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发布时间:2020-06-15 18:25:1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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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万巴

出版社:上海译文出版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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捣蛋鬼日记

捣蛋鬼日记试读:

作者介绍

万巴,意大利著名儿童文学作家和诗人。

原名路易吉·贝特利,生于佛罗伦萨。当过铁路职员、记者,后来主要从事儿童文学创作。1906年,他为孩子们创办了《星期天日记》报,并在这份报上发表了日记体小说《捣蛋鬼日记》,以轻松幽默的笔法描述孩子成长过程中的烦恼,一经刊出就征服了无数孩子与大人,获得了巨大成功。《捣蛋鬼日记》自1920年汇集成册后,仅在意大利本国已重版一百二十余次,并被译成三十九种文字,受到世界各国不同年龄读者的热爱,并多次被改编成动画片和影视剧,成为西方世界家喻户晓的经典著作。

万巴贡献给读者的不仅仅是一部“恶作剧大全”、一本让人捧腹大笑的书,更重要的是揭示了家庭教育与学校教育存在的问题,从而引导读者思考,启发人们对孩子进行真正的“爱的教育”,并以其出色的艺术表达和深入的人性思考,成为享誉世界的成长教科书,影响了一代又一代读者。

9月20日

9月20日,星期三[1]

圣·埃吴斯塔乔,士兵,为国捐躯者

1870年意大利军队进驻罗马

1897年姜尼诺出生

好啦,我把今天的日历画到我的日记本上了。今天是意大利军队[2]进驻罗马的日子,也是我的生日。我把自己的生日写在日历上,为的是好让来我家的朋友记住给我送礼物。

下面是到目前为止我收到的礼物清单:

1,爸爸送给我一支漂亮的打靶手枪。

2,姐姐阿达送给我一件小方格衣服,可我对此没有丝毫的兴趣,因为我喜欢玩具。

3,一套渔具,包括一副精致的钓竿、钓钩、钓线什么的。钓竿能拆卸,能组装,这是我姐姐维吉妮娅送的。我特爱钓鱼,所以很喜欢这件礼物。

4,一个文具盒,里面有一支精美的红蓝铅笔和其他应有尽有的写字用品,这是姐姐露易萨送的。

5,这个日记本是妈妈送我的,它是所有礼物中最好的。

哈哈!妈妈真是太好啦!她送给我这个日记本,我就能记下自己的所见、所闻和所思。日记本是用绿布装帧起来的,真像一部装潢美观的书。日记本的每一页都是空白的。我真的不知道怎样才能填满它们。以前,我多么想有一个日记本呀!像我的三个姐姐那样,在日记本上写下我的回忆。我的姐姐们每天晚上睡觉前披散着头发,半裸着身体,写着每时每刻发生的事情。

我真不明白,这些女孩子们怎么会有这么多东西可写呢?

相反,我一点也不知道该写些什么。我亲爱的日记本,我怎样才能写满你的每一页?对啦,我的画画天赋将助我一臂之力,在日记本上我可以不费吹灰之力画上我的长相,也就是画上我现在九岁时的样子。

可是,像这样漂亮的日记本应该记下我的想法,我的思考……我有一个想法:如果我抄一段阿达姐姐的日记呢?现在正是时候,因为她同妈妈探亲访友去了!

对,就这么办。我走进阿达的卧室,打开她的写字台抽屉,拿出她的日记本,现在我可以放心大胆地抄了。

哎呀!要是那位姓卡皮塔尼的小老头不再来该多好啊!可晚上他又来了。他不可能不来!我不喜欢他!不喜欢!从不喜欢,从不,从不……妈妈说,他是个有钱人,要是向我求婚,我必须嫁给他。这不是很残忍的事情吗?我好倒霉呀!为什么他们对我这样残酷无情?他有一双粗糙、紫红色的手!他只知道跟爸爸谈论酒、油、土地、农民和牲畜,别的什么也不谈,我从没有见过他穿时髦的衣服……唉,这种鬼把戏早该收场了!他不再来该多好啊!我多么渴望心情能平静下来哟!昨天晚上,当我送他出去时,门口只有我们两个人,他要吻我的手,可我拔腿跑掉了。他大失所望,直挺挺地站在那里……

啊,不,不!我爱我的阿尔贝托·德·伦齐斯,可惜,阿尔贝托是个可怜又贫穷的小职员……他总是搅得我心神不定,坐立不安,我再也不能忍受了!多么使我伤心绝望啊!生活真令人失望啊!我是多么不幸哟!!!

我已抄了整整两页,这就足够了!

我亲爱的日记本,上床睡觉前,我又打开了你,因为今天晚上发生了一件严重的事情。

像往常一样,也就是八点左右,阿道尔夫·卡皮塔尼先生又来了。他是个老家伙,相貌丑陋,大腹便便,粗野庸俗,皮肤通红,怪不得我的姐姐们经常嘲笑他呢!

这不,我捧着日记本坐在客厅里。他忽然用一种像被猫咬的刺耳叫声问我:“我们的姜尼诺,你在读什么好玩意儿呀?”自然,我马上把自己的日记本递给他,当着大家的面,他大声念了起来。

开始,妈妈和我的姐姐们只是疯子似的傻乎乎笑个不停。但当卡皮塔尼先生念起我抄写的那一段阿达日记时,顿时吼了起来,同时用手拼命地去撕日记,可日记本太结实撕不掉!他不屈不挠,刨根问底,进一步严肃地追问我:“你为什么写这些混账话?”

我回答他说,这不是什么混账话,因为这是我大姐阿达在她的日记本上明明写着的。她比我更有判断力,知道该说些什么。

我刚说完这些话,卡皮塔尼先生腾地跳起来,板起一副严肃的面孔,拿起帽子,没跟任何人打招呼,扫兴地走了。

真没教养!

这时候,我妈妈并不埋怨卡皮塔尼先生,反而对我大发雷霆,冲着我嚷嚷个不停,甚至以威胁的口吻说要处罚我。傻乎乎的阿达哇地一下哭了起来,泪水如泉涌一样。

你们都去安慰我的姐姐们吧。

算了,现在最好上床睡觉去。我已在亲爱的日记本上写满了整整三页,我真是太高兴啦!

[1] 意大利是个以天主教为国教的宗教国,每天的日历上都有一个圣人的名字。

[2] 意大利军队1870年进入罗马。同年,意大利完成了国家统一。

9月21日

我是天生的倒霉鬼!

我在家里再也无法忍受下去了。大家都说,由于我的过错,原本时来运转,非常美满的一桩婚事就这样告吹了!像卡皮塔尼先生这样[1]有着两万里拉收入的未来丈夫,天天打着灯笼都找不到。阿达将受到惩罚,一辈子将像姑妈贝蒂娜那样成为老处女!这一切没完没了的唠叨话都统统见鬼去吧!

我真想知道,抄一段阿达的日记到底有什么错!

