葛底斯堡的雄狮:美国南北战争传奇将军张伯伦回忆录(txt+pdf+epub+mobi电子书下载)


发布时间:2020-06-11 23:24:35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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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刘显闻

出版社:四川人民出版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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葛底斯堡的雄狮:美国南北战争传奇将军张伯伦回忆录

葛底斯堡的雄狮:美国南北战争传奇将军张伯伦回忆录试读:

前言

乔舒亚·劳伦斯·张伯伦(Joshua Lawrence Chamberlain),我第[1]一次知道这个名字是在2010年阅读米夏埃尔·夏拉的《屠夫天使》的时候。在这部获得1975年美国普利策虚构小说类大奖的历史小说中,张伯伦是当之无愧的主角之一。《屠夫天使》对当时还是上校的[2]张伯伦,在1863年7月2日即葛底斯堡战役中第二天,坚守小圆顶山[3]阵地的战斗作了详尽的描述。

当时我的第一联想,就是我军的开国大将徐海东。少年的我就酷爱阅读中外军事史。直到现在,我都还清晰记得,徐海东大将在一次反围剿战役中,在弹药即将打完之际,也像张伯伦上校一样,亮出大刀,面对凶狠的敌人,从山坡上冲下去,发动了令敌人胆战心惊的反冲锋,而且令我印象深刻的是,徐海东将军在冲向敌人,冲向看似注定死亡之前,专门脱下了所有衣服,只穿条裤衩。他将当时非常稀缺的衣物留给了战友。

徐海东大将真不愧是我军历史上的真英雄啊!真正的军人,令人敬佩的军人精神、军人气魄,军魂是没有国界、没有民族、没有时间、没有地域、没有阵营之分的。

后来,我又看了根据《屠夫天使》改编的,由CNN创始人特德·特纳于1993年私人投资拍摄的史诗巨片《葛底斯堡战役》。我再一次被张伯伦的勇敢精神和他独特的学者气质打动。

于是,我开始在维基百科阅读一些有关他的简单介绍,并从亚马逊图书网站上购买了一些关于他的书籍,包括他的回忆录。在对张伯伦将军的生平事迹有了初步了解后,我的第一感受是,北方有这样不怕死,甚至敢于去死的士兵和将军,他们取得最后的胜利就不足为奇了。当然这是在被张伯伦将军的英雄事迹,尤其是他在彼得斯堡战役[4]中受到致命伤却奇迹般生还,仍然坚持战斗的英雄事迹打动后的本能反应。

随着对美国内战历史的继续研究,包括对张伯伦将军本人回忆录、演讲和书信等的学习,我才发现上述感受的粗略和片面。战败的南方将士同样充满了高贵的勇敢精神。没有人敢说或者有任何理由说北方比南方,胜利者比战败者更勇敢,更男子汉。美国内战没有胆小鬼,没有懦夫。

南方的失败,从现实的角度考量,正如李将军在告别演讲中所阐述的那样,南方是败在了北方所拥有的势不可当的、远远超过南方的兵源和经济资源上,而不是败在战场上。当然从更高层面上来思考,南方的失败是命运的安排。假设南方胜利,那么美国将会出现南北分治的局面,整个世界的政治格局和历史发展也将彻底改变。

越是学习张伯伦将军,我越是佩服他,仰慕他,从心底里热爱他。明年,他就去世100年了。他对我而言,也是一个外国人,但这些一点都不妨碍我对他发自内心的敬佩和热爱。

在美国独立战争期间,英国称北美殖民地的有些人为“Rebels”,也就是“造反者”,他们造了英王乔治三世的反,从英联邦独立出来,成立了美利坚合众国。

但在北美殖民地,这些造反者,却自称为“Patriots”,也就是“爱国者”。这些爱国者之所以能够成功,能够让美国独立于世界列强之列,是因为他们具有其他造反者或者爱国者一样的为了理想视死如归的勇敢精神。

造反也好,革命也罢,就需要有人流血牺牲。当然张伯伦将军身上的勇敢精神即使在美国爱国者中也是罕见的。他在内战开始之初,[5]已经是美国缅因州最高学府鲍登大学著名的现代语言学教授。他有自己喜欢的工作、稳定的收入、贤惠的妻子和心爱的孩子。但1861年4月12日美国内战的爆发点燃了涌动在张伯伦教授血管深处那股男人血性和骑士情怀。张伯伦毅然投笔从戎,在三年多的军旅生涯中,多次负伤,其中有两次为致命伤。在1864年6月18日的彼得斯堡战役中,一枚榴弹击穿了他的屁股,将大腿根部的股动脉撕裂,战地军医已经放弃对他的抢救。但最终张伯伦将军却奇迹般地活了过来。这不能不说是上帝的特别恩典。

在这之后,张伯伦将军完全有理由荣誉退役,但他没有。他一直坚持到内战结束,以一种誓死的决心去捍卫一个神圣的理想,这也就[6]是美国的立国之本,“人人生而平等”。[7]

在1863年1月1日,林肯总统签发《解放黑人奴隶宣言》之前,[8]可以说,南北双方是为了《美国1789年宪法》而战,是为了永不可分的联邦而战;那么在这之后,美国内战的本质发生了变化,南北双[9]方不仅仅为了宪法和联邦而战,更为重要的是为了《独立宣言》而战,为了“人人生而平等”,这个天赋人权而战。

正是为了实现这种高贵的理想,张伯伦将军战斗到了最后。他参加内战之初还是中校,在结束时已晋升为少将。这种提拔速度在内战中是独一无二的。他的功绩和勇敢感动了北方总司令格兰特将军(Ulysses Grant)。格兰特将军授予了张伯伦将军主持南方军队正式投降仪式这样崇高的荣誉。格兰特将军(1822-1885),美国内战联邦军后期总司令。战后任美国第18任总统。卸任后,访问过中国,是第一位踏上中国土地的美国总统。

除了勇敢精神之外,张伯伦将军感动我的另一个原因,或许是最重要的原因,就是他的宽容精神。这也是美国内战的特别之处。在国家法律制定者、领导者这个层面上,胜利者不骄傲,战败者不被妖魔化,军事结果不被政治化。美国内战,祸起萧墙,同室操戈。这种宽容精神不但没有被惨烈的战争扭曲,相反从林肯总统,这样的国家领导者,到张伯伦将军,这样的军队将领,都对战败的南方,无论是将士还是平民,都抱有更加浓烈的手足之情、更加真挚的兄弟之爱。

从林肯总统的第二任就职演说,到张伯伦将军的回忆录、演说和军事报告,字里行间无不透露出浓浓的宽容精神。当然这种宽容精神更体现在张伯伦将军在南方军正式投降仪式上发起的向这些战败者致以军礼,这个宽宏大度的行为上。在当时,这个行为饱受一些北方鹰派政客的指责和为难。一些受到蛊惑的北方民众也表现出对张伯伦将军的误解甚至怨恨。然而随着时间的流逝,美国人民无论是在国家领导人层面还是在普通百姓中都逐渐认识到了张伯伦将军这一高尚行为所蕴含的伟大精神和博大胸怀。这也是为什么张伯伦将军,这位在美国内战中军衔和级别都比较低的将军,现在却在美国受到如此爱戴和研究的原因之一。

林肯总统和张伯伦将军,不再从狭隘的少数人的利益出发,而是从整个民族的未来考虑,甚至从整个人类的命运来看待、反思这场惨烈的内战。

因为奴隶制,这个美国宪法最大的污点或者说美国人民从北美殖民地的祖先身上继承下来的罪孽,美国内战付出了六十多万青年的生命,这个数字远远超过其他所有美国参加的战争的阵亡将士数量的总和。这些无辜生命的鲜血洗涤了祖先的罪孽。这或许是整个美利坚民族无法逃脱的宿命,但却也是上帝给予美国凤凰涅槃、浴火重生的宝贵机会。

美国在以林肯总统、格兰特将军、张伯伦将军为代表的宽容派的不断努力下,抓住这次血祭的机会,最终为美国崛起于世界民族之林奠定了坚实的基石。

正是因为张伯伦将军对美国内战的杰出贡献,1893年8月11日,[10]美国国会授予了张伯伦将军荣誉勋章,理由是“在坚守小圆顶山阵地中抗击敌人数次凶狠进攻的战斗和在率部占领大圆顶山阵地并成功向敌人突击的战斗中所表现出来的勇敢无畏的英雄行为,以及令人难以想象的坚忍不拔的精神”。荣誉勋章是美国国会能够授予军人的最高国家奖赏。美国从1776年建国以来,先后有几百万人穿上军装,但截至2013年4月底,只有三千四百六十五人获此殊荣。

令人遗憾的是,今天,这位受到美国人民爱戴的美国内战著名将军的名字、事迹和精神在中国还鲜为人知。我觉得我们有义务,也非常荣幸,能够有机会将这个代表伟大的名字传播到中国,这个名字就是:乔舒亚·劳伦斯·张伯伦。刘显闻2013年3月6日注释[1]Michael Shaara’s The Killer Angels[2]The Battle of Gettysburg[3]Little Round Top[4]The Battle of Petersburg[5]Bowdoin College[6]All men are created equal.[7]Emancipation Proclamation[8]1789 Constitution[9]Declaration of Independence[10]Medal of Honor第一部 内战回忆录第一章 我在弗雷德里克斯堡战役中的故事弗雷德里克斯堡战役(The Battle of Fredericksburg),是1862年12月11日至15日,在弗吉尼亚州的弗雷德里克斯堡小镇,由李将军率领的弗吉尼亚北部联军和北方由伯恩赛德将军率领的波托马克军团之间展开的一场阵地战。在弗雷德里克斯堡小镇的街道,在镇外的拉帕汉诺克河边和马耶高地,南北双方都进行了血腥的激战。由于北方军迟迟未能搭建渡过拉帕汉诺克河的浮桥而贻误了战机,更由于北方军中的高级将领未严格执行甚至是擅自篡改波托马克军团新任总司令伯恩赛德将军的命令,南方军最后取得了该战役的胜利。但其胜利的主要原因还是李将军高超娴熟的指挥才能,集中兵力,打其要害的正确战术,以及由朗斯特里特将军(General Longstreet)率领守卫马耶高地的部队,利用制高点的优势,充分发挥了架设在其上的火炮的优势,以少胜多,成功抵御了由萨姆纳将军和胡克将军率领的北方军多次凶猛的进攻,同时由著名的外号为“石墙”的杰克逊将军率领的南方军在初败不利的局面下,顽强奋起,最后成功击退了由富兰克林将军率领的北方军的进攻。在北方军各条进攻战线均遭受重大伤亡和挫折后,12月15日,伯恩赛德将军下达了撤退的命令。弗雷德里克斯堡战役是张伯伦投笔从戎后,正式参加的第一场实战。他当时是胡克将军率领的第五军第一师第三旅所辖缅因州第二十志愿兵步兵团的中校副团长,团长为埃姆斯上校。朗斯特里特将军(1821-1904),美国内战邦联军著名将领,被誉为李将军的左右手,长期指挥弗吉尼亚北部联军的第一军,号称李将军防守的“铁砧”。朗斯特里特将军和联邦军的格兰特将军同为西点军校校友,关系密切。战后,担任过新奥尔良海关检查员,美国驻奥斯曼土耳其大使等职。南方所谓的“失败事业”运动将葛底斯堡战役的失败归咎于朗斯特里特将军。对此,美国现代历史学家存有较大争议。弗雷德里克斯堡战役(油画)在对弗雷德里克斯堡战役的回忆中,透过张伯伦将军对战场和战争栩栩如生、文采飞扬的描绘,我们可以真实地感受到那些炮弹从头顶呼啸而过,在士兵心中激起的恐怖;我们还仿佛亲眼看到那些被炸得血肉模糊的散落在地上的士兵的肢体,甚至有些还在蠕动;我们还真切地听到那些绝望的、垂死的士兵的呼喊、求救和祈祷。作为在战斗一线的指挥官,张伯伦将军描述的在寒冷的夜晚用战友的尸体作为取暖的铺盖,甚至用尸体作为阻挡敌人炮弹的掩体,这些只有残酷战争的亲历者才知道的令人毛骨悚然的故事,带给我们这些绝大多数从来没有上过战场的人的不仅仅是胆战心惊,还有对战争的残酷性的更新和更深的认识和思考。本章主要译自1912年12月纽约出版的《世界》杂志中,张伯伦将军撰写的《我在弗雷德里克斯堡战役的故事》一文。

1862年12月,波托马克军团并不在其最佳状态。惨烈的安提塔[1]姆战役之后,麦克莱伦将军(General McClellan)主要考虑的是招募新军,补充严重减员的部队,而对败将李将军的追赶行动则进展缓慢。在我们离开战场之前,林肯总统亲临那令人心碎、让人怜悯的战场,看望那些英勇的战士们,正是这些战士用鲜血和生命造就了这个死气沉沉的战场,同时也让他们成为不朽的烈士。在参观我们第五军军部的过程中,我们得以从林肯总统那粗犷的面容、深邃忧郁的双眼中看到一种非同寻常的伟大精神。士兵们对林肯总统所表现出的支持和爱戴是如此强烈。为了迎接林肯总统并振作士气,伤痕累累的军队举行了一场盛大的阅兵仪式。林肯总统是个骑马的好手,这是他在阅兵仪式上的一大优势。检阅中,他用那双诚挚的眼睛细细打量着兵营的一切。当林肯总统和麦克莱伦将军的检阅队伍经过我们队列的时候,站在他们面前的是一排骑着骏马的军官。林肯总统拉了拉缰绳,放慢脚步,示意麦克莱伦将军关注我的马。我胯下那匹有白色斑纹的战马昂首挺立,神色骄傲,常常让我引人注目。麦克莱伦将军(1826-1885),美国内战联邦军著名将军,一手组建了联邦军在东部战场的主力部队波托马克军团,并任总司令。1862年发动夺取里士满的半岛军事行动,以失败结束。安提塔姆战役后,被林肯总统解除军职。麦克莱伦将军作为民主党总统候选人参加了1864年美国总统大选,但被林肯总统击败。战后,退出政坛。

或者是对麦克莱伦将军优柔寡断忍无可忍,或者是其他来自华盛顿的压力,促使林肯总统最终解除了麦克莱伦将军波托马克军团总司令一职,由伯恩赛德将军(General Burnside)接替;这也从某种程度上导致菲茨·约翰·波特将军(General Fitz John Porter)被解除了第五军军长的职务,并由胡克将军(General Hooker)接替。不论这种调动是否合理,固有格局的打破都让人们心头一紧。但是令人惊叹的是这些人身上所表现出来的敬意,这种敬意使得他们并没有抱怨,也没有丧失忠诚,他们心甘情愿地接受了一切,却将痛苦深深埋藏在心里。伯恩赛德将军接任总司令后,情况并没有出现好转,他曾谦虚然而直率地暗示过自己能力有限,难以胜任总司令这个岗位。人们,尤其是高级将领们倾向于相信他说的话,后来事实证明确实如此。

统帅变更后,整个波托马克军团也进行了整编,被分成三个纵队,右翼纵队为第二军和第九军,由萨姆纳将军(General Sumner)指挥;中央纵队为第三军和第五军,由胡克将军指挥,左翼纵队为第一军和第六军,由富兰克林将军(General Franklin)指挥。

