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发布时间:2020-06-15 08:28:13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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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瑞士]彼得·施塔姆著陈巍译

出版社:浙江文艺出版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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七年

七年试读:

七年

作者:[瑞士]彼得·施塔姆[著],陈巍[译]排版:辛萌哒出版社:浙江文艺出版社出版时间:2014-10-01ISBN:9787533940126本书由浙江文艺出版社有限公司授权北京当当科文电子商务有限公司制作与发行。— · 版权所有 侵权必究 · —七年

光与阴影,使事物成形。——勒·柯布西耶

索妮娅站在灯火通明的画廊中央,一如既往地处于中心位置。她稍稍低头,胳膊紧贴身体,唇边浮现出一丝微笑,但她眼睛却眯缝着,好像被光线晃了,又好像感觉到痛。她显得心不在焉,如同这些挂在墙上展览的画作,没有人注意,但却是人们相聚于此的诱因。

我抽着一支小雪茄,透过宽大的画廊窗户看到一位相貌俊美的男士走向索妮娅,想与之攀谈。这时她才如梦初醒,微微一笑,与他碰杯。他嘴唇翕动,但索妮娅脸上却露出一副孩子般惊讶的神情。然后她再次微笑,但从我这儿却分明看见,她没有在听男子讲话,她的思绪已飘到了别处。

索菲站在我身旁一动不动,就连她好像也在思考。她说,妈妈是世界上最美的女人。当然了,我说,然后用手摸了摸她的脑袋瓜。是啊,你妈妈是世界上最美的女人。

雪从早上就开始飘落,但雪花刚触到地面,便融化了。我感到冷,索菲说,然后钻过刚被人推开的大门,走入画廊。一位身材高大的秃头男子从房子里出来,嘴里叼着香烟。他紧贴着我不舒服地站住,似乎我们认识。他点燃了烟。刺眼的画,他说。还没等我作答,他又转过身,迈了几步从我身边走开。他突然显得缺乏自信,有些失落。

我再次透过窗户望去,索菲跑到了索妮娅面前,索妮娅喜形于色。英俊的男士仍然站在她身旁,有些尴尬,近乎生气地打量着这个小姑娘。索妮娅朝索菲弯下腰,两人简短地交谈了一下。索菲指指户外,索妮娅手搭凉棚,皱起眉头,面带激动的笑容朝我这里张望。我坚信她无法在昏暗之中看见我。她与索菲说了几句话,然后把她朝门口方向一推。一瞬间,我突然有了一股逃离的冲动,逃离这里,融入那些从画廊透出的灯光下经过的行人当中。他们瞥了一眼画廊内穿着优雅的人士,便继续匆忙赶路,消失在下班回家的人潮中。

我将近二十多年没见安特耶,尽管如此,我仍旧一眼认出了她。她约莫六十岁,但脸部依然青春逼人。喂,她说,吻了我面颊一下。在我回应前,一位留着可笑小胡子的年轻男子走到她身边,在她耳旁嘀咕了几句,抓住她胳膊,把她从我身边拽开。我目送他把安特耶带到一位身穿黑西装的男士跟前,此人的脸我熟悉,也许登过报。索菲碰了碰先前与索妮娅搭讪的男士,与他调笑,这显然让他难堪。索妮娅笑容满面地仔细听着,但我又感觉她思绪移到了别处。我走到她跟前,把胳膊放在她腰间。我享受着旁边那个男人投来的嫉妒目光。他问,索菲几岁了。您猜猜看,索菲说。他似乎考虑了一会儿。十二岁?她只有十岁,索妮娅说。索菲说,你好坏。你和你母亲是一个模子刻出来的,男士说。索菲行了一个屈膝礼,表示感谢。她是世界上最美的女人。她似乎非常理解刚才发生的事。

我和索菲先走,你要不要紧?索妮娅问。安特耶得待到画廊关门。我提议,我先带索菲回家,她可以留下来,但索妮娅摇摇头,说她非常累了。她和安特耶还可以一块儿过周末。

索菲请求她的仰慕者帮她去取一杯橙汁。他顺便问别人还想喝些什么。你别差遣别人,好吗?我说。谁给她惯的这个毛病,索妮娅说。索菲咬住嘴唇,朝地上看了一眼,然后盯着我。我装作什么都没有听见。我们先走,索妮娅说,然后在我嘴唇上吻了一下。你们回到家,可别弄出声响。

画廊开始空起来,但是到最后一批客人离去还是过了很久。除了安特耶和我,还剩下一位老先生,她没有给我做介绍。两人站在其中的一幅画作前,窃窃私语,让我本能地与他们保持一段距离。我翻阅着价目表,一再抬头看看两人。最后安特耶拥抱了老人,在他额头上吻了一下,陪他来到门旁。然后她走向我。这是格奥尔格,她说,我曾经爱他爱得发狂,她笑着说。很费解,对不对?这是百年前的事了。她走向酒柜,端着两杯红酒回来。递给我一杯,我摇摇头。我不能再喝了。她怀疑地笑笑,一口气喝干,说,我准备好了。

画廊主人把钥匙交给安特耶。她不停地按开关,直至所有的电灯熄灭。出了门,她挽住我胳膊,问我车停得远不远。空中仍然雪花纷飞。这是什么天气,她说,下一回我们再到马赛相聚。她问我是否喜欢这些画。你变得更开明了,我说。更敏锐,我希望,安特耶说。我不懂艺术,我说,但与过去相反我如今能够想象在家里挂出一幅你的画作。安特耶说,她无法确定这算不算恭维。

我问她有无邀请索妮娅的父母参加画展开幕式,我本以为他们会来。安特耶没有回答。如果你想去拜访他们,我把车借给你,我说,这儿离施塔恩贝格不远。安特耶仍然沉默不语。直到我们来到汽车旁,她才回答,她没有时间,在市郊兜风太累了。筹备画展非常地紧张。我问她哪儿不舒服。安特耶犹豫了片刻。没有,她说,或者有吧。他们年事已高,且有些虚荣。他们总这样,我说。安特耶摇摇头。当然索妮娅父母一直很保守,她说,但过去她父亲却对艺术抱有浓厚的兴趣,她常常与其共同探讨艺术问题。最近几年他愈来愈隐而不露,也许是年龄的缘故吧。他无法再认同新生事物,他变得闷闷不乐。他不一定完全赞同我的意见,她说,但他起码能倾听我讲的东西。我们最(1)后一次见面,为了古尔斯基发生过激烈的争论,此后我就再没兴趣见他了。

我心里想,安特耶有无别的原因躲避索妮娅父亲。我经常怀疑她曾经在某段时间与他有过一腿。有一次我问索妮娅,她反应强烈,说,她父母的婚姻美满和谐,就像我们。我想到这儿,无法继续说下去。

尽管路上交通顺畅,我们还是花了些工夫开出市区。安特耶沉默不语,我瞟了她一眼,发现她双目紧闭。我想她也许睡着了,她却开口说她有时候在问自己那时是否帮助过我。索妮娅吃不准,安特耶说。我俩沉默了一会儿,然后安特耶说,索妮娅曾经无法确定我们是否般配。难道我对她不够好吗?你有潜力,安特耶说,我相信,她当时用的就是这个词。其他人呢,比如吕迪格,我说。对,吕迪格,这家伙很诙谐,但太懒惰了。另外还有一位呢?她想了一会儿。那个后来与女音乐家结婚的家伙。费尔第?我问。也许,安特耶说。

我无法想象索妮娅对费尔第感兴趣。他们的关系没有维持太久,安特耶说。索妮娅与他有过什么瓜葛吗?我们在红绿灯前停车,我瞥了一眼安特耶,她歉意地笑笑。我不相信,他们像你认为的那样上过床。难道她就没有跟你提起过?