好吧,我发誓,从今以后,不管写好写坏,我的日记统统由我自己来写,因为我姐姐们的那些混账话弄得我六神无主,坐卧不安。

昨天晚上的事儿过去以后,我总觉得今天上午会发生什么大事。中午的钟声早已经响过,可家里还没有任何像往常那样吃午饭的意思。我饥肠辘辘,饿得实在支撑不下去了,于是便蹑手蹑脚来到餐厅,从橱柜中取出三个小面包,一大串葡萄,好多好多无花果,腋下夹着渔具,向河边走去,好在那里平心静气,痛痛快快地饱餐一顿。

吃完饭,我便开始钓鱼了,我只想钓几条小鱼儿,突然,我感到手中的钓竿像被什么东西猛拉了一下,也许我的身体过于向前了……所以,扑通一声,我掉进水里!此时此刻,说起来可能谁也不相信,我在掉进河里的时候,只是这样想:“这下可好了!现在我不再是爸爸、妈妈和姐姐的绊脚石了!他们应该感到高兴!如今,他们不会再说我是毁坏这个家庭的祸根了!他们再也不会叫我‘淘气包’这个外号了!要知道,这个外号太叫我生气了!”

我在水中一直往下沉。当我觉着被两只强有力的手臂救上来时,便失去了知觉,什么也不知道了。我深深地呼吸着九月的新鲜空气,马上感觉好多了。我向抚摸着我脖子的船夫打听,我的渔具是不是捞上来了!

吉基把像落汤鸡似的我抱到家里后,我始终弄不明白,妈妈为什么那样痛哭流涕。我实话告诉她,说我身体好极了。可她把我的话当成了耳旁风,妈妈的泪水好像永远流不完似的。我是多么情愿掉进河里呀!也多么高兴冒着被淹死的危险呀!要不然,我根本听不到这么多恭维话,得不到这么多安慰了!

露易萨马上把我放到床上,阿达给我端来一碗热气腾腾的肉汤。家人和用人都围着我转,问寒问暖,一直到吃午饭才离开。然后,他们把我紧紧裹在毛毯里,简直快要闷死我了。临走前,他们又千嘱咐万叮咛一番,让我做个乖孩子,别乱动!

但是,对于像我这个年龄段的孩子,怎么能做到呢?我一个人待在屋里干什么呢?于是我下了床,从衣柜里取出那件小方格的衣服穿上。为了不让别人听见,我踮起脚尖,静悄悄地走下楼梯,藏到客厅窗帘的后面。要是他们发现了我,又将受到多少责骂啊……也许是太困了,也许是太累了,我在那里便很快进入了梦乡。我睡了一个大好觉,睁开眼睛,从窗帘的缝隙中,我看到露易萨坐在沙发上,跟科拉尔多医生偎依在一起,低声聊天。维吉妮娅坐在一个角落里若有所思地弹着钢琴。阿达不在,肯定睡觉去了,因为卡皮塔尼不来了。“至少还需要一年的时间,”科拉尔多说,“你知道,巴尔迪医生开始变老了,他曾答应过我做他的助手。亲爱的,你这样等着我,一定生气了吧?”“咦,不,是你等得不耐烦才生气的吧?”露易萨说着,两个人哈哈大笑。“我没有跟任何人说过这件事。”科拉尔多继续说,“我们公开宣布订婚前,我想获得一个可靠的社会地位……”“啊,这就对啦!要不,才是傻瓜一个呢!……”

我姐姐刚刚说完这句话,便腾地站了起来,穿过客厅,一屁股坐到离科拉尔多远远的地方。这个时候,我家的朋友玛纳丽姐妹来到客厅。

大家都非常关切地询问可怜的姜尼诺的身体状况。这时候,妈妈火急火燎地冲进客厅,脸色苍白得可怕,大声说什么我从床上逃走了,到处找也找不到。那么,为了不让妈妈继续着急,我该如何是好呢?我大叫一声,从窗帘后面钻了出来。

大家惊得目瞪口呆!“姜尼诺,姜尼诺!”妈妈边抱怨边哭着说,“你都快把我吓出病来了……”“怎么搞的,你居然在窗帘后面藏这么长时间?”露易萨问我时满脸通红。“是的,你们总是叫我说实话,可为什么不向朋友们说你俩要订婚这个实话呢?”我转过身子质问姐姐和科拉尔多医生。

姐姐抓着我的一只胳膊,硬是把我拖出了房间。“放开我!放开我!”我大喊大叫,“要走,我自己出去。你一听到门铃声,为什么霍地站起来?科拉尔多,还有你……”我还没有把话说完,露易萨便捂住我的嘴巴,把我拖到门口。“我本想狠狠揍你一顿!”她边哭边说,“科拉尔多也决不饶你。”科拉尔多

可怜的姐姐抽抽噎噎地哭诉着,她好像丢失了世界最昂贵的珍宝一样心疼。“我的好姐姐,你别哭了。”我好言相劝说,“要是我知道你和科拉尔多吓成这个样子,我钻出窗帘后,什么也不会说的。你说呢?”

这个时候,妈妈进来了。她二话没说,便把我抱到床上,嘱咐卡特丽娜在我入睡前别离开我。

我亲爱的日记,要是事先不记下一天的种种奇遇,我怎么能睡得着呢?卡特丽娜已困得要死,时常打哈欠,好像脑袋都要从脖子上掉下来似的!

再见,我的日记!我跟你——今晚——也永别了!

[1] 意大利从1862年到2001年的货币单位,从2002年起开始流通欧元。

10月6日

两个星期以来,我都没有在日记本上写一个字,原因是我从掉进河里那倒霉的一天算起到从床上溜走,一直发烧生病。科拉尔多医生每天两次给我看病。

那天晚上,我着实让他担惊受怕了,他对我那样好。我感到深深的内疚。还需要多长时间我才能痊愈呢?……今天上午,我听到阿达和维吉妮娅在楼道里低声说话。当然啰,我想听听她们在说些什么。听来听去,才知道她们准备举办一场家庭节日舞会,噫嘻!

维吉妮娅说,我躺在床上,她高兴极了,也更放心大胆了,舞会肯定会成功。她希望我应该在床上躺上整整一个月!我真纳闷,姐姐们为什么不喜欢像我这样一个小弟弟呢?而我对维吉妮娅是那样好……我身体好时,每天两次去邮局为她送信和取信;有时,我丢了信,没有告诉她,她当然不知道丢失的是哪些信。她没有任何理由这样和我过不去吧。

今天我感到身体特别好,我想起床了。下午三点左右,我听见卡特丽娜上楼梯的脚步声,她给我送来了点心。我一骨碌从床上爬起来,藏到房间的门后,身体严严实实地裹着妈妈的披肩。正当卡特丽娜进来时,我学着汪汪的狗叫声,猛地向她扑去……她那惊慌失措的样子,你们能想象得到吗?……吓得她两手端着的托盘掉到地上……真可惜!……天蓝色的瓷咖啡壶摔得粉碎,咖啡和牛奶洒到昨天妈妈刚买的地毯上。这个大草包顿时大喊大卡特丽娜叫起来,听到叫声,惊恐失色的爸爸,妈妈,姐姐,女厨师和乔万尼飞奔而来,看看究竟发生了什么事儿。有比像卡特丽娜这样的用人更愚蠢的吗?……跟往常一样,我受到一顿痛骂……身体好后,我想离家出走,躲得远远的,使他们学会应该怎样对待男孩子们!……