我们很快就注意到了军方高层在作战计划上的严重分歧。伯恩赛德将军倾向于放弃对李将军的追赶,把军队主力集中到库尔佩珀附近,然后对彼得斯堡和里士满进行猛攻。哈勒克将军(General [2]Halleck),作为整个联邦军的首席将军,并不同意上述战略,理由是这样将给李将军反攻首都华盛顿的机会。总统也不同意伯恩赛德将军的战略。后来伯恩赛德将军提出了一个折中方案:蹚过弗雷德里克斯堡上游的拉帕汉诺克河,并占领城市周边的战略高地,然后把波托马克河从阿维亚溪到弗雷德里克斯堡的铁路作为自己的补给线。但哈勒克将军仍然反对该战略,总统也只不过勉强同意。但是令哈勒克将军和总统大为吃惊的是,伯恩赛德将军并没有在拉帕汉诺克河上游渡河,而是在河的北岸直接向下进军,直扑弗雷德里克斯堡。伯恩赛德将军(1824-1881),美国内战联邦军著名将军,曾一度指挥整个波托马克军团。战后成为成功的实业家,并当选罗德岛在美国国会的参议员,同时也是美国全国枪支协会的首任主席。胡克将军(1814-1879),美国内战联邦军著名将领,一度任波托马克军团总司令,在钱瑟勒斯维尔战役中,被李将军彻底击败。林肯总统在葛底斯堡战役前,解除了胡克将军波托马克军团总司令一职,由米德将军接任。波特将军(1822-1901),美国内战联邦军著名将领。1862年8月,联邦军在第二次公牛河战役中遭到惨败,为此波特将军成为替罪羊,被军事法庭宣判有罪并解除军职。战后,经过特别委员的调查,证明波特将军无罪。后来美国总统阿瑟解除了对波特将军的处罚,美国国会通过特别法案恢复了波特将军的职务。萨姆纳将军(1797-1863),美国内战联邦著名将领,是为数不多的诞生在18世纪末的将军。弗雷德里克斯堡战役后,因心脏病突发去世。哈勒克将军(1815-1872),美国内战联邦军著名将领,在内战初期一度指挥整个西线战场的所有部队,后被调到华盛顿任整个联邦部队的首席将军。哈勒克将军是一流的军事管理和后勤补给专家,但非一流的战地指挥官和战略专家。

伯恩赛德将军的意图非常明显,那就是在弗雷德里克斯堡跨过拉帕汉诺克河。这项行动需要搭设浮桥,而这一需求被迅速反馈到了华盛顿。果然,这让华盛顿当局非常不快,直接进攻弗雷德里克斯堡并没有在被批准的战略计划中,同时提供跨河的浮桥需要等待很长的时间。这种等待给了李将军(General Lee)充足的时间,使他得以用一贯的敏捷和技巧来应对我们的正面进攻。李将军似乎对伯恩赛德将军的部署和计划了如指掌,南方军队迅速占领了弗雷德里克斯堡周围的战略高地和树木繁茂的山坡,并大量部署步兵、修筑低矮防护墙和散兵壕作为掩护。弗雷德里克斯堡的地面情况为李将军的炮兵提供了极为有利的作战环境,可以说是全面覆盖、命中率极高的一块宝地。李将军利用这些优势排兵布阵,力图对我方的任何进攻实施正面的和侧面的火力反击。他的炮兵总司令对正在进行巡查的朗斯特里特将军说道:“我们的炮火设置密集,就像是一把细齿梳子,可以覆盖整个战场,连只鸡都逃不出去。”他的其他炮火则对准了我们铺设浮桥的位置。在弗雷德里克斯堡背后的主峰脚下,李将军最优秀的一支部队守卫着一堵齐胸高的防护石墙。正是在这堵石墙前面,历史留下了可怕而悲惨的记忆。

11月25日,搭设浮桥所需要的船只最终运抵。搭设浮桥需要娴熟的技巧和冷静的头脑。但是从对岸散兵壕射来的炮弹和上方狙击手射来的子弹使得我们这些勇敢的工程师们备受干扰,心神不宁,一身好手艺发挥不出来,最终不得不放弃架桥。随后,我们离河岸最近的炮兵连向敌人的防守工事和敌人开始了狂轰滥炸。在这种猛烈的炮火下,敌人的部分军事建筑着火了,腾空而起的浓烟和硝烟为战场中这个令人紧张不堪、骚动不安的场景平添了一个粗野恐怖的背景。正是在这种骚动、混乱和隐蔽下,密歇根州第七团和马萨诸塞州第十九团的一些勇士发起了正面冲锋。他们驾驶放弃浮桥工程后留下的船只向河对岸冲去,毫无畏惧,势不可挡。霍华德将军(General Howard)的师部不久也跨过了河并在对岸镇上占领了一处据点。

这次炮击中发生了一件让我印象深刻的事。这些年来,这段回忆并没有褪色,依然鲜活。我当时在靠河岸上游的炮兵连观察交火情况,我想那应该属于本杰明的第二常规军。突然萨姆纳将军的一个参谋快马而至,俯下身子,手指着河对岸轻声对我说:“长官,你看见对岸那些房子上方绿地中的白色木杆了吗?”“我看到了,先生。”我回答说。“那是华盛顿母亲的坟墓,”参谋说,“千万别往那儿打。”“不会的,放心!”我答道,仿佛那些枪炮自己长了眼睛。我顺着参谋手指的方向,注视着那个在炮火纷飞的战场上屹立的白色木杆,想到了很多事情。

第二天早上,浮桥的铺设并没有遭遇来自对岸的阻挠;大概是李将军对于其枪炮颇为自信。在右翼纵队萨姆纳将军的阵地前架设了两座浮桥;一座是为我们架设的,位于胡克将军的前线,其实这一座浮桥已经足够了,因为我们的主力部队并没有计划从这里过河;另一座位于富兰克林将军的前线,在沿河两英里或更远的下方。李将军采用了进可攻、退可守的战略部署,对此我们必须用炮弹覆盖他的整个前线,以提高胜算;因此我们在拉帕汉诺克河的北岸部署了多达149门大炮。霍华德将军(1830-1909),美国内战联邦军著名将领,缅因州人。霍华德将军在1862年6月1日的美丽橡树岭战役中,右臂严重负伤,后被截肢。战后创建霍华德大学,致力于不分种族的平等教育。1893年获得美国国会颁发的荣誉勋章。

现在我们终于了解了整个作战计划。萨姆纳将军将发起进攻,力图在对岸小镇的中上部占领一个阵地;富兰克林将军在下游一二英里处发起主攻,然后绕向李将军的右翼,并在那里与之形成阵地对攻。为了支持富兰克林将军的主攻,第三军的两个师被派去增援,这样他的有效兵力就达到了六万人。剩下的大部队则在胡克将军的指挥下沿河向北岸挺进,到达中间的浮桥附近,随时准备跨过浮桥参战,或者当左方或右方有需要时,立即奔赴前去支援。

于是我们就成了后备部队。或许有人会想不用参加这场惨烈的战斗是一件令人愉快的事情,至少目前有人这么想。但我想借此机会说明的是,在一场大战部署中,“作为后备军”并不是一种特别关照。通常情况下,后备时间并不会太长;同时后备军还需要承受异常的压力和紧张。等待参战的命令、旁观兄弟部队在战斗、意志坚决地想投入战斗而不得不焦急烦躁地等待和旁观、内心因具有男子汉气概的脉搏猛烈跳动和同志友情的感染而激动不已、拥有支援的力量但却被禁止参加战斗,这一切都让每个宽厚仁慈的灵魂疲惫不堪。在战争,这个戏剧化的舞台上存在一种勇敢冲动的情愫——如果最坏的时刻即将来临,就让我们去迎接它吧!首先投入战斗,当你的精神还激奋,力量还充沛的时候挥出拳头,情况最糟糕的时候,将得到增援或“解脱”。这比痛苦等待的后备军好得多。可怜的后备军只能等待,直到生死攸关的恐怖灾难发出召唤,他们才能冲向战场,要么夺回失去的阵地,要么痛苦地死去。或者当战斗结束,后备军跟在凯旋的队伍后面通过胜利的战场去迎接欢呼,在此刻,后备军中那些具有男子汉气概、浑身上下充满力量的战士心中自有一种异样的感觉,仿佛自己责任没有尽到,心中有愧一般。

我所属的师属于第五军,由格里芬将军(General Griffin)指挥,集结在正对弗雷德里克斯堡的莱西庄园附近。我们可以清楚看到第二军和第九军,为了冲向弗雷德里克斯堡后面那些硝烟升起的山峰正在猛烈进攻。开始时,整个军队井然有序、齐步向前,军旗高高飘扬,引导着队伍。登山途中,炮火连天,在猛烈的阻击下,队伍渐渐散开,没了队形。然而我军并没有开枪还击——这样做只会让情况更糟糕——但是士兵们已经拔出了闪亮的刺刀,准备在最后阶段,横扫敌营,一举攻下敌人的石头阵。好极了!就在我们的部队到达死亡石墙下前方的最后一个山坡时,突然火光四起,整个部队迅速沦陷,就像是被吞没在大地中,鲜艳发光、生机勃勃的军旗在阴暗的硝烟中被湮灭。无比崇高的男子汉气概和拼尽一切的努力在遭遇潮水般猛烈阻挡后,只剩一副副在地上痛苦扭动的身躯。敌人的攻势渐渐减弱,整个战场被绝望笼罩,血流成河,勇士们多身首异处。我们的其他部队也进行了多次英勇尝试,不顾一切拼死尝试,遭到的结果却是一样,整个山坡尸横遍野。

我们在那里站了一个小时,目睹了五次英勇就义式的冲锋。泪水从我们这些坚毅男人的脸颊上淌下。我们在等待,更准确地说是我们在期盼,期盼我们这些后备军能够被召唤投入同样光荣哪怕没有结果的冲锋。我们更加强烈地期盼能够听到富兰克林将军的炮火声。战斗陷入一种进退维谷、悬而未决的尴尬,一些经验丰富的指挥官开始激烈抗议:“上帝啊!富兰克林到哪里去了?那些能够迅速解决战斗的六万人到哪里去了?”格里芬将军(1825-1867),美国内战联邦军著名将领,在内战后期任第五军军长,是张伯伦将军的直接上司。战后负责指挥第五军事管理区。米德将军(1815-1872),美国内战联邦军著名将军。出任波托马克联军总司令期间,赢得了葛底斯堡战役。在战后重建时期,出任位于亚特兰大市的第三军事管理区的负责人。

下方的树林深处曾传来一阵隆隆的炮声和哀号声。但是过了没多久,这一切都消散殆尽了,取而代之的是一种不祥的寂静,这让我们心情沮丧。收到消息,米德将军(General Meade)率领的师独自突破了李将军右翼顽强而牢固的防线。但由于缺乏增援,又被反击回来了。此后,吉本将军(General Gibbon)率领的师发起了英勇进攻,但很快遭遇了同样的命运。这之后,就没有再进行同样的尝试了,即使尝试,也只是徒劳而已。

现在后备军终于等到了投入战斗的召唤。伯恩赛德将军对左翼大军感到绝望并目睹了右翼英雄般勇敢的进攻,他再也无法继续目睹右翼部队巨大的无谓牺牲,遂下令第五军格里芬部实施冲锋。我们师的第一旅和第二旅开始默默离开,奔赴战场,他们的身影逐渐消失在我们的视线里。我们怀着极大的期盼在等待,没有任何恐惧。当男人心中的同志之情和对国家责任感被唤醒后,是容不下半点恐惧的。我们热切地期盼能够尽最大的力量来赢得并结束战斗。

旅部军官们平日里交谈并不多,但随着战事紧迫,死亡线上的生存压力让彼此间的信任与日俱增,关系愈加密切;整个战场只有一种声音在回荡,那就是“责任感”。整个队伍也是一片沉静;即使有声音,那也只是在讲述写信的对象而已。格里芬将军用他那敏锐却充满惆怅的眼神看了我们一眼。我们非常担心他的嘴里会说出不需要你们第三旅的话来。终于,令人激动、鼓舞人心的军号吹响了,“第三旅,上前线!”

我们第三旅向位于附近的中间浮桥冲去。敌人的炮手对炮击范围非常熟悉,炮弹纷飞,炮声四起,硝烟滚滚。呼啸而来的实心炮擦着狭窄的浮桥飞过,值得庆幸的是,炮弹并没有在我们中间炸开花,却着实让我们头顶的空气异常紧张,一种难以征服和克制的本能让我们想退缩,虽然我们都知道为时已晚。在炮弹的威慑下,拥挤的队伍拐来拐去,浮桥不停左右摇晃,以致战马不得不后退,士兵几乎难以保持平衡。过桥后,我们在对面小镇的下部街道集结,士兵们被命令放下背包,留给军需官保管,之后便开始前进。其中两个团由于炮火喧嚣和人声嘈杂没有听到最后前进的军号声,滞后出发而没有赶上我们,这样我们团成了整个旅的右翼力量。路上听说我们师的另外两个旅被派去增援第九军斯特吉斯将军(General Sturgis)的师。上级要求我们勇往直前,于是在接下来这场没有意义的冲锋里,我们满怀忧虑目睹了兄弟部队的溃败惨状。很快,路上众多的栅栏让我们不得不从马上下来。敌人的炮火对我们造成了极大的伤亡。尸体四分五裂、肢体横飞,小镇的大街上、居民住宅的门庭前和花园后,一片血肉模糊。我们的士兵不断倒下,被忠诚无畏的军医和医院护工救起。这些战地医疗工作者们勇气可嘉,令人敬畏。

不久,我们的队伍行至一片开阔地。透过昏暗的浓烟,我们立即发现在正对我军右翼的敌营中一个炮排正在调整炮口,准备向我们开炮。很快,他们开炮了。“上帝保佑我们!上校请负责右翼,我必须冲在最前面。”我们勇敢的团长埃姆斯上校镇静地对我说道,然后冲向了前方,冲向了那硝烟弥漫的战场。

为了实现下一步的战斗目标,我们艰难地穿过那铺满战友躯体的战场,奋勇向前。这些躯体有的已经僵硬发冷;有的毫无声息,任由灵魂渐渐抽离那将死的躯壳;有的因为极度痛苦而发出撕心裂肺却完全徒劳的惨叫;有的则因为精疲力竭,或因为绝望的指挥官的最后命令而匍匐在地,一动不动。那些胸膛紧紧贴在地上还活着的士兵极力劝说我们不要向前冲锋,“没用的,兄弟们,我们试过了。没有人能活着到达石墙,那里只留给死了的人。”

我们仍顽强地奋勇向前,竭力爬上一个又一个山坡。战友们的鲜血已经令山坡湿滑,多次无效的冲锋更是让山坡的土壤变得泥泞不堪。终于,我们登上了最后一座山坡,就在那堵居高临下、令无数进攻受阻的石墙前。在那里,尽管我们处于各种不利的地势,我们仍然和敌人进行了猛烈互射,直到夕阳落山,透出鲜血般的红色。太阳西沉后,一切都黯淡下来,最后四周漆黑一片。我们团从这个最靠石墙的绝望山坡稍稍后撤了一小段,退到隐蔽处后,一切陷入无边的沉默和寂寥之中,我们沉沉地睡去了。也许需要睡觉是人类的一个弱点吧。

那是一个寒冷的夜晚。北风凛冽、刺骨,席卷了整个荒凉的山坡。那些因为战斗而热血沸腾、情绪高涨的士兵们敏锐地感受到了可怕的严寒。他们中的很多人既没有外套也没有毛毯,因为冲锋之前他们的背包都被丢在了小镇上。他们只得在山坡上四处寻找,从死去的战友身上借些衣服穿。骑马的军官们也都缺少御寒的外衣,战马也是一样,它们也只单单用马鞍缠绕着马背和马肚,其他部位完全裸露在外。于是我们加入了一场古怪离奇的寻找。人性的内在需求强迫我们去寻找一些奇怪的御寒工具。对于我而言,最好是在遍地的尸体中找出两具放在身体两侧,然后从脚印无数、血流成河的草地上找来另外一具横放在上面做枕头,再翻下他的衣摆盖在脸上,以抵挡住这刺骨的寒风以及战场上到处飘散的、深沉的哀怨和呻吟。和寒风相比,这更令人毛骨悚然、不寒而栗。这是一个痛彻心扉的时刻。午夜时分,我终于无法忍受,从可怕的野外营地中爬了起来,并唤起副官作为同伴,四处寻找那些被忽略的受难者,看看能不能为他们做些什么。

深沉的声音将我们的目光引向了山坡右边和后部,在那里史无前例的激战让勇敢的灵魂鏖战了太久。我们走过那片满目疮痍的战场,那原本死寂、一体的单调逐渐化作许多不同的声音,我们仿佛听见含混不清的痛苦呻吟、对家人的亲切呼唤、对一滴水的乞求、对宽慰的渴望、愿上帝赐予力量的祈祷、对生命的渴求和因不忍痛苦而宁愿快速死去的无奈。

我们尽了我们的微薄之力去帮助那些正在受难的兄弟们,但是在这个无边的战场上,我们的帮助显得多么微小。我们最好的帮助就是去寻找战死士兵身上的水壶,然后给那些即将死去的战士喂上几口水;或者去安抚那些被炮火炸断腿的士兵,调整他们肢体的位置以减轻他们的痛苦;或者用我们之前从军医那里学到的有限救生技术,当然也是能够置人于死地的技术,去压紧和包扎那些被炸断的动脉,为奄奄一息的生命带去生的希望。这真是一个进行最后告别的地方和时刻。许多将要死去的战士向还活着的战友留下了遗言,托他们带给远方的家人,让那些亲爱的家人不至于从自己阵亡的战场上得不到只言片语作为宽慰。即将逝去的灵魂也得到了应有的敬意和安慰,他们的价值将不会被遗忘。

面对和我们有手足之情的战友们的呼救,我们显得多么的无能为力,这让我们感到心力交瘁。当我们最终透过薄暮看到救护车似幽灵般从远处缓缓驶来时,我们总算松了一口气。救护车不时停下来去搜救那些可爱的战士们。救援人员蹲下身子,用半掩提灯或借助火柴的蓝色微光来判断战士们是否还活着。灯光下,一张张勇敢平静的面庞再次显现,令人心痛。

一番观察方位、打望形势后我们重新回到了石墙前的阵地。这里一样到处躺着受伤的士兵,他们正接受着照料,有意思的是他们并没有抱怨和发牢骚。他们像传统的新英格兰地区的人一样,不善于表达自己的个人情感,但却能迅速说出自己的信仰,同时对于各种敏感的事物保持沉默,不轻易暴露自己的观点和感情。这是一种值得崇敬的神秘习惯。在这样一个充满恐惧、苦难和肉体折磨的战场上,这些融入血液的习惯必然会让我们隐藏自己的抱怨和牢骚。当最可怕的灾难降临到战友身上,当他们最需要帮助的时候,我们的勇士们对战友表现出一种无微不至的温柔和关切,这是我之前从来没有见到过的。我确信我对这些仁慈宽厚的灵魂保持了应有的尊敬和礼貌,同时我也确信,当我从那些坚毅、强大的勇士身上看到这份温柔和亲切后,我充[3]满感激地回想起《圣经》中那句教诲:去传递慈妇之爱吧!

