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发布时间:2020-06-11 22:54:2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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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王白云

出版社:上海交通大学出版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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时间的看客

时间的看客试读:

图书在版编目(CIP)数据

时间的看客/ 王白云著. —上海: 上海交通大学出版社,2019

ISBN 978-7-313-21284-9

Ⅰ. ①时… Ⅱ. ①王… Ⅲ. ①散文集中国当代 Ⅳ. ①I267

中国版本图书馆CIP数据核字(2019)第132299号

时间的看客

著  者:王白云

出版发行:上海交通大学出版社

地  址:上海市番禺路951号

邮政编码:200030

电  话:021-64071208

印  刷:苏州市越洋印刷有限公司

经  销:全国新华书店

开  本:880mm×1230mm 1/32

印  张:8

字  数:190千字

版  次:2019年7月第1版

印  次:2019年7月第1次印刷

书  号:ISBN 978-7-313-21284-9/I

定  价:49.00元

版权所有 侵权必究

告读者:如发现本书有印装质量问题请与印刷厂质量科联系

联系电话:0521-68180638序

这本书的作者有很多头衔。什么硕士生导师,什么正高,什么国家万人计划教学名师,等等。但于我而言,我妈的身份只有一个,就是——我妈;我妈的姿态似乎也只有个,就是一不像个妈。

上海某名校流传着一个关于我妈的段子:十岁的我在自行车上猛蹬,我妈在车后架上坐着,坐就坐吧,兀自两只眼东张西望,两条腿荡伐荡伐。可是这种事有什么稀奇呢?我老早见怪不怪。我妈嘛,洗完的碗总是油到滑手,剪下来的指甲蹦得到处都是,穿完的袜子常常四处出没,切的土豆丝永远胖瘦各异;烧的菜嘛,总是四仰八叉地挂到盘子外面。神奇的是,我妈竟然对烧菜充满热情,曾经一本正经跑到上海书城购入《天天煲靓汤》,在饭店里尝到某种美味回来立刻将自己的想象注入铁锅——只是做出来的汤菜总会把我和爸爸吓得作鸟兽散。有一天早上,我和爸爸还在赖床,突然听到强烈的啸叫声和惨烈的大叫声,我和爸爸奔至厨房,只见白粥源源不断地从高压锅盖喷向吊顶,场面蔚为壮观。事后我妈委属巴巴地辩解道:“谁知道高压锅的‘顶’是不能掀的呢?”

我妈最大的特点就是喜欢“玩”。有一段时间,我妈区别万事万物的好坏只用两个词:好玩、不好玩。我妈曾经一个月中溜到杭州看“残桥断雪”早出晚归跑了四次;一个人借口出差跑到南陵的丫山看牡丹,虽然只偶遇石缝中的一小朵但是喜形于色;在青海旅游一个人跑去跟藏族大妈母子聊天并趁机治好了感冒;在台湾岛赤脚下海找绿觸龟把陪同的人吓得哇哇大叫;在俄罗斯,在其他游伴仍然酣睡的时候,我妈三点钟起床独自“探险”八点钟回房如此这般长达半个月之久。我妈喜欢深人各种小路、弄堂、菜场,越是旁人不屑于去的地方我妈越跑得起劲。家庭旅行时稍不留神我妈就溜上什么偏僻小道,然后在几十米开外和我们大喊:“快来!快来!”我和我爸早已心照不宜,经常假装啥也没有听见。我妈无可奈何气鼓鼓地追赶上来,为我们的无趣深深抱憾。有一次她在香港读书,我和我爸放心不下前去看她,她无比热情地带我们翻山过海去看一个海湾。经过热浪滚滚的三小时之后到达海湾,有什么好看的啊?除了绿尾巴蜥蜴我们没看见任何稀罕的东西,她只有在返程中垂头丧气。我妈常常对各种花草心怀不轨,看到好看的花花草草立即就变得“贼眉鼠眼”。不过一般也不真下毒手,只要我瞪她一眼,我妈立刻收起“据为己有”的念想,只是嘴里嘟囔道:“我也就是看看,看看也不行啊。”

岂止看看呢?三年前的清明节,我妈瞄上了两根枯枝。她想看看这两根枯枝是装死还是真死。当我妈断定它们确实早已魂归西天之后,便下手为园子清理门户。结果,她明显高估自己的力量,枯枝岿然不动,她自己四仰八叉摔断了左臂。这下好,一“枚”残疾人,总该老实了吧?我和爸爸开着车押着我妈到她工作的几个单位请假。下班回家,小区门房的师傅兴高采烈地对我说:“你妈妈好厉害,吊着一只石膏胳膊还能骑车上下班。”此后的三个多月里,我妈常常趁我们不备就吊着胳膊骑着单车到处工作。

我妈出奇地喜欢课堂和学生,以至于上到老校长,下到小屁孩,张口闭口都喊我妈白云姐姐。我妈嘴上说白云姐姐与芙蓉姐姐是双胞胎,但心里应该享受得很。学生们给我妈做过网站,相关事迹上过报纸;我妈的言语被记录成《白云语录》毕业的时候人手一册;同学们为我妈写歌曲、编电影、买午饭、没完没了地送我妈下班、暑假里跑到我们家住着不走、毕业邀请我妈一同出游并许下“我们会保护好您”的诺言。我妈几乎每天回家都要强迫我们“分享”她学生的趣事。说也奇怪,我妈常常对她的学生又踢又骂,“毒舌”之毒几乎举世无双,她的学生还跟她好得不行。所以我妈在行政的圈子里搭进搭出,也多次光荣获得提拔机会,她强迫自已克制住“办一个自已想要的学校”的冲动,然后继续坚守三十几年如一日的教书事业。

我曾经问我妈,如果你不做老师,你现在会在做什么?我妈说可能是做记者吧。在我心里,我妈可以做许多事情,比如侦探——我妈班物品失踪案件她一一破获; 又比如理发师——我妈最近将我与我外婆以及我的两个舅妈的头发都剪成让她自已沾沾自喜的发型;我妈可以开点心店——我妈做的糯米小饼是我妈在厨房里的拿手(唯一)好戏;我妈可以做中医——她认识的动植物比她的中医朋友还要多;我妈当然更合适做律师——她能够开着小差一脸懵懂地在会场站起来只在走上讲台的几十秒时间里构思一段据说还算精彩的演讲。

但是,我妈是我们家把受骗上当演绎到极致的人。有一阵子每个周末她都要去华师大做课题,地铁口有一对“没有回家路费”的乞丐,我妈给了三四次才认出是同一对夫妻;我妈带着我二舅出门办事,事情没办完急急忙忙拎着一大网兜螃蟹回家,因为卖主是一个“看起来很淳朴很可怜的乡下女孩儿”,结果一网兜除了四周趴着的死蟹,里面还有一块好大的石头;在西宁,我妈把自己的防晒霜连同化妆包包一同送给-一个“一看就是在家里受委屈”的姑娘,结果把自己晒成一块黑炭,却在第三天发现那个姑娘依旧在黄河岸边卖惨。我妈倒也不笨,往往受骗不久就明白了其中的玄机,只是没见过她吸取什么教训。在受骗上当的道路上,我和我爸几乎看不到她止步的希望。