索妮娅很少提到过去。我时常觉得由于我们的关系她好像以前就没有好好生活过,或者除了那些摆在她书架之上,她从不取下来的相册之外,过去的生活好像没有留下任何的痕迹。我观看这些照片,感觉照片似乎来自十分遥远的年代,来自截然不同的生活。有时候我向索妮娅打听她与吕迪格的关系,她的回答也只有三言两语。她也从不问我,我们相爱之前我干过哪些出格的事。我无所谓,我说,现在你属于我。但是索妮娅坚决地闭口不谈。我有时候寻思她是不是真没有什么可说的。

安特耶的微笑出现了变化,现在显得具有嘲讽意味。你们男人总想成为征服者,她说。尝试一下从正面看看吧。她做出了选择,而且选择了你。

后面传来汽车的鸣笛声,我猛地加速蹿了出去,轮胎发出吱吱的响声。你在整个过程中充当了何种角色?我问。你还能回忆起你俩在我那儿度过的第一个晚上吗?安特耶问。索妮娅当时早就睡了,我们一道观看了我的画作。我有点想引诱你。你让我喜欢,英俊的小男生。但是我放弃了,却告诉你索妮娅爱上你了。而且第二天我也好好劝过她。你为什么要这样做呢?我问。安特耶耸一耸肩。你生气了?她问,听上去极为严肃。出于兴致,她最后说,我替你说了话。因为这涉及另一个女人,一个外国女人,我相信,这件事你肯定非常清楚。伊沃娜,我说,叹了口气,这是一个悠长的故事。(2)

我和费尔第、吕迪格坐在英国花园附近的一家露天啤酒馆消磨了好几个小时。这是一个炎热的七月的下午,阳光白晃晃的。十天前我们刚刚上交了毕业设计,一周之后我们还要为这些设计进行答辩。那时,我们除了虚度时光,互相鼓劲之外,无所事事。我们三人选择了一个普通的题目,设计皇家花园相邻街区内的一家现代派博物馆,此刻我们刚速写出各自的计划,把我们的素描本推来推去,兴奋而大声地讨论。我们无视其他客人朝我们转过身投来的眼光,甚至享受其(3)中。吕迪格说我的设计让他想起阿尔多·罗西。我受到了侮辱,指责他一无所知。费尔第认为,还有比这些昔日的大师更糟糕的榜样,但阿历克斯想借助每次设计重新创造建筑。那么你给我解释一下,这与罗西有何关系,我说。我画了一张自己设计的建筑草图,推到桌子对面,但吕迪格的思维已跳到别的地方,他谈起解构主义,宣称建筑师是纯粹形式与类似胡闹的心理治疗师。

这时有两位姑娘在我们桌旁落座。她们身穿轻盈的夏裙,显得异乎寻常地美丽。没过一会儿我们便与她们攀谈起来。其中一位姑娘就职于广告代理公司,另一位则在大学读艺术史或民俗学这类艺术专业。交谈轻松愉快,不过寥寥数语,玩笑与回答,漫无边际。当姑娘们付了账,费尔第建议,我们一道去英国公园。她们犹豫不决,轻声交谈了几句,然后广告公司的姑娘说,她们还有别的事情,但我们可以随后在公园凉亭会面。她们边走边交头接耳,走出几米开外,再次朝我们转过身,笑着挥挥手。

金黄头发的妞归我,费尔第说。褐色头发的更漂亮,吕迪格说。但是金黄色头发的胸部更美妙,费尔第说。你又在解构了,吕迪格说。我们三人共用两个女孩可不行。费尔第打量着我,你得自己去弄一个来。为什么是我呢?我抗议道。费尔第冷笑着说,你是我们这儿最英俊的。那边有一个女孩一直在观察我们。

我转过身,看见几张桌子开外,一棵巨大的椴树下面,一名女生正在看书。她的年龄肯定与我们的相仿,但她没有丝毫魅力,脸部肿胀,头发松散,既不长也不短。也许是她很久以前烫过的头发,但发型已失去了形状,头发披到脸前。她衣着老气,价格低廉,穿一件褐色的灯芯绒裙子,一件色彩暗淡的花衬衫,脖子上系着一条又薄又软的丝巾。她的鼻子有些发红,面前的桌子上躺着几团皱巴巴的纸巾。我在观察这个女孩时,她眼睛离开书,抬眼望过来,我们的目光相遇了,我条件反射地微笑了一下。她垂下眼睑,但是她的羞怯却显得不甚妥当,像是用一种不讨人喜欢的方式在卖弄风情。

他能赢得女人们的芳心,费尔第说。阿历克斯搞不到她,吕迪格反驳。我们敢打赌吗?在我回答之前,他继续说,我敢打赌,你搞不到这个妞,这时他眼睛里露出一丝悲哀的神情。我说,这女孩白送我也不要。我们倒要看一看,费尔第说着,站起身来。女孩再次朝我们这边张望。当她发现费尔第朝她走去时,脸上立刻呈现出一种既害怕又期待的表情。这家伙疯了,我叹了一口气,转过身。此情此景让我难堪,我环顾四周寻找女服务生。你现在不许退缩,吕迪格说,表现一下,你是男子汉。这不管用,我说,伸出腿。我的好心情消失殆尽了,我感觉到我的无能、卑怯,我生自己的气。我感觉声音与笑声好像已经退居到幕后,我透过轻微的噪音清楚听见了砾石路上的脚步声逐渐向我们靠近。

这是波兰来的伊沃娜,费尔第说,这是吕迪格和阿历克斯。他站在我背后,我不得不近乎垂直地仰望他。请坐,费尔第说。女生把杯子放到桌子上,纸巾和书搁在杯子旁边。一部彩色封面的爱情小说,封面上可以看见狂风暴雨的天空下一对男女骑在马上。她在吕迪格与我之间落座。她坐在那儿,手放在膝盖上,腰板笔挺,不安地在我们之间看来看去。她的姿态局促而紧张,因此整个外表亦显得有气无力。她看上去像一个不指望赢得别人,甚至她自己欢心的人。

多好的天气啊,吕迪格说,怀疑又有些尴尬地笑笑。是啊,伊沃娜说。但是太热了,费尔第说。伊沃娜点点头。我问她有没有感冒。(4)她说她患有枯草热,对所有的“花粉”过敏。对所有“波兰人”过敏?费尔第问道。吕迪格愚蠢地笑了。对花草的粉末过敏,伊沃娜不动声色地回答。费尔第与吕迪格又这样提了许多愚蠢的问题,而她回答时似乎并没有发现这两个家伙在取笑她。相反她好像对这种提问感(5)到高兴,她每次回答后都报以微笑。她来自波兹南,她说。波兹南是波兰的一座城市,伊沃娜耐心地回答。她的德语几乎不带任何口音,但她讲话时小心谨慎,节奏缓慢,好像吃不太准。她说,她在一家书店工作,想提高德语水平,用挣来的钱资助她父母。她爸爸是残疾人,妈妈挣的横竖都不够用。

伊沃娜一开始就让我感到极不舒服,她让我产生同情心,同时她温顺又耐心的风格让我生气。放弃了阻止费尔第和吕迪格的念头,我也想一块儿加入到他们残酷无情的游戏当中。伊沃娜似乎是天生的牺牲品。当费尔第说我们在英国公园约了两位姑娘,伊沃娜有没有兴趣一道前往时,我真想抗议。但我又能说什么呢?伊沃娜犹豫了。四点钟在中式亭子那儿见,费尔第说。然后朝我们转过身,我们走吧?

