他的任命,要来吻您的手。

沙皇:吻我的手?这里面一定有什么阴谋。他想要给我下毒。到那儿去,去吻我儿子的手吧;这就和吻我的手一样。

保罗公爵示意比图秋夫伯爵离开房间。

比图秋夫与侍卫退下。沙皇无力地坐倒在他的椅子上。

廷臣们保持着沉默。

保罗公爵(靠近沙皇):陛下!陛下您是否愿意——

沙皇:你干嘛这样子吓唬我?不,我不愿意。(惊慌不安地看着廷臣们。)先生,你为什么把你的佩剑弄得哐啷作响?(对洛瓦洛夫伯爵。)把它拿走,只要我在,谁都不准携带佩剑(看着太子),特别是我的儿子。(对保罗公爵。)你不会生我的气吧,公爵?你不会丢下我一个人的,不是吗?告诉我,你不会丢下我的。你想要什么?你可以拥有任何东西——任何东西。

保罗公爵(低低地鞠躬。):陛下,对我来说,有您的信任就足够了。(自言自语。)我还担心他又跟自己过不去,要再给我一枚勋章呢。

沙皇(坐回椅子上):啊,先生们。

德·波伊瓦尔德侯爵:陛下,很荣幸我能为您呈上阿尔汉格尔斯

[5]克省臣民的一封陈情书,信中他们说,听说陛下您最近又险遭谋杀,实在是惶恐不已。

保罗公爵:这事儿过了后,最近又发生了两起暗杀。你本来应该提到这点的,侯爵。你不知道这件事已经过去三周了吗?

沙皇:他们是阿尔汉格尔斯克省的良民——又老实,又忠诚。这些淳朴、忠心耿耿的人民非常爱戴我;赐他们个新的圣人吧,反正又不花钱。好,阿列克谢(转向太子)——今天早上绞死了多少叛徒啊?

太子:绞死了三个,陛下。

沙皇:应该绞死三千个才对。我真想叫上帝只给这群人安一颗脑袋,这样我就可以用一根绞索把他们全部勒死!他们说了些什么?他们供出了谁?他们吐露了什么秘密?

太子:什么都没有,陛下。

沙皇:那就改对他们用刑;怎么没对他们用刑呢?我总是必须在黑暗里战斗吗?我难道永远都没法知道,这些叛徒到底是从哪里冒出来的吗?

太子:如果不是统治者的暴政与不公,人民的不满又会因何而起?

沙皇:你说什么,孩子?暴政!暴政!我难道是个暴君?我才不是呢。我爱人民。我是他们的父亲。人们在每份官方诏书里都这么称呼我。当心点,孩子;当心点。看来你还没学会管好自己愚蠢的舌头。(走向保罗公爵,把手放在他的肩上。)告诉我,保罗公爵,今天早上有多少人去看对那些民意党人的绞刑?

保罗公爵:当然啦,陛下,比起三四年前,俄国的绞刑已算不上什么新鲜事儿了;想必您也明白,即使是对最喜欢的消遣,人们也是喜新厌旧的。不过今天,广场上和屋顶上真是人山人海,不是吗,太子殿下?(冲着不理睬他的太子。)

沙皇:很好;全部忠诚的公民们都应该到场。这样才能杀鸡儆猴。你在人群里逮到什么人了吗?

保罗亲王:有的,陛下,逮到了一个诅咒您名字的女人。(太子紧张地站了起来。)她是两个犯人的母亲。

沙皇(看着太子):她本该感激我帮她摆脱了她的孩子们的。把她关到监狱里去。

太子:俄国的监狱已经人满为患了,陛下。没有更多的空间给受害者了。

沙皇:那么,这是因为他们死得还不够快。你应该立即把更多人塞到同一间牢房里去。你让他们在矿井里待的时间不够长。如果你这么做,他们肯定全都一命呜呼;可是你们全都太过心慈手软。我自己的心肠也太软了。把她扔到西伯利亚去。她肯定会死在路上的。(一个侍从武官上。)他是谁?他是谁?

侍从武官:一封给陛下大人您的信。

沙皇(对保罗公爵):我不要打开它。里面一定有什么诡计。

保罗公爵:里面如果没有阴谋的话,这封信肯定挺叫人扫兴的,陛下。(自己拿了信,读了起来。)

彼得洛维奇公爵(对洛瓦洛夫伯爵):肯定不是什么好消息。我太了解这副笑容了。

保罗公爵:陛下,这是阿尔汉格尔斯克省的警察总长写来的。“本省总督今晨于进入自家花园时被一个女人枪杀。刺客已被抓住。”

沙皇:我从不相信阿尔汉格尔斯克省的人。那里是民意党人和密谋犯的老巢。撤了他们的圣人;他们不配。

保罗公爵:陛下您可以多赐他们一个圣人,那样的处罚才更严厉呢。两个月内死了三个总督。(自己笑了起来。)陛下,请允许我推荐您忠实的臣子,德·波伊瓦尔侯爵担任阿尔汉格尔斯克省的新总督。