我妈貌似有无尽的能量,吃不吃饭、睡不睡觉,对于我妈似乎都无关紧要,从早到晚,授课、讲座、课题评审、担任导师、办工作室、写文章、写书、上电视台做节……单是2017年,我妈就开了近500个会、做了50多个讲座、在区电视台开讲“白云悦读”十余讲、出版专题教学用书十余册,电脑显示她日均处理3000字……在我们家,自打我从金融行业撤退,我便是家里第一悠闲的人,爸爸经常半玩半工到晚上十点也能打烊,而我妈呢?我上床睡觉了她在工作,我半夜起床她在工作,我早上起床她还是在工作。诡异的是,我妈并不把自己弄得垂头丧气,她时不时在ppt上加几朵小花,或是在自己的手稿上画上几个表情包。有一天在吃饭的当间,我调侃她把自己活成一张报纸——每天都排得满满的。她高兴得手舞足蹈,对我的比喻大加赞赏,却丝毫不对自己的人生加以反省。我和我爸永远不知道我妈什么时间从哪里弄来那么一大堆证书奖状,不仅著作等身,可能也证书等身了(她个子矮呀)。其间偶尔她会觉得没劲,如果她从包里掏出一个证书,我的反应往往是“哦”,爸爸稍许热情一些:“又拿鼠标垫子回来啦。”由于我妈:跟电脑命里犯冲,她总是试图鼓励、引诱、胁迫我和我爸带助她填表,然而这种累活做了一次就不会想做第二次,因为在我和我爸看来,我妈的文章、书著、课题、奖项、荣誉实在是多到“令人发指”,表格编辑起来尤为痛苦乏味。基于她对填表也深恶痛绝,我和我爸在我妈缺席的情况下通过一项家庭决议:不允许我妈再申请任何玩意儿,从源头上整治。

年龄渐长,我妈再也做不到过目不忘、文思泉涌,似乎也不再充满“壮志”。一个曾经悄悄地跟我说她的理想是“改良教育”的人,开始关注奇点、平行宇宙、热力学第定理、嫡。这不是一个文科生该关心的事情呀,我知道她意识到自己走到了人生的转折点。我不知道怎样帮她。我能做的,就是为她开一个公众号,哄着她往里面放一些论文、课题之外的“小东西”。她起劲了一阵子,还赚了一小众粉丝。很多人一包括几位“大咖”一都鼓励她出成书。她有一点期待,不久却是倦息。本来是有位德高望重(也是极力鼓励她出书的)的老师替她写了篇序的,可是上海交大出版社的编辑姐姐认为还是我妈自己写序更合适。我妈似乎没了这份心性,她就要赖推到我的身上。我也就借这个机会揭露一个所谓专家、名师生活的一点黑幕,也借机感谢所有帶助爱护我妈的人们。在此,特别感谢中华书局的祝安顺老师和交大出版社的易文娟姐姐。

这个生活中几乎不像个妈妈的妈妈,吃得不多,睡得很少,占地面积也比多数人有限,却常年做着好几个人才能完成的工作。幸好她有笔下的这一片小天地,展示她在工作之余、“事业”之外的一些小灵感、小随意。希望这充满生活情趣的一隅,能够给有缘人带去些许平实的欢乐和悠长的回味。2019年6月18日白云的女儿——维雯 笔辑一 时间看客的茶余饭间

进城出城,城内城外,大抵都不如这棵银杏树一样静默地站着,混灭一切得失,超越一切悲欢,拒绝一切取舍。站着就是活着,看着就是做着,闲着就是乐着。“人”们不断为它制作和翻着历史的页片,它只保持沉默地矗立。没有红叶的香山依然是香山,没有页片的历史却不再是历史。只有历史存在,人类才真的存在。——《“时间”的看客》

狮子林里令我惊诧的是梅花。一阵浓香扑来,我扬脸四望,一根虬劲的树干上横斜几枝生机勃勃的梅花。杜甫说者树着花无丑枝,老树上的梅花果然与众不同。高傲,孤介,如刚刚得道成仙的老僧。但到底老僧就是老僧,满心不惦记风姿二字,却全身是风姿。——《看不出这是狮子林?》

返回高雄的路上,家里有五辆车的林秘书迷路了。迷路大都是一次别致的避逅,这次果然也是。不仅看到台南的山村,还看到人间奇景月亮山。月亮山锈铁颜色,沉默厚重,寸草不生。在满目苍翠之间令人惊艳。——《台湾散记》

黄山有很多索道,但是也有很多挑夫。挑夫证明这里一-座山到另-座山一如果还是叫做山的话一转转折折,上上下下,夹杂线天、整鱼嘴和各种石洞,没有绝对的通达,也没有绝对的平缓。这正是黄山桀骜不驯的地方,也正是它高贵自适的地方。——《黄山游民》“时间”的看客

这一趟北京之行是为了研讨高考。高考也需要研讨,这是“入世”文化兴盛之国特有的国情。傍晚到京。一出地铁,夜色中的冷风直吹进脑髓。柔软的无情棒,一下子把我收拾成六神无主的陈奂生。公交车在哪儿呢?出租车怎么一点踪影也看不到呢?为什么卖票大姐让我在左边的刷卡器上刷了、又要我在右边的刷卡器上再刷一下呢?

我当然不是真的陈奂生。第二天一大早就约朋友接着去玩。到哪里去玩?去香山啊。杨绛先生《洗澡》里面写到的那个香山,北京人没事或有事经常要去的那个香山,自己在心里一直逼着跟南京的栖霞山进行神交的那个香山。

春天找花,秋天找叶。这是没法免蠲的人生功课。今年运气算好,去贵州老家的路上,杂树生花,聊可自慰。只是聊可自慰而已。没有看过香山红叶的花痴,有什么资格继续做花痴?

香山显然跟我拒谈交情。11月中旬是红叶最为灿烂的季节。现在是下旬,它们略微忍耐几天,我就能如愿以偿了。它们不屑于成全我的如愿以偿。该掉的叶子老早就落地为安了,不掉的叶子呢,它本来就不掉,一直会绿绿的、翠翠的挂到明年春天。

这个世界,谁在乎谁呢?

只好去碧云寺。

碧云寺元朝就有了,还是皇家寺院。成吉思汗神勇,从蒙古跑到中原。世世代代的马上民族,跑到香山修建这所寺院。郊野草莽,崇山峻岭,被明确为风水宝地。

明朝人接着享用了。清朝人继续享用。然后呢,很多人来了,我来了。

我明白自己的地位和身份。祈祷的权限继续交给那些有所祈求的人,财产的权利继续交给那些拥有财富的人,我只观光。

日“光”很好。好得不像北京的天空。满满的,亮亮的,风情无限。但是弱水三千,无力贪得,我只取几滴而已。

最让我心生欢喜的是树。古柏,动不动把自己扭成一把矗立的面条。顶上的毛发,绿得什么似的,一团团一簇簇,收藏着无限的耐力和活力,似乎永远都青春正好。偶尔,树干上长出一个大疙瘩,明明是疙瘩,却覆盖着玫瑰花的风姿和纹理。更加匪夷所思的:树根明明在石缝里,身子却悬在悬崖上。这是什么名堂的行为艺术?

真正的豪族是银杏。这个季节,南方的银杏正像燃烧的黄色的火焰。这里呢?银杏片叶不存。风吹不晃了,手摇不动了,完完全全地面无表情了。

几百岁的银杏哦。从元到今,无论是祥云飞渡,还是硝烟弥漫,只手遮天的皇帝也罢,瑟瑟脚下的难民也好,见得多了。谁是谁的前身?谁是谁的主人?人家怎么会稀罕给你表情。

几百年修炼,还在乎“人”的感觉,它就不是树了。它就不配还做树了。

它把叶子落得满地都是。阳光照得叶子晃眼。果子呢?少数耽在树梢,大多数丢在地上,成片,成堆。这些远山古刹里的百年老树,果子集天地之精华,日月之性灵,掉在地上,很快就被人们清理掉了,哪里有什么繁衍后代的可能?树干间于是滋生了细密的树干,对果子的未来已经不做指望。但是,一样该结就结,该长就长,该落就落。百年老树的淡定,是几十年寿命的人类望尘莫及的。

我捡几粒回去,洗掉外皮之后,它们呈现白白净净的壳。我的手变得很黏。继而很痒。继而掉皮。我只不过捡回几只玩玩而已,它就给我这样温和却不含糊的警告。它的骨子,这么倨傲和孤僻。

有时候倨傲和孤僻反而衍生格外的关联。这一点,也在它的预料之中吧?