我们准时来到约会地点。两位姑娘在我们抵达之后没多久也来了,只有伊沃娜还不见踪影。她来不了,我说。谢天谢地。谁来不了?其中一位姑娘问。阿历克斯的女友,费尔第说,朝我转过身,你等等她,你知道我们去的地方。

吕迪格说他陪我。我俩坐在这座小型圆亭子的基座上,他递给我一支烟。最丑陋的女人应该最难搞定,他说。因为她们从未得到过任何男人,她们便以为她们是特殊之物。我摇摇头。胡说八道。伊沃娜让他想起了一个女生,刚上中学的时候与她交往过,吕迪格说。事后他无法解释到底为什么。那时,他其实已经爱上了索妮娅,但是她仰仗着她的美貌与拥有的一切苛求他。也许我出于害怕她而选择了另一个女孩,吕迪格说,也许我想故意激怒她。布里吉特长得不好看,但她非常用功,大多数时间心情不佳。多一些接吻或者触摸都不行。但是不知怎么我无法与她分手。她控制了我,我从来都没弄明白她是如何做到的。他继续口若悬河,但我再也听不进去了。我的心情没有好转。灌下去的啤酒让我疲倦,我汗如雨下,感觉不舒服。我问自己,与伊沃娜的结伴让我那么难受,我凭什么还要等她呢?也许出于残余的礼貌,也许是好奇,也许仅仅因为我要对这段不能继续的交往做出决断,缺乏主动权让我显得软弱。

伊沃娜迟到了二十分钟。她穿着一件与中午相同的裙子,另外添了一件米色针织开衫,尽管天气依然炎热。她没有表示歉意,也没有说明迟到的原因。好!走吧,吕迪格说着,站起身来。

在我们经常驻足的湖畔附近,我们遇到了其他人。两位姑娘与伊沃娜打了声招呼,但紧接着就几乎忽略了她。我们带上垫子,费尔第拿了几瓶微热的啤酒。我们慢慢地躺下,轮流传递着酒瓶,谈天说地。伊沃娜什么都没有喝,也几乎不参与谈话。当我们之中有人做出了特别傻的评论时,她才偶尔擦擦鼻子,天真地一笑。有几次她想说话,但总被人打断,她马上又再次沉默。我发现她在观察我。我每次朝她望去,她的目光都游离到别处,好像我要逮住她似的。我又来了兴致想要贬损她、伤害她。她的丑陋和拘束刺激着我,她想加入我们之中的渴望揭露了我们的本性,让我们感到好笑。我心里琢磨如何摆脱她。我们去游泳吗?我最后问。我们收拾好自己的物品就出发了。伊沃娜(6)没说别的,但却慢吞吞地跟在我们身后去冰溪。可以躺卧的草地大部分都笼罩在阴影下,那里的人只有很少几位正在朝阳光照得到的地方挪。我寻思那边全裸的人可能会吓退伊沃娜,但她似乎没有任何反应,一声不吭地坐到一块垫子上,好像这个位子应该是她的。费尔第说,他去买几瓶啤酒,然后就消失了。

姑娘们裙子下面穿着比基尼,吕迪格和我脱了个精光,赤身裸体向水面跑去,跳入溪流。我们很快返回来时,但见两个姑娘紧挨在一起,躺在垫子上说悄悄话。我们走到近前,金黄色头发的姑娘脱下上身的比基尼,肚子朝下。伊沃娜坐在阴影里,甚至连针织开衫都没有脱。她用一种惊奇的目光注视我,我的裸体让我感到尴尬,我穿上内裤和裤子。然后我与吕迪格玩起了飞盘。那两位姑娘似乎对我们并不感兴趣。也许她们正谈论如何度过这个夜晚。我断定我们不在她们的计划之列。果不其然,当费尔第终于回来时,她们说她们得走了。费尔第不太诚心地试图挽留她们,但是我相信,我们其实还是希望她们走掉。只有伊沃娜并没有打算离开。

此时整块草地已被阴影所笼罩,最后的几名游泳者也穿好衣服陆续散去,到城里的露天啤酒馆和酒吧里晃悠。我内心同时充满了忧郁与期待,眼下时刻仿佛缩合成短短的一瞬,与相距遥远且无法达到的过去和未来分离。吕迪格和费尔第又开始讨论建筑学,但不像先前。伊沃娜坐在那儿,相距几步之遥,胳膊缠绕着白皙的大腿。她一言不发,尽管如此她还是妨碍了我们。费尔第背朝她,用手做出谋杀者的动作,朝我弯过身子,低声说,我觉得我们一定得把她扔到水里去,不然真没有别的法子摆脱她。吕迪格听到费尔第的话,半大声地说,你还没有邀请过她,这是你的过错。她属于阿历克斯,费尔第说。我不知道伊沃娜是否属于我们,然而她没有任何反应。她把头枕在胳膊上,凝望着树林。太没意思了,吕迪格说罢站起来。

我们把各自的物品收拾到一起。伊沃娜磨磨蹭蹭地起身,在一旁注视我们收起垫子。我们离开时,没有邀请她,她竟然跟在后面,距我们几步之遥。费尔第说,数到三我们就开跑,一二三,他全速冲了出去,可是跑了几步他又站住了,直到我们赶上他。

我们走进那家中午待过的露天啤酒馆,不得不和陌生人拼桌。伊沃娜在我身旁坐下。她又一言不发,甚至好像没有在听我们谈话的内容。随后又冒出了几位朋友。大家只好互相挤挤,伊沃娜被挤得贴向了我,我感觉到她大腿和臀部的柔软与温热。

不知何时我被酒精和噪音弄得晕头转向,把手放到了伊沃娜的大腿上,没有企图,没有目标地抚摩它。这种接触不是针对她的,这是一只动物躺在另一只动物身旁寻求温暖。当我稍后站起来,向大家挥手告别时,她也起身,像一条狗跟着主人那样跟上了我。来到酒馆的出口,她说她得马上去一趟厕所。我琢磨是不是应该干脆溜掉,但这时与她待在一起的想法又撩拨着我。这不是一般性的思前想后,不是那种我企图征服一个女人的游戏。我有感觉,伊沃娜会听我摆布,我拥有完全控制她的力量,我可以在她身上为所欲为。因此,我对她完全无所谓。我什么都没有失去,我什么都不怕。

过了好久伊沃娜才从厕所里出来。我问要不要陪她回家。她说她的住处离这儿不远。这条路穿过一座小公园。此处的空气更凉爽,能闻见潮湿的泥土气息和狗粪的味道。在最昏暗的地方我抓住伊沃娜,吻了她。她听任我的亲吻,当我摸向她乳房和臀部时,她也没有反抗。我企图解开她的皮带,她转开身,拉住了我的手。

在女大学生宿舍她有一个单独的房间,她在我之前登上楼梯。我比先前清醒了许多,慢慢意识到我在干一件多么蠢的事,但我太激动了,感觉不可能现在就掉头返回。伊沃娜关上她的房门,打开灯。还没等她把房门锁紧,我就再次拥抱她,把她拽到窄窄的床上。我企图脱掉她的衣服,但她没有允许那么做。她转过身,以令人惊叹的技巧抵抗着。我吻她,触摸她身体,把手伸到她裙腰,但她的腰带系得那么紧,我的手指几乎动弹不得。我把手平放在伊沃娜的肚子上,感觉到她浓密的阴毛。伊沃娜发出喘息声,一种哀求,我不知道这是由于内在的喜悦还是害怕或者两者兼有。我很久没有那么性欲勃发了,也许是因为我全然无所谓伊沃娜怎么看我。我企图用另一只手解开她的腰带,她再次抗拒我。我胡乱说了几句骂人的话。她嘟囔着,不,不要。她的声音听上去低沉、柔和。

我醒来时,还是迷迷糊糊的,几乎不知道身居何处。已是破晓时分,房间处在曙色之中。我头痛欲裂,不得不立刻上卫生间。我上身赤裸,而伊沃娜却穿着所有的衣服,只有上衣最上面的纽扣是敞开的。

我一边撒尿,一边打开镜柜,里面塞满了洗发液样品及药品,上面的名称我不认识,也不知道它们的用处。我转过身,发现伊沃娜醒了,正在打量我。我说我现在就走。这时她起身,走到我跟前,低声在我耳畔说道,我爱你。听上去不像爱情宣言,更确切地说是一项不可动摇的决定。我转过身,找我的衬衫和内衣。伊沃娜观察我穿衣服,似乎这是她的权利,我相信我在她眼里看到了某种自豪感。我一声不吭地走了。

在宿舍外边,我试图辨清方向。然而我已记不清昨晚从哪儿来的。树上的鸟儿难以置信地大声聒噪,我脑子里有一阵儿闪过荒谬的念头,好像鸟儿马上就要从上方袭击我。我自问我到这里干了些什么,接下来如何收场。整件事让我难堪,我只希望没人看见我与伊沃娜一道离开。同时我又异常兴奋。我觉得迄今我与女人干的一切跟昨晚相比都不过是一场游戏。与伊沃娜在一起我感觉自己成熟了,有担当了,而且非常自由!

