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发布时间:2020-06-12 04:33:18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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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日)陈舜臣,黄哲昕

出版社:北京联合出版公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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分裂者

分裂者试读:

香港来客

认出在码头朝自己挥手的男人是三浦达夫,船上的林宝媛不禁莞尔。没想到,他还真的专程来迎接自己了。

林宝媛,岩佐商事株式会社香港分店的一个普通打字员,通过本地社招进的公司,甚至连正式员工都算不上。即便如此,从她二十岁初入公司至今,也已有五个年头了。“我迟早要去一趟日本!”

这句话早已经被她嚼烂了。为达目的,她甚至不厌其烦地在日籍驻港员工身边打转,不放过任何一个汲取日语知识的机会。日本人起初对这个好学的女孩颇感兴趣,会趁着闲暇时间教她几句,但过不了多久都会被她那异乎寻常的执念吓得避之不及。当然也有例外的,驻港两年的三浦达夫就是个称职亲切的好老师。

也多亏了有这么一个平易近人的日本男人日复一日地用日语和她交流,五年下来,宝媛的日语虽谈不上精通,时不时还会冒出本地口音,但总算是能毫无障碍地和日本人交谈了。

宝媛也向三浦挥了挥戴着白色手套的手,以示回应。“工作繁忙,只怕无法到码头迎接了,见谅。”——三浦虽在信上这样写,但终究还是来接自己了。

这个连正式员工都算不上的小小打字员,在起早贪黑、辛辛苦苦地赚够了钱之后,终于踏上了自己的圆梦之旅,为此还不惜请了一个月的假。就她这种条件,住普通宾馆自然成了奢求,估计只能一家家地蹭着招待所过夜了,真可谓名副其实的“穷游”。“你只要人到关西就行了,剩下的一切交给我。虽然我有工作在身,但也要尽全这地主之谊的。”

三浦的信中,字里行间满溢热情,这让宝媛心中暖暖的,但她还是在回信里婉拒了对方的好意:“托您的福,我的日语交流基本没问题了。我想自己一个人走走看看。您放心吧,我自己能行的。”

照理说,在休假期间,公司事务应该是要抛诸脑后的。但既然都来了,东京总部和主要分店还是得去拜访一下的,毕竟这边还有许多在香港认识的同事。三浦是一年前回日本的,如今正在神户分店任职。说来也巧,上回神户分店的店长出差去欧洲,途经香港时逗留了三日,还是宝媛负责接待的。

宝媛原计划在神户登陆后就立刻前往分店的,迄今为止,她给神户分店发了多少封信件,连她自己都快数不过来了。“生田区石明町东南大厦407室”这个地址,她早已烂熟于胸。

汽笛声响起,船马上就要靠岸了。

反正三浦都来接自己了,就劳烦他带个路吧。

离岸边还有些距离,声音还传不到岸上。宝媛只是一个劲儿地挥着手,挥得肩膀都有些麻木了。

“Miss Lin!”

宝媛顿了半秒钟才反应过来这是在叫自己。她回过头,只见来自英国的事务长正摆手示意她过去。

轮船刚开进防波堤,就有海关工作人员乘着小汽艇上船进行安检工作。安检过程还算顺利,没出什么意外。宝媛取回护照,粗略地了解了一下登陆后相关手续的办理情况。

回甲板前,她先上了趟洗手间。

天公作美,在长达四天的海上旅程中均是晴空万里。宝媛也没别的消遣活动,独爱在甲板上漫步的感觉。但海上的阳光可不饶人,短短四天,她那原本白皙的面庞就多了几分健康的黝黑。

洗手间里,宝媛痴痴地望着镜中的自己,先是发了一阵呆,随后就取出化妆盒,打开盖子,可转念一想,又把化妆盒塞回了包里。“哼,管他呢!就当换了个形象。”

宝媛俏皮地向镜中的自己眨了眨眼,将鬓角的秀发捋到耳后,又理了理领口,离开了洗手间。

当她再次来到甲板上时,船已经开进港口了。码头上三浦达夫的五官逐渐清晰。他变化不大,雪白的牙齿在褐色肌肤的衬托下还是那样晃眼。

轮船全然不顾宝媛的心焦,慢悠悠地挪到岸边,舷梯随之放下。三浦走到梯口旁,再次向宝媛挥手。

这个距离很近了,声音完全传递得到。

宝媛还算是个淑女,怎能在公众场合大呼小叫?但三浦就没那么多顾虑了,双手做喇叭状放到嘴边,张口就喊:“路上辛苦了!”

遇到日籍员工到香港分店公干时,一句“路上辛苦了”通常是免不了的。但在宝媛看来,日语中就属这些日常寒暄最让人别扭。

她矜持一笑,算是回应。

就这样,在神户的码头,打字员林宝媛迈出了这穷酸的“日本一月游”的第一步。“这才一年不见,我们的宝媛竟出落得如此美丽了。”三浦开着车也不忘打趣道。

应付这种程度的玩笑,宝媛也是驾轻就熟:“就你嘴甜。”“说真的,你日语进步得挺快啊,遇上好老师了?”“三浦先生走后,哪还有什么好老师。”“论嘴甜,我得甘拜下风。不打趣了,你奔波了四天,一定也乏了。今天先好生歇着,明天再开始享受‘日本假期’也不迟。”

宝媛也跟着没心没肺地呵呵大笑起来。但是,不能掉以轻心。宝媛心里明白,这次来日本可不仅仅是旅游观光的。“噢,对了,三浦先生。”宝媛决定还是先解决现实问题,“能帮忙找个便宜点儿的落脚地吗?”“唔,这个问题嘛……”三浦有些含糊其辞。“有困难吗?”问题似乎有点儿严重,宝媛一阵紧张。“没事,不用担心,便宜的旅店要多少有多少的。”三浦忙解释道,“我只是突然想到有一个免费的住处,不晓得你愿不愿意屈居……”“免费的旅店?”“其实也不是旅店。我现在住的公寓的一楼,有个中国人开了个叫‘桃源亭’的食堂,那个老板在自家附近还有栋副宅。”“副宅?那是什么?”“哦,没人教过你这个词汇吗?”三浦苦笑道,“副宅就是小屋子的意思。在我们日本,有些人家除了主宅外,还会在附近建一栋小屋子,我们称其为副宅。”“啊?您不会是想让我住那里吧?我和那个老板又不认识……”“本来是想邀你到寒舍委屈几天的,但不凑巧,我弟弟两口子这两天从东京过来,我家里现在是连个落脚的地儿都没了。”

宝媛不想去别人家里住,于是道:“不用不用,反正只是过夜而已,我到招待所凑合凑合就行,这样反而会自在些。”“陶大哥……哦,就那食堂的老板,他们全家都住在主宅里,你安心住吧,不用在意他们的。副宅单独有一扇后门,我可以帮你借到钥匙。再说了,你们多少算是同乡,哪有那么多顾忌……”“可是……”

说不心动是假的,对于手头拮据的宝媛来说,此时没有比“免费”二字更有吸引力的词汇了。但世上真有这等便宜事?她不得不多长一个心眼儿。“寄人篱下,终究是不安心……”她极力抵抗着诱惑。“这样吧,你先和陶老板照个面,到时再做决定也不迟,搞不好你到时候还会哭着喊着入住呢。”

一路无话,车子在东南大厦门前停了下来。岩佐商事神户分店在大厦的四层,但三浦率先下车,拎起宝媛的行李箱就向一层走去。“我觉得还是先到分店,和店长打个招呼比较好……”宝媛犹豫道。“不急不急,还是先把行李寄在‘桃源亭’吧。”三浦不顾宝媛的犹豫,自顾自地走着,“你不会打算提着几十斤东西爬到四楼去吧?”