我突然理解了老舍的“安适”。当周边的一切都傲岸无羁的时候,你也可以无拘无束只有安适了。怪不得这里的五百罗汉,也有比别处更温和的风韵。

出了寺门,向西边去。红叶确实没有了,黄叶也全体告别。忍冬的红色几乎垄断整个视野。忍冬,真是“忍冬”,冬天都来了好久了,气温早已零下几度了,蒹葭的白毛都在寒风中瑟瑟发抖了,残剩的荷叶在寒冰中完全失去血色了。忍冬,一粒粒,鲜红红,远观如红云凝注,近观如红宝璀璨。

但我觉得它真的不应该被叫做“忍冬”。你见着谁靠“忍”把自己“忍”出绚丽来?何况,“忍冬”一般是指金银花。这里的“长白忍冬”,有几个人会当它是“忍冬”呢?从匆匆过客中的教授,到成天帮它清扫落叶的环卫女子,都说不知道它叫什么名字。它本来不是高个子的乔木,也未必就是本土植物,在这里长成这些气势,应该扎根很多年了。很多年,也没人关心它叫什么名字。

想必它也不在乎吧。得上抑郁症的忍冬是结不了这么些细密圆润晶莹绚丽的果子的。这样想来,被蔑视的,反是在它们身边如过江之鲫的人类了。

人类中,也有傲岸如忍冬、如银杏、如古柏的。香山上有个双清别墅。乍一听名,以为不过是某个达官贵族曾经的行宫。很多人看富贵如隔岸观火,一辈子眼前有身上全无。于是仇富斗贵的心理时常发作。其实成功之人必有可敬之处,那是站在社会低处的人们想象不来的东西。没有富贵对财富与智慧的集聚和沉淀,故宫从哪里来?长城从哪里来?碧云寺怎么会落脚山间、双亲别墅怎么会矗立眼前?总有人是消耗和消费的,比如我等;总有人是建设和供给的,比如他们。如果时间真是一个虚幻的概念,那么,富贵留在人间的这些物质和精神的所在,才是对抗虚幻唯一的东西。难以想象,没有《易经》《史记》,没有金字塔圆明园,谁来证明“时间”确实存在过?蜜蜂和老虎有“时间”概念不?

双清别墅是富贵的证明,更是“时间”的证明。据说金章宗在到香山赏红叶狩猎时,梦到一只大雁应弦而落,雁落之处,挖出了清泉,泉水两股,故名“双清”。泉水之上,有亭六角,是为六角红亭。里面有张长达四米的石台,对面有只刻着“翠竹满庭瞻法相,白云一坞识宗风”的石屏。不知道这是不是辽代皇帝耶律淳的王坟。

院子中间,有一棵巨大的银杏树。现在已经叶落枝秃,不过更见古朴苍劲。从当初辽代皇帝,到后来乾隆御笔,到毛泽东带领共产党从这里“进京赶考”。大雁落地,捡走便是,干吗好端端掘地及泉?翠竹无脑,如何观得如来法相?文人杜撰,耳旁之风;风云变幻,尽收眼底。曾经的阴晴诡谲,如今的穿凿附会。在树的眼里,大概都是寻常。

没什么得失悲欢值得大惊小怪。

不管是谁,在这样的古老的大树面前,都是陈奂生吧。进城出城,城内城外,大抵都不如这棵银杏树一样静默地站着,泯灭一切得失,超越一切悲欢,拒绝一切取舍。站着就是活着,看着就是做着,闲着就是乐着。“人”们不断为它制作和翻看历史的页片,它只保持沉默地矗立。没有红叶的香山依然是香山,没有页片的历史却不再是历史。只有历史存在,人类才真的存在。

人类的世界它们随便进来,它们的世界人类进之不去。入世的不是我们。是它们。“自然”其实很遥远

一向最鄙夷农家乐。明摆是养鸡场里的出身,跑到汤盆里冒充土鸡。这就农家乐了?

这一次,局面好不到哪里去。在隧道里进进出出,在山岭间起起落落,都不知道奔波了几山几洼,总算到了一个山火独明的所在。一家民宿,连门牌都没有。进得房间,连一支牙刷都没有。

五点多了,天都亮了。按理说,各种鸟儿啼叫的声音会组成一支交响曲。谁是喜鹊,谁是斑鸠,我连眼都不用睁,就会清清楚楚。这里好,除了淅淅沥沥的雨声,几乎啥也没有,鸡叫狗叫的声音都没有。

这不是山村吗?不是应该鸡犬之声相闻吗?鸡呢?就只在昨天晚餐中的汤盆里见过算数吗?

狗其实是有的,而且很多。昨晚饭后跟先生在山前屋后走,满眼山山岭岭的竹子,庄稼也有一点点,草盛豆苗稀的那种。房子有好多,绵延在山腰上,可是没有人。至少没见着人。狗很多,争先恐后此起彼伏一阵接着一阵子地大叫,心里很明白似的对着黑魆魆的竹林大叫。竹林里有野猪吗?或是黄麂?黄麂其实很贪嘴,一点好吃的就傻乎乎地拿命去换。野猪呢,倒很狡猾,而且是野兽中的拼命三郎,一旦发威非得你死我活不会罢休。这些狗狗,瞎嚷嚷为的是哪般啊?人家就不能下山逛逛吗!在这样安静得令我心慌的深山,有一只威风八面的野猪横空出世,我着急上树丑态百出也是愿意的。

这种想象让满眼黄昏变得生机勃勃,但不由得心里好怕。忍不住一边看着,忍不住一边怕。嘴里虚张声势咋咋呼呼,心底里鬼鬼祟祟慌得稀碎。

月亮!月亮!突然之间,你还没搞清是怎么回事的时候,你不知道为什么一睁眼一抬眼的时候,远远的对面的山岭上出现一轮圆圆的月亮。眼睛不敢挪开,心里不敢活动。月亮!这么圆这么亮这么安静的月亮!香港海边的,黄山山顶的,家乡深夜的,跟这个完全不是同一个月亮。这么圆这么亮这么安静的月亮!神魂归一的月亮,只有在这样的深山老林里嘛。这是山林水月的世界,这里是原生世界的月亮。

真是惊到我了。我常常自称是没有进化彻底的猴子,变着法子夸耀自己常常在自然中行走。月亮的惊鸿一瞥,使我发现自己其实一直离“自然”很远。王维的世界,我一直以为我比别的城里人亲近些。今天我发现,与那些出游只泡五星级的朋友们相比,彼此大哥二哥而已。

这让我沮丧。高雅本来就与我无缘的,乡野一下也不行了?还真不行。不伦不类几十年如一日。

有一只蟹,两指宽,用手机照照通体透明,它突然跑到我的脚尖前。这可是半山腰、水泥路呀。这种半大不小的东西怎么跑到这儿来了?细细一看,有一条细细的小溪贯山而下。有小溪贯山而下,小蟹就可以纵横山岭了。自然之力,一声叹息。

这里有一个景点,名为天池。天池嘛,长白山就有。离天最近的一汪水。我就去看呀。山路像一条狂舞的蛇,以不同的高度在山上盘桓。小雨霏霏,雾气蒸腾。好容易到达山顶,说要买票。买票就买票吧,窗口提醒雨天买票要谨慎。这啥意思呀,为啥不提醒我天池是人工的水库呀?应该在山脚就提醒我的!