我们再次回到了那些怪异的床榻身边!对于匍匐在地上瑟瑟发抖的战士们而言,用死人作为被盖这个奇特诡异的要求仍然是非常普遍和急迫的。曾经,一只粗糙的手小心翼翼地将挡在我脸上的死人衣摆掀起来,我看到一双野蛮、盗尸者般的眼睛正打量着我,想知道我是否还活着。

整晚,寒风都在狂啸。狂风击过之处,房屋或屹立不动,或像被人类发明的机器所折断或者打碎一样。黑暗中一个令人沮丧的声音不断扰乱着我的心绪,那是我右方一栋废弃砖房的松动百叶窗被晚风吹得不停摇摆的声音。房屋凄楚荒凉,但一些胆大绝望的伤兵们仍然选择了勇敢进入。百叶窗的窗帘在窗框和墙体之间摇曳,发出诡异的节律,拨动我的心弦,唤醒我心灵深处的感官,就如同被那首永恒老歌[4]《楼上的旧钟》的主旋律深深震撼一样,“从不——永远,永远——从不!”

时至今日,独自回忆往事时,一切仍历历在目,我仿佛还能够听到从那些弥漫着痛苦的战场上飘来让人心情黯淡的声音。

清晨一阵尖锐刺耳的射击声将我唤醒,当我从那个奇特但却也能休息的枕头上抬起头来的时候,一本非常破旧的小开本《新约》从尸体外衣的胸包中滑落下来,上面写着这本书主人的名字和家乡。我毫不迟疑地将这本书放进了我的口袋,并下定决心要把它寄回它主人位于萨斯奎汉纳的美丽河谷的家,并以此作为信物让他的家人和朋友知道这本《新约》的主人曾经信守诺言,为国杀敌,战死疆场。祈求上帝的慈悲和怜悯能够让这个愿望得到实现,能够让这个勇士饱受丧子之痛折磨的伟大母亲作为国家恩人被永远怀念。

很快,一阵风暴般密集的子弹从我们的前方和侧翼袭来,势要将我们位于最外侧山峰间的山谷中的简陋藏身处完全击垮打烂。敌人还嫌这不够,又派上了炮兵,那如阵雨般落下的炮弹穿过我们拥挤的人群,横扫狂泻。我们不得不完全平躺在地上,只有小心翼翼地扭动身体,才能够将子弹上膛并对敌人前方的隐蔽战线进行还击。过了不久,我们看到大概有两三百名敌军从那堵死亡石墙的右侧慢慢爬出来,绕到我们的左翼靠近山谷沟岸的位置,完成了对我们的包抄,利用有利地形,开始向我们的侧翼开火。

当时的形势异常危急,困难重重。我们用那些战死士兵的身体堆筑了一道低矮防护墙,以掩护我们暴露的左翼。在这堵尸墙背后,我们度过了一整个白天。一旦有人站起来,就立即被飞来的炮火击倒。我目睹有人用手和前臂撑着将头伸出了尸墙,结果是一颗子弹正中他的前额,当场毙命。

我们在尸墙下匍匐了一整天。当密集的子弹射入这座由尸体铸成的救命堡垒时,总能听到令人忧郁、让人悲伤的声音。没有救援部队敢来接近我们,我们也不奢望会有增援的部队。我们不时看到有参谋试着过来传递命令,但由于担心胯下的战马在到达我们后面的山峰时就被击中而无奈止步。我们不得不接受这样的现实,独自去面对未知的险境。

12月的寒夜又降临了,午夜我们得到命令全部撤回弗雷德里克斯堡,并在小镇上休整。我们的伤员被带回浮桥边的掩蔽所进行治疗。那一刻,尽管我们的身体已经做好了撤退的准备,但是我们的心却没有。我们战死的兄弟们仍然躺在那里。我们没有能力在撤退时将他们一起带走。但也不能任他们横尸荒野,于是决定将他们埋在这片因他们的壮烈牺牲而变得伟大的土地上。我们从遍地的刺刀和枪炮碎片中拣出一些,挖出很多浅浅的坟墓,用破栅栏或枪托做成低矮的墓头板,在小心呵护的火柴微光下刻出每个墓主的名字和家乡。

撤回途中,我们不得不穿越一片满目疮痍的战场:到处尸肉横飞,被卸下的炮弹随处可见,炮架被炸得粉碎或被打翻在地,弹药箱四处散落,将死和已死的战马依然套着马具,各种军用装备被狂风卷得到处都是。这些死人般的恐怖景象,在这个昏暗的夜晚,对于脆弱的神经而言并不是件好事。我们行军至小镇上,在萨姆纳将军首先占领的地方,在石板路上宿营。那一夜,我辗转反侧、难以入眠,天亮之前才勉强睡了一会儿。各种部队挤在小镇的街道上,既没有接到任何军事指令也没有进行适当的军事部署。结果邦联军队开始向他们自己的小镇发动炮击。深夜时分,从战俘口中传出消息说绰号为“石墙”的杰克逊将军(General Stonewall Jackson)正率部从右面下来,向我们这群挤作一团的部队逼近,想要将我们就地击垮,或者把我们赶进拉帕汉诺克河。毫无疑问,这位“石墙”将军完全有能力这么做。但是我们后来了解到李将军并不赞成这个建议。他对这个进攻计划并不十分坚定。李将军认为我们可能还将会像昨天一样,由石墙前的开阔地带向山顶的石墙发起进攻。我们这边还收到消息说伯恩赛德将军准备孤注一掷,他下令再次向昨天给我们带来毁灭性伤亡的石墙发起冲锋。传说他将亲自率领他的第九军冲在最前头。但我们后来了解到林肯总统发电报制止了这个疯狂行动。

这个悲惨不幸的午夜刚刚过去,我们旅的三个团就被召集起来去执行一项特殊任务,尽管我们不知道任务是什么,到哪里执行。但可以肯定的是任务非常特殊。从各种部队军官和士兵的坚定神情与动作来看,我们意识到军队高层正在筹划一些更大规模的军事行动和部署。这一点很快就得到了证实。我们将开赴战场的最前线,并在那里设置一条哨兵警戒线,以掩护我们的中央阵地,协助他们发起重要军事行动。埃姆斯上校指挥我们这条线,命令由我负责该团,坚守这条警戒线。埃姆斯上校在离开前用他低沉的声音发出了最后的命令:“不管困难有多大都要死守住这片阵地,直到最后。”一个奇怪的疑问从脑海闪过,这最后是什么的最后?没有任何词典可以提供这个“最后”的定义和解释。从一般意义上讲,这个最后就是指无穷尽的以后。杰克逊将军(1824-1863),美国内战邦联军著名将领,和朗斯特里特将军一起被誉为李将军的左右手。杰克逊将军号称“石墙”,进攻异常凶猛,被称作李将军“进攻的铁锤”。杰克逊将军率领部队,多次以少胜多,击溃联邦军。1863年5月2日,在钱斯勒斯维尔战役取得胜利后,不幸被自己部队误伤,击中左臂,后被截肢。因并发症不治,于第二天去世。美国南方很多人认为如果杰克逊将军不意外身亡的话,南方将赢得内战胜利。

于是我们开始了行动,默默地、坚定地、专注地。我们在后面的地上摸到一些在薄暮时分被匆忙丢弃的铁锹和铲子。兵士们接到命令就地挖坑作为藏身之所,每两人一组或单独作业,建造一个肘形的土方工事。在第二天清晨的战斗中,这样的工事或许可以帮助我们坚守一段时间。我们距离敌人的散兵坑非常近,以至于能够听到对方的一些谈话。从这些谈话中我们发现他们也同我们一样焦急忧虑。我们自己的交流只能是低声耳语。夜色如同沥青般漆黑,伸手难辨五指。为了弄清楚我们的阵线是否处于适当方位,我不得不靠直觉和谨慎来辨别方位。当听到砾石碰撞发出的清脆声音表明似乎略微偏离了修筑标准时,我顺着声音走过去,用一种隐秘的口吻对着看不见的挖坑者说,“把土往那边甩,兄弟,那边才是危险的地方。”“天啊!”一个充满自信的声音回答到,“你难道认为我还不知道敌人在哪边吗?他们就在正对着我们的方向。”

我被他指责并教育了一番,但是我必须维持作为上级的尊严,我回答他说:“那就按照你的方式继续挖吧!但是必须保持十分的警惕和警觉。”

于是他遵照我的建议“继续工作”,而我则悄悄退后,去继续我那未完成的监视和警戒工作。坑挖好了,我们躲在里面也相当隐蔽。一切准备就绪,静等黎明来临。突然从左后方传来一阵奇怪的嘈杂声,一个喘着粗气的声音问道:“你们这个部队的指挥官是谁?”

我向他表明了身份后,这个急促的声音吼道:“让你的部队尽快离开这里,有多快走多快。他们整个军队都过河了。”

毫无疑问,对面充满敌意的整个哨兵营都听到了这个消息。这是个危急的时刻,必须马上表态并采取行动。“大家都别动!”我命令说,“你,还有他,兄弟们将这个惊慌奔逃的人抓住。这是敌人的一个诡计,我们不要上当。等明天早上再将他交还给他们。”

我言辞坚决,没有丝毫犹豫,铿锵有力,足以让附近那些深陷黑暗的诧异的敌人听到。我的士兵们理解了这话的要义。他们相信我的判断和谨慎,都没有移动,继续牢牢地待在原地。我转身走向报信者,严厉指责他的鲁莽,并给他分析了当前的危险局势。我对他说话时还是礼貌性地保持了适度的温和。但在那个危急的时候,我对此还是有些生气和恼火。这个参谋解释说经过长途跋涉,他的判断力已消失殆尽,对此我能够理解,并让他报告了其他消息,同时对于他的过错,我将不会上报。

我找到埃姆斯上校共同设计了一份撤退方案:我们先保持目前的对峙状态,假装热情投入同时加倍小心,然后再以一种新的队列方式进行撤退:编号为偶数的士兵继续他们的挖坑工作并弄出极大的响动,而编号为奇数的士兵则悄悄后撤,由每个连的副连长指挥。这样,半团的部队在后撤一百码左右后,面朝敌人呈战斗队列停下,就地等待,直到另外半团部队以相同方式撤退并超过他们一百码左右后,再次后撤。如此反复,直到整个团的部队都安全撤到后方为止。事实证明这一战术是明智的。敌人在经过短暂的困惑和迟疑后从战壕中爬出来,在自认为安全的距离范围内紧贴我们前行。当在黑暗中行军且身边还有同样前行的警惕极高的敌人时,人性的共同点让我们双方都多少有些紧张。

就这样我们穿行在满目疮痍的战场上,我们疲惫不堪,弯腰驼背,把枪拖在身后艰难前行。那是一个雾蒙蒙的夜晚,不时还有阵雨倾下。就在我们到达第一个后撤目的地时,原本密集的云层突然四散开来,诡秘而残损的月光透过云层缝隙洒下来,明晃晃地照在我们的枪管上,也将我们的行踪暴露在了一直尾随其后的敌人眼皮底下。一两颗子弹迅速呼啸而来。“全都趴下!”指挥官迅速命令道,几乎就在同时,一阵来自敌人的扫射飞过我们头顶,与我们擦身而过。现在我们唯一能做的就是耐心等待云层聚拢的那一刻。

从这样遍地伤员的山坡后撤的确让人感到沮丧。山坡上的草坪被撕裂翻起,到处躺满尸体和带着各种惨状即将孤独死去的战士,满地都是在撤退时被随意扔掉的步枪,还有的步枪被已经死亡的士兵紧紧抓在手里。军官丢下的军刀,士兵扔下的刺刀、弹药带以及其他军需用品四处可见,要在这样一个山坡上穿行而不跌倒几乎是很难的。当一缕恐怖的月光落照在那些苍白的脸上,这些死人的脸显得越发僵硬和荒凉,睁开的双眼呆视着,什么也看不见但却又写满恐怖,这些可怕的景象让我们不寒而栗,一阵颤抖滚过身体。

我们在破晓时分到达了浮桥桥头,发现浮桥的桥面铺着大量草垫。这样预计我们在晚上穿过浮桥的时候,浮桥将不会发出响声,紧紧尾随我们的敌人也就无法从声音来辨别我们的方位。我们整理行装,并带上了自己部队里之前没有离开的伤员。其他部队的伤员有一部分还留在河边,让人怜悯、令人痛心。尽管从军属关系上来说,他们不属于我们,但是从战场上更为伟大的兄弟感情上讲,我们都是一家人。正是在这样一种高尚责任感的驱使下,我们团的胸怀宽广的赫森医生(Doctor Hersom)向指挥官请命,要求留下来照顾这些不能够随部队一起后撤的伤员。要知道留下来可能会被敌人俘虏并在可怕的监狱里痛苦度日。尽管很悲伤,但我们仍骄傲地留下了赫森医生去完成他人道、仁慈和崇高的使命。

最后我们跨过了浮桥,这座三天前我们才经过的浮桥。尽管当初渡河时我们心中就有一种不祥的预感。但是我们却坚定不移,一点也没有想到我们将跨入耻辱。现在当我们重新跨过浮桥的时候,我们并没有因战败而遭受谴责。在等待架桥船只运抵的时候,我们部队的一些人会经常骑马沿着河岸巡视,将对岸的邦联军队尽收眼底。他们透过望远镜仔细研究了敌人的工事和部署后,得出了一个自然的也是常识性的结论:那就是以后我们将决不会再被引诱而向李将军为我们准备好的并希望我们进入的陷阱发起进攻。

经过浮桥,我们回到对岸,沿着河岸继续行军。回头看看弗雷德里克斯堡外,那些绿油油的山坡上躺满了身穿蓝色军服的我方阵亡士兵。当我们军团在凄凉阴沉的路边休整时,天空下起了同样令人倍感凄凉的小雨。胡克将军骑着战马从我们身旁缓缓经过。在那恐怖惨烈的三天中,我们都没有看到过他。事实上,他并不需要参与我们的任务。我们猜想他和我们军的指挥官巴特菲尔德将军(General Butterfield)在另外的地方控制和监督部队。