10月7日

今天上午,我终于被允许下床了……像我这样一个男孩,一动不动地躺在安乐椅上,两腿盖上毛毯,这怎么能行呢?真是烦死人了!我利用卡特丽娜下楼为我去取糖水的空当,掀掉毛毯,一骨碌爬起来,蹑手蹑脚地来到露易萨的房间,在她的抽屉里胡乱翻腾一番,翻出一大摞照片端详起来。这时候,我姐姐们正在客厅里跟女友罗西小姐聊天。卡特丽娜端着放有杯子和砂糖的托盘回来,到处找我也找不到。我敢担保,找到我比登天还难……因为我藏到大衣柜里去了……

端详着那些照片,我痴痴地笑个不停!一张照片的背面赫然写着:“真是个大草包!……”另一张背面写着:“咦,真是可爱!……”还有一张写着:“他向我求……求婚,可……傻子才会同意呢!”其他的还写着什么:“是个讨人喜欢的人!!!”……或者:“嘴唇太难看了!”还有一张这样写着:“蠢驴相!”……

每张照片的背面都写着类似的评语。我挑选出我认识的十几个人的照片,据为己有,为的是等我去串门的时候,好好地跟他们开个善意的玩笑。我小心翼翼地关好抽屉,让露易萨看不出有什么破绽。

可我不愿意回到我那又脏又乱的房间。我不想再自寻苦恼了。“要是我男扮女装呢?”我突发奇想。

于是,我找到一件阿达的陈旧胸衣,一条浆洗过的白色拖裙,从大衣柜取出一件露易萨用玫瑰红细亚麻布做成的、镶边嵌线的流苏上衣,开始穿戴起来。裙子穿在身上腰部有点紧,要用别针扣起来。我用小盒里的一种玫瑰色油膏小心翼翼地涂抹脸腮,对着镜子左看右看……哟嗬,我的天哪!我已变得面目全非了!变成了一个多么漂亮的小姐呀!“我的姐姐们将多么羡慕我,羡慕我哟!”我高兴地得意忘形,简直叫出了声。

我边说边走到了楼梯口,正好遇上要走的罗西小姐,这下可捅了马蜂窝!“我的玫瑰红细亚麻布衣服!”露易萨吼叫着,脸色气得苍白。

罗西小姐拉着我的一只胳膊,走到光线亮的地方问我:“嘿,姜尼诺,你的脸蛋红红的,怎么这样漂亮?”显然,她的语气中含有讽刺意味。

露易萨示意我别吱声,但我假装没看见他的样子回答道:“那是我在小盒里找到的一种油膏……”

还没等我把话说完,罗西小姐就调皮地嘿嘿笑起来。我顿时手足无措,不知道如何是好。

事后,姐姐说罗西小姐是长舌妇。毫无疑问,她会到处胡说八道的,说我姐姐涂脂抹粉。我相信姐姐的话是真的,别人只是道听途说而已。我可以对上帝发誓,那些酷似猩红唇膏的糊状物实际上是用来做绢花的。五颜六色的绢花插在帽子上光彩夺目。露易萨是做绢花的行家里手。

我正要赶回房间时,露易萨挡住了我的去路。我目不转睛地盯着她,无所顾忌地扯下了她衣服上的蝴蝶领结。我真不该这样肆意妄为啊!结果捅了马蜂窝,露易萨非常生气,打了我一记响亮的耳光……“呸,小姐!……”我自言自语道,“要知道,我拿着你的照片呢!你的短处在我手里呢!”

难道姐姐们认为男孩子们的脸是专给别人扇耳光的吗?要知道,当她们这样做时,男孩子们就萌生了阴暗心理和孤注一掷的念头。我没吱一声,好吧,等着瞧……咱们明天再算账!

10月8日

今天,我去找那些所有送给我姐姐照片的人,跟他们逗逗乐,哈哈!

先从卡罗·纳利说起吧。纳利是一位坐落在繁华大街上漂亮时装店的老板,总是身着得体时髦的服装,喜欢踮着脚尖走路,可能是鞋子太窄了。纳利见我刚进来劈头便问:“嗬,姜尼诺,你的病好了吗?”卡罗·纳利

我回答说好了。然后又一一回答他向我提出的所有问题,他白送我一条精美的鲜红领带。

别人送你一件东西,你道声谢谢,这是起码的礼貌呀!纳利开始向我询问姐姐们的情况。我清楚地知道,现在是取出照片的最佳时机。只见一张照片的背面写着“老来俏……我不知道他想说些什么。”

纳利见到自己的照片,顿时吹胡子瞪眼睛,气得胡子都竖了起来,嘴巴张得大大的,都快跟耳朵根连起来。

纳利见到照片背面的两行字,满脸突然涨得通红,仿佛像个大辣椒,迫不及待地说:“哎哟,你……你这个讨厌的淘气鬼!”

我说我不是淘气鬼。照片是从我姐姐的房间里找出来的。说完,我拔腿就跑,因为他的脸确实阴沉得可怕,再说,我也不愿意浪费时间,听他那没完没了地什么解释,我还要散发其他照片呢。

事实上,我接着来到皮埃特里诺·马西的药店里。

可怜的皮埃特里诺,他长得太丑了:红色的头发乱蓬蓬的,蜡黄蜡黄的脸布满麻子。可他本人怎么也想不到自己是多么的难看……[1]“你好,彼得。”我向他打招呼。“啊,姜尼诺,我很好。”他回答说,又接着问,“你的家人都好吗?”“都好,大家都问你好。”

这时候,他从货架上取下一个漂亮的白色玻璃罐,问我:“你喜欢薄荷片吗?”

还没等我回答,他就给我一大把各种类型的薄荷片。

家里有几个讨人喜欢的姐姐确实令人感到万幸,能够经常受到众多小伙子们的百般关照。

我收下薄荷片,接着取出照片,向他瞥了怜悯的一眼,“你看,这是今天早上在我家找到的。”“让我看看!”皮埃特里诺伸出手,可我绝对不会毫无代价地将照片给他。他硬是用力夺了过去,念起照片背面用蓝色铅笔写的字:“他向我求婚,可傻子才会同意呢!”

刹那间,皮埃特里诺的脸如同纸一样惨白。甚至当时我以为他会晕倒。他不但没有晕倒,反而咬牙切齿地说:“你姐姐这样取笑善良的人是可耻的,你懂吗?”

尽管我已经明白了他的意思,可他为了进一步让我听懂他的话,就抬腿想踢我一脚,可我成功地跑掉了。我飞快地穿过店门,抓起一大把散落在柜台上的薄荷片,马不停蹄地找吴哥·贝里尼去了。

吴哥·贝里尼是年纪轻轻的律师,还不到二十三岁。他跟同做律师的父亲在一个律师事务所工作,父亲是当地人人交口称赞的好律师。他们的律师事务所坐落在维多利奥·埃马努埃列大街十八号。看到走路的样子就知道谁是吴哥了。他总是昂首挺胸赶路,鼻子翘起,说起话来却轻声细气,好像脸儿低垂得就要碰到鞋底似的。

他是个货真价实的小丑,我姐姐说的完全有道理。我向他作自我介绍时,自己不由得打起哆嗦来,因为他是个从不开玩笑、一本正经[2]的人。我在门口探头问他:“请问,伸手老头儿西尔瓦在这里吗?”“有事吗?”他回答。“喏,这里有他的照片!”