中华料理食堂“桃源亭”在大厦一楼,很低调的样子,下午3点后就没多少生意了。它占地面积不大,却给人一种宁静的空旷感。老板陶展文正坐在桌旁埋着头写着什么,坐在他对面的女人很是惹眼。那女人三十岁上下,体态丰盈性感,染了一头刺眼的红色长发,眉毛描得如小拇指一般粗,毫不避讳地交叠着肉感的大腿,她面前的桌上还放着一个藤条编制的篮子。

陶展文也不和女人搭话,自顾自地胡乱写着什么。女人嫌气闷了,伸手掀开藤篮的盖子。“乖,天亮了,该起床啰。”女人腻声道。

藤篮中竟缓缓伸出了一个蛇头。“好闻吗?这里是食堂哟。”女人的声音里满溢着对宠物的溺爱。

陶展文不禁抬眼瞥了眼女人的异常举止,随即又把注意力移回纸上。不一会儿,他完成了手头的活儿,套上了笔套。“喏,带着这个到南京町的药房去,他们会给你配的。”

陶展文将手中的纸递给女人——是一张药方。女人伸手接过。“谢啦。”女人露齿一笑,接着转头对她的爱宠道,“回房间吧,咱们得走了。”

女人正欲离开,陶展文喊住了她:“恕我多问一句,这回又要到哪里去?”“冈山。”女人毫不犹豫地答道。“哦……保重身体吧。”“谢谢您的关心,呵呵……”

女人的一举一动都似表演一般夸张,她舒展双臂,优雅地转过身,油乎乎的食堂在她眼中俨然是华丽的舞台。

她叫宫地多魔子,是个专业的脱衣舞娘。凭着裸身戏蛇的特技,她在圈子里还算小有名气。脱衣舞可是个卖力气的活儿,她的体格自然不可能像普通女性那样弱质纤纤。不过,她那肉感丰满的体形虽然乍一看十分健康,实际上却已病入膏肓。陶展文多次劝她早日入院接受治疗,但她总是一拖再拖,以致贻误了治疗时机。如今她发病愈发频繁,仅凭陶展文的几帖中药,已经渐渐抑制不住病魔了。

陶展文望着女人姣好的背影,心中惋惜。话说回来,这个食堂老板今年已经五十有余,但看起来比实际年龄要年轻十多岁,全身的肌肉也依旧如年轻人一般紧实。多年的拳法锻炼为他那壮实的身体平添了几分柔韧,明亮的双眼在给人以暖意的同时,还隐隐散发着一股凌厉之意。

女人已经离开了,他依然端坐在椅子上,双眼微微合着,让人看不出他究竟是在假寐还是在冥想。

4点零5分,三浦和宝媛走进食堂。“陶老哥,下午好啊。”三浦率先问了个好。

陶展文睁开眼,瞧见三浦身后跟着个中式打扮的年轻女孩,赶忙站起了身。“这位小姐就是你上次提到的香港的同事?”“是啊,我今天特意把她带过来了。”三浦答道,“给你介绍下,这就是我说的陶老板。”“您好。”宝媛礼貌地鞠了个躬。

陶展文拉出一张椅子示意她坐下,这个老板谈不上热情,但宝媛仍可以感受到这个精壮大叔的好客之意。“走海路来的?”陶展文关切道,“一路颠簸,累了吧?”“一点儿也不颠簸,船走得很稳。”“那就好。”

这都是些毫无营养的寒暄,但即便如此,宝媛心中还是漾起了一阵莫名的暖意。

三浦达夫从踏进店门起就时刻关注着宝媛的态度,见宝媛转过头来看向自己,他立马朝宝媛挤了挤眼睛,似乎在说:“怎么样?这大叔不错吧?”

宝媛读懂了他的眼神,不易察觉地点了点头。得到了宝媛的赞同,三浦显然松了口气。“陶老哥,我们就把行李暂时寄放在你店里了。”三浦说,随后又催促宝媛,“别磨蹭了,快去见店长吧。”“啊,是,是……麻烦老板了,回见。”宝媛赶忙回应道。“嗯,放心去吧。”陶展文脸上依旧带着暖暖的笑意,“我会帮你看着行李的。”

三浦在前面带路,两个人来到了四楼的分店。香港那三天的接待工作并没有白费,店长对宝媛的到来相当欢迎,甚至还邀请宝媛到附近共进晚餐。

三浦桌上的文件堆得老高,显然,他是放下手头的工作专程来接自己的,这让宝媛心里有些过意不去。“对不起,三浦先生。您工作这么忙,还劳烦您来接我……”

宝媛还是老样子,并不擅长此类正式的寒暄,短短的几句日语,她赔着小心一字一顿地说下来,不敢有半分马虎。“客气了。”眼前的女孩可不经常这样正儿八经地与自己说话,三浦难为情地挠挠头,“难得你不远万里从香港过来,我帮衬着点儿是应该的。”“但您还有这么多工作要做……”

三浦看着桌上那堆积如山的文件,面露苦笑。“嗯,是有工作,”他瞥了眼手表,“但也不多,我尽量在5点之前完成。”“我待在这儿有些不方便,我先到楼下食堂等您,可以吗?”宝媛建议道。

三浦没有立刻回答,而是环顾了办公室一圈。周围的打字员见他看过来,纷纷收回好奇的目光,办公室再次被噼噼啪啪的打字机声响填满。也是,女孩难得远离烦闷的工作,远渡异国享受休假时光,可不能让这煞风景的办公室气氛坏了她的心情。“也好。那就只好委屈你先下楼等等了。”

宝媛告别三浦,回到了一层。刚推开“桃源亭”的门,陶展文就殷勤地迎了上来。“三浦先生还有半个小时就下班了,到时咱们再一起去看房子。”“我还是觉得有些不合适……”“别顾虑那么多。而且,我有个女儿,你们正好做个伴儿。”“这样叨扰您,真是不好意思……”宝媛有些招架不住对方的热情,“我原本是打算住招待所的,但被三浦先生硬拉到这儿……”“我那儿比招待所也好不到哪儿去,平日里都空着,你住进去正好添点儿人气。里头没什么家具,就一台碍眼的缝纫机。你就当住招待所吧,不要有心理负担。”“怎么敢白住您的……”宝媛小心翼翼道,“要不您看这样成吗?我给您付住宿费,就和招待所一样。”“我没申请营业执照,哪敢乱收住宿费?”

浓眉本是威严的象征,但这位食堂老板的浓眉却像一潭温泉,不知不觉中,宝媛已经被泡得没有气力拒绝了。住处的事就这样敲定了,两个人随后便拉起了家常。“我哥哥自从十五年前去美国留学后,就再也没有回来过。我和我妈妈一起住在香港。”宝媛简单地介绍了自己的家庭情况,“但妈妈去年过世了,现在就我一个人。”“令堂过世,令兄也没回来吗?”陶展文好奇道。“嗯,根本联系不上他。五年前,我听说他来日本了。”“那他现在还在这边吗?你们有书信来往吗?”“很奇怪,大哥从五年前开始就音信全无了。在那之前,隔个两三年好歹还有一封信。”“真是苦了你了。”“所以啊,我这次来日本的另一个目的就是打探一下消息,搞不好能找到大哥的行踪。”“你哥哥有什么特征?我也可以帮你关注一下。”

宝媛注视着这位中年大叔,无论是随口的敷衍还是真正的关心,都是可以从对方的表情中读出来的。“大哥叫林东策。”宝媛答道。“林东策……好名字,我就是喜欢这样中规中矩的名字。他多大了?”