胡克将军看到我正靠在路边的一棵树下避雨,给我一个友好的问候:“上校,你们的运气还不坏,尽管这很艰难。我很高兴看到你们从那里出来了。”“将军,的确那是运气,那里没有太多人为的计划,全凭的是运气。”“只有上帝才知道,我为什么不把你们团投入战斗。”这是将军非常干净利落的回答。“那就是造成麻烦的原因,将军,您应该把我们投入战斗。我们被击败的原因就是兵力布置太分散了,太零碎了,就如同被用烤面包叉一样分开了,没有集中兵力。”

这就是我们全部坦率的对话。对于我的不合时宜和军衔的评论,胡克将军并没有指责我。

然而,胡克将军的这席话引导出了一个关于战败原因的更宽和更广的推论。它揭示出或许就是这场巨大灾难的主要原因,那就是作为中央军的指挥官并没有“把他们的人,全部集中地投入战斗”。中央军的部队被更高级别的军令调遣,部队被拆散,被派去增援其他部队,在几乎是不可避免的意外遭遇中或者是没有预计到的战事发展中,他们在不同的时间和地点充当了“希望但又被抛弃”的角色。其实这场巨大的灾难是可以避免的,富兰克林将军和他的六万名士兵本应该向李将军的右翼全力发起猛攻,然而他只投入了两个师的兵力,并且是一次一个师,在进攻开始非常顺利的时候,他也没有利用这种优势,倾巢出动。当富兰克林将军的部队已经败下阵来的时候,指望萨姆纳将军能够夺下小镇后面那些居高临下的令人畏惧的高地也是非常粗莽和草率的。这些高地被李将军部队娴熟卓越的防守和视死如归的勇敢精神打造得坚不可破,难以逾越。其实我们的前线阵地也是可以守住的,即使遇到那么大的危险,同时萨姆纳将军的部队在胡克将军的中央军主力部队的增援下,应该集中兵力强攻李将军的左翼,然后尽最大的努力绕过城外高地防守严密的前线阵地的堡垒,对敌人进行侧翼包围。

战役的进行并没有按照伯恩赛德将军的意图和部署,他的战略计划被那些不服从他的指挥官们的不信任肢解、破坏。但这并不能够免除他的责任。总司令的职责要求他能够控制下属表现出来的勉强的情绪和不和谐的因素,并设法让那些不服从的下级和反对者们顺从和听命于自己威严的意图和战略。

伯恩赛德将军试图采取一些方式来对自己统帅的方式进行辩护和澄清,但这为时已晚。他准备下令从部队中免去一些高级将领,但是对于下级将军则涉及较少,他甚至倾向于将这些擅自改变他制订的战略计划并对这场惨败负有责任的将军送到军事法庭进行审判,但是林肯总统再次对伯恩赛德将军上述常识性的建议进行了干预,免职和移交军事法庭的事情也就不了了之。

没有过多久,在他自己的要求下,伯恩赛德将军被解除了波托马克军团总司令一职。他非常大度地回到了他的“老九军”,在军长的职务上继续为国尽忠。注释[1]安提塔姆战役(The Battle of Antietam):在美国南方,被称为夏普斯堡战役(the Battle of Sharpsburg),该役于1862年9月17日(周三)在马里兰州的夏普斯堡小镇和附近的安提塔姆河(Antietam Creek)之间展开。这是美国内战开始后,南北双方主力第一次在北方土地上的正面决战,同时也是美国历史上,在战役的首日战斗中死亡、受伤和失踪人数最多的一天,共计二万二千多人。[2]General-in-Chief[3]Passing the Love of Women[4]Old Clock on the Stairs第二章 葛底斯堡血与火的考验英国首相温斯顿·丘吉尔曾经这样评价葛底斯堡战役的重要性,他说:“此役后,伟大的美国内战基本上宣告结束了。从整体上讲,美国内战应该被认为是在人类到目前为止有记录的历史中,所有重要的战争中最高贵和最难[5]以避免的一场战争。1863年7月1日到7月3日,李将军率领的弗吉尼亚北部联军主力和米德将军率领的波多马克联军主力,在宾夕法尼亚州的葛底斯堡小镇意外相逢,并展开了生死决战。这三天的战斗成为美国内战的转折点。战败的李将军尽管率领残兵退回到了弗吉尼亚州,但从此后再无力组织北伐。尽管美国内战的炮火在此后继续肆掠着南方的土地长达近两年之久,但北方胜利的曙光已经确定无疑地从葛底斯堡小镇上空久久无法散去的浓浓硝烟中冉冉升起。九万北方军占据地形上的优势,采取守势。七万南方军凭借兵力和士气上的优势,全力出击。战斗是惨烈的,顽强的,双方都没有懦夫,没有逃避。无论是地势上的劣势,还是数量上的劣势,都没有阻碍南北双方这些勇士们,高昂头颅,举起滑膛枪,顺着军旗指引的方向,冲锋、前进,哪怕前面是死亡的深渊,是毁灭的悬崖,他们都义无反顾,悲壮激情,大义凛然。对于这些血战厮杀的勇士们,无论是身穿灰色制服的南方敌人,还是身穿蓝色制服的北方兄弟,这些既是杀手又是天使的战士,张伯伦上校引用莎士比亚的话,这样描述道:在他们的眼中,有一股男子汉的光芒在闪烁,就像我妈妈常说的一样,这是上帝的光芒。它代表了所有和全部。这些战士,这些杀手,这些天使,这些真正的男人!男人是上帝多么伟大的一件杰作啊!多么高贵的理性!多么伟大的力量!多么优美的仪表!多么文雅的举动!在行为上多么像一个天[6]使!如果我们仅仅从战争的胜负,或者一方的利益来看待葛底斯堡战役,那么我们将不免堕入狭隘的泥潭和本位主义的怪圈。在这场战役中,不惜付出一切代价,在弹药打完后,面对数量上两倍于己的敌人,敢于亮剑,敢于刺刀上膛,发动反冲锋,并最终赢得了对整个战役至关重要的小圆顶山(Little Round Top)战斗的张伯伦上校,他并没有沉浸在胜利的喜悦中,没有任何骄慢和高傲,只有卑微和谦逊,他从北南双方的角度,从整个美利坚民族和国家前途和未来的角度,甚至从人类共同命运和救赎的角度,来观察、来审视、来反思这场惨烈的战斗,所以他说:“这些葛底斯堡的山峦啊!你们举起了如此绚丽的勇敢,同时也饮下无数高贵心灵的鲜血!这些山峰将一些巨大的秘密隐藏在心底深处,直到《圣经》记载的世界末日来临。在那一天,神意将得到彰显,罪恶将得到报应;在那一天,这些山峰、山坡、山谷都将重新燃起火焰,绽放出让它们转变成崇高和伟岸的光芒。这些山峦也是这个升华,完美和救赎过程和力量的一部分。这一点就是在这里倒下的勇士们(当然包括战败的南方将士们)作为上帝的孩子们的最好的表现和明证。”1863年7月1日,葛底斯堡战役第一天示意图。南方军在希尔将军和尤厄尔将军的率领下,将北方军霍华德将军和雷诺兹率领的部队成功赶出了葛底斯堡小镇,取得了首日的胜利。北方军退守公墓山冈。傍晚,汉考克将军率领的北方军主力赶到。南方军在首日战斗中唯一的失败就是没有抢占位于公墓山冈末端的小圆顶山。1863年7月2日,葛底斯堡战役第二天,小圆顶山战斗示意图。在小圆顶山从南朝北依次布防的是:由文森特上校和张伯伦上校率领的缅因州第二十步兵团、宾夕法尼亚州第八十三步兵团、纽约州第四十四步兵团、密歇根州第十六步兵团。而进攻方则是南方军由胡德将军率领的师,从南朝北分别为阿拉巴马州第十五步兵团、第四十七步兵团和第四步兵团,以及得克萨斯州第五和第四步兵团。本章翻译、编撰自1913年6月纽约出版的著名杂志《赫斯特》所载文章[7]《葛底斯堡血与火的考验》。

黄昏时分,我们部队来到宾夕法尼亚州的汉诺威,在那里停顿下来。那已经是1863年7月1日的傍晚了。一整天,我们从马里兰州向北一直在搜寻李将军的部队,在各条道路上推进,热切地、急迫地但也是小心翼翼地希望碰上他的部队。我们不时与李将军派出的小股伏击部队和侧翼包抄部队相遇,并发生了初次的交火。而我们的主力部队已经做好了投入战斗的准备。我们整个军队呈扇形伸展开来,护卫着华盛顿。然而比华盛顿作为联邦国会所在地更加处于危险境地的是[8]一个有关政治和国际的重要问题,那就是法国和英国对南部邦联作为独立和主权国家的承认和接受。从内战一开始,北方联邦就坚决反对这种对国家具有致命打击的承认和接受。其实李将军并不需要在战场上赢得一个决定性的胜利才能够带来这种承认和接受,他只需要在北方联邦境内夺取并占领一个重要战略要地就完全能够做到这点。

一整天,我们不断看到李将军的骑兵小分队,即使我们经过偏远的田野向我们营地前进的时候也不例外。血红的太阳光斜斜地、软软地照射到下午刚刚发生过骑兵战斗所留下来的阴冷凄凉的残留物上。战斗的幸存者早已经随风而去,或逃亡或追赶。

疲惫而饥饿的我们将武器按照宿营的要求和次序堆放,我们都希望能够在自己的武器边夜宿一晚。我们就像是傻乎乎的疯癫女人一样蹦蹦跳跳地奔向我们稀奇古怪的晚餐的两个主要内容——水和栅栏圈养的秧鸡,扬基志愿兵们具有找到这种短翅长足趾的野鸡的本领。而这种天赋的本领属于感官上的直觉。在北方一些古老的神学学校里,我们大多数的农民亲戚都倾向于把这种本领看作是那些最为彻底堕落的食人部落喜欢的。

一些装载和运送食物的马车开过来了。我们在马车的后面简短集合后,车上的食物得到了公正的分配。一次性燃烧的炭火几乎还没有将煮咖啡用的长柄勺底烧黑,刺刀的长柄也几乎还没有将坚硬的面包捶打开来,突然所有的晚餐准备都被从部队左边飘过来的关于前方部队遇到灾难性失败的传闻打断,而停下来了。雷诺兹将军(General Reynolds),我们第五军的指挥官阵亡了。前方剩下的部队,如果在明天天亮前得不到增援的话,将无法守住现在的山坡。这些谣传,就如同在夜晚猫头鹰的鸣叫,尽管我们对此并没有全信,但是这些谣传还是加重了我们本已沉重的心情。

突然,让人惊觉的军号声响起。从看不到的军部传来急促的号令声:“将军,马上急行军,一刻也不能够耽搁。”

传令的参谋从军部向各师、各旅、各团和各个炮兵连奔去,军令就如同鹰一样迅速而坚定地飞过,而不再像之前的猫头鹰那样零散和模糊。军令说:“向葛底斯堡进军,急行军十六英里。”到底是什么原因迫使我们这样,我们并不知道。在路上是否会遇到抵抗,我们也不知道。没有晚餐,没有休息,不管疼痛的双脚,不管疲惫的手臂,我们只知道急行军,只在乎葛底斯堡。雷诺兹将军(1820-1863),美国内战联邦著名将领,在葛底斯堡战役第一天,即1863年7月1日,不幸中弹身亡。他是整个葛底斯堡战役中阵亡的最高军衔的将军,准将。

很快,我们整个第五军都处于急行军的状态和队列,我们不再渴望休息和配给的军粮,甚至脚下的土地,我们也似乎将它忘记。我们只有一个念头:争当第一个到达葛底斯堡大路的人。老兵们如钢铁般坚硬的脸庞现在却变成了孩子似的兴奋激动。他们坚持开始进军的时候把军旗展开,迎风飘扬。这样就可以让黑夜知道是什么样的一群人赶过来救赎白天。

所有的东西,即使是最常见的,在黑夜神奇的魔力笼罩下都在扩大,都变得神秘。在一个道路的转弯处,一个参谋以一种权威的口吻向每个经过的上校宣布,麦克莱伦将军已经重新指挥波托马克军团了,并且他就在我们行军道路的前面。听到这个消息后,一阵狂热的欢呼声从拥挤的行军队列中隆隆而起,直入云层低垂的夜空,地面在士兵们加速步伐的践踏下似乎也开始摇晃震动。现在从大路旁黑暗的角落飘过来一个传闻,我们不敢十分肯定这个传闻的真实性。这个传闻说,一个在日落时分还在华盛顿的威严身躯正在朝葛底斯堡的山坡疾马而去。任何人都不要嘲笑我!我自己对于这个传闻是半信半疑的。我们周围确实有另一个世界的神秘力量在运动。大小圆顶山全景图

在行军途中我们遇到了很多前所未遇的欢迎和问候。我们在一个自由的州,在一群友好的人民中间。一路上,大量宾夕法尼亚州的公民们走出来,以一种敬畏的心情,向我们这些大多来自其他州的士兵和军官,致以发自内心的欢迎和问候。然而最为重要的是,我们行军大路被这里一群那里一伙聚集在简朴而庄重的自家花园中,身着美丽服饰的女孩子们手持火把、旗子和鲜花照亮。这些天真快乐的女孩子们唱着令人兴奋的歌曲,其含义和效果绝不仅仅是客观的赞扬,而都是真诚的发自她们内心的祝愿。这些不是善歌缪斯女神的姐妹的女孩子们,挥舞着白色的手帕以示欢迎。这些挥舞着的白色手帕形成的涟漪迅速在道路上传播开去。勇敢年轻的参谋以为这是一个希望会谈的召唤,就快速赶上前去,大胆的但却温柔的,压低音量,在这个夏日[9]的夜晚,和这些姑娘交谈开来。他们的会面和交流让人联想到在战场上商议交换战俘或者讨论无条件投降的情景。另外一些人,尽管不像这些姑娘般大胆,但是还是不能够压抑住自己内心渴望帮助我们的极大冲动和愿望。他们将自己默默的奉献和祝福注入了为我们准备的放在屋前的水杯中。这杯水让我们铭记起《圣经》中的记载,上帝的恩准和祝福是如此的伟大和神奇,他片刻之间就将加利利的迦南小村[10]中的一杯苦涩的白水变成了甜美的葡萄酒。

在黎明前,我们抓紧时间在路边睡了一个小时。我们在早上7点到达了葛底斯堡以东的高地,正对着前一天战斗失败的那片土地。过[11]了一会儿,我们向左继续前进,跨过岩石小河,沿着巴尔的摩大道[12]向上来到一片开阔的田地。从这里几乎可以俯瞰整个葛底斯堡小镇。在我们前面和左边是第十一军和第一军的部队,在我们右边那个居高临下的高地上牢固地驻扎着我们的第十二军。在接到就地休整命令后,我们第一件要做的事情就是马上恢复昨天傍晚被唐突打断的晚餐,紧接着我们直接就在地面上摊开自己的身体,将自己的脑袋平放在泥土上,拉伸二十四小时来没有休息过的双脚,以这样战场上特有的方式来弥补昨晚失去的睡眠。

我们都知道在这里将有一场大仗,一场意义非常重大的、一场双方都会孤注一掷、殊死拼杀的战斗将要开始。然而当前压在我们心头的却是一种大战前惯有的巨大的平静。一种对战斗如何开始的不确定、对有关战斗重大问题的看似缺乏周详战略计划和安排,这些问题都困扰着我们。我们意识到其他部队也都正在赶到葛底斯堡小镇来,正在我们的周围集结。但是我们没有办法知道或者判断哪些部队将发起进攻或者承担防守任务,或者战斗将在哪里打响。整个上午我们都没有接到过其他的命令,除了一个令人印象深刻的声音告诉我们振作精神,准备参加在我们右边发起的进攻。但是至于这边的进攻是由我们发起还是由敌人开始,我们不知道也无法进行猜测。[13][14]