我把照片递给他,只见照片上写着:“真像伸手老头西尔瓦,长得多丑啊!”

吴哥接过照片,我一溜烟似的跑掉了。照片果然起到了意想不到的强烈效果,因为当我沿着楼梯往下跑时,听到了可怕的吼叫声:“没教养的家伙!多嘴多舌的人!粗野无比的孩子!”

噫嘻!要是我把今天上午发生的事情一幕一幕地写下去,今天晚上肯定不能睡觉了!

这些小伙子们见到照片上的评语时,他们的脸色是多么的惊慌不安啊!看到他们一个个的狼狈相,我简直笑掉了大牙!

更让我可笑的是吉诺·维阿尼,当我递给他写着“蠢驴相”的照片时,我觉得他太让人可怜了。他泪水汪汪,用很细很细的声音说:“我这辈子全完了!”

他说得不对,因为要是果真像他说得那样“全完了”,他就不能在吴哥·贝里尼房间里走来走去,嘟哝一大堆废话了!

[1] 皮埃特里诺的昵称。

[2] 西尔瓦老头儿是歌剧大师威尔第作品《埃尔妮娜》中的主人公。意大利男人向女人伸手意为求婚,这里作者戏谑年轻律师性格古板呆傻。

10月9日

吉诺·维阿尼

阿达,露易萨和维吉妮娅今天一整天都软磨硬缠着妈妈,好让她同意举办那场早已闹得满城风雨的家庭舞会。很久以来,她们就商量如何操办这件事。经姐姐们的再三恳求,好心的妈妈为了让女儿们高兴高兴,最终答应舞会于下星期二举行。

有意思和重要的是邀请哪些人参加舞会。自然,她们也想到了所有我送去照片的人。

至于见到姐姐在照片背面写着“评语”的这些人是不是来跟她们跳舞,那只有天晓得、鬼知道!

10月12日

我亲爱的日记,我有多少话要向你倾吐啊!

世界上的男孩儿老搞恶作剧!看起来这是不可能的,可事实上确实如此。不生男孩儿该多好哟!这样,他们的爸爸和妈妈该有多高兴呀!

我的日记,你可知道,昨天发生好多好多的事情。我有多少话要向你诉说啊!事情实在太多太多,全部写出来是绝对不可能的!是啊,昨天的事儿一件接着一件……现在我挪动一步都非常吃力,屁股疼得连坐都坐不下,原因是家人狠狠揍了我一顿。说句难以启齿的话,屁股上的肿包足有一指高!

今天我痛下决心,要写下事情的来龙去脉。尽管坐下要忍受巨大的疼痛,我还是心甘情愿倾诉自己全部的遭遇……

啊,我的日记,我忍受多大的痛苦哟,多大的痛苦哟!……永远为了真理和公正,我要将一切统统写出来!……

我的日记,我前天已经告诉你,我的姐姐们已经从妈妈那里得到举办舞会的允许。姐姐们那种为之欢欣雀跃的样子确实难以形容。她们在屋子里走来走去,窃窃私语,总是操劳忙碌,不说别的,不想别的,说的想的总离不开舞会。

前天早饭后,姐姐们显露出欣喜若狂的神采,集聚在客厅打造参加舞会的花名册。突然,门铃大响。她们放下手中的活儿,喋喋不休地议论起来:“这时候来的是谁呢?”“没完没了地按铃,真讨厌!”“没准是个乡巴佬!”“肯定是个没教养的家伙……”

这时候,女用人卡特丽娜来到门口,惊奇不已地叫起来:“喂,小姐们,多么出乎意料哟!”

紧跟在卡特丽娜后面的是姑妈贝蒂娜!真的,不是别人,正是骨瘦如柴的贝蒂娜姑妈。她住在乡下,一年才来我家两次。

姐姐们用很细很细的声音说:姑妈贝蒂娜“嗬,真是想不到啊!”

她们的脸色刹那间变得铁青,借口收拾自己的房间,撇下姑妈和妈妈到另一个房间干各自的事去了。我尾随着他们去看热闹。“噢,丑陋的老太婆!”阿达泪水涟涟地说。“舞会办得好才怪呢!”维吉妮娅以讽刺的声调大发感慨,“舞会上出现这样一位穿着绿绸衣服,戴着黄颜色的棉手套,头顶淡紫色宽边女帽的老太太,大家能高兴起来吗?”“丢人现眼的!”露易萨接着绝望地说,“唉,怎么是这样的一块料儿,确实如此!我向人家介绍这位滑稽可笑的姑妈都觉得脸上无光!”

说起来,贝蒂娜姑妈还算是个非常有钱的人,可她却是个稀奇古怪的老人,可怜的姑妈!她怪异得像从诺亚方舟下来的人,所不同的是凡是从诺亚方舟下来的都是成双成对的,可她总是孤身一人,因为她从未找到过丈夫!

看起来,姐姐们并不愿意姑妈出现在舞会上。说句公道话,她们没有任何理由支走姑妈,好糊涂的姐姐们!为了办好舞会,姐姐们天天忙碌不停,最后居然被一个滑稽可笑的老太太砸了锅,前功尽弃,这不是太可惜了吗?

必须找到一个妥善的解决办法。为了姐姐们的幸福,必须有人作出牺牲。真是的,一个善良的男孩子,为了姐姐们的幸福作出某种牺牲,难道不是一种高尚的行为吗?

我拿走了姐姐们的照片,向她们开了糟糕的玩笑。我对这种报复行为感到悔恨交加,因此我决定马上做一件好事弥补姐姐所受的伤害。

昨天吃过晚饭,我把贝蒂娜姑妈拉到一旁,抓住时机,以认真而婉转的口吻说:“亲爱的姑妈,您愿意做一件使您侄女高兴的事吗?”“什么事?”“我对您说:如果您真想让侄女们高兴,请您务必于舞会开始前痛痛快快地走开。您年纪太大了,这一点您一定要明白。再说,您的穿着打扮太滑稽可笑了。自然,她们是不欢迎您的。您千万不要说这些话是我告诉您的。您要听我的话,星期一您回老家去吧。您的侄女会对您感激不尽的。”

我扪心自问:我如此坦率地说这么一大通,姑妈会不会发火生气呢?我求求她什么也别跟别人说。以后,她会不会把我说的话捅出去的?她会不会像她再三发誓的那样,早晨起床后就走人呢?

事实上,姑妈昨天早晨就走了,并庄重地发誓今后绝不登我家的门!

事情到此还没有完。听说,爸爸借了姑妈一笔可观的钱。她一再责备爸爸借了她的钱,说什么拿别人的钱去举办舞会是打肿脸充胖子。

在这件事情上,我有什么错呢?

但是,跟往常一样,大家把怒气一股脑儿都撒到一个可怜的九岁孩子身上!我不愿意用自己遭受的不公正待遇亵渎每一页日记!

我只想说一说昨天早晨发生的事情。姑妈刚刚离开,这个世界上本来应该特别爱我的人却扒下我的裤子,狠狠地揍了我一顿。

唉,唉!我再也坐不住了……除了疼痛外,我还为舞会的事提心吊胆。舞会的准备工作已接近尾声。由于照片的缘故,我总是顾虑重重、坐立不安。

不啰嗦了,我的日记!但愿上帝保佑,舞会能平安无事!