消失的大哥

宝媛与大哥相差了足足十五岁,其实她还有个二姐,只不过二姐早年远嫁内地,之后就没有来往了。仔细算来,大哥今年该有四十了。十五年前,也就是宝媛十岁那年,他公费到美国留学,之后就再也没有回来过。

林东策在浙江大学就读时就是圈子里有名的才子,他主要钻研数学,即使是留洋到了人才济济的美国,成绩依然是名列前茅的。这样年轻有为的学者,校方自然是极力将他挽留在了研究室,出人头地是迟早的事。然而,就在七八年前,他却毅然放弃了这顺风顺水的人生,突然辍学了。他写信告诉家里,自己已经厌烦了整天和数学公式打交道的日子,想去寻找真正属于自己的人生。

宝媛与大哥分别时还是个不记事的小丫头,更何况这么多年过去了,她对这个大哥也只是隐隐记得些模糊的轮廓。她印象最深的是大哥发际线边上那颗大黑痣,以及用于遮盖它的枯黄的刘海儿。她只能凭借寥寥几页信纸、几次联络,在心中勾勒大哥的形象。

随着身心的成长,小女孩心中的大哥形象渐渐地被填上了理想化的颜色。“优秀的青年学者”,这是宝媛在心底为大哥描绘的第一张画。得知大哥辍学后,她费了好大的劲儿才将这幅画修改为“成功的商人”。前者文质彬彬,后者大腹便便,确实难为她了。

也就是在那个时候,当初和大哥一同赴美留学的朋友回国了,途经香港时,他特地拜访了宝媛家。“小林是思想负担太重了。”这句话让母女二人的担忧又重了几分。

哥哥的那位朋友是个意气昂扬、胸怀抱负的进步青年,那时正响应新中国的号召,立志奉献自己的知识,为社会主义建设添砖加瓦。林东策弃学从商,自然就被他归到了“落后分子”的行列中。但在这对饱受思念之苦的母女面前,用“落后”二字未免有些残忍,亏得他有心,说成了“负担太重”。

宝媛对哥哥一直满怀期待,听了那位朋友的话,不免有些失落。哥哥的朋友有所察觉,于是安慰道:“别担心。小林的生意做得还是有声有色的,但生意场上的事儿,谁又能说得清呢?对了,他在大学研究室里工作时就靠做经纪人之类的私活赚了不少钱。说不定,这条路还真适合他。”

大哥的精神负担源自何处?涉世未深的宝媛不得而知。但从这位朋友的语气中,她可以感觉到,这与祖国的政治形势脱不了干系。只是,林家清贫,父亲早亡,和资产阶级完全搭不上边儿。何况又是在香港,不管政局如何,都不至于波及自家吧?当然,这只是宝媛一厢情愿的观点罢了。“大哥做学问又不是为了赚钱,学者和政治能扯上什么关系?”

毕竟还不成熟,她只能看到问题的表面。她理想中的大哥是个不食人间烟火的学者,即使有烦恼,也应该和学术相关才对。现实与理想的巨大差异让少女宝媛一时无法接受,她又试探性地问道:“是不是学术上遇到什么困难了?”

那位朋友毫不犹豫地断言道:“不会的。”

难道是感情生活出了什么岔子?当时的宝媛正值青春期,难免会在大哥的理想形象上添加几抹浪漫色彩。

在男女问题上,母亲比宝媛敏感得多,她感到有些难以启齿:“东策不会是和洋女人……”

那位朋友正愁找不到话来安慰母女俩,听到这话,连忙加重语气道:“不可能!唯独这点我可以断言!小林非常洁身自好,从未传出什么绯闻。伯母完全不必担心这个,虽然他也到适婚年龄了……估计是打算在国外赚足了钱,再回香港结婚吧。”

在母亲眼里,儿子弃学从商未必是件坏事。问题是,这一转变过于突然,她没有丝毫的心理准备。她还专程给儿子写了封信询问原委,但林东策在回信中依旧是那几句话,无非就是厌烦了学术生活,觉得自己更适合从商云云。

宝媛不信,她觉得大哥一定是有事瞒着自己和母亲。但任她怎么否定、怎么较劲,无情的现实可没闲功夫去成全一个少女的小心思。“理想大哥”的形象顷刻间土崩瓦解,令她心有戚戚。她并非对商人这个职业有偏见,但作为妹妹,总是希望自己的哥哥是独特的、与众不同的。年轻女孩儿对象牙塔抱有憧憬,这并不奇怪。

不过,没多久,大哥弃学从商的正确性就得到了证实,他竟从美国寄了五千美元的生活费回家。当时,宝媛还是在校生,体弱多病的母亲没有收入,父亲留下的微薄遗产眼瞅着就要见底了,大哥寄回这笔巨款无异于雪中送炭。

为此,母亲还是很高兴的:“还是做生意好啊。”

能赚钱是好,但大哥究竟在做什么生意呢?“反正就是做生意,具体是什么生意……我也是不很懂……”

连自己的朋友在做什么生意都不知道?那位朋友含糊其词的回答让宝媛心中犯起嘀咕来,同时也加深了她的疑虑。莫非……难道……大哥干的不是正经生意?这个可怕的念头在宝媛年少的心灵上留下了一道难以磨灭的阴影。

一年后,大哥又寄回了两千美元的生活费。这一次,他总算稍微透露了自己的行踪。他说近日要离开纽约,搬去旧金山,确定地址后会再告知。没想到,那竟成了大哥寄来的最后一封信。之后,宝媛和母亲按照纽约的地址给大哥寄过无数封信,但无一例外地被退了回来,可见大哥已经不在纽约了。母女二人动用了一切关系,但一无所获。经过数年的苦苦追寻,总算得到一丁点儿消息——“一个名叫林东策的中国留学生说自己想去日本,至于是从谁那儿听说的,我不记得了,也有可能是我听错了吧。”而说这句话的人,甚至连大哥的面都没见过。

一年前,母亲带着对大哥的担忧病逝了,那句不靠谱的消息依旧会时不时在宝媛脑中响起,特别是每当听见同事们用日语交谈,她就会产生一种强烈的预感,大哥一定在日本!正是在这份预感的驱动下,她才更加拼命学日语。

大哥大概是懒得动笔,失踪前给家里写的信也不过寥寥数封。宝媛把这些信反反复复看了无数遍,试图从中找到一些线索。

信件的内容很简单,甚至有些前言不搭后语,说好听点儿是天马行空,说难听点儿则是逻辑混乱。有很长一段时间,宝媛都天真地将其奉为“天才手笔”,现在看来,充其量也就是“性子随便”罢了。试想,正常人谁会把“走着走着鞋带断了”这样的事写在家书里?连母亲都曾抱怨:“这写的都是什么呀?大老远跑到美国去,好歹写一些有趣的见闻给我们看看嘛!鞋带?他专程到美国去断鞋带的吗?流水账也不是这么个记法儿。”

大哥还会莫名其妙地在信中留下一些谜一样的语句,就拿他最后的那封信来说,在叙述完朋友的经历后,他补充了一句话:“我与此男,并列一站,一刀两断,尽皆相同。”母亲对此感到无语,宝媛也猜不透大哥想表达什么。不过,她仍极力为大哥辩解:“没什么可奇怪的,但凡头脑聪明的人,总会认为周边的人一定也能理解他自己能理解的事物。”

之前,大哥就算再懒散,还能保证一年至少给家里寄一封信。但从那以后,母女俩连续两年都没有收到大哥的信,于是彻底慌了。她们唯一可以确定的是大哥确实去了旧金山,母亲甚至联系上了中国领事馆,但得到的答复却让人失望,没有查到符合条件的人。大使馆还在回信中补充道:“也有可能是目标人物未获得美国市民权,本机构无法查询脱籍者信息。”照这样看来,那句不靠谱的消息反而多了几分真实性。

母亲对儿子的最后一分期盼在临终时也被消磨殆尽了:“这个不孝子,恐怕早就不在人世了。不然,何至于这么多年都不往家里寄信?”