我们团位于公墓山冈,这个山冈处于一个伸展开去的山脊所形成的突出角状物的顶端。在这个山脊的右边向下回伸一英里左右的[15]地方是一片高耸的树林。这片树林的山坡顶就是卡尔普山冈 ,在公墓山冈所在山脊上的墓地向南,整个山脊向下匍匐延伸到两英里左右的远处,在那里山坡突然向上翘起,崎岖不平的山坡向上大概升高[16]了五百英尺,形成一个布满岩石的小山,这就是小圆顶山。这个小圆顶山实际上是一个南北走向的山脊,一个陡峭的、崎岖的类似哨所状的小山。而在整个山脊的南段的末端就是另一个哨所状的小山,较小圆顶山高出一百五十英尺,名字叫大圆顶山。从这些地标在整个地区地形的位置来看,无论是远处的还是近处的,尤其是朝西边和北边,从军事的角度来观察,这两个小山冈和两个山顶都是战略要地,扼守住了就能够控制下面的整个山谷和平地。这将是一个打大仗的好地方。

在这个像鸟嘴一般向上突起的山脊的两翼有两条大道在葛底斯堡镇上交会,一条是巴尔的摩大道,另外一条是托尼敦大道,位于公墓山脊上的小圆顶山居高临下,恰好扼住了这两条大道的咽喉。托尼敦大道是打开直接通向首都华盛顿的门户。如果发生我们惨败的悲剧,这也将是我们后撤的唯一的生路。汉考克将军(General Hancock)的第二军就驻扎在小圆顶山的山脊上,从公墓山冈上的墓地朝南部署。在这一线上,西克尔斯将军(General Sickles)的第三军也在布防,形成了我们的左翼。我们团受命固守在小圆顶山的北面山坡。从这种布阵显示,我们将采取防守的战略。这种选择加深了我们对波托马克军团新任总司令米德将军指挥才能的信心。

在我们占领的公墓山脊朝西的正对面约有一英里的地方,是另一个山脊,从葛底斯堡小镇的北上方开始沿东北朝西南走向一直延伸到[17]大圆顶山的对面。这就是所谓的神学院山脊。它得名于山脊北面山[18]坡上的路德教神学院。在公墓山脊和神学院山脊之间是另外一条大[19]道,即埃米茨堡大道。这条大道穿过公墓山冈的山脚进入葛底斯堡小镇。这样上面提到的三条大道都在镇上交会了。

在神学院山脊上的山冈,南部邦联的军队渐次展开阵地。从钱伯斯堡,朗斯特里特将军率领的部队正沿着埃米茨堡大道朝这边急行军过来。守卫葛底斯堡小镇的是尤厄尔将军(General Ewell)率领的邦联军,在围绕着卡尔普小山冈的前面和东面,由邦联军的厄尔利将军(General Early)的师严密布防。我们充满好奇地观察到,他们的进攻将从北面和东面,也即是从约克镇和汉诺威方面展开。而李将军也将快速率领主力部队,从之前他发动向联邦北部进军并冀图占领一些北方城市,进而从背后威胁波托马克军团的方向上向葛底斯堡赶过来。汉考克将军(1824-1886),美国内战联邦军著名将领。是葛底斯堡战役中联邦军的主要指挥官之一,功勋卓著,受到国会嘉奖,并深受士兵喜爱。1880年,获得民主党总统候选人提名,但惜败于共和党总统候选人詹姆斯·加菲尔德。尤厄尔将军(1817-1872),美国内战邦联军著名将领。尤厄尔将军在1862年8月29日第二次公牛河战役中,左腿中弹,并被截肢。在葛底斯堡战役第一天,他率领的部队成功将联邦军从小镇上击退。但由于没有执行李将军“相机夺取公墓山脊”的作战命令,而让邦联军在第二天的战斗中陷于被动。为此,饱受指责。但现在历史学家对此也存在争议。西克尔斯将军(1819-1914),美国内战联邦军著名将军,在葛底斯堡战役第二天,其右腿中弹,后被截肢。战后出任美国驻西班牙大使,获得美国国会荣誉勋章。厄尔利将军(1816-1894),美国内战邦联军著名将领。1864年7月曾率部越过银泉,遥指华盛顿,后被谢里登击溃。1869年回弗吉尼亚执律师业。

我们得到的命令和自己的期望让我们密切而焦急地注视着我们的右边。这是昨天战斗结束的地方,也将是今天新的战斗的起点。但是所有的一切都还不确定。我们被告之米德将军正在和他的军级指挥官们紧急磋商发起战斗的最佳点位和最佳区域。但是这个战前的军事研讨会被中断,位于大圆顶山和小圆顶山前面的树林里和乱石中,突然爆发出雷鸣般的炮击声,就在这个我们最不可能预计到的地方,敌人将进攻的计划展示给了我们。紧随这震天的炮声,一阵滑膛枪射击开始了。

鼓舞人心的军号声吹响了。“到左边去,以最快的速度!”我们整个第五军都朝左边全速行军。我们旅位于我们军的最左边,也处于领头的位置。我们全速奔跑,冲向战斗,毫不理会粗糙不平的地面、长有荆棘的篱笆、石头的围栏,以及泥泞的沼泽地。在炮弹的轰炸下,大地在战抖,天空被炮弹爆炸后的火光照耀得通红。当我们越接近战场,越能够感觉到喧嚣和嘈杂。

不久,我们就发现我们的第三军并没有如我们想的一样出现在第二军和大圆顶山、小圆顶山所在的山脊之间,而是向前突出了一英里[20]左右,驻守在几乎靠近埃米茨堡大道的地方。希尔将军(1825-1865),美国内战邦联军著名将军,中将军衔,1865年4月2日,在彼得斯堡战役中不幸阵亡。

拼命开始了。我们旅绕到山脊后面,在那里第一次看到了山坡下[21]面,右边的桃树果园。就在这个桃树果园,我们的部队被从神学院山脊赶过来的希尔将军(General Hill)部队和已经快速赶到埃米茨堡大道的朗斯特里特将军的部队夹击、阻挡。胡德将军(1831-1879),美国内战邦联军著名将领,他率领的得克萨斯旅以骁勇无畏、勇敢进攻著称。在葛底斯堡战役中,他的左臂严重负伤,虽未截肢,但彻底残废。战后在路易斯安那州从事棉花生意和保险业。沃伦将军(1830-1882),美国内战联邦军著名将军,在葛底斯堡战役中敏锐地察觉出小圆顶山的重要战略意义,为最后的胜利立下了特殊功勋。

战斗的毁灭性是令人震惊和可怕的。我们旅下到位于桃树果园后[22]面的靠近山坡的小麦田。在这片小麦田中,我们英雄般的士兵们生气勃勃地屹立着,宛如金色谷粒,尽管受到来自树林中如同死神般野蛮的收割机的蹂躏和践踏,依然不倒。

在这里,我们停下来寻找适合的作战地形和方位。我们偷偷瞟了一眼位于大圆顶山、小圆顶山所在的山坡前面靠左的地面上作战的第[23]三军。在这块被称为魔鬼山坳的地方,双方厮杀得是如此惨烈和恐怖。我们看到邦联的胡德将军(General Hood)率部正在向我们的侧翼猛烈袭来。我们停下来的时间是短暂的,但是我们的警觉是敏锐的。我看到我们第五军的第一旅和第二旅正在向位于桃树果园和小麦田之间的战火咆哮的树林中奔去。

片刻过后,一个来自沃伦将军(General Warren)的参谋急匆匆地找到我们第五军的军长赛克斯将军(General Sykes),请求他至少派遣一个旅,在敌人一波高过一波的进攻浪潮将小圆顶山淹没之前占领小圆顶山,这里每个地方都需要增援。我们英勇且能独挡一面的旅长文森特(Colonel Strong Vincent),一听到占领小圆顶山的请求后,也没有等待更高级别领导的指令,就自动承担起这项危险的责任,并命令我们调转头,以尽可能快的速度奔向小圆顶山。他自己更是一马当先,跑在队伍的最前头,提前到达以观测最佳的布兵位置。我们立[24]即向后和向右快跑过去,穿过在李子小河上面的一座简陋的圆木桥,经过一条凹凸不平的农田小道后,来到了小圆顶山所在山坡的山脚。赛克斯将军(1822-1880),美国内战联邦军著名将领,在葛底斯堡战役中,张伯伦上校所属的缅因州第二十步兵团就属于赛克斯将军指挥的第五军第一师第三旅。文森特上校(1837-1863),美国内战联邦军著名上校。在1863年7月2日的战斗中,文森特上校不幸被击中大腿和腹股沟,5天后去世。

我们现在了解到,作为我们整个军团兵工总监的沃伦将军是受米德将军的派遣前来查看右翼的进展情况。他一眼就看出了小圆顶山不言而喻的重要性。但令他吃惊的是,我们居然没有派兵驻守这个战略要地。在这里只有一小股的信号兵在认真地观察魔鬼山坳前面埃米兹堡大道区域敌军的运动。为了检验他的推测,沃伦将军让我们位于山坡下面的炮兵向前方不远处的魔鬼山坳附近一大片树林连续不断的发射了炮弹。炮弹飕飕作响,飞过我们头顶,斜阳下滑膛枪杆和刺刀熠熠发光。真相查明,我们的幻想就此结束。就在炮弹飞入树林后的一分钟,敌人冲了出来向我们第三军的左翼发起了猛烈的进攻。他们对魔鬼山坳的突然冲击迅速将这个地方变成了沸腾的大锅,使得一大股的邦联军队跨过魔鬼山坳,向大圆顶山、小圆顶山的山脚横扫 过来。

如果不是沃伦将军恳请我们飞夺小圆顶山,邦联军队本来是可以很快占领这些高地的。

我们认真检查了这个崎岖不平的小圆顶山。这里将是今天战斗的试金石。这个小圆顶山拥有一张粗糙不平而令人生畏的脸庞,参差不齐的山缘让这张脸显得皱纹丛生,巨大的石块就如同是满脸粗硬的胡须,即使是山顶的平地上也铺满了各种大小的石头及其碎片,就如同古时巨人们的战场或者游戏场。到处蔓延的大树似乎和岩石在为了抢占同一个立足点而扭打成一团。一些树皮上覆盖了厚厚的一层菌类,树干则光秃秃地向上攀升,阴森凄凉。总而言之,这是一个奇怪而严肃的地方,看上去荒凉贫瘠,凄冷无助。但是很快这里将被我们宝贵的鲜血和抛洒的热泪充满、铭记。

当我们登上小圆顶山斜坡的时候,已经越过李子小河的朗斯特里特将军的炮兵将我们一览无余。他们调转炮口,向我们全力开火,妄图将我们全部从高地上彻底消灭以使他们那些身穿灰色军服的、正在向这里进攻的士兵能够夺取这些高地,无论他们是用脚还是用手。

炮弹在我们头顶爆炸,将山顶大树的树梢炸裂,断裂的树枝落下来发出嘶嘶的响声。这些树枝夹杂着石块从天空滚落,更增加了恐怖的气氛。炮弹越来越接近我们的头顶,爆炸形成的气流将周围的空气压缩,爆炸的火焰将我们的呼吸压迫,让我们呼吸困难,仿佛吸气和呼气都需要从胸底用力一样。

在这样一个危险和残酷的时刻,我们家的三兄弟骑马并肩向前,一枚炮弹从我们的脸前飞过,这个情况让我内心非常焦虑。“兄弟们,”我对他们说道,“我讨厌这样。下一个这样的炮弹就有可能让我们的妈妈非常难受。汤姆,你到后面去,看看是否都已跟上;约翰,你到前面去,找一个地方救伤员。”汤姆作为G连的最年轻的中尉,当时正在团部做我的副官。约翰,这个比汤姆稍微大点的弟弟是受基督教委员会的派遣来到战场的,而这次派遣是我帮他申请的。我们团没有外科军医,老的那个已经阵亡了,新的军医还没有派来。因此我敦促他去战地医院,在医院主管贝克领导下,和医院中的弗伦奇牧师以及其他救护队的兄弟们一起工作。

当我们快到小圆顶山山峰的时候,敌人的炮弹如雨点一般射过来,像耙子一样在山顶上滚爆,我们不得不让兄弟们全部趴下以免我们的脑袋被炸飞。头上掉落着炸裂的树梢、岩石和弹片,而脚下是巨大卵石、用于猎捕野兽的陷阱,以及裂缝。这些让这里简直就成了李子小河旁边那个恐怖的魔鬼山坳的翻版。

当我达到小圆顶山朝南面山峦的时候,发现文森特已经到了这里。他非常冷静和泰然,他用一种令人敬畏的口吻,这口吻仿佛是从记载着永恒法律的文献石板上翻译出来的一样说道:“我把你放在这里!这里是整个联邦军队的最左端。你明白吗?你必须守住阵线,不论伤亡多大!”我明白文森特话的含义,非常明白。但是对于他所指的无论伤亡多大,这点我还有很多地方需要去认识、去理解。

我们刚赶过来就得到一个非常特殊的命令:“右边的部队排成纵列。”这样当到达前线的时候,我们左右两边都可以面朝敌人,当我们团的每个人一旦进入战线就可以马上朝敌人开火。这是一个非常迟钝不灵活的队列布置方式,但在当时的情况下又是必要的。当知道我们的左边不会再有其他部队支援,我派出了我们团一个非常有战斗力、斗志非常顽强的连队到那个方向上去。这个连队的连长就是意志坚定和头脑灵活的莫里尔上尉(Captain Morrill)。我指示他沿山坡下的山谷一线在团队的左边和前面布阵,并将部队放在团部和大圆顶山山脚的东边之间,保持给团部提供支援的距离,以便根据战斗需要快速调动。

缅因州第二十步兵团一共有三百五十八名装备精良的现役士兵,其中有二十八名军官。他们都是经验十分丰富的老兵,更重要的是他们头脑灵活,身体强壮,意志顽强。

在这里,我必须向你们提供一个比较重要的旁注,目的是让你们能够更加恰当地对我们团的这些战士的精神面貌和道德素质有一个准确的理解和判断。在三百五十八名士兵中有一百二十名是来自缅因州第二步兵团新招募的战士,招募他们的军官在招募他们的时候让这些战士们相信一旦他们所在团的任务结束,那么他们将得到解散。当初这些热血沸腾的应征者们可能没有注意到他们签署的是一份长达“三年战争期”的参军协议。当他们所在的团任务被解除后,留在战场上的他们拒绝继续履行任何军事义务。因此他们被作为军事哗变分子被隔离关押在了一个用作监狱的营地,等候军事法庭的审判。我们部队五月末的调动不允许他们享受这种半兵半民待遇。国防部直接命令我,把这些哗变士兵编入我的团队,并让他们尽快履行士兵的责任。这个命令对于他们来说还是很困难的,因为他们从来没有在我们团应征入伍。然而过了不多久,他们还是被宾夕法尼亚州第一百一十八步兵团押解到了我这里,并带给我口令,把他们编入我们团,“让他们尽快履行责任。他们若敢拒绝,就立即枪毙他们。”这就是我们军长亲自下达的命令。

作为团长,我认为,赋予了我相机处置的权力。因此我将他们编入了我们团的花名册,并将他们按照小组分配到每个连。这样可以瓦解这些抱团哗变士兵们的所谓的“团队精神”。然后,我将他们又集合起来,将现在急迫的局势向他们做了通报,并告诉他们,在我们的团里不要抱有被作为平民客人款待的想法,按照美利坚联邦政府的授权,我已经将你们作为士兵编入了我们团正式的花名册,我将按照一个士兵应该得到的待遇来对待你们,你们遵守纪律和命令,那么将不会失去任何权利。但是如果你们固执地坚持所谓的应该被免责、被遣散的权利的话,我将让你们知道那将会是什么样的一个结果。让人感到高兴的是,除了一两名士兵外,其余的人都非常勇敢地重新回到了自己的责任岗位上。就在我以后会证明的一样,在这天的战斗中他们将成为我们团最好的士兵之一。

现在形势非常紧迫。我解除了对这一百二十名战士的囚禁状态,同时遣散了监控他们的宪兵守卫,然后将这些战士送回到他们新的连队中。除了鼓手和医院的护理之外,其余的人都到他们各自的队列中,就连并没有作战任务的厨师和后勤人员,也都自发要求到前线去参战。我知道另外一些人,他们因为昨天白天和晚上的急行军身体非常虚弱或者是脚部受伤,他们本来获得了解散的许可,但是现在,当战斗打响后,他们拖着一瘸一拐的身体和还在流血的腿,也走到了战斗的第一线,在那里,他们不但发现了正在英勇作战的团里其他战士,同时也发现了团部对他们的参战是如此迫切的需要和衷心的信任。