10月15日

经过这几天焦急不安的等待,人人皆知的星期二终于盼来了!

卡特丽娜给我穿上新衣服,系上卡罗·纳利前几天送给我的丝绸红领带。纳利就是照片上写着“老来俏”的那个家伙,我不知道他是不是来,会说些什么。

我的姐姐们如同在封斋期所做的那样,对我不厌其烦地又教训一通,内容无非是老生常谈,比如要我学好呀,别干坏事呀,对来我家的人要富有教养呀,说什么男孩子必须任何时候都用心倾听和牢记她们冗长、重复、令人烦恼的训话,必须毕恭毕敬,以表现对大人应有的尊敬!而我呢,只顾想别的事情,把她们的话当成了耳旁风。

自然,我总是唯唯诺诺地回答“是的”。我终于得到允许,可以离开自己的房间,在客厅里走来走去了。

好哇!一切都准备停当了,舞会即将开始。我们家灯火通明,窗明几净,穿衣镜反射出流光溢彩的灯辉,主人笑面迎人,娇艳的花朵散发出阵阵浓郁的醉人幽香,把大厅点缀得斑斓多彩。

但是最诱人的香味是放在镀银大碗里的奶油巧克力和香草巧克力,放在托盘上的、令人馋涎欲滴的红黄颜色的冰激凌和摆在餐厅里的大量各式馅饼和面包,餐桌上铺着精美的绣花台布。

各类水晶和银质器皿闪闪发光,令人赏心悦目。

姐姐们打扮得娇美含情。她们身着雪白的裙装袒胸露臂,脸蛋儿泛着红润,眼睛里闪烁着幸福的光彩。她们到处转来转去,看一看每件东西是不是都摆放得井井有条了……可以说万事俱备,只差客人了!

我回到楼上自己的房间,简要地记下舞会的情景。现在我的心情是平静的……过一会儿,我的日记啊,我根本无法保证能不能向你写下我的感想。

我该睡觉了。上床前,我觉得还是应该说一下事情的来龙去脉。

当我返回客厅时,我们早已认识的小姐如玛纳丽姐妹,法比娅妮姐妹,罗西,卡尔莉妮和其他小姐如约到达。客人中,还有一个叫梅罗佩·桑蒂妮的女子。她骨瘦如柴,浓妆艳抹,舞姿实在令人不敢恭维,我的姐姐维吉妮娅给她起了个“花里胡哨的搓板”的戏谑外号!

女孩子来的很多,可男的却少得实在可怜,只有露易萨的未婚夫科拉尔多医生和钢琴伴奏师。钢琴师交叉着双手静悄悄地坐在那里等着第一支舞曲开始的信号。[1]

时钟指向九点,钢琴师演奏一支波尔卡舞曲,姑娘们却走来走去,相互聊天,说长道短。[2]

接着,钢琴师又演奏了一支马祖卡舞曲,于是,两三个姑娘自己起舞,开始跳起来,但越跳越没有兴趣。这时候,时钟已指向九点半。

我可怜的姐姐们目不转睛地凝视着钟表时针,经常转身注视着门口,盼望着能出现奇迹。她们的失望沮丧表情叫人同情。

我妈妈也在犯愁。真是的,我这时却一连吞下四个冰激凌,居然没有被任何人发现!

说良心话,我是深感惭愧的!

十点钟还差几分时,门铃终于响了。

这铃声比任何乐曲都悦耳动听,更令小姐们心驰神往。小姐们都长长地舒了一口气,屏声静气,注视着门口,期待着盼望已久男舞伴儿的到来。我的姐姐们都不约而同地扑向门口,准备喜迎来客,尽主人之谊。

可来客并非男舞伴儿,而是卡特丽娜。她把一个大信封交给阿达。于是,露易萨和维吉妮娅走上前去围着阿达,惊奇得叫嚷起来:“有人借故可能不来了!”梅罗佩·桑蒂妮

原来是完全出乎她们意料的另外一码事!大信封里装的既不是信件,又不是退回来的请柬,而是一张她们很熟悉的照片。这是一张很久以来就锁在露易萨抽屉里的照片。

转瞬间,我姐姐们的两颊涨得通红。过一会儿,她们发出一连串的疑问:“怎么搞的?怎么可能呢?到底是怎么回事?”

不一会儿,又是一阵阵铃声……小姐们又转身回头向门口张望,总是盼着来一名男舞伴儿,像刚才一样,卡特丽娜又带着另一个大信封走过来。姐姐们惶惶不安地打开信封,又是一张我前天送给有关男士的照片。

五分钟后,又一阵铃声,又是一张照片!

我可怜的姐姐们羞愧得满脸通红。想到她们的不幸遭遇是我一手造成的,我如坐针毡,心里隐隐作痛。为了减轻我的难言之苦,我大口大口地咀嚼着夹心面包,但无济于事,因为我后悔到了极点,无法摆脱良心的责备,我恨不得马上钻到一个什么地方,只要姐姐们看不见就行!我真是上天无路,入地无门啊!

吴哥·法比亚尼和埃伍杰尼奥·汀蒂终于来了。他俩受到比俄拉齐[3][4]奥·科格里特战胜古里亚齐兄弟还要隆重的欢迎。可我知道他俩接受邀请而其他情敌拒绝邀请的原因!我还清楚地记得法比亚尼的照片这样赫然写着:“多么可爱的小伙子!”汀蒂的照片写着:“好看,最漂亮,找遍天涯海角也找不到如此漂亮的!”

但是包括科拉尔多医生在内的这三个男舞伴儿怎么能激起二十多个小姐的兴致呢?况且,科拉尔多的舞姿欠佳,舞跳得像狗熊那样笨![5]

于是,大家又跳起了兰谢舞。在这种情况下,一个女孩子必须扮作男子,这种不伦不类的跳法如同一团乱麻,越跳越糟,当然,一点儿也引不起人们的兴趣。

像罗西小姐那种心怀恶意的人,看到舞会办得糟糕透顶而嬉皮笑脸,暗自高兴。我可怜的姐姐们却有苦难言,欲哭无泪。

不过,饮料还是最受欢迎的。正如我刚才说过的那样,因为我做了对不起姐姐们的事情而心烦意乱,仅仅喝了三四种饮料,最好喝的[6][7]是一种叫“玛列娜”的饮料,当然,“利贝斯”也是很不错的。

正当我在客厅里走来走去时,我听到露易萨悄悄地对科拉尔多医生说:“我的上帝啊!要是我知道是谁干的,我非狠狠教训他一顿不可!……这个玩笑开得太可耻了!我们明天肯定将成为大家的笑柄,谁受得了这种窝囊气!哦,要是我知道是谁干的,至少可以抚慰一下受伤的心灵!……”