我住在奥林匹克村的一间小型平房内。这些房子虽然小,但是所有寄居在合租公寓和学生宿舍的朋友都羡慕我。在一排高楼之间并排坐落着上百间平房,的确形成了一座村庄。这些房子是当年举办奥运会为运动员住宿而修建的。奥运会结束后供大学生住宿。一间面积为二十四平方米的小平房我得支付三百马克房租。楼下一层有一只走入式衣柜,一间小厨房和一间难以置信的淋浴房,一个塑料元件组装的浴盆,置身其中感觉如同登上了宇宙飞船。楼上是工作室和卧室。工作室的墙壁全是玻璃,前面有一个小露台,为了节省空间在楼梯上还建了一张高脚床。在学生村流传着狂野的爱情之夜情人们从上面跌落下来的故事,也许这只是大学生们的幻想。

小平房建造时速度过快,因此房屋质量并非处于最佳状态。窗户不密封,然而还必须不断开窗透气,不然墙上容易发霉。大学生福利组织让我们用油漆美化房屋外立面。有些人创作了真正的艺术品,其他人则在墙壁上涂鸦了政治口号,还有几幅酷似儿童画。

学生村经常举办节庆和自发的烧烤聚会。尤其在夏天,吵吵嚷嚷,难以集中精力学习。从相邻平房传来的各种噪音不绝于耳。我隔壁住着一位日耳曼学专业的大学生,我几乎不知道他的名字,但熟悉他所有的性爱生活,听到了他与女友的每一次争吵与和解。索妮娅是我的同学,不时来看我。她对奥运村的建筑感兴趣,之后来这儿是为了能与我一块儿学习。有一次,一个炎热的夏日午后,正当我们在一起死记硬背建筑史的时候,从隔壁的房间传来一阵喧嚷声。我想过去提意见,但隔壁马上又安静下来。之后我们听到一位女生快乐的呻吟。索妮娅开始什么都没有弄明白,还以为有人受到了威胁,我们应该去看看出了什么事。我笑着说,我不觉得她需要帮助。索妮娅这才好像理解。我说,我最好应该去学日耳曼学,这样就不必干那么多活了,其他方面也会有时间。索妮娅羞红了脸,称要去卫生间。她回来时,呻吟声仍然没有停止的迹象,几分钟过后,她说她得离开了,她还有一个约会。此后我们只好去图书馆学习。

我回到家七点还不到。学生村非常安静,小巷子内空无一人。我打开咖啡机,冲凉,然后准备干活,却没有目标。我有些亢奋,一定得活动活动。我往城里走去,想到了未来,一切皆有可能,没有什么能阻拦我。我想在一家大牌建筑师事务所找份工作,然后建立自己的事务所,在全球建造大型的建筑。我穿过城市,观看汽车经销商的橱窗,仿佛看见自己已然坐在一辆豪华汽车的方向盘之后,从一处建筑工地赶往另一处建筑工地。

我走入图书馆,在报纸上看到一篇长文,介绍了东德的难民潮,不管怎样这符合我对自由与觉醒的感受。一切皆有可能,尽管报社评论员还在提醒要小心,不要相信东德会垮台。中午我吃了一块三明治,然后继续行走,经过市区,喝咖啡,为自己买了一条裤子和几件白色T恤衫。傍晚回到学生村时,我已疲倦不堪,但心满意足,如同经历了长长的一天工作日。

我很早就上床睡觉,即便这样到次日中午我方才醒来。电话铃声唤醒了我,是索妮娅。她问我在干什么。没干什么,我说,因为写论文过于辛苦,我正在睡觉。我们约好在图书馆附近吃午饭。

我与索妮娅的关系非常复杂,上学第一天她就引起了我的注意,但相互认识是通过吕迪格。我们俩很投缘,不知何时开始在一起学习。她的天赋比我高,更勤奋。但是她慷慨大度,从来不会像我和费尔第抨击他人的作品。她并非没有批评精神,但一贯保持着公正的态度,提出的批评也总让人觉得她是在恭维。与在同学们中的情况相同,她在教授那里也深受欢迎。她具有赞赏人的能力,因此自然也得到别人的赞赏。她与吕迪格似乎非常般配。每当他俩举办聚会,或者邀请我们去他们父母家时,他俩都很像一对,好像这些都是他们分内的事。在一次类似的聚会中我认识了爱丽丝,与她相好了几个月。索妮娅和我大约在同一时间,在紧张的考试之中与各自的伴侣分手,也许我们因此而更亲近。我与爱丽丝的分手成了卑鄙的行为。索妮娅是爱丽丝的好朋友,不得不整宿地听她讲述我是一头什么样的猪猡,我待她有多不好。奇怪的是,这一切丝毫没有影响到我和索妮娅。正相反,我们这期间结成了真正的朋友。最初我以为索妮娅想让我与爱丽丝重归于好,直到她说不能让爱丽丝知道我俩的约会,以免损害她们之间的友谊时,我才明白了她的心思。倘若吕迪格知道这点,不会有问题,他们更喜欢在互相融洽的气氛中没有恶语相向地和平分手。要是有人见到他们俩在一起,大伙儿很可能认为他们还是一对。我问索妮娅她与吕迪格分手的原因。哦,她说,做了一个含糊不清的手势。

有时候我心里想着能够爱上索妮娅,这看似可行但实际却完全不合适。也许我们太熟悉了,我们的友谊太牢固了。有一次我影射此事。我说,倘若爱丽丝与吕迪格相恋,而我俩能走到一起该有多么理想啊!亏你想得出来!索妮娅笑着说。她正确无疑。我无法把她想象成我的女朋友,不是在床上,甚至也不是裸体的样子。她异常美丽,但却难以接近。我有点把她想象成那种裙子缝在身上的玩具娃娃,衣服是她身体的一部分。尽管,索妮娅说,吕迪格与爱丽丝也许是一对般配的情侣,我们俩也是。但这可能要了爱丽丝的命,索妮娅说,另外,我本来就没时间花在这种恋爱关系上。首先她必须为一份工作操劳。她想出国,而这只能妨碍固定的恋人关系。我喜欢看到你全身心恋爱了,我说,那么就会感觉心痛。她笑了,我正是说出这点来的恰当人选。

我在索妮娅之前来到饭店,透过窗户看到她正穿过大街朝我走来。她身穿白裤子和无袖T恤,皮肤晒成了棕色。她踏入饭店时,所有的人都朝她转过身去。她来到我桌子前,在我面颊上亲吻了一下。她落座之际,略微环顾了四周,似乎在寻找某个人。我在给侍者手势之前,他已站在了跟前。