他们迅速进入各自的阵地。对于这些新加入战斗的之前还被视为哗变的士兵,这些英雄般的战士难道会离开他们的阵地吗?当天下午,在连队例行点名的时候,当这些战士的名字被叫到之后,他们发自内心的共同回答是:“在,永远在。”

从我们团的阵地上看过去,大圆顶山就在我们上前方炮弹射程内。对此,我们警觉地意识到,如果敌人在那里站住脚跟,将对我们是十分不利的,即使对于炮兵而言,那里的地形似乎是难以实现防卫和覆盖的。从李子小河的山谷连续不断发射的猛烈炮火依然轰击着小圆顶山的山峰,令人高兴的是,目前还没有射击到我们的阵地上。如果他们控制那座山,这些火炮将进行更准确和更具杀伤力的纵射。

我们旅的其他团在我们的右边一线排开,分别是宾夕法尼亚州第八十三步兵团、纽约州第四十四步兵团和密歇根州第十六步兵团。我正在观察和思考在这里即将发生和可能发生的战况,突然赖斯上校(Colonel Rice)来到我们阵地。赖斯上校认为,应该利用这几分钟派人到我团阵地右边,去找个更能够清楚观察的位置,查看一下在李子小河山谷方面的动态,以及我们阵地前方敌人主攻的方向。

的确,这种观察具有警示作用。敌人已经绕到了我们第三军的左边,现在魔鬼山坳简直就是一个冒着浓烟的火山口,李子小河山谷则是一个飞速旋转的大旋涡。一股敌人已经冲到了我们位于小麦田的炮兵阵地前,而进行侧翼进攻的敌人已经前压到大圆顶山和小圆顶山的山脚,整个敌人的攻势就如同狂暴的浪潮,汹涌地朝我们滚压过来。

不用说,这是一个刺激的、令人恐怖的场景:这里,一串串的炮弹倾斜在密集的队列,把人和马掀得如同水浪将杂草抛在一边;那里,来复枪近距离射击,人被震得摇摇晃晃,被射断的手背抛向空中,滑膛枪随着死神到来掉落,战士用最后一点力气抽搐着身子,如同镰刀割草一样倒下,而另外一些战士则以男子汉特有的骄傲自信,镇定自若重新集结;这边,一群战士跪在他们喜爱的已经阵亡的军官旁边,这些阵亡的军官曾经昂扬的精神似乎激怒了凶猛的战马,这些马鞍上已经空荡荡的烈马径直冲向了敌军;那边,我们一个敢于挑战一切敌人、藐视一切困难的团被敌人冲垮,战士们或被杀死,或被俘虏。双方的幸存者蹲伏在岩石后面猛烈交叉射击。已经很难辨清谁是胜利者,谁是战败者。敌人如潮涌如飞沫向我们扑来;到处是死亡,到处都疯狂。

多么神勇的赖斯上校啊!能够看到这个场面,对于我们很起作用,能够把这个场面看穿,当然益处更大。我们相互对视了一下,没说一句话,我们重新回到了我们各自的阵地。

不到十分钟,小圆顶山上空炮火的雷鸣声和炮弹的爆炸声,却戛然而止。对于这个情况,我们十分明白这意味着什么。猛攻的敌军已经横扫我们第三军的侧翼,到达了小圆顶山的山脚,处在他们自己炮火轰炸的范围内。他们已经来到了我们面前,就在那些岩石之后。我们虽然看不到他们,但我们知道他们已经来了。约莫一分钟,滑膛枪发出了隆隆的射击声,射向了我们旅中部靠右暴露出来的位置。

我们迅速还击,击退了他们首次进攻,紧跟着他们又发起了一波接一波的猛攻。很快敌人就越来越靠近我们了,虽然还有一段距离。胡德下属的两个旅,得克萨斯旅和阿拉巴马旅,负责这次主攻。阿拉巴马州第四步兵团攻到了我们的右边,而阿拉巴马州第四十七步兵团紧跟其后,呈梯形编队前进,逐渐靠近我们。很快,这个团的七个连队就到了我们的阵前。我们使用了我们所有的能够抵抗的手段。我的注意力迅速高度集中,一会儿关注这里,一会儿关注那里。在浓烈的硝烟中,尼科尔斯中尉,这个头脑非常聪明的小伙子,急匆匆跑到我面前,告诉我在他防守的前方有异常情况,也就是在和我们交火的敌人的背后有异动。

我一下子攀上他的连队所在阵地中的巨大岩石,迅速看清了他所说的异常情况:密密麻麻的身穿灰色军服的邦联军队正在位于大圆顶山和小圆顶山之间的一个平坦的山谷中急速推进。意图夺取我们的左翼。我相信这个判断没有错。如果他们能够在我们的正面,通过异常猛烈的攻击来吸引住我们的注意力,同时让他们的部队绕过我们的侧翼,那么其结果将对我们和整个联邦军的防御非常糟糕。这些侧翼进攻的敌人有多少,我们不清楚。我们根本来不及派人侦察。如果一股强大的敌人能够从侧翼包抄到我们后面,那么我们旅将被卡住,就如同被一个强力大剪刀卡住一般,然后我们旅将轻易被切掉,被剪碎。非常容易预见将会发生什么情况。绝对不能够让这种情况发生。我们得到的是死守住阵地的命令,现在看来不能按照字面意思来理解了。

我们的正面必须顶住,我们后面也决不允许敌人包抄。我们必须迅速冷静地作调整。我将团里的上尉召集起来,告诉他们我的战术:以最猛力的射击保持住我们正面火力,不需要特别考虑立即产生的效果,同时,一旦这些上尉们找到机会就开始向我们左边移动部队,队形要成一行,列队的士兵要靠拢。作为团长的我和护卫团旗的部队前进到我们阵地的最左边并将军旗插在那里,在那里有一个巨大的卵石作为标记、掩护和支撑;在那里,把我们全部到达的部队沿着向左的直角方向,在弯曲处布置阵线,这样就形成了我们团的两个正面。要尽快完成这个移动和部署。但是在这样一个密集的炮火射击下,要完成这种兵力部署是非常困难的,既需要冷静,也需要热情。我们团的军官和士兵都具有这些非常优秀的素质和品格。对于他们在这个生死悬于一线的危机中所完成的壮举,我从来没有停止过对他们的崇拜和尊敬。

作为目前局势的一个重要元素,让我们把关注的目光转移到我们右边正在发生的战事上。沃伦将军看到我们已经在小圆顶山和敌人开始短兵相接的战斗。他的目光越过小圆顶山朝下观察。他发现邦联的胡德将军所属的两个旅正在突破我们第三军的左翼,并径直朝小圆顶山席卷过来。庚即,沃伦将军带着增援的部队飞一般朝这个重要的位置、在这个重要的时间点上赶过来。

他带来了纽约州第一百四十步兵团,该团属于我们第二师下属的威德旅,他们本来正赶往西克尔斯将军处增援,现在沃伦将军命令他们立即奔向我们的阵地。威德旅紧跟着沃伦将军,而艾尔斯的整个师则没有过来。沃伦将军的队伍仍然牢牢地控制住小圆顶山以北山脊上的一片榛树丛林,并把黑兹利特上校率领的第五常备军的D炮兵连,安置在那里。他派黑兹利特上校爬上这些高地进行仔细侦察,判断我们的部队是否有能力控制住这片战略要地。

就在这个期间,邦联的得克萨斯州第四和第五步兵团朝我们旅的右翼进行了凶猛的进攻。我们在这个方向上的密歇根州第十六步兵团已经快招架不住,打着趔趄,开始后退。之后,混乱和骚动开始了。

文森特感觉到,除非众神帮忙,否则所有完蛋。他拔出军刀,他的脸庞涨得通红,仿佛火在燃烧,他拼命冲向已经被敌人攻破的连队阵线,不顾一切将剩下的士兵一个个重新集合起来。完全是凭借他个人卓越的人品和号召力,文森特恢复了在这里一部分的阵线,并鼓舞了剩下的士兵。“一寸阵地也不要放弃,兄弟们,不然我们全都完蛋。” 他吼叫着。他的吼声招来了对方密集的子弹,他坚毅的脸庞瞬间被打烂,文森特的灵魂也乘着火焰马车升上了天国。

就在这个极度危险和痛苦的时刻,纽约州第一百四十步兵团终于赶到了,为首的就是英勇的奥罗克上校(Colonel O’Rorke),他们还来不及排阵,来不及给滑膛枪装上子弹,就冲入了战斗。正是优秀的纽约州第一百四十步兵团,仿佛是受到了上帝的安排,我们称之为上帝的调遣,在这个对我们整个旅的命运具有生死存亡意义的关键时刻,拯救了我们所有人。但是代价是高昂的,杰出的奥罗克上校被流弹击中身亡,与他一起倒下的还有很多他的忠诚而勇敢的军官和一百名无畏的士兵。

为了给这场黑暗而惨烈的战斗舞台增加更多的悲剧色彩,就在这个舞台的正中,不屈不挠的黑兹利特上校试图在山顶靠前的位置,把他能够发射十磅重炮弹的帕罗特火炮架到更好发挥作用的地方。他不得不跳下他的战马,用双手和手推杆将这些帕罗特火炮推上陡峭的山崖,从那里,他将向下面和远处的敌人射出死亡之炮。

战斗的喧嚣已经咆哮到了我们旅的左翼,这更坚定了我们战斗的决心。此时,敌人左翼包抄的队伍与正面进攻的队伍一道,向我们发起了大约一小时不停息的狂攻。我们的两条正面战线,在敌人的攻击下,现在已经分不清楚界限了。滑膛枪相互的射击已经让位给了刀剑的砍杀和刺戳、短兵相接的扭打和格斗。战斗队形如在旋涡中一会儿前,一会儿后。有时候,我甚至发现在我的周围,敌人比自己人还要多。伴随着急剧的力量,我们的阵线被冲开、被吞噬,旋即被堵住、被关闭。一对对强壮结实、坚定无畏的兄弟从我们的身边冲向被敌人打开的缺口,然后就消失在猛烈的碰撞中。在我们四周,各种奇怪的、混杂的声音在咆哮,在吼叫:有藐视的叫喊声,有集合队伍的喊声,有绝望的叫声;在这些喧闹淹没下的还有哀求的低语声、被压住的抱怨声、急促的祈祷声、断断续续的安息日的歌声、对爱人名字的轻轻呼喊声。地面上到处都是被炸裂和撕碎的尸体,活着的人跌跌撞撞、东倒西歪、战栗摇摆,死灰色的脸庞上那些奇怪的僵硬的双眼呆望着天空。这些惨状简直无法言表,甚至做梦都想不到。

每个英勇的战士在如此危急的时候如何能够挺住、能够坚持住,或许只有他们自己才知道,对此我不清楚。但是男子汉的气概和壮举应该得到尊敬和铭记。我们团里有一个非常优秀的年轻人,在开战不久就被击中头部,恐怖的伤口让他应声倒下。我见此情景,认为如果能够得到及时治疗或许还可以挽救他的生命。因此,我派人将他抬到我们简陋的战地医院,至少他可以在那里平静地死去。不到半个小时,在我们发起的一次孤注一掷的反击中,我发现一个仿佛刚从死人堆中爬起的幽灵,狂奔在滚滚的硝烟中。这个鬼魂一般令人畏惧的战士头上只有一块沾满鲜血的绑带缠绕。他狂啸着,向着战斗最激烈的地方奋勇前进,毫无畏惧即将来临的死亡。这个即将成为不朽的英雄就是那个优秀的年轻人。不管在另外一个世界的任何一个岸边,当我再次见到他的时候,我将一眼就认出这个高贵的灵魂。

我无法忘记另一个值得敬仰的男子汉壮举。在敌人向我们阵地发起首攻的地方,尽管被冲得支离破碎,但我们仍然还在顽强抵抗,此处的争夺异常激烈。就在这战斗最激烈的时候,我穿过浓烟中突然散开的一个裂缝,看到了我们团的军旗孤傲地迎风屹立着。第一眼,我以为这是幻觉。但是随着浓烟飘散,军旗的外廓和样子越发清晰。双方交叉射击的火力如刀般锋利和尖锐,将军旗中央几乎全部打掉;军旗下面有两名护卫还在坚守,还在战斗。位于这幅壮烈场景中央的就是护卫团旗的士官安德鲁·托兹尔中士。他将军旗插到地上,把旗杆紧紧地捆在他的肘部。因此,他能够将军旗笔直地竖起来。他从身边倒下的战友那里抓起滑膛枪和弹药筒,仿佛歌中传唱的骑士,保卫着他神圣的责任。这是一个令人激动的画面,传递出的意义更加令人激动。必须保住军旗,还要拯救这两位孤军奋战的护旗士兵。刚开始,我派人到我们右边的宾夕法尼亚州第八十三步兵团去请求增援十二名战士到这里来,然而他们的确派不出一个人来。于是,我把我们团部的副官、我的亲弟弟汤姆召集过来并派遣他前去,并告诉他不管以何种方式,也要堵住这个缺口。如果他不能够从相邻的连队中抽调战士增加攻击的话,就将进攻突出的部队撤回来,把部队收缩到中央的位置,以守为攻。

双方倾泻在那里的弹火是如此的炽烈和密集,我一度认为汤姆能够活着到达那里都是不可能的事情。在汤姆出发后,我立即派遣托马斯中士作为他的一个特殊的后勤兵紧跟其后,保护他;如果他牺牲了,托马斯中士就执行同样的命令。非常奇怪的是敌人并没有抓住这个宝贵的时机和我们这个软肋。或许他们没有看到我们已经显现出来的致命的软肋,也或许是这样一个护卫军旗的崇高伟大的壮举让他们产生了敬畏和崇拜,而从这个原本可以突破的进攻中撤了回去。

当这场血腥疯狂的战斗,从那些奇特的人性本能和在那种危急和残酷的情势下根本无法看到的理性之中,开始平息安静下来;当难分难解的战斗边缘被逐渐分开后,我们那条弱小破碎的防线却还依然坚持着,尽管到处都是缺口,就如同锯齿一般,然而依然如钢刀般锋利和尖锐。这把用地狱的烈焰回火的钢刀就像是传说中古哥特人那具有魔力的宝刀。经过惨烈的战斗,我们依然屹立在这条作为信任和责任分配给我们的战线上,我们守住了这片阵地,“无论伤亡有多大”。

然而这是一份令人悲伤的惊喜。当我们誓死守卫阵地的时候,仿佛我们团就是一个整体,没有人离开过。但是现在,当战斗的硝烟完全消散开去的时候,我们发现在阵地的正前方,已经阵亡和受伤的兄弟们,到处散落着,在他们中间还躺着数量更多的同样已经阵亡和受伤的敌人。从我们的阵地到山坡下面的矮灌木林躺满了我们的兄弟和敌人。被打退的敌人,目前在这片矮灌木林中重新集结,准备向我们发起新的进攻。我们不能坐等他们进攻了。敌人已经知道我们兵力不足、没有增援这两大致命弱点。然而他们还在集结更多的部队。现在已没有任何的战术可言了。可以求助的就只有人性最深处、最原初的本能。“难道让我们的弟兄们就在敌人的脚下,就在你们的眼皮底下死去吗?”这些令人伤心欲绝的话,从一个战士的心里到另一个战士的心里,自然蹦发出来,撞击着紧抱成团依然坚守着阵地的顽强的战士,并将他们重新唤醒到即将开始的正面战场上来。这些自然而然、发自内心的话立显功效,比任何军官的命令和军号都要强。这些内心无比真挚的战士们,之前还被似乎势不可当的敌人冲击得踉踉跄跄、跌跌撞撞,而现在他们又将重新振作起来,去迎接一场无把握的挑战:他们将要冲下布满尸体的山坡,冲到正在重新集结和休整的敌人面前,把他们从我们倒下的战士弟兄身上分开,然后把他们抛开、扔开,就如同为自己的幼仔复仇的老虎一般。这些如下山猛虎般勇猛的战士将不会停下来,直到将战场上最远地方的和最边缘角落的敌人扫清。他们通过对爱,勇敢者对勇敢者的爱,救赎了这些阵亡的兄弟们。