这时候,科拉尔多来到我跟前,眼睛直勾勾地望着我,然后对姐姐说:“也许姜尼诺能告诉你是谁干的。喂,姜尼诺,你说对吗?”“什么事儿?”我装着什么也不知道的样子反问了一句。然而,我顿时感到脸儿火辣辣的难受,羞愧得不敢抬头,说话的声音是颤抖的。“什么事儿?我问你,是谁拿走了露易萨抽屉里的照片?”“噢!”我回答,可连自己说的什么都不知道,“也许是小猫咪莫里诺……”“什么?”我姐姐狠狠瞪了我一眼,“小猫咪?”“对,小猫咪!上星期我拿两三张照片让它叼着寻开心,可能是它将照片衔到外面去,结果丢失街头……”“哼,这么说,是你搞的鬼!”露易萨失声叫喊起来,脸儿涨得如同燃烧的火炭,瞪圆的眼睛就要鼓出来了。

她愤怒得像要把我一口吞下去似的。我吓得要死,直打哆嗦。我在衣袋里塞满了果仁饼,逃回自己的房间。

客人走时,我绝对不起身跟他们道别。现在我脱下衣服,上床睡觉。

[1] 一种舞曲,起源捷克民族,是排成行列的双人舞,舞曲为四分之二拍,节奏欢快。

[2] 波兰民间一种节奏轻快的舞曲。

[3] 传说中的古罗马时代的英雄。

[4] 意大利古代阿尔巴诺地区传说中的著名三兄弟,因与俄拉齐奥·科格里特争夺霸权而全遭后者杀害。

[5] 19世纪下半叶欧洲流行的一种戴面具的四对舞。

[6] 欧洲酸樱桃做成的果子露和其他饮料。

[7] 一种类似野葡萄的醋栗果(分红黑两种)做成的口味很浓但很好喝的饮料或美味可口的果酱。

10月16日

天刚蒙蒙亮。

我做出了一个重大决定。在开始行动之前,我的日记啊,我愿意在你的几页上向你倾诉我的心里话,记下我的欢乐和好多好多的遗憾,尽管我还是个九岁的孩子。

夜间的舞会刚刚结束,我就听到我的房间门口叽里呱啦的嘈杂说话声。我假装睡熟的样子,她们没有叫醒我。但是等到早晨大家起床后,我敢打包票,我肯定要遭到另一次打骂,而前天爸爸打我的地方还疼着呢!

因顾虑重重,我整夜都没合眼。

对我来说,我已没有别的出路了。就是趁着爸爸、妈妈和姐姐们还没有醒来时,从家逃走。只有这样,他们才能悟出一点儿道理:孩子们应当改掉自己的毛病,可棍棒解决不了任何问题。正如历史告诉我们的那样,尽管奥地利人对我们无数爱国者进行了残酷地镇压,但棍棒只能触及我们的皮肉,却无法动摇我们的理想。

因此我决定逃往住在乡下的姑妈贝蒂娜那里去。她家我曾经去过一次,火车六点开,从我家到车站最多半小时。

为了逃走,我已做好充分的准备:打了个包袱,里面装两双袜子,一件替换衬衣……家里死一般的寂静。现在我可以静悄悄地下楼了,向乡下走去,向无边无际的田野走去……

自由万岁!(日记写到这里就中断了。淘气包有一页日记揉成了纸团,展开一看,一只脏巴巴的手留下了像煤球一样的指印,硕大而颤悠悠的字体是用火炭写成的。写完“自由万岁!”日记就中断了。我们在这里原封不动地复印了指印和旁边的一句“为自由而死”的话,这在我们主人公的日记中是至关重要和绝无仅有的——作者)

10月17日

贝蒂娜姑妈还没有起床,我便利用这个空儿记下昨天发生的冒险[1]经历。类似这样的经历只有用萨尔加里的笔调来描写才过瘾。昨天早晨,大家还正在熟睡时,正如我自作主张的那样,从家里出走,向火车站走去。

在我的脑海中,早已绘制了实现自己计划的蓝图,这就是到贝蒂娜姑妈家里去。我既没钱买火车票,又不熟悉到姑妈家去要走哪条省级公路,因此,我打算首先进入火车站,然后等着上次去姑妈家那趟火车,朝着火车开的方向,沿着铁路轨道,一直走到那个村庄,姑妈居住的“伊丽莎白达”别墅就在村庄附近。我这样走才不会迷路。我记得坐火车需要三个多小时,要是走路,天黑以前也准能到达。

到车站后,我买一张站台票进去。转眼间,火车开来驶进车站。为了避免熟人看见,我径直向最后的几节车厢走去,越过铁轨,到车厢的另一边去,我在最后一节车厢前停了下来。这一车厢是用来装载牲畜的空车,而且供刹车用的后面岗亭也空无一人。“要是上了岗亭呢?”我自言自语道。

在这一瞬间,我向四周扫了一眼,发现没有人注意我。说时迟,那时快,我便登上小铁梯,猴子般噌噌向上猛爬,钻进岗亭,坐到里面,两腿夹住制动闸,双手抓着它的手柄。

过一会儿,火车开动了。长鸣的汽笛声刺得我脑袋嗡嗡响,冒着团团黑烟的火车头拖着所有车厢向前急驰。小窗户上的玻璃全打碎了,角落里只留下碎玻璃渣儿。

真是太好了!没有玻璃的小窗子正巧跟我的脑袋平行。列车在浓雾笼罩的原野风驰电掣般奔跑的情景,我看得一清二楚。我高兴得无法形容。为了欢庆自己交上了好运,我伸手从衣袋里掏出一块果仁饼咯吱咯吱地嚼起来。

但是我的高兴很快成了过眼云烟。转眼间,天空变得灰沉沉的,接着就下起了大雨。狂风怒吼,电光闪闪,沉闷的雷声在若隐若现、时远时近的山谷群峰中轰响。

我并不怕打雷,说真的,我一点也不怕。可眼前的巨雷却使我的神经紧张起来。我目前的处境同起初有着根本的不同。

我心里直犯嘀咕,这列火车有很多旅客,而我却孤身一人,谁也不理睬我。不管是亲朋好友,还是其他什么人都无视我的存在。目睹暴风骤雨,我忧心忡忡,面临着严峻的考验。

我还想起爸爸说过的话完全是有道理的。他说铁路的服务设施和装备都是糟糕透顶的,理所当然地激起了旅客的公愤。岗亭里的小窗户便是爸爸上面这句话的明证。正如刚才我说过的那样,小窗子上的玻璃全打碎了,风和雨一个劲地往里面灌,这样,我的对着风雨的右脸被打得冰冷。而左脸却火辣辣地难受。这就好比右脸是冰激凌。左[2]脸是潘趣酒。这一切不由自主地使我想起了前天晚上那场令人伤感的舞会。

舞会是一切倒霉事的根源。

最坏的情况要从隧道说起。

火车喷射出滚滚浓烟弥漫着隧道,又从被毁坏的小窗子灌进狭窄的岗亭,使我喘不过气来。我觉着自己如同坐在蒸汽缸里泡蒸汽浴一样。火车开出隧道后,我又突然从洗蒸汽浴变成洗凉水澡!