在这样与自然之神摩肩接踵的所在,搞一个人工的天池忽悠我,我不干。

宁可无功而返,我也不看。

默默地回房间吧。那种真真假假的乐子,是半真不假的世界里半生不熟的游戏,在这样真真切切的大自然里,因为不搭界,所以不搭调。被荷麻咬了

我被荷麻咬了。全球五十亿人,能被荷麻咬着的人能有几个?我终其一生被它咬着能有几次?所以,一定要认认真真记录下来。

说真的,一个人如果没有一点“作”,人生的趣味一定会少很多。那天本来应该去参观新农村的。但是天上一直在有一搭没一搭地下小雨。在小镇中扭曲穿梭的水泥路黑乎乎的一点都不美。这样的天气,参观新农村,是捧场还是拆台呢。于是我不肯去新农村了,我要去找老房子。找那种石头或泥土做成的老房子。

同行的小梅不放心,她坚持陪我去探险。“不放心”的背后有榕树一样的想象。其实不至于。这个地方,老百姓朴实得像棉袍,哪来的危险。

但是有个美美静静的女孩儿一道也是赏心乐事。我们双双沿着新修的河边步道向前走。梓树东一棵西一棵,挂满细细长长的豆荚。梓树豆荚当年是我和小伙伴们过家家的必需品。它让我觉得这里氤氲着乡情。

老房子在山上。这里的人家都在山上。在这里,“山”真是一个复杂的玩意儿。说它是山吧,从山脚到山顶全是庄稼地,散落着一簇一簇的农居;说它不是山吧,人家明明高出地面,坡度实实在在,远处还有溪水在吵闹。

沿着曲折的水泥路上山。山上的村子叫花坟村。

一个村子取名“花坟”。什么意思?

就地取材的意思吧?不就地取材就不配叫乡村了。过去做房子,用的就是脚边的石头和石头之间的泥土。现在呢,乡民仍然深谙取之与之的道理。或长或圆的南瓜,大大小小满地都是,除了淘气的孩子兴之所至热情地加以施虐,简直没有人有心思再去多看一眼。高粱呢,更是哪里出生哪里终结——吭哧吭哧长半年,割草机轰隆隆一阵往返,它们就成片成片倒地身亡。辣椒也一样,灿烂烂在枝头,有什么用?根本无人问津。“种”一本正经地种,“收”却没心没肺根本不收。城里人知道了真要怒其不争。那又怎样呢?小孩子们在上学,年轻人在城里,老人们在门口坐着看天,妇女们三三两两聚在一起靠着门框嗑瓜子。世外桃源就该是世外桃源的样子。城里人真可怜,人家都自然而然了,你还匪夷所思辗转反侧。《三体》的作者刘慈欣认为日趋发达的科技或许是人类社会的癌细胞,城市文明何尝不是地球的雾霾?好好的一座山,水泥路盘旋而上,摩托车来去轰鸣。石头房子呢?只有弃置路边的小半边;泥巴房子更惨,只为蹲守宅基地才得以苟延残喘。城里人带着悲悯和热情,把乡村变成城市的劣质仿品。

但是我一点都不沮丧。因为用不着沮丧。人类嘛,你还能指望他们做出什么有谱的事情。呼哧呼哧一阵忙,把世界变成他所妄想的样子,然后呼哧呼哧一顿破坏,把好好的大地变成废墟,循环往复,乐此不疲。不像蹬羚只住在草原上,草原不会因为它而变成积木;蜜蜂永远住在蜂巢里,它们不会把大树变成齑粉;蚂蚁只住在土窝里,从来不会有把石头变成楼宇的威胁。

漫山遍野的红薯、辣椒、玉米,极大地唤醒我的偷窃欲。我跟梅梅商量:我偷一点玉米、偷一点南瓜、偷一点红薯可好?柔美的梅梅不反对,她根本就不是反对的人。我只好跟路边的一个大妈说,我偷一点东西可好?大妈说,干吗偷呀,我家门口多得是,想拿多少是多少。我很泄气。偷窃的乐趣乡村大妈根本不懂。

突然发现瓜地里有鲜红点点。我奔进去,原来是樱桃般大小的西红柿。珠圆玉润,美不胜收。

我以神农尝百草的劲头放一粒在嘴里。味道不错。正好一个老农走过,我问,可以摘么?他说,摘吧。野生的。

稀里哗啦全摘下来。

走几步,又一大片,不过在猪粪边上。在猪粪边上才长得这么漂亮嘛,否则为什么很多美女要结伴铜“臭”。

我不是美人,放弃。

果然,三五步之遥的路边就让我忍不住欢呼雀跃:不仅果子肥大,而且掩映在绿叶之间,别有风致。

我立即伸出五指金爪。

立即又以迅雷不及掩耳的速度收回。

——手腕处已是红疹点点。

蜜蜂、毒蛇、洋辣子?

应该是洋辣子。洋辣子是伏在树叶背后全身长满金刺绿毛的毛虫。只要轻轻一碰,包让你又痛又痒烦苦难当。

但是没找到叶子背后阴险狠毒的蟊贼。

回到住处更加难忍。如针刺,如蚁咬。不绝如缕,没完没了。洋辣子应该没有这样持久的法力。我决定找出元凶。

我问陪我吃饭的校长:是否有一种叶子大大的植物会咬人?他疑虑道:荷麻?

荷麻?

跑到实地考察;抱着电脑到处找网去查;果然是。荷麻。

荷麻,荨麻的一种。咬出来的疹子像荨麻疹。

又叫咬人猫、蝎子草、蜇人草、咬人草、防盗草、无情草、植物猫……每一个名字,都让人毛骨悚然。

但是,人家也是“百草之王”。在土耳其,只要你敢生病,它就敢上场,不管你是头痛还是脚伤。在欧洲,利尿找它、止血找它、生痰找它、没有乳汁哺乳找它。至于治疗关节炎痛风病,那就更是它的独门秘技。在“谈癌色变”的今天,它还对男性癌症有独特功效。在中国药谱里,产后抽风、小儿惊风、小儿麻痹、高血压、消化不良、大便不通……都可以用到它。它简直就是活在人间不会行走的李时珍。“风疹初起,以此点之,一夜皆失。”多么神奇!当初我何至于被荨麻疹折磨三百天,从台湾求医到北京?

揪一把丢到水里,鱼儿就纷纷毙命。简直是神雕侠侣的路数。

荷麻不仅是饲养鸡猪牛羊的好料,新鲜的叶子放进火锅,还是一道山里人家的美味。

朝鲜族、彝族、傈僳族、布依族、纳西族,族族懂它。我却无知得透彻。当年在山间奔走十几年不知道它,得上荨麻疹仍敢视它为天地间虚无。等到老大不小才有幸与它碰面,它不咬我咬谁?感谢它不念旧恶,给我一次一本正经的结缘。英国人称它们为“树荫下的亚当与夏娃”,让我佩服。

遗憾在中国,仍然很少有人知道它。特别是城里,包括我的中医朋友。城里人为什么有那么强大的文化自负呢?为什么只肯待在城里和拷贝城里的道貌岸然却不肯跨越“雷池”一步呢?我们都是女娲用泥土做成的家伙呀。