接下来是一个较长时间的平静。但这并不意味着休息,相反却是思考和行动。首先,要将那些受伤的战士们救回来,把他们带到有掩护的草坪上抢救或者让他们安静地死去;对于那些已经阵亡的战士们,我们决不能在即将到来的冲锋中,让我们的双脚践踏这些勇敢的战士,玷污这些高贵的身躯。对于那些躺在山坡上受伤的敌人,我们也同样抱有人类共同的、高贵的怜悯之心。现在这些敌人,仅仅是受伤的兄弟,和我们其他的伤员一样,是血脉相通的兄弟,我们将他们和我们自己人一样地对待处理。军鼓手如同战场上的小天使一般,冲向所有的伤员,营救他们,救护他们。

利用这段平静的时间,我把目光转向这个凄凉得让人悲伤的战场,看看是否能为那些还活着的官兵或伤员做点什么。一个体形强壮面孔刚毅的战士出现在我的视野中,让我永远铭记。他是一个曾经参加了安提塔姆战役和弗雷德里克斯堡战役的中士。他由于在冬季军营中,拒绝为一个仗势欺人、蛮横无理的后勤军需官干卑贱的粗活,而被没有仔细调查就草率决定的司令官降了级。这种降级对他而言是一件非常丢脸的事情。这种不公正的待遇使他的高贵的精神痛苦不堪。但是他具有良好教养的自傲决不允许他将公正的要求变成某些人的恩赐和怜悯。现在他躺在战场上,四肢摊开,躺在不久前他冒死坚守的阵地前的一片开阔地,脸朝着天空,在他的胸膛中央是一个巨大的弹孔。他松开这个弹孔周围的衣服,以缓解他困难的呼吸。汩汩的鲜血向外涌出,在他身旁流了好大一滩血。我冲到了他的身边,弯下腰。他面露喜色,嘴唇微动。我抢先说道:“好小子!你受苦了!你马上会受到照料。”他低声耳语着:“告诉我的妈妈,我没有像一个懦夫一样死去。”

这就是一个由家庭的教育和感化培养出来的具有大无畏男子汉精神的人。这就是在他临死的时候,和他生命的鲜血一起涌出的最后的祈祷和祈求。我明白他的想法,我回答道:“你将以中士身份死去。因为你在葛底斯堡战役中的忠诚和勇敢,我提拔你为中士。”这是他临死前最渴望得到的,其余的话都属多余。

我将他的尸体从战场上移开,但是他勇敢的精神和高贵的灵魂却留在了这片战场上。不用多言的是,那场战斗结束后,一张任命状早做好了,并按照他被告知的理由,提拔乔治·华盛顿·巴克(George Washington Buck)为陆军中士。这张任命状更将痛失爱子却为此无限骄傲的巴克母亲的名字写在了我们这个国家恩人的名册上。

短暂的平静和沉寂很快就散去了。在我们阵地左边,那浓密灌木丛的边缘,很难对付的阿拉巴马州第十五步兵团正朝着我们气势汹汹而来。在之前的战斗中,该团被我们击退过,我们还以为已经把他们打散。现在他们却以坚实的、有序的队列再次向我们发起冲锋。即使现在,他们的数量仍然是我们数量的两倍。没有猛冲,没有叫喊,没有炫耀,但却有坚定不移的目标和决心。我们以我们最有力的方式朝阿拉巴马州第十五步兵团射击。他们庚即进行了还击。战斗又打响了。

阿拉巴马州第四十七步兵团已经在我们右边集结完毕。现在我们是左右受敌,被炮火包围。非常清楚,如果下一次汹涌澎湃的进攻浪潮袭来,我们将被彻底淹没和征服。或许在其他的地方结果会不一样,但是我们眼前明摆着的事情就是有力的证据:敌人的数量远远多于我们,他们充满自信的目光正在四处寻找我们软弱的迹象。我仿佛已经看到那些勇猛的进行侧翼包抄的敌人从他们的右边朝我们猛冲过来,像一只匍匐的野猫一样,一跃而起,在战火硝烟的掩护下,迅速窜到了我们的左边。他们为我们而来,并发誓要将我们一网打尽。我仿佛看到了我们脆弱的防线迅速被攻破,敌人完成了对我们左翼的包抄,并很快就占领了小圆顶山,接着敌人的步兵、炮兵不断涌向整个小圆顶山上并在上面布置了他们的阵地,威胁着我们沿着公墓山脊的整个防线,很快大圆顶山也被攻陷,我们的整个防线再无任何险要可守。这一天的胜利将属于敌人。

现在,我们的还击变得开始稀疏,开始放慢。我们最后几组炮弹和子弹已经射出。我之前要求增援的弹药并没有给我们送来。我注视着兄弟们的脸,一张接一张,当他们射出他们最后的子弹后,都满怀焦虑和担心凝望着我。一分钟过后,他们又掉转目光,正视着前线。在他们的前方,横亘着的是死亡。但如果他们退到后方,那么他们的死亡又能够拯救些什么呢?我的思绪开始飞速旋转。我正在思考实施“孤注一掷计划”的各种可能因素,并和斯皮尔上尉沟通,面对侧翼潮水般的敌军,我们将在哪个地方发起第一次反击。就在这个时候,一个小插曲,用它那人性般的温柔在眼前这个看似劫数难逃的乌云中点亮了一片光辉。勇敢而热心的梅尔彻中尉(Lieutenant Melcher)属于我们团的一个非裔连队。这个连队的上尉连长和另外一半的战士都已经倒下了。梅尔彻中尉走到我的面前,问我他是否可以接管连队并带上兄弟冲向阵地的前方,在敌人靠近之前,将一两名受伤后还躺在那里的兄弟救回来。在这个时候,冲上去将是非常危险的行动,在这个危急的时刻,我们决不能够让我们的阵线出现裂缝。但是我对他的这种英勇而人道的要求表示了由衷的敬意。我瞟了他一眼,他已经明白了我的意思。我回答道:“我批准你,先生,就给你一分钟的时间。快去快回,我很快要发动冲锋了。”

现在一分钟也不能够再耽误了。最后五分钟的坚守后,团里最后一次点名号吹响。现在的形势是如此的危急,除了采取进攻之外已没有任何的生路。我走到军旗前面,兄弟们都转向了我。一个词已经足够,“刺……刀……!”这个词像火一样燃烧并迅速掠过队伍。兄弟们不约而同吞下了这团烈焰,并吐出一声震天的呐喊。没有人知道,这声呐喊是来自地狱的深渊还是晨星的歌唱。“冲锋”的命令现在已显得多余。在天空中飘扬着对上帝的赞美和崇敬的祈祷声响彻云霄,在这祈祷声中,没有一个凡人可以听到这声“冲锋”的命令了,同时也没有人愿意等待去听到这个命令。上刺刀时发出了钢铁碰撞的、刺耳的声音。这些声音正在叙述着它们自己的故事。军旗在我们正面升起,整个阵线开始了启动之前的蠕动,部队左翼首先旋动,朝敌人所在的岩石堆,径直地冲了过去,将我们阵线原来的半月形防守曲线变成了一个进攻的镰刀形;怒发冲冠的射手们从山顶上俯冲下来,朝着敌人密集的地方冲过去,冲向敌军五百人的正面战场。多么伟大的二百名缅因州第二十步兵团的勇士啊!1863年7月3日,葛底斯堡战役第三天,皮克特冲锋遗址。

我们对敌人发动的反冲锋是这场战斗中伟大的转折,胜利的车轮开始在我们这边转动。我们的左翼部队首先动手。敌人前进的部队被阻挡更被惊呆了。他们面对如下山猛虎般神勇的我们,不知所措,慌忙在树林和巨石中间寻找躲藏的地方。我们疯狂的刺刀戳刺着每个空隙,压迫着敌人不得不开始后撤。莫里尔和他的连队,还有那些在大圆顶山抵御着、阻挡着敌人进攻的神枪手们,现在也都冲了下来,扑向敌人正在撤退的左翼,将这个刚开始的撤退变成了完全的溃败。一些敌人逃到了大圆顶山的峭壁边,但是大多数敌人逃到了平坦的山谷,朝着他们在李子小河旁的主力方向逃去,妄图在我们反击路线的中央重新集结部队。在李子小河旁,他们的阵地坚守得十分顽固。1863年7月3日,葛底斯堡战役第三天,皮克特冲锋示意图。左边灰色为进攻的南方军,从南向北依次为:理查德·安德森将军率领的师;皮克特将军率领的师,冲锋主力,下辖肯珀将军、加尼特将军和阿米斯特德将军率领的部队;佩蒂格鲁将军率领的师,其中包括特林布尔将军的部队。右边黑色为防守的北方军,主要是汉考克将军率领的部队,其中包括吉本将军的部队。

在第一波冲锋中,我碰巧和一个敌军的指挥官正面相遇。他也是非常勇猛,一只手提着刀,另一只手握着大号的海军用左轮手枪。他朝我开了一枪,差一点射中我的脸。但当他看到一把锋利的马刀刀尖已经快碰到他的咽喉,他将武器交到了我的手上,投降做了俘虏。我接受了他投降的请求,但是却无法给予他更进一步的关注。我将他交给我身旁一个勇敢的中士看管,并把这位指挥官的佩刀交给了这名中士。我把那把已经装上子弹的手枪带在身边,我想很快它就能够派上用场,之后发生的事证明了这点。

敌人的队列已经破裂,很多人在我们还没有到达之前就已经慌忙撤退了,一些人将他们的滑膛枪扔在地上,有些枪还装着子弹;一些人双膝跪在地上,高高举起他们的双手,拼命地叫喊着:“我们投降。不要杀我们!”仿佛,我们想杀死他们一样!我们只杀死那些还在抵抗的敌人。但这些还敢于抵抗的敌人也是非常勇敢的战士,本来是可以和我们成为朋友的,如果他们为和平和善意而来的话,我们本不想杀死他们。在击溃阿拉巴马州第十五步兵团的防线后,紧接着我们的队伍向右继续冲锋,向敌人的第二道阵线,由阿拉巴马州第四十七步兵团组成的防线猛冲过去。尽管敌人尽了自己最大的努力,但并没有组织起一个像样的抵抗就投降了。我经过他们团的一个中校身边的时候,他们团的巴尔杰上校向我做了自我介绍并投降做了俘虏。巴尔杰上校告诉我这名中校受伤很严重。我立即让军医给他提供力所能及的治疗。

我们的部队就像是一扇厚实的大门,沿着门上的合页转动。我们继续向右边反攻,直到将敌人第二道阵线的敌人全部肃清。我们抓获的俘虏数量是如此的巨大,就连我们自己看守这些俘虏都显得人手不够了。我们将一部分俘虏押回到我们防线的后方,结果在途中很多战俘就乘机逃到了大圆顶山去了。在下到山谷口的半途上,我碰到了阿拉巴马州第四步兵团的鲍威尔,一位谦和而威严的上校。我迅速派人将严重受伤的鲍威尔上校送到附近的宾夕法尼亚州第八十三步兵团,让他在那里接受比在我们这里更好的治疗。

当我率领斗志昂扬的团队向右横扫过敌人的、由阿拉巴马州第四步兵团组成的第三道防线后,我们实际上已经到了我们旅所辖的纽约州第四十四步兵团阵地正对面的位置。我觉得对于我们团来讲,这已经冲得太远了。我估计再向右就是得克萨斯旅集合和盘踞的阵地了。我们眼前大多数逃跑的敌人并没有冒险跑过我们旅守卫的阵地,而是选择了在我们左边的大圆顶山上的岩石中寻找躲避的地方。面对着这么多的著名胡德师的经验丰富的老兵,尽管受到挫折,但他们远远没有被击败,躲在我们身后,攻得太远对我们团是一件非常危险的事情。如果敌人,无论是对我们左翼还是右翼来一个突然的猛冲,就能不但将我们团的队伍切断,还能切中我们团的后部,并占领那个至关重要的高地——小圆顶山,这个我们受命坚守的战略要地。但在此刻要让我们团的战士们停下来也并不是一件容易的任务。他们正处在他们英雄壮举的巨大动能的惯性支配下,他们无所畏惧,他们敢于向任何目标和地方冲击。他们以为他们正在“向里士满进军的大路上”。我不得不用道理说服他们接受眼前的局势,耐心劝说这些还要继续冲锋的战士,最后他们终于停止了反击冲锋,带着冲天的豪气掉头向小圆顶山——那个让他们献身的山顶——回撤。

胜利的回报不是没有令人难过的收获和负担。太多的伤员需要归集,需要给予照顾。对于生擒的战俘,对我们而言也是一种负担。我们手里将近有四百名战俘,我们团平均每个人要负责两名俘虏。

不久,暮色渐浓,我们开始准备迎接敌人新的进攻。或许从白天的失败中,敌人的愤怒将给予他们更大的勇气在夜晚发动报复性进攻。但是敌人的进攻并没有发动。不知是我们反攻冰冷的钢刀让他们胆寒,还是那些冒烟的枪口仍在虎虎生威,我们无法明了。广阔的寂静笼罩在敌人的阵地上。我们筋疲力尽的战士们终于被告之可以休息了,他们马上就地休息起来。1863年7月3日,葛底斯堡战役第三天,皮克特冲锋。(油画,瑟瑞·瑟斯楚普作)

一些人就像失去知觉一般倒在地上;一些人双眼直瞪着夜空上的繁星,仿佛在通过这些点点星光向远方的亲人发去无线电报;一些人像梦游一般在战场上到处游走,寻找着水来清洗白天战斗时遗留在他们咽喉里的硝石烟灰;另外一些非常勇敢的人则四处寻找外科医生,他们在搜寻一些弹药纸的碎片来包扎他们还没有恶化的伤口,或者来到那些安置我们伤员的、能够给予伤员庇护的隐蔽处,来进行这种他们可以自己提供的必要救助。在这些躺满伤员的隐蔽处,救护的人从那些即将死去的勇敢者的嘴唇中带走了他们永远的遗言。这些最后的话语将被带到那些必须更加勇敢才能够接受的人们那里。

第二天早晨9点钟,我们团撤了下来,和我们换防的是第一旅。我们没有被派遣到其他阵地而是到了可以暂时休息的地方。我们作为汉考克将军的预备队待在联邦军中央阵线偏左的位置。而在当天下午,我们的位置正好就是邦联军发动著名的皮克特冲锋(Pickett’s Charge)所瞄准的地方。

对于这天取得的胜利,的确很大程度上靠的是运气,本来我们取胜的几率是非常微小的。假如我们没有用尽弹药,我们将继续和敌人采取滑膛枪对射的战斗,这种“你射击,我还击”的作战方式很快就会将我们彻底消耗掉。由于敌人数量上的绝对优势,最终我们将被击败。假如阿拉巴马州第十五步兵团不去理睬我们这种反常的看似毫无胜算甚至是可笑的刺刀反冲锋,而是继续攻击,我相信他们将踏着我们的尸体走向最后的胜利。假如,再次假如,再有一个团的敌人增派到我们的侧翼,我想我们将被敌人四面包围、吞没,被碾压得粉碎。我们的胜利实际上是一个心理战斗的成功。从军事学科的角度看,反冲锋的计划的确是一个奇迹。那些英勇的阿拉巴马战士,在其他任何一个部队中也难以找出更加勇敢和更加优秀的战士,他们实际上是惊奇和意外的受害者,是他们自己快速和易变的想象力的受害者。

我们现在回到了我们的阵地上,回到了我们的队伍中。7月4日,我们对到处铺满伤员和尸体,惨状恐怖得难以忍受的战场进行了[25]侦察和巡视。我们团向前推进,远到威洛比小河附近,在那里没有发现敌人,我们返回了自己的阵地。我们被告知就地休息,准备好第二天从战场上离开。

然而在我们再次来到大圆顶山和小圆顶山的山坡和山峰向我们死难的弟兄们告别之前,我们是既不会离开也不会休息的。在山坡和山峰上,我们找到了还躺在那里的兄弟们,他们依然安息在我们为他们搭建的可以提供简易遮挡的草坪上,四周是天鹅绒般的苔藓,低矮的雪松掩映着这片草坪,平静而凄美。