在一条最长的隧道里,我窒息得快要闷死了。热气炽烈的浓烟吞噬着周围的一切,灌进岗亭的煤灰火辣辣地灼痛着我的眼睛,我快要变成瞎子了。我鼓起勇气拼命挣扎,但体力不支,到了精疲力竭的地步。

此时此刻,我的精神濒临崩溃。而那些最勇敢的各路英雄豪杰,[3]如鲁滨逊·克鲁索和取首级的追捕者,面对无数次的惊险曲折,却经受了艰难险阻和伤心绝望的考验。看起来,我已到了山穷水尽的地步,快要完蛋了。但我想在自己临终前,起码要留下遗言——一个如花似玉的年纪,九岁不幸男孩行将死亡在火车上的遗言。于是,我在岗亭上的椅子上找到一块熄灭的硫黄,在我的日记本上写了十月十六日的日记中的一句话——“为自由而死!”

我并没有把要说的话写完,因为这时如鲠在喉,以后我什么也不知道了。

我肯定昏迷过去了。我相信,要不是双腿使劲夹住制动器,拦挡着我的身体,毫无疑问,我会一头栽下去,被火车轧成肉饼的。

我醒来后,冰冷的雨点狠狠抽打在我的脸上,寒气逼人,冻得我牙齿格格地直打架,全身发抖。

所幸列车马上停了下来。我听见有人大声报我下车的站名,便准备扶着小铁梯往下走,可两腿不听使唤直打哆嗦,走到最后一个小台阶时,绊了一脚,摔倒在地。

两个搬运工和一名铁路员工发现我后,马上来到我的身边,目瞪口呆地望着我,问我怎么会爬到岗亭上去。

我回答说刚刚上去就掉了下来。他们好像不相信我的话,径直把我领到站长办公室。站长让我照一照镜子,然后问道:“喂,你是刚上去的,对吗?那么,你的这张脸为什么黑得像清扫烟囱的人?为什么人不像人,鬼不像鬼的?”

我照了镜子,看到自己的模样,连喘气都不敢,我都不认识自己了。这次糟糕的旅行弄得我满脸煤灰和烟尘,面目全非,如同一个阿[4]比西尼亚人。我的衣服也成了破衣烂衫,像我的脸儿一样肮脏不堪。

我不得不说出从哪里来到哪里去的来龙去脉。“嗬!”站长说,“你要到贝蒂娜·斯托帕尼女士那里去吗?这真是太好啦,那她替你交罚款!”于是转身吩咐铁路员工说:“写一张违章通知单。他坐到了列车工作人员专用的岗亭上,这是百分之百的犯法行为,罚他三张三等车的车票钱!”

真是岂有此理!我真想据理力争,回答站长说这是不折不扣的强盗行为。铁路部门应该主持公道,补偿我一定的损失,因为我乘车的条件坏得连运牲畜的都不如,运牲畜起码还有个遮风挡雨的车厢,凭什么罚我三倍的钱?

因为我感到身体很不舒服,只是顺水推舟地随便对他们说:“既然在岗亭上旅行是这样的昂贵,那你们起码应该在小窗户上安上玻璃才对呀!”

我真不该这样信口开河啊!结果祸不单行!

站长马上派一个搬运工去检查我坐过的岗亭。当站长得知小窗户上没有玻璃时,他又给我增加了八十个子儿的罚款!因为我打碎了玻璃,需要赔款!

我再一次体会到,铁路部门的服务态度是很恶劣的,爸爸对他们的批评是完全有道理的。我怕他们把列车晚点,甚至火车头出毛病的费用都统统记到我的账单上,我只好忍气吞声,一句话也没说。

接着,我由那位铁路员工陪同,来到姑妈的居住地——“伊丽莎白达”别墅。

当姑妈见到我穿着破衣烂衫,如同一个肮脏不堪的叫化子出现在她面前时,她惊得目瞪口呆。这时候,我哑巴吃黄连似的,什么话也说不出来!更糟糕的是姑妈一共为我付了十六个里拉二十分的罚款,再加上铁路员工陪同我的辛苦费!“我的上帝啊,这到底是怎么回事?”姑妈从声音中知道确实是我时,不由自主地叫起来。“姑妈,你听我说,”我对姑妈说,“你知道,我对你总是讲真话的。”“好孩子,快告诉我……”“没错儿,我是从家里逃出来的。”“从家里逃出来的?怎么回事?你离开爸爸妈妈和你的姐姐!……”

姑妈讲着讲着,当讲到姐姐时突然停了下来。这时候,她肯定想起了我姐姐们不想让她参加舞会的事情。“当然喽!”姑妈接着说,“即使是神仙也会对这些女孩子失去耐心的!……孩子,走吧,到我家去,先给你洗个澡,看你的模样,真像个卖煤炭的,然后,再告诉我事情的全部经过……”

这时,我看了看姑妈的一条叫“小白”的卷毛老狗,它对姑妈那股热乎劲儿是难以形容的。别墅的窗台上放了一盆白藓草,姑妈对它同样一往情深。依我看,自从我上次来这里到现在,姑妈家里一点儿变化也没有。

我洗完澡,姑妈发现我有点儿发烧,于是把我抱到床上。我本想试图说服姑妈让她相信,填饱自己的肚子才是头等大事,可我没有吱声。

姑妈只是语无伦次地随便责备我几句。实际上,她是要我安下心来,说在她这里不会遇到任何麻烦。她的一番美言深深地打动了我,我真想让她品尝一下放在裤兜儿里的果仁饼。我请她将装在裤兜儿里的果仁饼掏出来,这样我也可以趁着机会吃一点儿。

事实上,姑妈用手去掏果仁饼时,才知道要打开裤兜儿却是不那么容易。“这里全是浆糊!”姑妈惊讶地说。

怎么回事?原来放在裤兜儿里的果仁饼先是被岗亭里弥漫的水蒸气浸湿,后又被打进来的雨水淋透,全都融化了,又跟裤兜儿粘在一起,这样,要打开裤兜儿就更不容易啦!

够了,我不想多啰嗦了!姑妈一直陪着我,直到我困得进入梦乡……醒来后,我当时首先想到的就是你,我亲爱的日记,你总是跟我相依相伴,是我忠实可靠的朋友,陪我度过许许多多不愉快的时光,经历无数次的奇遇,克服种种艰难险阻,你和我同呼吸共命运。

今天上午,姑妈被我搅扰得很不安宁,这都是因为我跟她开了个善意的玩笑,引起了她的误会。其实呢,我跟她开这个玩笑并没有别的用意,只不过是让她开开心而已。

我在前面说过,姑妈对她卧室窗台上的那盆白藓草情有独钟。每天起床后的第一件事就是给白藓草浇水。他们俩每天一起聊天,只要听听她对它说些什么就足够了。她对它说:“喂,漂亮的宝贝,我现在给你弄水喝,你真了不起,亲爱的,你长得怎么这样快!”