脱离土地把自己关进空中楼阁,不知道是进化还是变异。澳洲散记拉卡

2014年2月19日晚上8牶00。小雨,冷。进候机厅。时间还早,逛免税店。同伴说这里的化妆品比香港还便宜,我也去买了眼霜、防晒霜、神仙水、沐浴露。买给谁呢?不知道。拉卡。有生以来第一次拉卡。拉卡了才知道拉卡是一件多么没感觉的事,才知道很多人足额甚至超额花钱是多么没有牵掣的事,才知道随着科技的发达、网络的周密,人类由猿猴变蜘蛛是多么不由自主的事。才知道,一个人,一旦有了购物瘾,是多么让自己绝望的一件事。

回去把卡还了,还是用钞票吧。若包里只有一千元,再冲动,也难以花出两千元去。其实,买东西,也许更多的是心理需要,一种对物质占有的需要。按理说心理需要属于人的较高层次,可惜欲望无止境,贪恋和不理性,恰恰把人带入低层次。过另一种生活

我在昆士兰州一家宾馆外面的藤椅上坐着。

今天是周末,不用工作。马路上车子默默地奔驰,楼边上乌鸦响亮地啼叫。偶有三三两两的行人在身边走过。我打字看书,一切与我有关,一切又与我无关。一切我都需要,一切又都不需要我去操心。

这是我想要的生活。

十几年来,常常在世界各地到处乱跑,所跑之处大多风景优美、人心闲适,从西藏、新疆到爱丁堡、意大利,干净,自在。

它们构成我生活的另一面。希望成为常态,但又未必真心希望成为常态的另一面。

人们常把不常态的生活作为梦想。梦想让人觉得未来有光亮,也让人觉得现实很沮丧。中午在黄金海岸旁边一家亦名小南国的中国餐厅吃饭,饭间谈到房子,突然想起十五年前在吴江遇到的那个——很年轻、很有魄力、早早辞了政府官职买地买房的人。那时候他的身家就已亿数了,现在,他的钱只是概念了吧?

他健康不?快乐不?

也许他因为应酬得了三高,也许他太招眼球难免惹是非,也许他定力超常除了金钱一切都波澜不惊。都波澜不惊了,钱多钱少有什么区别呢?他现在靠什么开心呢?

黄金海岸边上的人也有很多人并不开心。

风景似乎总在别处。得钱、得闲不易,得幸福更难。没钱、没闲的人多多少少总有那么一点儿钱和闲吧,没幸福的人是不是完完全全没有幸福?看特技

驱车半小时,来到电影城,在里面外面乱转一气,看喷泉,看过山车,看“洗澡机”,看西部片场,看3D电影片段,然后坐在看台上,看特技表演。

那真是特技呀。摩托车开过来,汽车开过来,后者的轮胎在地上摩擦得青烟直冒,前者呢,以各种姿态在断桥上凌空飞过,时而人车合一,时而人车两离。花样频繁,观众报以频频的惊叫和狂热的掌声。

同行的张校长说,外国人就是放得开。我深有同感。矜持,内敛,虚荣,软弱,自闭,一切为了自己在生活中的“样子”,这其实不是生活,是假装在生活。看惊险动作,想叫就叫好了;坐水上漂流,想哭就哭好了。叫完哭完,拥有了几小时真实的生活。旅居

早上去考拉公园。抱考拉,跟蜥蜴合影,喂袋鼠吃食,看一种大鸟排成一排用餐,看一只只自顾自“哈喽”的鹦鹉自说自话,看牧羊犬饶有趣味地把绵羊们团到这里团到那里,看剪毛的人几分钟把绵羊剪了个赤身裸体。

然后去制高点看风景。看到一小撮高楼,周边全是大树掩映的民居。每一家都似在世外桃源。驱车外出,每一处又都是世外桃源。

如果出生地可以选择,我喜欢这里。

但如果我的亲人朋友还在故国,我只看看这里。

每一寸土地都养育生命,但是与我有关的生命,只聚集在那一方土地。

这就是,为什么,我走南到北,抱怨故乡萧条,叹息上海无趣,可是总在中华大地的那两处收脚。在“工地”

斯普菲尔学校,一所在原野中的学校。“春天的原野”是它的英文文字。这是个很诗意、很有期盼的名字,也是很贴切的名字。

学校离市区很远,车程一小时。学校很年轻,2011年办学。一切刚醒待醒的样子,早春的样子。

学校很大。基本都是水泥钢管,看来看去像是临时工房。地面是水泥地,水管是裸露管,墙是一块块大石头垒就,顶是铁板皮。乌鸦站在教室的屋顶一角千叮咛万嘱咐般地“啊——”,“啊——”。大地素面朝天。

但是,草色遥看近却无,近看无草草已生。斯普菲尔学校的春意,实实在在地洋溢着。

实验教学,研讨教学,主题教学。学生在游戏中学,在主题下学,在生命活力高度澎湃中学,在性灵思维与身体同步生长中学。坐在位子上的时候是有的,立在实验台边合作的时候更多,趴在地上观察测量的时候也并不鲜见。但是,这并不就是“业”余,七年级学生,在做计算机的时候学习数学建模;音乐课上,乐队演奏有声有色。

一幅学生的作品令我大吃一惊:画面上一个男人,身形恐怖,面色苍白,胳膊上鲜血淋漓,他一手揪住前面女子的头发,另一只手放在女子的肩上使劲推搡。被推搡的那位女子拼命抵抗。

在画者心里,这个男人是索命的魔鬼吧,那个女子是他的母亲,姐姐,还是伙伴?画者是因为梦境而生出排遣不去的恐惧,还是因为深爱而担忧一场万劫不复的别离?反正对世界和生命的朦胧感知和对感情的初步体味,让他的小小心灵恐惧而且忧伤。天真烂漫的笑靥、无忧无虑的嬉闹,都只是对这种恐惧和忧伤的掩藏。

与其说这是艺术作品,不如说是灵魂的表达。恐惧犹如黑屋,一旦打开了大门也就透进了亮光。庆幸这个孩子有这样表达的念头和机会。遗憾中国目前还不允许学生有这样表达的念头和机遇。中国校园总在追求有板有眼的精神情怀高大上。

有时候,放纵才是智慧的呵护。在外国人的校园里游弋,我从来不羡慕他们的设施。我的敬慕,是英国学校百年不换的课桌,是加拿大私立学校中肃穆的墓地,是日本校园的纤尘不染礼貌周至,是澳大利亚这次观摩中,学校的椰蓉、广袤的草地、硕大的南瓜、学生自己搭建的鸡棚,是这片“春天的原野”中铁皮瓦、水泥地不上油漆,但报警器、探头、防滑垫细致熨帖。

面子不重要,“芯”才重要。乐园

一到凯恩斯,大胡子副校长便在机场接我们。车子在一棵大树前停下。大胡子副校长自豪地介绍这棵大树。我们拉箱背包,踉踉跄跄跟着走过一段坑坑洼洼曲里拐弯的石子路和草皮路,搞不清进的是一所仓库还是别的什么。几分钟艰难搏斗之后来到一个铁皮平房,一个高高大大的洋人迎出来。他是校长,我们是进了一所学校。

简易的午餐之后我们到室外参观。

但这真是一所充满活力与生机的学校!每个孩子都是快乐的蝴蝶。这里一群,那里一堆,滑滑梯,买东西,奔跑,嬉闹,看见人大声打招呼,遇见邀请,蹦蹦跳跳前来合影。

一个小女孩牵着妈妈的手在校园里来来去去,自顾自坐进小教室玩拼图。校长老师们都看到,但是没人劝阻他们在校园里的自由游荡。她还不够上学的年龄,她只是喜欢到这里来玩。

一个男孩倚在一根柱子脚下看我们,我蹲下身子问他,你很孤单吗?为什么不跟大家一起玩呢?他说,我全天都跟他们一起玩的,我休息一下。说完跑到孩子们中间去。

不久孩子们开始上课,校长带着我们一间间观摩。有英语,有历史,有语言,有生理,小孩子们大多坐在地上,大孩子坐在桌椅间。教室一律挂满装饰,同时堆放着很多与本学科有关的教具物品。老师定点,学生走班,教室的风格就是教师与学科的风格。