宝媛可以感觉到,母亲说这句话时内心是动摇的。回头想想,母亲的观点不无道理。若是大哥健在,没理由这么长时间不给家里报个信。事实是明摆着的,只不过作为亲人无法接受罢了。但有一点宝媛想不通,大哥在海外就没有一两个朋友?他若真是出了意外,就没人通知他的家人?“万一大哥真的在日本呢……无论结果如何,就当是解我一个心结吧。”宝媛把大哥的事一五一十告诉了陶展文。“别灰心,事情还没定数呢。”陶展文鼓励道,“我这边会尽可能地帮助你。”“那我就先谢谢了。”宝媛感激道。“唔,要从哪儿着手呢……”陶展文做沉思状,“日本说大不大,说小也有四十万平方公里呀……”“但定居在日本的中国人没多少吧?”“是不多,三万左右吧,但散布在日本各地……干脆,我们划分区域来找吧?”“具体怎么做?”“我看就先从神户着手,那是在日中国人的主要活动区域。其实不难,到市政府查一查外国人市民记录便知。神户找不到的话,就去大阪找,还找不到,就去东京、横滨找。总之,就这样一个区域一个区域地找,直到找到为止。”“就是到市政府查外国人登陆记录?”“是的。这么说吧,在神户的中国人大概有八千,我们只找林姓男子,花不了多少时间的。我在那里有熟人,我们都不用亲自去,跟他打声招呼就成。”

宝媛再次朝陶展文深深地鞠了一躬:“真不知道要怎样感谢您才好!”

就在那时,三浦一手擦着额间的细汗,着急忙慌地赶来了。“我来啦,久等了。”

他的呼吸略显急促,想必是怕二人等久了,迅速解决了手头的活儿后一路跑下来的。

陶展文并未因三浦的到来而打断沉思。“林东策……林东策……”他反复咀嚼着这个名字,仿佛要将其深深刻在脑海里。

从神户到东京

神户背靠六甲群山,是个斜坡上的都市。从港口望去,市里的建筑如梯田一般层层递进,慵懒地躺在山坡上,仿佛正享受着悠闲的午后阳光。太阳正对着整齐的房屋,为红瓦白墙增添了几抹亮色,很难想象炎夏来袭后会是怎样一幅壮观的光景。但入秋后,清爽的凉风中和了烈日的炽热,屋内的空气怡人多了。

夏日里,阳光被厚实的窗帘拒于窗外,入秋后却成了各家各户争相欢迎的宠儿。一大早,人们就打开窗门迎接第一缕阳光的到来。

位于北野町的陶展文家也不例外,整日里窗门大开,仿佛要将秋日融化在屋子里。从二楼的窗户向外看,偌大的神户市就像他家后院一般一览无余。

宝媛惬意地靠在窗边,无精打采地望着海浪发呆,一夜的安眠并未驱逐四日颠簸所带来的疲倦感。

陶展文的女儿陶羽容此时正陪在她的身旁,两个人有一搭没一搭地闲聊着。“看那台造船厂的起重机。”羽容所指之处是一台正在施工的起重机,那巨型钢铁手臂的一举一动,似乎随时都会把地势狭长的神户撕裂。“听说这台起重机马上就要拆掉了。如今造船技术发达,这些老设备也该退休了。”羽容的语气中带着一丝落寞。陪着自己长大的景致一个个儿地从身边消失,自然就撩起了她那份少女特有的感伤。

陶展文回来了,他刚推开铁门,就看见了靠在二楼窗边的宝媛。“宝媛,坏消息。”他直接朝二楼大声道,“我刚到市政府确认过了,神户没有叫林东策的人。”

听到这个结果,宝媛谈不上失望,毕竟“大哥在日本”这个信息原本就是她一厢情愿的想法。不过,陶老板的热情让她大为感动:“真不知道要怎样感谢您才好,为了我这点小事,您……”“宝媛姐,别灰心。”一旁的羽容安慰道,“这不才刚找了神户吗?日本这么大,或许你大哥在大阪、东京呢?只要他真的在日本,就不怕找不到的。”

陶展文来到二楼,为宝媛做了详细的汇报:“已登录的林姓中国男子只有五百多人,可惜里头没有叫林东策的。”“无论结果如何,我都很感激了。这一趟下来,您一定费了不少心思。”宝媛一个劲儿地道谢。“不费事。你知道吗?姓陈的中国人有一千多个,姓林的还不到一半呢。”“我也不能闲着,明儿就去东京了,我一定要在那儿好好找找。”宝媛下决心道。

光和公寓坐落于神户的中山手区,是一栋四层建筑的高档公寓。四年前刚竣工时,这栋建筑在楼层高度上睥睨周边所有民房,无论是日照时间还是可视范围,皆无可挑剔。但好景不长,接下来的三年里,周边高楼先后拔地而起。如今,打开窗户所面对的只剩下冷冰冰的墙壁,昔日的阳光与海景已成为一种奢侈。

附近又开始动工了。公寓管理员久留岛欣吾忍受着聒噪不绝的电钻音,愁眉不展地盯着申请书上的一列列数字。

管理员办公室的墙上设有一扇咨询用的小窗,一个化着浓妆、年逾二十的女孩对窗内的久留岛叫道:“哥。”

久留岛回过头:“哦,弘子。”

女孩嘴角微微一扬,挤出个微妙的表情。但久留岛明白,这是女孩特有的笑容,厚厚的粉底让她不敢有太大的面部表情。笼罩在久留岛周边的伤感气息并未被这滑稽的笑容驱散,他依旧面带愁云。

弘子将礼盒放在了窗台上,道:“中秋快乐。给,甜到掉牙的红豆饼。”

久留岛满脸不耐烦地直起身子,来到窗前,信手抄过礼盒。连一句感谢的话语都没有,他径直回到座位上继续翻弄申请书,把窗外的妹妹晾在了一边。“哥,妹妹和你没仇吧!”弘子气哼哼地道,“偶尔也开心点嘛!别成天像别人欠了你钱似的。”“你说说看,有什么可开心的事儿?”久留岛仍是一副爱答不理的态度。“你真是没救了。”弘子无可奈何地耸耸肩,“教你一个时下流行的新词——享受生活。享受生活你懂吗?”“享受生活?就像你家老王那样?”久留岛的语气有些不善了。“我可不指望你像王哥那样四处游荡,只求你能在晚饭后看个电影,再不济,去看场脱衣舞,妹妹我也认了。”“你觉得这些事情有意思?”“哼,反正在哥哥看来,整个世界都是无趣的。就当为了你可爱的妹妹,别成天摆着一张扑克脸成吗?”“你很闲吗?”“切,好像人家很稀罕搭理你似的。”弘子一仰下巴,“拜拜,不用送了。”