德·波伊瓦尔侯爵(急切地):陛下,我不适合这个职位。

保罗公爵:侯爵,您过谦了。相信我,在俄国除了您,我看不出谁能更快地胜任阿尔汉格尔斯克省总督的职位。(对沙皇低声耳语。)

沙皇:保罗公爵,你说得对;你总是对的。马上发出对侯爵的任命信。

保罗公爵:陛下,他今晚就可以启程了。我会很想念您的,侯爵。我一贯十分欣赏您在美酒和娇妻上的眼光。

德·波伊瓦尔侯爵(对沙皇):今晚就起程吗,陛下?

保罗公爵与沙皇低声交谈。

沙皇:是的,侯爵,今晚;最好马上走。

保罗公爵:您不在的时候,我想侯爵夫人是不会太寂寞的;所以您就不必为她担心了。

洛瓦洛夫侯爵(对彼得洛维奇公爵):我更需要担心我自己。

沙皇:阿尔汉格尔斯克省的总督在自己的院子里被一个女人枪杀了!我在这儿不安全。我到哪儿都不安全,薇拉·萨博洛娃,那个革命的女魔头,就在莫斯科。保罗公爵,那女人还在这儿吗?

保罗公爵:他们告诉我昨晚她去了大公的舞会。我简直不敢相信;但是陛下,今天她确实打算去诺夫哥罗德。警察监视了每列她可能会乘坐的火车;可是,不知出于什么原因,她没有去。肯定有叛徒对她发出了警告。不过迟早我会逮住她的。对美人儿的追逐总是叫人兴致盎然。

沙皇:你一定要用猎狗来追捕她,等她束手就擒的时候,我要把她肢体一截截地砍下来。我要在刑架上拉扯她的手脚,直到她苍白的躯体蜷成一团,卷得像燃了火的纸片。

保罗公爵:啊,陛下,我们马上就对她进行新一轮追踪!我确信,阿列克谢王子会协助我们的。

太子:说起毁掉一个女人,保罗公爵,你从来不需要任何协助。

沙皇:那个民意党人,薇拉,在莫斯科!啊,上帝啊,就算像他们预谋的那样悲惨死去,也好过这么行尸走肉地活着!彻夜无眠,即便在熟睡之际,梦境也是这么的毛骨悚然,比起它来,地狱都显得那么宁静。除了我收买了的人外,我谁都不信;可这些买来的人,却无一值得信任!每副笑容的背后都藏着叛徒的嘴脸;每张碟子里装的都是毒药;人人手里都有一把刀子!夜里,我清醒地躺在床上,凶手鬼鬼祟祟的脚步声,那该死矿山的倾塌声,不断地在我耳边回响!你们全是奸细!你们全是奸细!特别是你——你,我的亲身儿子!你们中间,是谁把血腥的诏书藏在了我的枕头下面,还有我坐的桌子下面?你们中间,谁是背叛了我的犹大?啊上帝!啊上帝啊!曾几何时,当我们与英格兰作战时,我相信自己是无所畏惧的。(更加平静而悲伤地。)我跃马冲入战场血红色的中心地带,夺回了那些野蛮的岛民[6][7]从我们这儿抢走的雄鹰。人们说那时的我很勇敢。我父亲把铁十字勋章赐给了我。哦,他要是看到我现在一副懦夫相,会怎么说呀!(瘫坐在椅子上。)我还是个小男孩时,从不知道什么是爱。我被自己的恐惧所控制,我还能如何统治?(突然站起。)可是我要复仇;我要复仇。因为每时每刻,我都夜不成寐,等候着绞索或刀子的袭击,他们应该在西伯利亚度过余生,在矿山里待上几个世纪!啊!我要复仇。

太子:父亲!可怜可怜人民吧。给予他们所求的。

保罗公爵:首先您可以献上自己的头颅,陛下;他们特别喜欢这个。

沙皇:人民!人民!一只我自己释放出来的猛虎;可是我将同它斗争到死。我已经成功了一半。我要一鼓作气,把那些民意党人全部剿灭。男男女女,一个都别想活着离开俄国。我难道是个无用的帝王,一个女人就可以把我逼入绝境?我发誓,就算把整个莫斯科翻个底朝天,我也要在这星期捉住薇拉·萨博洛娃。我要让人鞭笞她,把她困在监狱里,把她绞死在广场上!

太子:上帝啊!

沙皇:两年来,她的手一直攫着我的喉咙;两年来,她把我的生活变成了地狱;可是我要报仇了。戒严,公爵,宣布全国戒严;那将是我的报复。这是一个好主意,公爵,不是么?一个好主意。

试读结束[说明:试读内容隐藏了图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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