刚才玩得太high的小朋友们,老师让他们躺在地上,以此让他们安静下来。

有一个孩子独自坐在门边,校长说,他刚刚打了同学,在接受小小的惩罚。

还有一个孩子远离同学一个人蜷在椅子上,也是在受罚吗?校长摇头,把我们带到很远的地方才解释说,这孩子没有犯任何错,他的智力不一般,只不过低于其他人,有些课来,有些课不来。来的时候,他就这样坐着。

校长每到一件教室,就大声跟孩子问好,孩子也齐声问Polo好。

问校长,你对校服的理解?校长说,校服是一个学校的标记,孩子一直穿着本校的校服,他会有一种自豪感。

问校长不怕学生发生安全事故引发校闹?校长惊奇地看我不相信世界上会有这样的问题。我只好害羞地取消提问。

三点钟结束交流,出门。还是蜿蜒的小路,穿过停车场,停车场中间是三个大水坑,停车场的尽头就是大路。大路的边沿是矮矮的铁丝网。那棵让副校长自豪的大树从容静立。这时我才发现,这里就是这所学校的入口。没有校门,大树就是校门兼校牌。

一所美好的学校,像树一样,是鸟儿的家园和天堂。毫不张扬,自然而然,却情意满满。看花

晚上住bibs连锁店。偌大的门厅。五六排铁皮屋顶平房掩映于一片热带植物之间,恍惚在丽江住过的那家小院。没有无线,手机信号也不太通,蚊子和蚂蚁来去无碍。

一个人睡一个房间的好处是可以自由行事。第二天一大早我就拎着相机出门。旅店门口是一条大路,大路的左边是一排花园小院,大路的右边是酒店花房。我沿着花园踏着露水前行。这里是热带雨林气候,什么草木到了这里都不由自主地身心灿烂。棕榈树伸长到天上,但是树叶下的一大嘟噜鲜红或大黄的籽儿,你不由得望酸了脖子也不肯收回眼光。扶桑花照例是鲜艳的,但是这里的扶桑鲜艳得几乎闪眼。柳树也长出红艳艳的绒花,吊兰这种最低调的植物,在这里也富丽堂皇。茅草的穗子都是红的,何况鸡蛋花呢?从空中到地上,从灌木丛中到远处的大树,到处是鲜艳的红的黄的各种颜色,怎么抢眼怎么来。有人发明“美不胜收”这个词,在这里,你体会到的不是这个发明家的概括力,而是他由衷的乏力和无奈的娇嗔。飞机延飞?别致的淘气而已

飞机延飞了。

巴掌大的位置,坐个胖熊一样的人。腰折成九十度,腿只能伸到半途。

外面只是下雨嘛,又没什么雷电交加,为什么就飞不了了?前面的飞机不是已经跑得不见踪影了?空姐过来,把笑容完全打开,委婉但坚决地表示,这是塔台不放飞,是为乘客的安全考虑呀。我脑回很浅,哪里搞得清这些事情,只有在他们送饭过来的时候,表示不吃,在他们以搞笑的语气吆喝的时候,坚持不笑。可这有什么用呢?看看窗外,雨竟然越下越大了。

同行的人说,有一次他飞北京一下子延误7个小时呢。同行的人又说,有一次飞机起飞了,突然有人心脏病,飞机转了一圈又回了。同行的人又说,有一次费了半天绕道迫降在湖南,心急火燎又不得不在山区住了一晚上。同行的人还说,我控住他,不许他继续说。我已经满眼乌鸦乱飞了。

手机里的字小如菌种。霍金表示宇宙里有虫洞,走进虫洞就走进时间隧道。这令我顿时想入非非。延飞!会不会因祸得福,不小心钻进虫洞?抬眼眺望舷窗外的天空。天已经黑了,别说虫洞,就是有只吊睛白额大老虎,也应该看不清它的模样。刘慈欣说,人在明知自己会死的情况下活着是一件多么有压力的事情。他不知道,人在明知自己活着却乱七八糟不知道怎么活,才是一件更加无聊的事情。

无期限的等待是对人类最恶毒的惩处。它把生命的局部变成面包屑一样的碎碎,无趣又无益地一点点散落,让你找不到任何抓手,任它皮笑肉不笑地蚕食。

大约这是另一种形式的黑洞。大块的空白导致强有力的旋涡,旋涡吗,把杂七杂八的各种东西一股脑儿卷进去,让你徒感虚无。所谓暗物质,对于凡夫俗子如我,等于无物质。

腰疼。我跟空姐耍赖说,让我到商务舱休息一会儿吧。

空姐为我申请,失败。当然失败。

升舱本来就不是我的目的。找点茬子填补一点时间的空白而已。

同行的Y教授在旁边看资料,且是英语原版。高智商有事业的人就是好,他们的世界不存在黑洞,他们自身的脑力足以对抗外界的引力。

能够有滋有味无休无止地打游戏的人也好。他们的眼神专注,脸上偶尔流露由衷的笑意。

只有像我这样高不成低不就的家伙,像空中的水母。

打开电脑,假装写作。

捧起手机,假装读书。

所有的花样都是强弩之末。何时起飞仍然消息浩渺。

我把邻座从学术的深渊里揪出来,对他说,有一次我从俄国回国,莫名其妙地被升舱,那是我有生以来第一次怕也是唯一一次坐进头等舱;有一次在荷兰,飞行受阻中途被请进豪华酒店,体验了第一次怕也是最后一次烛光酒会。

邻座完全来不及反应地看着我。我忍不住哈哈大笑起来。专家的懵懂是何等可爱的表情。延飞,讲求的就是“意”外。种种别致与生动的淘气,使呆呆的生命鲜亮妩媚起来。广西的北海,庄子的北海

一个名叫北海的地方,竟然在中国南部的广西。这让教过几天地理的我如何承认?但是,不承认没有什么用。我从来没有搞清庄子笔下怎么会出现“北海”,可是他不照样“北海”“北海”写得欢天喜地?

要是广西的北海是庄子的北海就好了。可惜不可能是。这真让人心里郁闷。在飞机上的时间比预想的两小时久了很多。我觉也睡了,几篇文章也读完了,后座小孩儿坚持不懈的踢腾也接近强弩之末了,一小盘盒饭也糊里糊涂弄下肚了,窗外的云层和山水也都味道寡淡了。飞机才到。

车子直接把我们拉到海边。第一站就是红树林。红树林,当然应该是红颜色的树林了?类似上野樱花的那种吧?事实证明,想当然是要闹笑话的。你想要看红色的树林?那请在某个北雁南归的日子里到北京的北海去吧。这里,只有端庄沉静标标准准的绿色。矮矮的,壮壮的,像泰山上古朴的青松,像小腿弯曲、虬劲有力、永远也不肯长高的侏儒。它当然别具骄傲——不管红树家族中的哪一分支,一律胎生:预先在种子里长好小苗,随风飘送,寄望潮水把它们携带到树林的边缘、扎根于预留的滩涂。潮水是那样不负责任、不讲情分的家伙,它只管成天漫不经心地摇来荡去,哪里管你的树苗宝宝是否成功地安营扎寨?红树就是红树,它血管里面红色的血液不是用来给你看的。它有一颗红色的心。不管弹涂鱼和招潮蟹如何在它的身边引诱它放弃志向,它们永远一本正经地站在滩涂上,任潮起潮落,无忧无惧,无怨无悔。