弘子那双高跟鞋撞击地面的声音明显比往常要大上几分,久留岛明白,妹妹这是在向自己示威。

这是一对不可以常理看待的兄妹,很显然,他俩互相瞧不起对方。互相鄙视的兄妹并不少见,但矛盾的是,在这种鄙视中还存留着浓浓的亲情。弘子为哥哥带红豆饼,不正是亲情的见证吗?爱是悲伤的温床,蕴藏在欣吾眼神中的悲伤同样暗示着他对妹妹的爱,这份兄妹之情尚未被相互间的鄙视所蚕食。

弘子回到二楼的家中。光和公寓的体积比东侧的高层建筑略宽,弘子的房间正巧朝东,因此可以毫无遮挡地享受秋日的阳光。从那塞满书籍的书架可以看出,房间的主人是个爱书之人。书架的最顶层整齐地排列着《三国演义》等中文历史小说,封面上的指垢讲述着主人对此类书籍的喜爱,书架下层则杂乱地摆放着五花八门的旅行手册。

弘子回到房间,倦怠地伸了个懒腰,自言自语道:“真拿这个大哥没办法。”

毕竟是心灵相通的亲兄妹,楼下的久留岛似乎感知到了什么,气恼地嘟囔了一句:“弘子这死丫头……”

以上情景发生在林宝媛抵日的一周后。

数日后,东京日本桥,三电大厦五楼,“奥林匹亚物产株式会社”。

撇去这气派的名称,这家公司其实只是一个由五六个员工组成的小型工作室而已。对面的高楼近在咫尺,在其遮挡下,投射进窗内的阳光如施舍一般少得可怜。

公司董事长库本胜一是个年逾四十的中年男人。

库本挪了挪椅子,好让自己的头顶能享受到那仅存的一缕阳光。他正在与远在神户的伊斯坦酒店做电话预约:“……嗯,26号。对,就预定一晚。中国人,姓林,就是双木林。东京的东,策略的策……对对,就是竹字头的策。房号是612……好的,我记一下。好的,麻烦你了。”

他放下电话,对那个坐在门边、神态拘束的女学生道:“抱歉,久等了……哦,我见过你。你是来给孤儿院拉赞助的吧?我们老大今天不在,你改天再来吧。”“我,我昨天也来过了……”女孩神情怯怯的。

半躺在沙发上的竹内朝子,当女学生不存在一般,插话道:“你们总算是逮着他了,真不易。”“这得多亏了你。”库本调侃道,“没你,他哪能现身?”“少贫嘴。”朝子睨了他一眼,显然不反感这样的调笑。“唉,老林这个闲人,”库本叹道,“三天两头不见人影的,这可是他的公司。我要是老板,准炒他鱿鱼。”“幸好他这样,你还能充个老板当当。他要是来了,这不行那不准的,你还能做成什么?”朝子道。“也是。那家伙从来都是三分钟热度,想想公司刚成立时他那股劲儿……你也该多给他吹吹枕边风了,他……”“你还说!”

库本还未调侃完,就让朝子高声制止了。他讪讪一笑:“不说了,不说了。接下来该开始为我的出差做准备了,我的要求很低,不求住五星级酒店,只求坐列车头等舱啊。”

见他又开始摆弄电话,丝毫没有搭理自己的意思,征集捐款的女学生只能放弃。她起身鞠了一躬,失望地离开了。“哼,别看这女孩不说话,心气儿高着呢。自以为做着多么神圣的工作,说到底,不就是个要饭的吗?”

朝子毫不掩饰语气中的厌恶,像她这样价值观缺失的女人,会本能地仇视身边那些正常的同性。

三电大厦一楼的咖啡厅中,两个中国男人正用中文交谈着。“我本打算直接回婆罗洲的,但好久没见着你了,就顺道来你这儿了。还是坐船好啊,稳当,我就是坐船来东京的。”说话的是一个目带精光、身宽体胖的中年男人。“我也是刚从外地回来。”

坐在胖男人对面的是个面带倦容、中等身材的男人。他的年纪在四十上下,身着的黑色西装已满是皱褶,却难掩其气质。不知是灯光太晃眼,还是习惯使然,他总是眯着眼。未经梳理的刘海儿总会落在额间,他不得不时常抬手将其捋起。枯黄的刘海儿下,发际线边上的黑痣若隐若现。“我这回待不长,刚上岸就听说你又玩失踪,我还真怕见不着你。”胖男人道。“抱歉了。我这些日子身子不适,经常去市外做温泉疗养。”“身体才是本钱。”胖男人关切道,“具体工作可以交给手下去办,我看那库本就挺得力的。决策上你把控一下就可以了。”“谢谢忠告,但我至少得把财务做到位。”“说的也是,这可不能托付外人,但你还是得量力而行。要我说,你这次就别陪我去神户了……”“不妨事,跑一趟神户还不至于把我累垮。”“那你好歹在神户隔一晚再回东京。当天往返,我担心你的身子会受不了。”“嗯,我已经让手下预定酒店了。船确定是26号傍晚出航吗?”“Blue Funel的航班以准时著称,晚不了。”“嗯,我已经预定好26号的酒店了。”“这就对了,还是歇一晚再回东京的好,一切以身体为重。”

对话告一段落,胖男人开始搅拌杯中的咖啡。中年男人见状,起身道:“程兄,你先坐着,我去给楼上打个电话。”说完,他离开座位,朝前台走去。

胖男人仰起粗短的脖子,将咖啡一饮而尽,随后抬起头,百无聊赖地望着天花板。撇去那黝黑的肤色不说,他浑身上下散发着一种东南亚特有的悠闲气息,让人一眼就可以看出他是南洋来客。

中年男人在前台用日语讲着电话:“嗯,谢谢你了……好,那宾馆就定下来了。你的出差准备好了没有?嗯,那就好。你走后,工作可以交接给菅野。好,回见。”

见中年男人放下电话朝这边走来,南洋来客问道:“林兄手头上还有工作要忙?”“不,我只是给下属拨个电话,确认一下酒店预约好了没有。”

林姓男子浅啜了一口咖啡,微微蹙眉,估计是咖啡凉了。

稍事休息后,两个人离开三电大厦。中年男人捋开垂下的刘海儿,指引道:“这头没地儿停车,我把车子停那边了。请。”

两个人走进一旁的小巷。小巷被夹在两栋庞然大物之间,加上时值黄昏,夕阳的光亮更是无法触及小巷内部。“太阳照不进来,”胖男人耸耸肩,说道,“久居热带,乍一碰上日本的秋天,还真有些适应不了这温度。接下来的日子怕是会更冷吧?”“日本的冬天冷得刺骨。”“我还是快点把事情处理完,拾掇拾掇早日回婆罗洲吧。”

走出小巷,来到马路上,两个人终于再次感受到了久违的阳光。

酒店凶案

10月27日,天气晴朗。

林宝媛抵日后,先在神户逗留了两天,随即前往东京游玩了十天,五天前又回到了神户。之后,她就一直寄宿在陶展文家中,以神户为据点,围绕关西区域展开了“穷游”。

陶展文习惯早起,清晨空气带来的那种舒适感觉让他欲罢不能。今早,在享受空气浴的同时,一个与蛇共舞的裸女浮现在他的脑海中。昨天早上,脱衣舞娘宫地多魔子从冈山发了封电报过来:“把药寄给我。”紧接着是旅馆的地址。“又发作了吗……”