我骑马攀上山坡上的这块草地,将马的缰绳扔到马脖子上,然后从马背上翻身下来,弯身来到这些死难的兄弟们身边,向他们致以一个战士最后的道别。他们静躺在那里,紧紧地挨着,甚至连手肘都在一起。在他们勇敢坚毅和因为被太阳曝晒而呈古铜色的脸庞上刻着他们最后的表现、话语和希望:男子汉一样勇敢的决心、英雄一样的自我奉献、神意一样的和解与和谐。一些年轻的战士,在死神的低声絮语下,脸上还泛露出对他们心爱妈妈的思念。

我们在一块巨大岩石向阳的地方,挖了一个非常宽的坟墓,将这些死难的兄弟们掩埋。这块巨大的岩石,以及每天照耀在这块岩石上的太阳,将是他们坟墓永远的见证者。装载火药的木箱被拆开,制成了一个个简陋的墓碑木板。在被满眼泪水模糊了的无数双眼注视下,我们在每个木板上简单地刻上了阵亡战士的名字和籍贯。

我再次走到这片山顶。这片就在不久之前还整整一天被咆哮的战火洗礼的山顶,现在已经变得如此的寂静。硝烟散却,这块山顶已经被战士的生命和鲜血变成了一块传扬着永恒美名,缀在小圆顶山上的一顶雕满纹章的、华贵的花冠;我再次来到这些乱石堆旁,在这里就如同在生命的祭坛旁,文森特和奥罗克,还有威德和黑兹利特,这些我们团主要的指挥官们都倒下了。在远处,我的那些年轻的兄弟们在冲向山峰的时候同样倒下了,再也没有爬起来过。比林斯,他炯炯有神的双眼射出的勇敢就是死神也无法熄灭的光彩;肯德尔,娃娃一般俊美的脸庞,他根本不在乎如闪电般射向他的子弹,他骄傲的生命之血瞬间洒满了岩石;埃斯蒂斯、斯蒂尔还有诺伊斯、巴克,这些英勇无畏的勇士们屹立在个人利益之上,他们在见到上帝的时候,心地是如此的纯洁和高尚;在远处,那些崎岖不平的大圆顶山的山坡被沥青一般的黑暗和死亡一般的寂静笼罩,在那里我们迅疾冲锋的林斯科特被悄无声息射来的子弹阻挡,最后倒在了黎明晨星升起之前。

我还想到了其他倒下的勇士们,他们都具有一个高贵的心灵,尤其是那些部队的指挥官们,即使在身负重伤的情况下,依然勇敢地屹立在战场上,坦然面对任何结局。这些勇士曾经被寄予莫大的信任。今天再次证明了他们纯真的心灵没有辜负这种信任。我没有忘记其他的同志们,无论他们的名字是否写在光荣和美誉的名册上,还是他们的遗骸被掩埋在其他战场的墓地而在小圆顶山上没有留下他们的名字。我相信上帝,不会永远让他们默默无闻,至少我将不会忘记这些英雄的名字。

我一个人坐在这片著名山顶的地上,直到前面的山坡在太阳完全落下后笼罩在一片浓雾之中。黑暗匍匐在这些山坡上,将我随同这些山坡一同掩埋在这无边漆黑的夜晚之中,从任何角度都再看不到我们。

然而在我们身边涌升出来的是多么光辉闪耀的同伴啊!多么坚定顽强的战士啊!多么英勇伟大的灵魂啊!他们的光辉将照亮这黑夜,如同在白天一样的明亮。然而到目前为止,这些英雄的名字还不为其他人所知晓和熟悉,我对这些倒下的勇士表示十分的难过。这些年轻的勇士从芸芸众生中站立起来,最后他们的血肉之躯又倒在了这凡间的尘土中,他们如骑士舞动长矛的双手和热情勇敢的心灵将使得他们的名字,在其他地方和其他土地上,在英雄的史诗中传扬。

他们自己不知道的是,这些年轻勇士令人难忘的脸庞将在他们各自的家乡成为珍贵的、忠诚的象征。无论是生存还是死亡,这些倒下的勇士的面容将成为激励后代为国尽忠的标志。皮克特冲锋的最远端,即所谓的邦联高水位线。

1863年7月2日,伟大的一天,他们崇高的行动,身体上的、心灵上的、精神上的、灵魂上的,将使他们永载史册。

默默无闻的你们,就在此安息吧!大地本身就是你们的保管箱。除了你们的身体之外,大地还将你们其他的东西一同珍藏。大地上壮美的自然景观,秀美的山川,雄奇的海洋,余晖满霞的天空,繁星点点的夜晚,还有各种各样的颜色、声音和味道,大自然的这些美景将同你们一道,相映生辉,相得益彰。这就是大地和你们在感情上的共鸣,在习性上的相通。如若不然,在大地的另一面呈现给我们的将是苦难和折磨。整个宇宙、自然和人类,都处于痛苦的嬗变中,他们满怀热切希望,等待着一种更崇高、更伟大、更神秘的力量将他们升华,将他们完美,将他们救赎。其实这种力量就蕴藏在他们自身和他们之间的相互依赖、共鸣和改变之中。邦联准将阿米斯特德在1863年7月3日皮克特冲锋中受伤处。

这些葛底斯堡的山峦啊!你们举起了如此绚丽的勇敢,同时也饮下无数高贵心灵的鲜血!这些山峰将一些巨大的秘密隐藏在心底深处,直到圣经记载的世界末日来临。在那一天,神意将得到彰显,罪恶将得到报应;在那一天,这些山峰、山坡、山谷都将重新燃起火焰,绽放出让它们转变成崇高和伟大的光芒。这些山峦也是这个升华,这个完美、这个救赎的过程和力量的一部分。这一点就是在这里倒下的勇士们作为上帝的孩子们的最好的表现和明证。阿米斯特德将军(1817-1863),美国内战邦联军著名将领。在葛底斯堡战役第三天参加皮克特冲锋,率部一度冲破了联邦军防守阵地。不幸中弹被俘,并于两天后去世。阿米斯特德将军和联邦军的汉考克将军是西点军校的同窗和挚友。加尼特将军(1817-1863),美国内战邦联军著名将领,在葛底斯堡战役皮克特冲锋中,不幸被击中头部,当场身亡。特林布尔将军(1802-1888),美国内战邦联军著名将领,同时也是著名的铁路工程师。在葛底斯堡战役第一天战斗后,提醒尤厄尔将军占领大圆顶山和小圆顶山,但建议未被采纳。特林布尔将军参加了第三天的皮克特冲锋,左脚中弹,但已经61岁的老将军依然顽强地走回了邦联阵地。后左腿被截肢。战后继续从事工程建筑工作。斯图尔特将军(1833-1864),美国内战邦联著名将军,骑兵总司令,具有传奇色彩,率领骑兵执行侦察任务的大师,被誉为李将军最为信任的耳朵和眼睛。在1864年3月11日的黄色小酒馆战斗中,不幸中弹身亡,年仅31岁。传说李将军对斯图尔特将军的去世悲痛不已。注释[5]Thus ended the great American Civil War,which must upon the whole be considered the noblest and lest avoidable of all the great mass conflicts of which till then there was record. Winston Churchill. A History of the English-Speaking Peoples.[6]What a piece of work is man. How infinite in faculties,in form and moving. How express and admirable. In action,how like an angel. Hamlet,Prince of Denmark,Act II,Scene 2.[7]"Through Blood and Fire at Gettysburg."Hearst’s Magazine,New York,June 1913.[8]The Confederate States of America: CSA[9]Goddess Muse:古希腊神话中掌管文学、艺术、诗歌、音乐的女神。[10]来自《新约·约翰福音书》第二章第一节至第十一节。[11]Rock Creek[12]Baltimore Pike[13]Cemetery Hill[14]Cemetery Ridge:公墓山脊。[15]Culp’s Hill[16]小圆顶山和大圆顶山为两个连接的小山丘,南北走向,位于葛底斯堡小镇以南约2英里,夹在西面的埃米茨堡大道(Emmitsburg Road)和东面的托尼敦大道(Taneytown Road)之间。在小圆顶山和埃米茨堡大道之间有一条李子小河(Plum Run)横亘在中间,在李子小河和埃米茨堡大道之间就是著名的魔鬼山坳(Devil’s Den)。据其他资料显示,小圆顶山海拔高度为650英尺,约合198米,相对于李子小河而言约高150英尺,约合46米,而位于小圆顶山以南的大圆顶山约高出其130英尺,约合40米。小圆顶山和大圆顶山的山坡均较为陡峭,巨型岩石和卵石块铺满山坡,少树木。[17]Seminary Ridge[18]Lutheran Seminary[19]Emmitsburg Road[20]西克尔斯将军擅自而鲁莽地将第三军阵线突前,而非按照既定计划部署在公墓山脊,使得部队暴露在邦联军的炮火范围内,造成了极大的伤亡。他战后为此饱受指责。[21]Peach Orchard[22]Wheat-Field[23]Devil’s Den[24]Plum Run[25]Willoughby’s Run第三章 张伯伦上校关于葛底斯堡战役的报告这篇收录在1880出版的《内战联邦和邦联军官正式官方报告集》中的关于葛底斯堡战役中小圆顶山战斗的军事报告,是张伯伦在战斗结束后第4天,即7月6日撰写的。报告中详细描述了他率领缅因州第二十步兵团参加葛底斯堡战役的经过,特别是对7月2日,自己在弹尽粮绝之际,在没有任何上级指令的情况下,发起刺刀冲锋,并取得了意想不到的胜利进行了准确和生动的描述,是研究葛底斯堡战役的第一手宝贵资料。张伯伦上校在这一天战斗中所取得的重大战略意义和功绩,最终在1893年为其赢得了美国国会能够授予军人的最高奖赏荣誉勋章(Medal of Honor)。7月3日,张伯伦所率部队被从一线战场上撤下来进行休整,同一天李将军发动了著名的、更为悲壮的皮克特冲锋。在付出重大伤亡仍然不能够攻破联邦军防线后,李将军率领弗吉尼亚北部联军在3日晚上,连夜撤离了葛底斯堡,跨过波托马克河,回到了自己的家乡弗吉尼亚州。疲惫不堪、心有余悸的由米德将军率领的联邦军未能够乘胜追击,失去了宝贵的战机。美国内战中具有转折意义的葛底斯堡战役就此结束。从此,受到重创的南方邦联军再也无力组织北伐。而北部联邦军则在其后被林肯总统任命为总司令的格兰特将军的率领下,从北面和西面同时挺进南方,将战火烧到了邦联首都里士满的城下,南方失败的命运就不可避免。

按照旅部上校指挥官的要求,我很荣幸地呈递一份较为详细的关于缅因州第二十步兵团于7月2日至3日在葛底斯堡战役中战斗经过的报告。

作为负责前方部队挺进的后卫部队,我们团受到了敌人骑兵不断逼近的骚扰,在行军的前一天,我命令部队在日落之前必须到达宾夕法尼亚州汉诺威市。但士兵们早已疲惫不堪,没有时间按照计划扎营露宿。士兵们的口粮还没有来得及发放,炊事兵还正在准备晚餐,关于那天同敌军在葛底斯堡附近正面开战的传言就吸引了所有人的注意力。很快,立即前往葛底斯堡的命令传达下来了。

我所带领的士兵们个个斗志昂扬、精神焕发地出发了。道路旁群众的喝彩和欢迎,点燃了他们的热情。仅在行军途中短暂休息了一两个小时后,黎明前,在7月2日的早晨7点左右,我们团到达了葛底斯堡东南方向的高地。

我们团起初同我师的其余部队聚集在道路右侧。后来我们被迫向左方移动了数次。虽然我们希望立即投入战斗,并且坚守住我们的阵地,但是在开战前,我们的士兵仍然抓紧时间进行休息,并且尽可能地食用他们的口粮。

接近下午4时,在我们阵地左前方一段距离的某个地方,一道震耳欲聋的炮击轰鸣声骤然响起,这标志着我师向这个方向的进攻,一场快速的突袭战斗已经开始。在经过一块凹地的开口地段后,我们旅的炮兵连准备就位。我们团到达一片树林的边缘,在远处,步枪正在激烈互射。当我们团准备冲锋的时候,我们收到了来自旅长文森特上校的命令,要求我团立即以加倍速度向左方前行,我们横过李子小河行进在一条农场小路上,目标是夺取一座崎岖不平的、充满巨型岩石[26]和卵石的、突出的山坡:花岗岩马刺或者叫做小圆顶山。

在我们攀爬山坡的时候,敌军炮兵发射的炮弹包围了我们的队列,炮弹的碎片在岩石和树顶上不断爆炸,这使得我们不能够在山顶灵活行动。有一两颗炮弹在我们的队列中爆炸。当我们在小圆顶山的南坡经过的时候,文森特给我指我团即将占取的阵地范围,并告知我,这个阵地位于整个联邦防守阵线的最左方。敌军为了夺取小圆顶山,必将拼死猛攻,这里将会有一场异常惨烈的战斗在等着我们。他还告诉我:“不惜一切代价,也要守住那块土地。”这是我听到他的最后一句话。

为了着手加强我们团防守的右翼,我将一些部队派到阵地的右翼并组成了一字形的防守阵型,同时向他们下达了竭尽全力守住在这块崎岖不平、多岩石和卵石的、散乱地长着树木的小圆山顶的命令。

我们团的阵地与位于我们西南方向比小圆山顶略高的另一个山峰[27]相对应。这块高地就是人们所熟知的“糖条山”或者是大圆顶山。在大圆顶山与我们的位置中间穿插了一条地势较为平缓、被稀疏的树林覆盖的山谷。我们团防守的队列布置完毕后,我就立刻派遣莫里尔上尉指挥的B连,从我们阵地的左翼扩散并穿过这个山谷,形成一股按照特定方向前行的散兵,并随时听从指令以避免敌军对我军暴露的侧翼和后方进行突袭。

射向我们团阵地的炮火持续猛烈。此后,一群来势凶猛的敌军步兵在炮火的掩护下,从我们旅阵地中心的前方逐渐向右方攻击过来。我们的部队受到了猛烈的撞击,防线摇摇欲坠,残缺不全。很快,战火从我们团守护的右方逐渐向阵地的整个前方蔓延。近距离的、更加凶猛的短兵相接已经不可避免。

在这期间,一名来自我们团阵地中心的指挥官告诉我,敌军正在他的前方朝右移动,试图绕过我们阵地的侧翼。我迅速攀爬上一块巨大的岩石,我能够看到一群数目庞大的敌军正在顺着他们行进队列的侧方及后方移动,并且正在试图穿越山谷,朝大圆顶山的山脚,朝着我们阵地的左前方和侧翼而来。

如此近距离的行军不允许前方有任何变故。我立刻率领我们团队一部分部队向我们阵地的左方延伸,在大圆顶山的山脚附近布置了防守阵地,这样同我们团队右翼形成了一个呈直角的防守阵型,使我们团的防守范围扩大至两倍。

我们团的一些连队因为自然地理环境为他们提供了较好的庇护条件而形成单独的作战队列。我们团的军官和士兵们都充分理解了我的作战意图,尽管敌人猛烈的炮火使得这些作战意图难以执行,但他们还是尽力去执行。

我们团的右翼部队和敌人的交火异常激烈,但是英勇的战士们不给敌人任何机会去夺取甚至怀疑我们的优势地位。但是很快我们失去了先机。敌军侧翼进攻的欲望和势头非常强烈,因为他们预计在这个方向上,我们将不会有较强的防守兵力。他们妄图对我们进行侧翼包围。这个意图非常明显。

我们近距离向敌军发起了顽强猛烈的还击。敌军很快就因为我们如此突然而又有效的还击而被迫从山坡上的岩石和低矮的树林中后撤。然而,短暂后撤后,敌军中突然发出令人胆战的吼叫声,他们又迅速地朝我们阵地冲了过来。敌军在我们团威力极大的炮火射击下,迫不得已,在离我们阵地约十二码的地方停了下来,并寻找一些临时的掩体。

过了不久,敌军再次向我们团的阵地前方发起全面的攻击。在经过一个小时的战斗后,形势变得严峻。敌军数支突前的部队在几处地点突破了我们的防守阵线。当时短兵相接,异常凶猛,却旗鼓相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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