招潮蟹呢,穿着各式鲜艳的运动装,在树根间的滩涂上闪电般穿梭,弹涂鱼则笨笨地扭动肉肉的小身体,做一些徒劳无功的挣扎。远处的白鹭成片地起起落落。还有无数看得见看不见的生灵,伴着一望无际的海水,有滋有味,安静柔韧。

大美总是无言。

感受大美,需要的不是视力,而是定力。在栈道上走走看看的人们,把自己淹没在同伴的喧嚣中,浮躁着,嬉笑着,与红树招潮蟹弹涂鱼的世界几无关联。你是你挟裹而来的都市的喧嚣,我是我不动声色的自娱自乐。栈道上下的两种活法,泾渭分明。

大家心有灵犀地上岸,到达另一个景点,疍家民俗村。

疍家,56个民族所不包含的民族,是我的电脑轻易打不出名称的民族。请留意,疍的下面并不是一个虫子,而是一个元旦的旦。中国人个个都是仓颉,为自己造个字不是什么大不了的事情,武则天可以,疍家人当然也可以。但是民间的力量没有名人巨大,所以武则天的“曌”字到处都有,这个“疍”字,只有这个民俗村有。

疍家足够古老。古老到人们无法放弃却又没有遗迹。所以造出这么个民俗村来。一些鱼篓渔网加上几尊渔夫渔妇的雕塑,配上点花花草草。

这样的东西,地方人或许用了很大的心思和财力。人们总是试图以为自己有足够的视野和智力把自然演变的漫长过程定格成一个画面,屡屡失败,屡屡不懈。不过话说回来,有一个假模假式的画面,总比满眼虚空来得踏实吧。旅游的意义,甚至人生的意义还有什么更了不起的东西呢?生命短暂,生命无常,生命的意义总是在享受奉献之间摇摆不定,要想抓住一点可以依赖的确认的东西,真是不容易也靠不住的事情。

当我们在海滩上准备作秀发嗲的时候,天空发威了。

突如其来,一场暴雨,一下就是一个多小时。雨棚之中,人们无望地看暴雨倾泻,在雨脚的漂移中慌乱地挤过来躲过去。一只小鼠试图冲进小店避雨,不料出师不利,在几位女生的尖叫声中,一位貌似神勇的男孩飞起一脚,可怜的小鼠先是拔地而起再是从天而降,挣扎几许,便在暴雨中香消玉殒。

一场暴雨,总是要夺命几何的。只是为什么是这只小鼠,为什么在我的眼皮底下让我唏嘘,这是天公的一次不经意吧。

一夜之后,去涠洲岛。

要去多么远离人间的小岛,才要登上这么大的船坞、坐上这么大的游船、跟这么多的乘客做同伴啊?反正船坞很大、游船很炫、游客很多。但是你清楚地感到它的违和。大船之外,大大小小高高低低的渔船密如战阵,渔船里面脏乱无比,居民泰然自若地或吃饭,或睡觉,或整理渔网。一位妇女摇着小舟向大海划去,更多渔夫开着电动船捕鱼归来,一条一条的鲦鱼似的海鱼被从网上摘下。几个孩子在亦床亦桌的横板上光着上身游戏。也许对他们而言,城市只是他们生活的壶嘴,他们更多时候寄身大壶深处,过着几百年不变的疍家生活。一如蛋壳形的渔船,是安放在他们身上的飘摇的壳,他们就是这幅壳中的软体动物。

游船出发,行进,再行进。

晨捕的渔船越来越稀,进大海腹地越来越深。视野之中,汪洋恣肆的,涵澹澎湃的,除了海水,只有海水。天地在远处交汇,没有穹庐似的苍天,只有海天一色的蓝,一条黑线将天地分割,让我们检验我们关于天地的常识。坐在内陆的教室里大声朗诵的“天似穹庐”,在这里是违背事实的笑话。哪里有什么穹庐,海就在船的窗边、人的腰际处舒展开去,一发不可收拾地涌动到天边,但是并没有什么“一望无际”,因为天际线清清楚楚地在你的视野尽头,而且这个尽头并不遥远,墨黑,厚重,清晰,执拗,但是,并不遥远,就在一公里或一点五公里处。在这里,没有地“球”的概念,大海就是那么扁扁平平的好大好大一大块。

这是变幻莫测的一大“块”。刚刚那么妩媚碧蓝的大海,瞬间变成幽深的黑色。天上阴云密布,海水诡异阴暗。天空和海水原来是这等的声气想通,肝胆相照。

没有一望无际,只有肝胆相照。

在天地的肝胆之间,即便你买了保险,同伴成千,你依然觉得自己脆如珊瑚薄如轻纱。这时候眼前出现的任何陆地都会是原始诡异的世界中的令人欣喜若狂的天堂吧。

当年驾着一叶小舟,在大海中颠簸了几天几夜,受制于大海的面无表情或反复无常,惊惧于大海近在咫尺的海平线的鬼魅,在苍茫无望中突然发现一片陆地,那是怎样的难以置信和欣喜若狂?

涠洲岛就是这样令那些原著喜极欲泣的所在吧。

月亮湾,一个像月亮的海湾。天热,人多,海岸发黑,没什么好看。但是,这不妨碍当地人视之为宝贝。你瞧,这样弯弯如沟,风浪在这里小憩,风险在这里软化,渔船寄身其中犹如惊魂不定的求生客找到安稳的怀抱,哪有不喜极而泣的道理?沙滩是难看的黑色有什么关系?阳光像金色的钢针又有什么大碍?所以,月亮湾这样晶莹剔透的名字,放在它的身上,游客觉得别扭,当地人一定认为实至名归。

另一个海湾,在海边蜿蜿蜒蜒曼妙多姿却寸草不生只呈现坦荡赭红色的礁石的海湾,让你迷恋若狂。人们站在岩石上,举起围巾作临风飘举状,红色的衣服和绿色的围巾,确实是天人合一的妙观。山角的拐弯处,聚集了一大簇绿色的植物,一大片蝴蝶在其间翩翩起舞,如真如幻。海钓客悠闲地坐在海边的岩石上,分分钟一条条彩色的小鱼从海水到半空,然后落到一个天然的清水荡漾的石窟。它们是送了性命还遭到嫌弃的可怜蛋,钓客们期待的对象是石斑鱼。他们慷慨地把那些色彩斑斓的小鱼赠送给站在边上垂涎三尺的我。我乐极生悲不小心把最喜欢的一条小鱼掉进石窟,左捞右捞,蹲着捞跪着捞,从半真半假到衣裳半湿,最后两手空空,怅然半晌,无奈离去。

再去海滩,便无兴致。看到火龙果的树苗,觉得火龙果全身长满软软铠甲的样子实在是应该由那样的植物上长出,但同时,真不相信那样壮硕鲜艳的果实是从那样柔软纤细的身架上长出的。

晚上回来吃饭。随随便便地与两个云南游客从共桌、共餐到共享。男的倒也平常,那个三十来岁的女的,豪爽兼具妩媚,让我一下子想到兰州的黄河边那个旷放但不恣肆的夜晚,也让我想起很多年前那个暧昧却很清亮的云南茶室。好几个瞬间,我看着眼前这个明眸皓齿大口喝酒的女孩儿,如痴如醉。

相约云南,不知能成行否?