照这发病的频率看,她怕是撑不了一年了……不,大概只消半年,病魔就会将她的肉体蚕食殆尽了。

陶展文立即买了药,用加急邮件给她寄了过去。不难想象,这个女人一定是在镇痛剂的帮助下熬过昨晚的。但事到如今,陶展文开的方子也只能拯救她一时之苦罢了。

虽说人各有命,但上天给这个女人安排的人生着实残忍了些。

陶展文抱着对女人的惋惜,开始了日常的拳法训练。他酷爱中国拳法,但只是为了强身健体,并不是为了与人动武。后院也不大,堪堪容得下他的拳脚。最近,羽容为了保护她的蔷薇免遭践踏,在后院竖了一道矮篱,陶展文已不能随心所欲地施展他的“回旋踢”了。

束手束脚的训练刚结束,客厅里的电话就响了。陶展文抹了把汗,赶忙回到了屋子里。

还不到7点,这通电话着实有些唐突,若非紧急要事,就有扰人清梦之嫌。

陶展文拿起话筒,电话那头的男人先做了一番应付似的道歉:“是陶先生吗?一大早的,打扰您休息了,请见谅。”“你是?”陶展文不悦地问。“我是生田警署的神尾,给您打电话是想请教一些事儿。”“神尾……警官?有什么问题吗?我洗耳恭听。”“那我就不客套了。据我所知,您这些日子一直在打听一个叫林东策的中国人?”“是的,那又如何?”“这是人事处的同僚告诉我的。恕我冒昧,您为什么要打探这个人呢?”“他在香港的妹妹来日本了,托我帮忙找哥哥。”“哦,他还有妹妹啊……”“怎么?你们找到他了?”

对方许久未答,陶展文心中涌起了一股不祥的预感。

片刻后,对方严肃地说道:“昨晚,本地的伊斯坦酒店里发生了一起杀人案。一个男人死在林东策所住的房间里,而林东策本人至今下落不明。这个死者估计您也认识,是光和公寓的房东王同平。您有印象吗?”“死的是他?”

陶展文确实认识这个王同平,但也只是点头之交,他的好友朱汉生是光和公寓的住户,老朱曾多次在他面前提及这个房东。“大体情况就是这样了。具体信息在今早的报纸上会有详细说明的,您可以抽时间了解一下。”“嗯,我会看的。然后呢?”“如果方便的话,我想登门拜访,当面向您咨询几个问题。您今早有空吗?”“请便。”

陶展文放下话筒,无法形容此时的心情。苦苦找寻的林东策就住在自己身边的高级酒店里,还成了杀人案的嫌疑犯,而事件的死者竟是自己的相识的人。

陶展文快步回到院子里,从邮箱中取出报纸来看。果不其然,报纸的头条上,几行大字相当扯人眼球——

伊斯坦酒店发生杀人惨案!

死者系中国籍男性,公寓经营者。

住宿在案发客房的中国籍商人,目前行踪不明。

陶展文顾不上回屋,当下就将这条新闻一字不落地看了一遍,总算对整起事件有了个初步的了解——

目前居住在东京的中国籍商人林东策,于昨日下午1点入住伊斯坦酒店。酒店方表示,林于四日前预约的房间,昨日下午抵达酒店时有一男子与其同行,但此男子并未入住。另外,林在此前从未入住过该酒店。

林与同行的男子在酒店大堂稍事休息后,托前台工作人员拨通电话,确认了当日的出航班次。得知最近航班于5点出航后,两个人即刻离开酒店。晚7点,林独自返回酒店。

7点半,林拨通前台电话,让前台派人到612室来搭把手。他有个蛇皮袋上的拉链卡住了拉不动。服务生几经尝试都没能拉开拉链,于是林先从拉开的半边把里面的物品取出,后将蛇皮袋暂寄在服务生那儿,让他带到前台去想办法解决:“我明天一早就得动身,你们务必在今晚之内修好。”

服务生退出客房后就去忙其他事了,一直忙到晚上9点才腾出时间,又费了好大的劲儿才将拉链修好。9点10分,他打算归还蛇皮袋,但敲了很久的门,612室始终无人回应。

服务生抱着试一试的心态拧了拧门把,发现门竟然没上锁。屋内没有动静,想必客人是外出了。服务生推开门,屋里灯光昏暗,他把蛇皮袋放在桌上,正欲离开,却被眼前的一幕吓了个踉跄。砖红色的地毯上竟然倒着一个男人,流淌在地毯上的红色液体不正是血吗!

男人早已没有了生命迹象。服务员一眼就认出倒在地上的并不是房客林东策,有别于林的黑色西装和枯黄短发,死者身着花哨的蓝格子西装,梳着整齐的中分头,还戴着一副圆框眼镜。

根据警方的调查,死者死于钝器击打,后脑部有两处明显的凹陷,地上的血正是从伤口处流出来的。

凭借死者钱包里印有“王同平”三个字的名片,警方确认了死者的身份。在死者的上衣口袋中发现的外国人登记证也被确认为死者之物。警方随即联系了死者的妻子弘子以及她的哥哥——光和公寓的管理员久留岛欣吾——来确认尸体。

弘子说,王同平于一周前去山阴地区旅行,预计两三日后才会回来。至于他为什么提前回来了,而且还出现在酒店里,弘子也不得而知。另外,王同平的装扮与一周前出门时一样。

警方并未在客房内发现凶器,林东策的行李也不见了。王同平的雨衣被胡乱地扔在床铺上,值得注意的是,他的帽子没有出现在现场。

宾馆的职员多少都对死者有点印象,毕竟死者的打扮太过惹眼。根据六楼服务生的证言,死者在8点左右路过走廊时,头戴一顶帽子,还对自己行了个压帽礼。在那之后不久,前台的工作人员就看见一个疑似林东策的男子举止慌张地离开了酒店。更奇怪的是,酒店明明有电梯,但嫌疑人与死者上下楼时都是走的楼梯。

事件的轮廓已清晰可见——王同平造访612室后遇害,612室的房客林东策至今行踪不明。

从报纸上收集到的信息就这么多,事关林宝媛,陶展文自然不能置身事外,警方也不可能放过他。警察今早的到访,说委婉些是“咨询”,实际上就是赤裸裸的“盘问”。

离警察来访还有些时间,陶展文对如何将此事告知宝媛感到有些苦恼。警方迟早会找上她,无论如何都得让她有个心理准备。

不待他考虑周全,宝媛就打着哈欠朝后院走过来了。陶展文心念急转,当即将报纸的头条面向宝媛,迎了上去。

宝媛看到陶展文朝自己走来,道:“陶叔叔,早安。”“你也习惯早起?”陶展文故作平常地问道,“你昨儿在奈良玩到很晚才回来吧?不多睡一会儿?”“不用不用,早起对身体好嘛。”

陶展文心里清楚,眼前的女孩正在用积极的生活态度感谢自己给予的帮助。他狠下心,把报纸凑到女孩眼前,道:“你能读日本的报纸吗?要不要试试?”“能是能,就是读得慢。”宝媛谦虚了,她的日语阅读能力可比对话能力要强得多。“来,试试看。”陶展文将报纸递给宝媛。

宝媛的视线当即就被那硕大的标题吸引,惊道:“呀,有中国人遇害了……”“接着往下看。”

陶展文在一旁默默地等待着宝媛表情的变化。不出他所料,在不到1分钟的时间里,宝媛的表情就由惊讶到喜悦,由失望到悲伤,尽显女孩内心的翻江倒海。

片刻后,她抬起头,略显疲惫地叹了口气,平静地问道:“大哥成凶案嫌疑人了?“不要想太多,媒体最擅长的就是捕风捉影。”陶展文安慰道。“行踪不明……大哥不会又失踪了吧?”