索妮娅谈到她想参加一次竞赛,设计一家大型工业企业的托儿所。她戴上眼镜,我更喜欢她戴眼镜的样子,她给我看了她的草图。我提了些建议,但她全都摈弃了。她说我以前的想法可比现在好多了。那是因为我昨晚没睡好,我说。她假装同情地打量我,继续谈论她的设计,整合与安全,孩子们的特性,他们的独一无二及其潜力。我的客户是孩子们,她说道,把眼镜推到头顶,粲然一笑。

索妮娅是伊沃娜的绝对反面。她美丽,聪慧,滔滔不绝,魅力四射,具有天然的安全感。她的出现一再激励着我,我产生了一种必须比过去过得更好的感觉。与伊沃娜在一起时间流逝得异常缓慢,每时每刻都充斥着难堪的安静。她单调地回答我的问题,我不得不一再尽力让谈话得以持续。相反,索妮娅是一位完美的聊天伴侣。她来自富裕的家庭,我无法想象她的言行会没有品位。她无疑想事业有成,将来可能会为政府设计公租房,成为某一家董事会的成员,此外还要养育两到三个孩子,他们始终整洁干净,像她那样有教养,接受良好的教育。但是索妮娅从来都不会对一个男生说她爱他,不会像伊沃娜对我说的那样,这似乎没有其他的可能。伊沃娜的爱情表白令我难堪,设想被别人看见我与她在一起也是如此。即便如此,想到她的爱情也会产生某种崇高。伊沃娜似乎是第一个把我当回事的人,我对她的确重要。她是唯一看到我内心之中拥有比讨人喜欢的男子或者大有前途的建筑师更多东西的女生。我起床之后,便忍不住思念她,我私下早就知道,我一定要再次见到她,即使仅仅为了从她那儿解脱出来。她讲过她在一家基督教书店里做临时工,找到她并不太难。

我在电话簿里查到三家基督教书店,便乘车前往第一家书店,但是据说那里的人不会透露职员的信息。我四下环顾,没有见到伊沃娜,便前往下一家。这家书店的店主显然少了些怀疑。他说他这儿没有波兰女子上班,在克劳狄乌斯书店——我名单上的第三家书店肯定也(7)没有,因为那是一家福音教书店。他考虑了片刻,在施瓦宾格圣约瑟夫教区礼拜堂内有一家小商店,里边可能也在卖书。也许我女朋友就在那儿工作。她不是我女朋友,我说。

我不得不绕着教堂兜了一圈,才找到这家书店。书店位于附楼下面背阴的壁龛里。几级台阶向上通往门口,门边的小窗台上摆着几支蜡烛和若干泛黄的宗教宣传册。《基督与电视》,《我抬眼望你》,《永恒的同盟》等类似的书籍。

我透过玻璃门往里张望,没看见人。我走进店内,这时传来一阵刺耳的声音。过了一会儿,房间背面沉重的门帘才动了一下。后室被阳光照得透亮,伊沃娜瞬间被阳光环绕显得仪表非凡。然后,沉重的门帘在她身后落下,房间再度陷入微暗。

伊沃娜全神贯注地打量我,但却没有半点认出我的迹象。她坐在一把柜台后面的椅子上,正忙着移动几摞圣像画册。我查看了一下图书,书分门别类放在两只书架上:布道、信仰的帮助、婚姻与家庭、教派与其他宗教,甚至还有一种属于开朗与沉思的类别。我从书架上抽出一本讲述牧师笑话的小册子。封面上印着一只跪在神父面前的狮子,双爪合十正在祈祷。我把书放回书架,朝伊沃娜转过身。但她仍然没有理会我。我走到柜台前,俯视她,直到她抬起眼睛。我现在亲眼看着她,记忆之中她的模样发生了变化,我内心寻思,我昨天晚上怎么能如此渴望她。她神情焦虑,接近低三下四,她再次让我感觉不合适。我没说一句话便离开了书店。走了几米开外,我转过身回头观望,伊沃娜紧紧地站在玻璃门前,显得心满意足,也许仅仅是无动于衷,仿佛她完全无所谓我离开或者留下,仿佛她知道我肯定会再来。

我回家再次专心于我的毕业设计,三天之后我得参加答辩。我感觉我似乎忘记了所有过去几个月的思考。我翻阅着草图与计划。吕迪格正确无疑,这个项目属于模仿,它没有力量,没有独立性。我工作时体验到一种无法确定的能量,一种创造力,但我不知道我该把它导向何方。而且没有真正发现我完全模仿了我的偶像。因此这些根本不是令我印象至深的罗西的建筑,而是他与现代派的论战,他的忧郁,也许与胆怯别无二致。索妮娅经常取笑我过时的偏好,她说,罗西的作品如同他在拿孩子们的积木玩耍。

我感觉自己的毕业设计单调乏味且毫无想象力,尽管如此我还是非常确信能通过答辩。但伤害我的仅仅是变得平庸,必须承认我不是自己终日梦寐以求的天才。我不情愿地把这个设计方案搁置起来。我思念伊沃娜,竭力从记忆中勾画出她的面孔,但没有成功。我打电话给索妮娅,她却不在。我吃了一些小东西后出去散步。我避开与吕迪格和费尔第经常光顾的地方。我没兴趣遇见他们,因为担心他们向我提一些不舒服的问题。我走过城市,感觉自己非常孤独。我吃惊地意识到伊沃娜是我唯一想见的人。

我费了些时间才找到大学生宿舍。电铃下只标着门牌号,我不知道哪个属于伊沃娜。我在房子前面徘徊了一阵儿,抽了一支烟。最后终于有个女子出来,在她关门之前,我不动声色地用脚抵住门。我一直等到这个女人打开车锁,骑车走掉。

这幢建筑建于五十年代,地面铺设了灰色的瓷砖,墙壁已经泛黄,楼梯栏杆的某些地方的塑料涂层也已剥落,裸露出了金属。尽管第一次来时喝得酩酊大醉,我还是没费多大劲就找到伊沃娜的房间。像酒店房间那样,门上有一块数字牌,下方贴着伊沃娜名字的铭牌,孩子般的笔迹写了一个十分复杂的姓氏在上面,我很快就忘掉了,时至今日我也无法正确拼写。我敲了敲门,伊沃娜打开门。她一语不发,闪到一侧,让我进去,好像她正在等我。电视机开着,正在播一部浪漫音乐伴奏的古装电影。我随手关上门,走向伊沃娜,她往后退,脸上露出了期待的神情。在窗边她无路可退,我抓起她的手,开始亲吻,吻她的手掌、她柔软白皙的胳膊。伊沃娜偏转身,似乎想放弃,把我从窗户旁边拽开。她后退,碰到床边,躺倒,没有让我离开她的视线。她目光空洞,如同野兽的眼神。我小心翼翼地躺倒在她身上,再次亲吻她,拥抱她,透过白色的衣料抚摩她的乳房。这些她全都允许,直到我企图解开她的衣服,她才开始反抗,像上次那样坚决。背景的音乐声增强,电影似乎接近高潮或者尾声。我非常亢奋,但完全不同于我过去跟女人在一起的情况,身体上的亢奋少于精神上的,一种温暖的、昏暗的感觉,一种强烈的安全感。我脱掉衣服,没有觉得羞耻,尽管我意识到我们看上去有多可笑,一个赤裸的男人,在一个穿着过时而难看衣裙的女子身上蹭痒痒。伊沃娜深深地呼吸,她把手放在我背上,想要抓紧我。没有发生什么事,我便有了这种感觉,她愿意委身于我。