这个走不出渔船的疍家,吸引了天下的游客,激荡了满世界的心思。来了,去了,疍家还是那个疍家,游客却不再是那个游客。带走了一些,遗落了一些。这个北海,外人的心力渗透不了。似乎永远保持一派天真、一缕自然的北海,其实应该交给庄子。即便北京,俗世的快乐也不必高雅

在西郊的日子很难过。离市区太远,每天朝九晚五的工作结束,到哪里都是夜幕笼罩。即便这样,我也插空跑了七王坟、爬了凤凰岭、见了老同学、去了小集市。

在皇城根下这样小打小敲太对不起我在皇城一住半个月了。终于雨过天晴,背上包包跨上公交346。

大龙套,很长,很旧,颇有乡村破落户气息。在混乱的乡间轰隆隆奔跑,旷放恣肆,旁若无人。这真是北京的车子吗?北京的车子不该是一派雍容富丽的贵族气象?急吼吼像一个莽撞的乡下汉子像个什么样子?

更不像样子的是车窗的外面,菜摊七零八落散在马路上,货筐在商店门口堆成小山,光着膀子腆着肚子的男人在马路边胡聊乱侃或下棋打牌,好端端秀气的小河,也像个邋邋遢遢的怨妇,蓬头垢面的,表情呆滞。

北京的郊区也跟其他地方的郊区一样?想想也是,不管是现代的“郊”还是古代的“畿”,字面上这样纠结,骨子里自然难免混乱如乱码。

半个小时后境况好多了。一个小时后到达颐和园。

天还没有完全黑,但是园子门口已经冷清萧条。大门紧闭,只一小侧门开着,一位看门师傅捧着茶杯站那儿守着。我问:师傅,我可以进去吗?他说:早就不让进了,明天来吧。我说:我大老远来,想进去看看?他说:不行,不让进就是不让进,这是政策规定。这时来了两位大妈,她们跟我一样“让师傅为难”,师傅说:我的工作难度很大,你们理不理解,都支持一下好不好?不要让我为难,支持我的工作行不行?工作本来已经够难做了,不要增加我的工作难度吧!我一下乐了,果然皇城根下,颐和园不过一个“园”,看门的师傅不过看门的师傅,但是字正腔圆,措辞专业,正义凛然。

大妈们走了,一个小男孩来了也走了,我茫然不知如何是好。看门师傅突然把杯子放到门前的走廊上,说,我上趟洗手间。上趟洗手间?虚虚的门洞就这样留给我了?这是什么意思?是不是让我见机行事的意思?见机当然应该行事啦。我就这样呼哧一声跑进了颐和园。

天有点黑了。园子里只有零星的人。

我问身边的一个大男孩:我该往哪边走?

大男孩说:往这边,这里是围墙。这里是慈禧住的地方。真的是慈禧住的地方呢,房子都是过去的。这里是长廊,当年慈禧在这里散步的。这边是佛香阁,慈禧吃斋念佛的地方,山不高吧?就是这湖里的泥堆的。再往前走,绕湖一圈,大约5个小时。你走快点行不行?3个小时。

有一个这样的导游真好,可是我不能这样一直让这个男孩儿陪着。我怕这园子的黑与静,也有一点怕这个高大的男孩儿。走到排云阁,我说,谢谢你,我马上回去了,你去忙你的吧。他腼腆地说,啊,好,那我帮你拍张照吧?我把相机递给他,站好,拍照。目送他渐行渐远,我有点惭愧,更觉得幸运。猜想他大约去游泳的吧,晒得像条黑鱼,又健壮得像头犀牛。这么真诚而害羞,完全不知道我刚刚把相机交给他的时候心里多么犹疑。

我溜进排云阁,然后在长廊上细细地走,脚印与慈禧的足迹重叠,代替她在这轻轻夜色中休闲。抬头远望,心想这么奢华的园林,耗费巨资,可是再怎么奢华,也比不上今人随随便便北上南下地避暑。再怎样的处心积虑,再怎样的集权强势,常常敌不过时代与命运大手的轻取轻放。

往回走到文昌阁,我又不知该往哪里去了。

一位大爷看出了我的彷徨,他走上来说,第一次来圆明园?那怎么可以不看文昌阁?怎么可以不看铜牛?怎么可以不看17孔桥?你是学中文的?学中文的怎么可以到现在才来圆明园?

首都人讲话真好听,细腻婉转,却又荡漾着大气和豪气。直让我低到尘埃里。

他是来锻炼的,但是他陪我细细地辨认导游牌上的字迹、瞭望他如数家珍的景观。怀疑我找不到公交一直送我到公交站。为此他多走了很多路、多转了一趟车。

我再一次跨上大龙套。车费多少?0.5元?一个多小时的车程只收0.5元?我再一次被京城大叔的豪迈惊到。可是于我,要十元不难,一元就不曾预备,何况0.5元。怎么办?司机大手一挥,说,算了。算了?偌大的一个大龙套,加上我不到五个乘客,0.5元还算了?

窗外有几十个光着上身的人坐在一家小商店门口的土地上看电视。我突然觉得,皇城的郊区确实应该是这样混乱而燥热的样子,因为混乱而燥热,俗世中的快乐才显得真切。井冈山是一个“亏欠”的记号

坐车到南站,再坐火车前往井冈山。

火车是普通的火车,自我知事之时就在中国跑来跑去的那种。很久没坐这种车了,环顾四周的陈旧设施,竟然生出落难公主似的心理而不肯接受;其实二十多年前一直坐这种火车,那时候不仅没有卧铺,根本连座位也没有,曾经笑嘻嘻地对女儿吹牛说,那时候坐火车常常要从车窗出入。

一个人矫情起来就会夸张而虚浮,好端端的幸福被无端地演绎成沮丧,尚不觉得被糟蹋的是幸福,还以为被作践的是那个作践幸福的自己。

此行奔赴井冈山。革命圣地井冈山。

本来就是叛逆自我的人,又在上海这样的城市熏染了十几年。看到活动安排表上有“戴红军帽”一栏,吃了一惊,哈哈,戴红军帽?我欣然前往。此前还听说此处风光不错。

下了火车没见什么稀奇的景致,崇山峻岭,毛竹甚多。心理上比较下来,也就和安徽的泾县、江浙的山区差不多。

下榻的饭店名字很好:黄洋界。响亮、典型、优雅而有霸气,让人顿时心境开阔、联想丰富。果然是当地的四星级酒店。门前小石流水,门内壮丽堂皇。只可惜房间简直不堪入住——简易木地板也就算了,下水道设计失败,常常臭气熏人。

我以这样的姿态评价一个酒店,也许在别的地方没什么不妥,但是在井冈山,很快就发现自己错了。

酒店不是酒店,是基地,是专待我等进来加以教化的培训基地。基地的特点当然不是服务,是教育。当天上午就是开班式,横幅一拉,培训基地的领导和带队领导台上一坐,国歌一唱,由不得你不将精神归拢凝注。戴红军帽变得正常甚至必须。

当天下午去瞻仰烈士陵园。

很多很多级台阶,打头的是两个扛着花圈的男士。带着红军帽的三十余学员,在列成整齐两队庄严静穆地拾级而上的时候,在纪念堂里默默鞠躬的时候,我简直不相信这是一群来自都市的人。

第二天上午在崇山峻岭间的盘山公路上盘桓。山风袅袅之间似乎隐隐夹杂着当年黄洋界隆隆的炮声,八角楼当年的如豆灯光,在青山之下清泉之上,闪啊闪啊似乎从当初一直亮到今天。这是零星的古迹呢还是线索清晰的演绎?历史是很多人命运交叠起来的文化,前人不远今人在,恍惚之间,伟人身影犹存。

如果说这些零星的感觉、半出半入的状态,不是培训主办者的理想,那么第三天,学员们的眼泪证明,即便是政治,只要是人做的、只要与人有关,就有人性在、人情在、感动人心的东西在。

老革命曾志,最正宗的老革命。第一任丈夫在战斗中牺牲,年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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