陶展文钦佩女孩的镇定,问道:“令兄像是会杀人的人吗?”“我……不知道。”宝媛声如蚊蚋。

陶展文没有深究,毕竟她与兄长已经十余年没见面了。作为妹妹,只要她对这个哥哥还有一丝信任,就一定会毫不犹豫地否定这种问题的。“唉,先进屋吧。”陶展文道,“警察就要来了。”“警察?他们来做什么?”宝媛面露忧色。“我最近不是在打听令兄的行踪吗?这事儿传到警方耳朵里去了……”“那您怎么办……”“有一说一就是了。”

估计警方也会盘问宝媛,但陶展文相信这个坚强的女孩一定应付得来。时下,“香港姑娘”这个名词已被涂上了一层贬义色彩。家务无能、好吃懒做、生活糜烂……人们对香港女性的批判不绝于耳,但眼前这个叫林宝媛的香港女孩却没有这些毛病。数日来,无论是打扫房屋还是饭后洗碗,宝媛都做得非常认真,她那勤劳的品性让陶展文对“香港姑娘”大有改观。而在宝媛眼里,此次日本之行不单是一次旅游,也丰富了她的人生经历,让她受益匪浅。另外,她一得空就会阅读服装设计方面的书籍,夜深人静时,副宅那头还时常传来缝纫机的作业声。宝媛虽生在奢靡的香港,骨子里却是个勤劳的女性。

生田警署的神尾警部来得很快,对陶展文展开提问也无非是为了调查林东策。陶展文没必要隐瞒——为了帮助这个来自香港的女孩。宝媛也只是将半个月前与陶展文说的话又向警察陈述了一遍而已。“嗯,我大致清楚了。”神尾沉默半晌,这才步入正题,“容我问一句,陶先生,您昨晚一直在家中吗?”

陶展文神色不变,浅笑道:“呵呵,您这是在向我要不在场证明吗?”“您多心了。”陶展文的态度让神尾有些尴尬,“……例行公事而已,望体谅。”“我昨晚在Toa Laud与朋友下象棋。”陶展文平静地说道,“11点才到家。”“恕我多问,您这位朋友的姓名和住址是?”“安记公司朱汉文,住址是……”

警察随后也问了宝媛相同的问题。“昨天我去奈良了。”她答道,“其实我6点多就回到三宫站了,但实在不好意思再到陶叔那儿蹭饭,就没立刻回去。”“之后呢?”“我在三宫吃了饭,又看了场电影才回去。”“几点到家的?”“大概10点多吧。”

神尾又详细询问了那场电影和影院的名称,随即翻开随身携带的小册子,问道:“您还记得令兄的相貌特征吗?”“我们有十五年没见面了,”宝媛答道,“大哥走时,我才十岁,只记得他的额头上有一颗硬币大小的黑痣……他嫌黑痣难看,总是用头发遮着。我记得的就只有这些了。”“黑痣和头发……”神尾做了简单的记录后,直视着宝媛的眼睛,一脸期待地问道,“您有他的照片吗?”“没有。”宝媛摇头,“大哥从未给家里寄过照片,妈妈也说他从小就不喜欢拍照。”“那可有些麻烦了……”神尾面露难色。

警察的为难神色不像假的,陶展文隐隐感觉事有蹊跷,问道:“不对吧?一张照片就能把你们难住吗?在市政府的外国人登陆记录里,别说是照片,就连指纹都有备案的。”

日本法律规定,凡是居住在日本的外国人,都必须到特定机构备案,违者重罚。每隔三年必须更新一次照片和指纹,交予外务省保管。

神尾疲惫地叹了口气,起身道:“实话告诉你们吧,警方……查不到林东策的备案信息。”

谜团

神尾对警方已掌握的信息怕是还有所保留,这勾起了陶展文那久违的探索本能,但也让他感到两难,毕竟目标人物林东策是宝媛的亲兄长,他不得不顾及这个女孩的想法。

即便如此,这起蹊跷的案件还是时时牵动着陶展文的内心。警方竟无法查到林东策的登陆备案?照理说,外国人不做备案是过不了海关的。这么看来,林东策多半是偷渡进的日本。宝媛曾说过,他五年没给家里寄过信,恐怕与偷渡脱不了干系。

林东策是宝媛的兄长,但同时也是凶杀案的主要嫌疑人。事关一条性命,追查凶手,还死者一个公道,是为了伸张正义,但陶展文从未将自己当作正义使者。

陶展文终究还是抑制住了那份蠢蠢欲动的探索欲,决定做一个旁观者。伸张正义是警察的工作,正如妻子对他的忠告——多管闲事无益处,引火烧身自难全。

由于出了这档子事,宝媛原定于今日的有马之旅也只能暂作搁浅了。

警察已经走了,陶展文见宝媛仍旧呆坐在沙发上,关切地问道:“你昨儿一定也玩累了,再到房里歇会儿吧。”“嗯……”宝媛听从了他的建议,回房去了。

陶展文独自留在客厅里,心中一遍又一遍地提醒自己:“这是警察的工作,我不能多管闲事……”

9点半,好友朱汉文来电。陶展文刚拿起话筒,对方劈头就是一句:“老展呀,我可是救了你一命啊!”“警察来找你了?”陶展文惊奇地问道。“可不是吗?警察问我,你昨晚有没有和我在一起。瞧那态度,他们这回是玩真的了。你得感谢我,我可给你洗清了嫌疑。”“感激不尽。对了,你和那王同平走得挺近吧?有什么线索吗?”“哪能有什么线索?我也想不通,那优哉游哉的老男人能有什么仇家?”“比你还悠哉?”“笑话。他可是那种平日里无所事事,凭公寓的房租就可以高枕无忧的资本家。我这样赚血汗钱的苦命商人如何能比?”“听说,这王同平是战后才移居日本的,具体的时间你了解吗?”“那小子以前在香港一家叫‘万成贸易’的公司从事涉外相关工作,大概从十年前起,他开始频繁地赴日出差,我就是在那时和他相识的。后来,他就辞了工作来日本定居了。”“那大概是几年前的事?”“至今有五六年了吧。”“然后呢?他到了日本后,就凭工作的积蓄建了一栋公寓?”“不是不是。我记得他还在万成时就经常跟我诉苦,说工资太低……说来也怪,他建公寓的钱到底是从哪儿来的?”“有没有可能是辞职后大捞了一笔?”“不知道,没听他提起过。”“嗯……还有其他事吗?你这通电话不会就是为了来讨我一句谢谢的吧?”“答对了!噢,差点忘了问,你为什么会被警察盯上?该不会真的做了什么见不得光的事吧?”