这次我没有过夜,但我最终的离开又是一次逃避。大多数时间伊沃娜都保持沉默,她不再说她爱我,仅仅有时发出急促而熟悉的声音。我试图拿起她的手,引导她,但她把手抽回去。我最终不再纠缠她,我感觉疲惫、不满足,但依旧亢奋。我们并排躺在半明半暗之中,我光着身子,她身旁则是滑落的、压皱的衣裙,我自问我们在这儿干什么?将会发生什么?这时她说,她祈祷过我来她这儿。她用小姑娘的声音说道,她完全相信她的祈祷可以改变世界。我不信上帝,我说。这没关系,伊沃娜说。我不禁笑了。你真相信亲爱的上帝会关注你的爱情?她没有言语,而当我审视她时,她脸上再度浮现出那种天真而自豪的表情,如同那天下午站在书店门口那样。我怒火中烧,我看见我从她身上扯下她的衣服,抓住她的头发和胳膊,让她违背她的意志。她脸色没有变化。这是书店小画册上圣女的自我满足,她好像在说,你每次对我干的事都不公正,这只会把你与我更紧密地联系在一起。

我坐起来,揉着眼睛,对自己的念头感到羞耻。当伊沃娜触到我背脊时,我大吃一惊,蹦了起来。她说她祈祷过我能与之攀谈。她在露天啤酒馆好几次坐在我附近,但我却没有发现她。我战栗了。被伊沃娜选作情人的设想具有某种毛骨悚然的意味。为什么是我呢?她没有回答。我得走了,我说,我迅速地穿好衣服。在楼梯间我才系上鞋带。

我随后几天避开了伊沃娜。我本来得准备论文答辩,但是我放弃了,而是再次从头开始。我早早起床,重新画素描。最初没有太多进展,但是持续的失败我还是感觉思路开始明朗,开始领会某些内容,这比形式、风格或者结构工程更为重要。有悖于任何理性,我满怀信心,快乐地工作。我觉得我脑子里好像有了答案,只需将其发掘出来,必须清理所有我学习期间积累的垃圾,找到一种律动,一种来自我自身的线条。

我的第一个设计从地基的几何形状出发,正如石匠从一块条石凿出其形状,从一个由地基面积和允许的建筑高度组成的可用立方体中雕琢出来,形成一个纯粹的建筑体,作为模型并非没有吸引力,但内在却完全没有独创性,没有通盘的思考。现在我竭力从内部开始工作,没有从立面,而是从空间位置出发。我要为博物馆的参观者着想,把建筑结构发展成一种想象中的游历。不是设计,而是按照感觉的工作,我像试衣服那样试穿房间。我常常双目紧闭站在工作室内,把墙壁推来推去,观察光线的射入,慢慢地摸索向前。倘若有人观察我,一定会以为我疯了。但随着时间推移,渐渐形成了一个房间、通道、门洞组成的系统,类似一个有机体而不是一幢建筑。我随后才开始关注建筑物的外壳,但这真的不仅仅是一个外壳。

单层平顶楼房非常热,我整天都穿着内裤,在垂下的百叶窗后边度日。我喝了大量的咖啡,直到冷汗直流。我因为感觉不舒服才吃东西。傍晚我只出去一下,买了几瓶啤酒和一个土耳其烤肉夹馍,我打包带回家。学期末大学生村总有许多活动,每天晚上都能听到高分贝的音乐,以及从邻近的平房和中央广场的欢庆人群发出的欢呼声。但我避开所有人,坐在小阳台上,仰望天空,思念着伊沃娜。她浮现在我眼前,站在大学生宿舍的公共厨房内,正在做简单的饭菜,炒蛋及带皮的熟土豆,她端上这些食物回到房间,在小书桌旁独自享用。她吃完饭,回到厨房,洗净餐具,与其他几位她认识的波兰女孩交谈,但她很快就说累了,返回自己的房间,脱掉衣服,拿毛巾开始洗涤。这纯粹是我对她的色情想象,她站在洗手盆边,实实在在地清洗肚子、背部以及沉重而柔软的乳房。尽管房间很热,冰凉的毛巾还是让她发抖。她披着白色的碎花睡衣,一件薄薄的没有形状的针织内衣,乳头在下面呈现出来。我寻思她有没有跪下来祈祷或者是否马上就溜到床上,她躺在昏暗之中,背影如同一名死者,倾听着其他住户发出的声响,冲厕所的声音,走廊上的电话铃声,然后是一个人的声音,呼唤一个人的名字,之后是另一种声音,是喃喃自语。也许还有音乐或者外面的交通噪声。她清醒地躺在那儿,想起我,如同我想起她。这种思绪让我感到极为幸福。我觉得,好像我们醒着,上下重叠地置身于全然陌生与危险的世界。

次日我继续工作。即使电话铃响起,我也没有跑过去。我的电话应答器上录下了六条信息,索妮娅告诉我,她答辩非常顺利,她祝愿我周四也能顺利通过。吕迪格打电话过来。费尔第、我母亲,所有人都祝愿我能幸运过关。

我在答辩前一天,再度埋头于新设计,直到深夜。周四我起了个大早,再次看了看我几小时后就将介绍的旧作,觉得似乎没有通过的可能性。

去地铁的路上我看见一只鸢,正受到一只乌鸫的攻击。这只鸢平静地绕圈走动,乌鸫扑腾着翅膀在它周围转悠,朝上一飞,然后落到这只块头更大的鸟身上。鸢每次都在纠正它的圆圈,只有尾巴做小小的运动。我长久地站在那儿,入迷地观看这一奇观。有一次这只鸢似乎要放弃,往其他方向兜了更大的一圈,消失在树木后面,但随后它又回来了。乌鸫继续进攻。我非常平静。我身上可能发生什么事呢,我想,这不过是一次考试。最最糟糕的情况,无非是明年再来一次。

答辩安排在当天靠前的时段让我高兴。大教室内比较凉爽,几乎没有观众。索妮娅想来,但我说最好别来,这只会让我精神紧张。我父母坐在靠后的一排,挥手跟我打招呼。

整个答辩过程我有几次语无伦次,有点混乱不堪,我提到阿尔多·罗西,好像我可以让我的批评者无话可说。第一位专家对我的设计给予了积极评价,让我感到意外,尽管他说,对某些范本的排斥是明显的。第二位专家针对一处细节发表了长篇大论,按照他的观点楼梯间太窄了,但是最后他对这幢建筑做了赞许的评价。其他在场的教授则没有表态,我的印象是他们觉得无聊,或者他们在节省力气对付我之后答辩的同学。一刻钟过后所有都结束了,我离开教室,两位助手跟在身后,带出来了钉有我的设计的展板与模型。别的答辩者站在外面,吕迪格也夹在其中。他的眼睛闪闪发亮,仿佛吸食了毒品。我拍了拍他肩膀,祝他好运。他暧昧地笑笑,没有吭声。

我父母紧随我从大教室出来。他们站在一旁,因自豪而容光焕发。我与同学们交谈了一下,然后走向他们。进展还顺利吧!爸爸用充满疑问的声音说道,母亲点点头,虽然我确信,他们只听明白了我答辩的一半内容。与我相反,他们做了精心的装扮,一定要请我吃中饭。我能感到他们心里的不踏实。我觉得他们在这儿比我回家看他们时更苍老,我对他们有一点抱歉。中午我们去了一家菜价非常昂贵的饭店。餐后告别时,我们三人似乎都觉得轻松无比,挺住了考验。

周五我知道了自己的得分,一个2.0分,比我预期的要高。费尔第的分数相同。索妮娅1.0分。吕迪格答辩时出了大漏子,当答辩委员允许他一年之后通过补考获取本该授予他的毕业文凭时,他方才发现。

公布成绩的当晚办了一个小聚会。我们一直跳舞到次日凌晨,我喝了很多酒。回到家时,天已大亮。我久久不能入睡,所有的可能都在我脑子里闪现,我心情放松,同时又感到焦虑。从此之后再没有人对我说我该干什么,可以干什么。我想起我的新设计。肯定会有机会设计这样的房子,产生感觉,展示与昭告我体验到的自由与公开。我看到通透明亮的大厅,敞亮的楼梯,光与影的游戏。我不确定是在做梦还是醒着,但是我立刻看见了一切清晰地呈现在我眼前。

临近下午我才醒来,酒精弄得我依然昏昏沉沉。我没答应参加吕迪格的聚会,到了傍晚我又犹豫了很久。我感觉不好,我害怕在那儿碰到爱丽丝。最后我还是乘车前往。

吕迪格的父母在博森豪芬拥有一幢房子,直接位于施塔恩贝格湖畔,他爸爸是一位经济律师,替一家汽车企业工作,据我了解,他爷爷就很有钱。吕迪格从来也不吹嘘他的家庭财富,但是大伙儿都能感觉到他与人及事务打交道的无所谓方式。当时这点让我印象深刻,而此后我也因此替他惋惜。

我抵达之时,太阳已经落山。吕迪格正在点燃插在花园各个角落的蜡烛火炬。他和蔼地跟我打招呼。好久没见了,他说,拍拍我肩膀。他显得相当放松,尽管他是我们之中唯一没有通过毕业答辩的同学。在房子与湖水之间的草坪上摆着一张盖有桌布的长条桌,客人们全都站在湖边,有几位还跑到湖水中。你要是想去游泳,动作得快点,吕迪格说,我还要刷一遍烧烤架。他把我撂下,我往下面搜寻别人。我背对着太阳,一层深色的光圈高高在上。这景象以其永恒的安逸让我倾倒。有人真的在弹吉他,倘若说不够完美,就是我显得可笑。当我下去溜达到湖边时,传来一阵欢呼声问候我。索妮娅躺在草地的一块垫子上,她向我伸出手,我扶起她。她穿着一件白色泳衣,外面是一件浅蓝色的、敞开的男士衬衫。她拥抱了我,在我脸颊上吻了一下,我觉得,她比以往更亲密。她将手一直放在我肩膀上,跟我低声耳语,瞧,她用头朝一个方向点了点。我这才发现爱丽丝也躺在草丛中,脑袋枕在费尔第的肚子上。他正拨弄着她的上半身比基尼的吊带。

是他们俩?我低声说。难过了?索妮娅问,握住我的手。来,我们也去散步。我最初根本不知道她的意思。发现爱丽丝与费尔第在一起,我一点也不难过,正相反,她又有了男友,我高兴还来不及呢。尽管我无法想象,费尔第是不是配得上她。我害怕遇见爱丽丝,害怕她悲哀的表情与责备的目光。现在我感到轻松自如。我与索妮娅散步经过花园,她向我讲起爱丽丝与费尔第是如何变成一对的。吕迪格在这之间插了手,这个老皮条客。他也曾把你与爱丽丝撮合到一起。这个我根本没有发觉,我说。不管怎样,我还是乐见她不再孤单了。我也是,索妮娅说,用手挽住我的胳膊。现在我们只需为你找一个。为你也找一个,我说。索妮娅笑了,摇摇头。我没时间花在这些事上。我说我才不信她的话呢,她再次笑了,垂下头,好像在草地里发现了什么。你还好吗,她问。是的,我说,我相信我挺好。

吕迪格端着特大一盘肉从房子里出来,他母亲挎着一篮小面包紧随其后。索妮娅跑向前去,问是否需要帮忙,三人消失在房子里。我想象着倘若伊沃娜来这里会是怎样的情形。她也许会固执地坐在那儿,一语不发或者像上回在英国花园干蠢事。毫无疑问,我羞于跟她待在一起。即使设想与她在湖畔独处也没有诱人之处。伊沃娜让我感到无聊,我们之间无话可说。我只喜欢和她躺在床上,每当她躺在那儿,穿着她那些可恶的衣服,柔软而沉重地横陈在那儿,我才感觉到我彻底自由,无拘无束。

自助餐摆好后,吕迪格母亲站在前面。她手搭凉棚,对着太阳朝我这边张望。她朝我挥挥手,我向她走去,她在我面颊上意味深长地一吻欢迎我。真美妙,您终于来了,她说,我惦念着您。

我只是与她匆匆相识,但上一次我来这儿,便发觉了她的真诚与无忧无虑。她说,不用担心,我待会儿就走。妈妈,跟我们一块儿吃饭吧,吕迪格请求道。她笑了,摇摇头。我很早就要上床,过来是跟这位年轻人道声晚安。

对于我的毕业设计她提了几个问题,当我谈到已经开始修订的那个设计时,她认真听完,给出几个点评,我觉得十分中肯。换了你来帮我写毕业论文也足够了,吕迪格说。他母亲说她学的是艺术史,对建筑学始终偏爱。战后人们在这些方面犯了大量的错误。然后她返回房内,吕迪格招呼大家,把肉和香肠放在烤架上。

我们是一帮小团体,男女生大约有十三四位。一半都是吕迪格的同学,爱丽丝和她的一位女朋友读的是音乐学院,吕迪格的一位朋友刚刚开始外交工作。比吉特也在,她是医科大学学生,与索妮娅及另一位女生同租一套房子。我去接索妮娅时,见过她几次,但是与她只谈了几句话。有几位客人我不认识。其中有一位学兽医的男生,他有点土气,话不多,但是吃掉了大量的烤肉。

吕迪格安排好了桌位,让我们入座。显然他确信我会来。我坐到了索妮娅和一个我不认识的女生中间,费尔第与爱丽丝坐在桌子的另一头。我取自助餐时碰到费尔第,他似乎觉得有必要解释几句。你不会因此生我气吧,对不对?他说。我摇摇头,面露惊奇之色。我为什么要这样呢?把她托付给可靠的人,我高兴还来不及呢。他笑了,举起手,迅速地活动着手指。你的波兰小妞怎么样?我装作没明白他的意思。你跟她暗中偷情了吗?我说我不知道他在说什么,随后返回自己的座位。费尔第的言辞败坏了我的情绪。我觉得一切都那么做作,别人的交谈、他们伟大的观点、费尔第有关解构主义和受排斥的形式不纯的夸夸其谈,都让我觉得无聊。他谈天胜于画图,如同其他人换(8)衬衫那样更换他的偶像。有一天盖里最伟大,第二天却是李博斯金(9)(10)或者库哈斯。他的设计也在相应地变化,但却没有自己的语言,只是一些伟大见解的驯服而通俗的版本。他肯定想获取成功,凭借设计中等城市的二类建筑物挣大钱,他的委托客户将此视为伟大的建筑。(11)

索妮娅开始与之论战。她是勒·柯布西耶的崇拜者,蔑视解构主义。她谈到居住机器和社会功能区。她对下层居民质朴的爱与其典型的市民阶级出身肯定有关联,我说。我发现我伤了她的感情,但我无所谓。吕迪格几乎没有参与这场讨论,他也许是我们之中最有天赋的人,也肯定是最具想象力的,只有他能够实现以如此惊人的方式遭受挫折。他的观点引人注目,完全独立,但是他没有能量去考虑其结尾,或者表现得如此漫不经心,致使教授们只得给他打低分。尽管如此大家仍然敬重他。他有潜力,当有人谈起吕迪格时,常常说到这句话。他认真地听我们说,然后给一个评论,没人能弄明白。他试图解释,但更少的人能理解,最后他只得露出极度迷人的微笑就不吱声了。然后,爱丽丝毫无关联地聊起一场她听过的音乐会。她的自我介绍比其他人更值得同情,她讲话时带着假装的情感洋溢,像一个小姑娘那样表现自己。她遇见的随便哪位都是天才,她读过的什么图书都是杰作,她听过和演奏过的什么音乐都非常了不起。