陶展文心里明白,老朱是因为担心自己才拨得这通电话,就安抚友人道:“放心。电话里说不清,改天见面再详谈。”“那就好,我还以为是因为你面目可憎才被警察盯上了呢。”“或许还真让你说准了。”“那你得这样反驳:长相是爸妈给的,有本事逮捕他们去啊……哈哈哈哈。”

11点,陶展文来到了店里。生意清闲,加之最近在棋盘上总是被老朱将军,陶展文在店里的时光多半投在了对棋谱的研究上。但今日他无论如何也无法静下心来研究棋谱,王同平一案始终让他无法释怀。

午餐时间到了,食客蜂拥而至,他不得不收起棋谱,回到了厨房中。

小岛和彦今天也来了,他是中央新闻报社的记者,同时也是在陶展文这里学习中国拳法的徒弟。“陶师傅,”他对正在厨房中忙碌的陶展文叫道,“您看了今早的报纸吗?您认识那死者王同平吗?”“嗯,但只是点头之交而已。”陶展文实话实说。“这起案件可玄乎了。死者虽然是死于钝器击打,但警方却在桌上的茶水中检测出了氯化钾。”“有这回事?看来凶手是杀意已决。”“这是有多大的仇呀……”“凶手抓到了吗?”“哪有这么快。”小岛道,“但凶手伏法是迟早的事,毕竟警方已经确认凶手的身份了。”“就是那个叫林东策的男人?”“除了他还会有谁?”

案情真的如此简单?凶手真的愚蠢到在自己的客房里行凶?难道是激情杀人?不对,杯中的氯化钾足以推翻这个假设。这一新发现,让陶展文内心的探索欲死灰复燃了。

小岛见陶展文默不作声,继续道:“听说凶器属棍棒状的坚硬物体。”“依报纸上的说法,警方还未确定具体凶器吧?”“我有个假设。”小岛道,“既然桌上的茶并未被喝过,您说,会不会是凶手下毒时恰巧被死者发现了,所以才不得不用武力解决?”“照你这种说法,凶手为了预防下毒失败,还特地提前准备了一根棍棒状的凶器?”“或许他只是从身边随手抓了根棍棒状的物体呢?”“客房里有这样的物品吗?一般的人外出旅行会携带这样的物品吗?”“唔……随身携带的且不说,客房里的棍棒状物体,我只能想到鞋拔子。”经陶展文提醒,小岛也发现了这番推理中的不合理之处。“那就只能看警方能否尽早抓到嫌疑人了。”“警方那头很有信心,毕竟嫌疑人的身份已得到确认了。”小岛道。

陶展文有种预感,此番抓捕恐怕不会如警方想象得那般顺利,他隐隐觉得林宝媛的兄长绝非平凡之辈。他对小岛道:“要是嫌疑人被抓住了,麻烦你知会我一声。”可转念一想,若林东策被捕,不待小岛通知,警方一定会立刻联系宝媛的,于是就补充道,“有什么新进展,也通知我一声吧。”“好的,一有新消息,我立刻电话联系您。”

小岛好像挺忙,一碗拉面匆匆下肚后就离开了。

下午两点,店里的活儿告一段落,陶展文这才应付了顿午饭。刚到3点,小岛就来电话了:“师傅,警方这回可丢大脸了!”

吊足了陶展文的胃口后,小岛将新消息娓娓道来——

这次的问题出在现场的指纹上。林东策在逃跑前清理了612室中所有的指纹,警方只在浴室镜子上提取到了一枚王同平的食指指纹。那粗糙的蛇皮袋就更别提了,根本无法提取到任何指纹。

先是查询不到登陆备案,再是无法提取到指纹,两大败绩让警方颜面扫地。但搜查小组并未放弃,因为凡是入住酒店的房客,都要在前台填写一张入住卡。警方把最后的希望押在了这张卡片上,但前台工作人员给出的答案令人大跌眼镜:“入住卡?你们刚才不是已经派人取走了吗?”

而所有参与办案的搜查人员均一脸茫然……难道是……嫌疑人自己回来拿走了卡片?

据前台人员描述,取走卡片的是一个身着黑色西服的中年男子。男子的相貌被黄色墨镜遮挡,无法辨识,但那标志性的垂额刘海儿已经足以解答警方的疑问了。

酒店还在警方的控制下,且不说612室内正进行着指纹检测,光是一楼大厅就有许多便衣警察进进出出。在这种环境下,工作人员毫无戒备地交出卡片并不奇怪。

但神尾警部还是把气撒在了工作人员身上:“你见过哪个警察戴墨镜的!这不明摆着是可疑人物吗……”

工作人员一脸委屈,指着神尾身后的一个便衣道:“您身后那位警察先生,他不就一直戴着墨镜吗?”

被众人注目的警察赶忙摘下墨镜,尴尬地挠了挠头。

这个耳光打得够响亮,仅仅15分钟,神尾就与嫌疑人失之交臂了。此时,嫌疑人怕是已经带着卡片远走高飞了。

说到这里,小岛似乎觉得很好笑,就道:“不得不承认,这个林东策胆儿也太肥了,愣是敢往警察堆里闯。”“嗯,确实是胆识过人。”陶展文同样感叹不已。“对了,还有一个新发现,您一定更感兴趣,这可比那张卡片要耐人寻味百倍。”小岛卖了个关子,继续道,“我今早说的氯化钾的事,您还记得吗?后续调查的结果出来了。您猜怎么着?那杯茶水所使用的茶叶和杯子,竟然都不是酒店的东西!”“唔……的确耐人寻味。这两样东西的出处可查清了?”“警方还在调查,有消息的话,我会第一时间通知您的。”

小岛告了声罪,结束了通话。

一波未平,一波又起。这一连串的谜团不断地撩拨着陶展文那喷薄欲出的探索欲,哪怕妻子责备,他也硬生生地承受了。追究真相乃人之常情,置身事外、隔岸观火,才是自私自利之举。

人们时常调笑小说中的侦探多为多管闲事之辈,但扪心自问,这对一心追寻真相的侦探公平吗?如果对真相的追寻被指为“多管闲事”,那考察遗迹的考古学家、观测天体的天文学家、探求数字奥秘的数学家,是否也要被归为多管闲事之辈呢?若果真如此,这多管闲事的第一把交椅就非作家莫属了。

陶展文的探索欲源于对错综复杂人性的求知,而谋杀,正是人性的最佳投影。若非仍对人性寄予厚望,又怎么会操这份闲心呢?

3点一过,白天的工作算是结束了。

陶展文默默地合上了棋谱。比起棋盘上的对弈,活生生的人所设下的迷局更令他跃跃欲试。他对仍在厨房中忙碌的妻子道:“我出门了。小岛若有电话来,你就告诉他,我在老朱那儿。”

可疑的兄妹

老朱应该还掌握着不少有关王同平的信息。此次的案件有两个突破点,第一个自然是死者王同平,第二个就是案发后下落不明的主要嫌疑人林东策。只要在其中一点上有所进展,就可以推动案件全局。事到如今,老朱在电话中那几句简短的说明已难以让陶展文满足了。

陶展文与老朱一直以来亲如兄弟,两人在棋盘上也是旗鼓相当。老朱在Toa Laud大厦经营着一家名为“安记”的贸易公司,时值生意旺季,老朱很忙,但他也总能抽出时间陪陶展文这位大哥喝茶下棋。事实上,老朱生性悠哉,是个甩手掌柜,真正管事的是他的妻子素贞。这不,听说陶展文要来,他立刻一抹算盘,迫不及待地赶往会客室。

陶展文见不得别人邋遢,他先亲自给老朱摆正了领带,再提醒他系好西裤上的扣子。“你是专程来这儿检查我的着装的?”老朱系着扣儿,问道。“事关你的房东王同平……今早在电话里没聊多少,想来找你当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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