过了一会儿,我实在忍受不了这些废话,朝下方的湖畔走去。几棵老树耸立在游泳场左右,在蜡烛火炬跳动的光影下好似有生命力的生物。湖岸的另一侧可以看到倒映在湖水中的重重叠叠的灯光。我点燃了一支烟,稍顷听到身后传来了脚步声。是那位兽医专业的大学生,他手里拿着烤香肠,边嚼边说,我们压根就没有互相介绍,他就把那只空出来的手递给我。他叫雅科布,讲一口浓厚的方言。他说他来自巴伐利亚森林,为了准确起见,报出地名上卡斯豪夫。我认识这个地区吗?肯定在下卡斯豪夫附近,我说。他朗声地一笑,手掌在我肩膀上拍了拍。你会知道那里的,他说。然后,他开始热情洋溢地谈起索(12)妮娅,他称之为纯净的邓德尔。我不知道他通过哪条弯路扯到了特色服装,之后又说,这是女性身体理想的服装。它们撑起胸部,突出腰部,而隐藏了臀部难看的部位。你想象一下索妮娅穿着一件民族特色的少女装,他说,脸上洋溢着津津有味的神情。我不由得笑了。他突然开始谈论起太监,提到了早期与晚期的阉人,亲密的类似太监的人,芦苇管、银质管、中国的斜靠背阉割椅。太监的身体构造是由于男性荷尔蒙和受损伤的蛋白质交换比例失调。我说我去取点喝的。

我经过桌子旁边,听到爱丽丝在讲卡拉扬去世。他还指挥了《假(13)面舞会》,她说。她的声音听起来又尖又细。她摇摇头,像个疯子那样抬眼仰望天空。

让我们目睹他被拯救,永恒的主!

让我们目睹他,让我们目睹他被拯救!

他死了!——他死了!——

啊,可怕的夜晚!

我与索妮娅一块儿乘地铁回市区。告别时,吕迪格也向我打听伊沃娜。我用手势表示拒绝,这情形令我难堪,尤其是索妮娅站在我身旁。在地铁车厢里她不假思索地开始问我。这是真的吗?她言语间充满嘲讽,一个波兰女生。没什么事,我说。费尔第跟她搭讪,然后我们整晚都没能摆脱她。波兰女孩可都是些感情奔放的主,索妮娅说,你要当心啊!你应该见见她,我说,她长得并不漂亮,她很无聊,她不说话,如果开口说话,就是些套话。索妮娅惊讶地打量我:别马上就大发雷霆。此外,她还是一位虔诚的天主教徒,我说。这个女生真的一点都提不起我的兴趣,有那么难理解吗?但是你送她回家了。出于礼貌。像你所说,算不上什么特殊的礼遇。我翻了翻白眼。一旦女人团结一致,男人最好闭嘴。索妮娅也沉默了一会儿,她好像若有所思,然后说她打算下周去马赛,去看看勒·柯布西耶的“光明之城”,问我有没有兴趣一同前往。她开车去,我们可以住在她朋友家,一位为了那里的阳光而生活在马赛城里的德国女艺术家。

经历了毕业设计的折磨后,休几天假对我会有好处,我想这次旅行花不了多少钱。也许终于能够摆脱伊沃娜。与索妮娅在一起,肯定不会忍不住想念她。当然,我说,我想去。不过我没有为此过多地承诺。索妮娅笑了。我知道除你之外没有一位建筑师能让你满意,这是天才的狂妄。我用倨傲而又宽容的神情注视她。我知道她在拿我开玩笑,尽管如此,她称我天才,我还是高兴得不得了。

我们想礼拜一出发。索妮娅说,我们如果能早点走,一天之内就能抵达马赛。那么我只剩下礼拜天为旅行做准备。我早早起床,去了某栋大厦地下室的洗衣房。走出单层平房,我不由得四下查看。我害怕伊沃娜观察我的行动。我打算与别的女孩去旅行,我感觉仿佛出卖了她。没有发现什么人,也许伊沃娜根本不知道我住在何处。她现在肯定待在教堂里,为我祈祷。这种想法令我愤怒,有时我想给她写信,告诉她应该让我安静,我不想再见她。但我又如何能责备她呢?我禁不住不停地思念她,她具有控制我的力量,一种同时让我生气又让我痴迷的念想,责任并非在她。我几乎确信,她的力量可以像她与我保持的距离那样长久延续。倘若我要摆脱她,一定要与她上床。

我把衣物放入洗衣机,塞入硬币。我回到平房,里面热浪翻滚。我躺在床上,凝视着天花板。我处在一种不安的情绪中,旅行前常常如此,当我无所事事或者想要开始,仅仅懒散地坐在那儿,等待。也许这是我为何沉溺于某些事务而不能自拔的原因,直到我再也想不明白。

我快速地走过热气弥漫的几乎空无一人的街道。我汗如雨下,一点噪声传过来,仿佛通过我耳朵里的过滤器。我脑袋里萦绕着这种想法,我一定要拥有她,我一再想,她也想那么做,她在等我。在大学生宿舍前我突然站在遮阳篷的阴影下。我上气不接下气,T恤衫也已经被汗浸透。我可以转身离去,我想,一切就像从前,没有改变。一段失重的时刻似乎凝固了,但是没有犹豫,确切地说如同起跑前的那一刻,非常安静,同时又绝对全神贯注。然后我看到我的手指按下了伊沃娜房间的门铃,我觉得我好像听到了响亮的门铃声,撕碎了宁静。过了一会儿,我看到伊沃娜经过楼梯的玻璃门走下来。她穿着深蓝色的裙子和白衬衫,也许是她星期天做礼拜时穿的。当她看到我,犹豫了片刻,快速地走完余下的台阶,拉开门栓。我把手递给她,她尴尬地扭转,一个动作,可能适合于小姑娘,但对她来说就显得多么可笑。我跟她走上楼梯,走进她房间。我仍然十分镇静,但伊沃娜肯定发现了有什么不对头。她后退来到床边,我跟在她身后。这次她没有避开床,而是站在窗户边。我开始脱她的衬衫。她把手放在我手上,紧紧地握住,但我快速地挣脱开。我脱掉了她的衬衫、裙子和衬裙,还有尽管炎热仍然穿着的袜子。开始她还有一点点反抗,但是我比她更强大,不知何时她放弃了任何抵抗。当我拉下她的内裤时,她说,别这样,但却接连着抬起脚,脱下内裤。她的姿势有些迟钝,她两只脚紧紧站在地板上,双手试图遮掩,但我紧紧抓住她手,跪在她前面,亲吻她。她未曾触动的白色皮肉具有某些植物和素食的特性,皮肤的褶皱,是母亲的胎记,黑色的卷曲的阴毛。因为快乐我近乎昏迷。然后她转过身,朝窗户前再走一步,这样街上的人都能看见她。我站起来,在快速脱掉衣服的同时看着她朝外看的样子。远近都不见人影,没有证人,我不由自主地想道。来,我说,想把她拽到床上去。这时她开始哭泣,她哭得愈来愈猛烈,直到身体痉挛。她缩成一团,蹲在地板上,继续轻声地抽噎。此情此景正是我们期待的。我坐在床上,凝视她。我想起了阿尔多·罗西的一句话,每个房间都有一道深渊。这道深渊在我与伊沃娜之间打开。我向她伸出手,为了抱紧她,为了紧紧与她相拥,但是她在我面前后退了。她凝视着我的双眼,她目光里充满了恐惧与哀怨。我迅速地穿上衣服,离开了。

这个故事不美妙。安特耶说。她的声音既严肃又认真。我知道,我说,你是第一位听我讲这段往事的人。为什么正好是我呢?

我放弃常走的那条经过特劳宾的路,而是沿湖畔前行,尽管夜里什么也看不见。眼前的风景曾经让我无聊,但是住在这儿越久,我越能感受其美丽。有时,当索妮娅已经上床睡觉了,我就会下来散步,来到学院,坐在湖边,思考我的生活和其他可能发生的事情。随后我感觉似乎没有自身的推动我就遇到了这一切,似乎该来的就来了。我

试读结束[说明:试读内容隐藏了图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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