这是姑妈的嗜好,据说,所有的老人都有某种嗜好。

今天早上,我比姑妈起得早。我溜出家门,向窗台上的白藓草瞥了一眼,顿时脑子中闪出一个念头,就是“拔苗助长”,让一向酷爱花草的姑妈更加高兴。

于是,我迅速地拿起花盒,将里面的土全部倒出来,用一根细小的绳子将一根又细又直又结实的小木棍捆扎在白藓草的主茎上,插在空空的花盆里,小木棍的下端穿过花盆下面的小孔。谁都知道,所有的花盆底部都有这种小孔,是浇花时渗水用的。

说干就干!我用土重新把花盆填满,谁也不知道花盆曾有人做过手脚,接着,我又把花盆放到窗台原来的地方。窗台外面是用小木板搭建起来的,而穿过小孔的小木棍则可以在小木板上自由移动。我一手攥着小木棍,等待好戏开场。

还不到五分钟,姑妈便打开卧室的窗户,她同白藓草感人至深的一场话剧就拉开了帷幕,“啊,亲爱的,你好吗?啊,我可怜的宝贝,你不妨睁眼看看,你的一片叶子折断了,也许是某只猫惹的祸……也许是某个人面兽心的家伙干的……”

我一动不动地躲在窗台下面,更不能笑出声来。“等一等,等一等!”姑妈接着说,“现在我去取小剪子,把损坏的叶子咔嚓剪掉,要不然叶子干枯了……对你的身体是有百害而无一利呀!小宝贝,你懂吗?……”

借着姑妈去取小剪子的机会,我把小木棍向上捅了捅。“喂,我漂亮的小宝贝,我来了!”姑妈翩然回到窗前连声说,“喂,亲爱的,我来了!我来了!”

她说话的声调突变,忍不住惊叫起来:“你知道我对你说了些什么吗?依我看,你长大长高了!”

我真想大笑起来,可我硬是忍住了。姑妈开始修剪白藓草,并跟它拉起了家常:“是的,你长高了……你知道你是怎么长得这样快的吗?这是我每天早晨给你浇新鲜和清澈水的结果……现在,现在……我漂亮的宝贝,我再给你浇点水,这样,你的个子长得就更高了……”

姑妈又去取水。趁着这空当,我又将小木棍向上捅了捅,以便让姑妈看到原来的花草确实变成了一棵小树苗。

正好这时,我听到姑妈的吼叫声和物体的落地声:“哎哟,我的白藓草宝贝!”

姑妈眼见她的可爱宝贝长得如此之快,真是惊喜和害怕交织在一起,手上的陶瓷浇花喷壶不由自主地往下滑,只听到吧嗒一声掉在地上,摔成了碎片。

然后,姑妈低声抱怨说:“这真是个奇迹!我的菲尔迪南多呀,我的可爱又崇拜的菲尔迪南多呀,难道你的灵魂也附在你送给我的这棵可爱的花草上?为了我的生日,你现在又复苏了?”

我实在听不懂姑妈到底在说什么。但是我觉着她的声音是颤抖的。为了使她更加惊慌失措,我尽可能地继续向上捅小木棍。

当姑妈眼睁睁看着她的花草继续疯长时,只是不厌其烦地连声吼叫:“哎哟!哎哟!哎哟!”

这时候,不知道小木棍是遇到了花盆土中的什么障碍物,还是为了使小木棍通过障碍物,我用力过猛的缘故,结果花盆翻到窗外,掉在我脚前的地上,摔得粉碎。

我抬起头,瞥了姑妈一眼。她脸色阴沉,怪叫人害怕的。“哼,原来是你!”姑妈尖叫一声,离开窗台,抄起一根棍子,跑出门外。

当然,我拔腿就跑,跑呀跑呀,一直跑到姑妈的庄田里,然后爬上一棵无花果树,饱餐一顿可口的无花果,吃得快要撑破肚皮了。

我回到姑妈家里后,看见原来的窗台上又摆上一盆白藓草。我想这件不愉快的事情已经过去,姑妈的心情应该是平静的。我看见姑妈正在客厅里跟车站的邮递员说话。见到我,她让我看两份电报,然后用严肃的口气对我说:“喂,这是你爸爸发来的两份电报,一份是昨天晚上收到的,因为车站邮局已下班,所以当时没有送来;另一份是今天早上收到的,你爸爸不知道你到哪儿去了,他快要急疯了……我已给他回话,告诉他可以乘下次火车来接你走。”

邮递员走后,我试图说服姑妈,让她心平气和下来。我是带着哭腔央求她的。我这样做通常会收到事半功倍的效果,因为姑妈觉得我是个已悔过的孩子。“亲爱的姑妈,我干过的那些事,求求你原谅我,好吗?”

可她气呼呼地回答我说:“真不害臊!”“不过,”我始终用哭腔说,“我真的不知道白藓草上还附着菲尔迪南多先生的灵魂……”

想不到这句话刹那间居然使姑妈变成了另外一个人。她的脸儿变得像农民家的火鸡一样红,支支吾吾地说:“别说啦,别……别说啦!你能答应我,你保证不跟任何人提过去的事情吗?”“完全可以,我向你保证……”“那么好吧!我们不再提过去的事儿。我将想方设法地说服你爸爸,请他原谅……”

我爸爸肯定乘下午三点的火车来,因为除了这趟车,再没有别的车次。一想起爸爸来,我浑身直打哆嗦!

我被关在这里的餐厅,听到姑妈在大门口刺耳的尖叫声。她正跟佃农的老婆拿我当出气筒,大发怨气,不停地破口大骂:“简直是魔鬼!绝没有好下场!”

这都是为什么呢?正像这个世界上所有的孩子所做的那样,就是因为我跟佃农的孩子们搞了恶作剧的缘故,可谁也没有任何理由去责怪和挑剔他们,我真够倒霉的。我所有的亲戚根本不想去弄明白孩子们有玩的权利,这样,我只能被关在屋子里,洗耳恭听他们的说教,说什么我们绝没有好下场等等。我希望姑妈最终能去看看我打造的马戏团,那里有许多凶猛的动物。我认为,这才是我的得意之作呢!

我的想法源于下面的事实:有一次,爸爸带我去看努马·哈瓦马戏团。打那以后,我总是回忆起当时的情景。给动物喂食时,我颇受启发。那时,你可以听到狮子、老虎和其他动物的吼叫声,看到它们在笼子里转来转去,喘着粗气,用脚掌刨地……这一切都给我留下了[5]不可磨灭的印象。另外,我对博物学有着浓厚的兴趣,我家里就珍[6]藏着路易吉·菲古耶尔绘画的彩色哺乳动物画册。平时,我总是兴致勃勃地阅读它,欣赏里面的插图和画像,有时还要临摹下来。

昨天,我返回姑妈别墅的路上,看到跟姑妈的庄园毗邻的另一家农场的两个工人正在油漆百叶窗和牲口圈。他们把农场主的百叶窗油成了绿色,把牲口圈油成了红色。自从白藓草的风波过后,今天早上我顿生一个念头,就是搞个有许多野兽的马戏团,并且很快想起昨天工人给农场主油漆门窗的漆罐,我想:安吉奥里诺“这油漆用处太大了,对我来说,这真是天赐良机哟!”

首先,我对姑妈家佃农的儿子安吉奥里诺说明了自己的用意,他很快同意了我的想法。他是个年纪几乎跟我相同的孩子。像他这样年幼的孩子,既没有经历过风雨,又没有见过世面。听我说话时,他总是惊得目瞪口呆,对我出的主意,说的话都听从照办。“我想让你看看这里打谷场附近另一个类型的努马·哈瓦马戏团。”我对他说,“你马上就会看到的!”杰皮娜“我也要去!”安吉奥里诺的妹妹杰皮娜接过话茬儿大声说。“我也去!”只有两岁半的安吉奥里诺的小弟弟皮埃特里诺说。他还没有学会走路,只是靠双手和膝盖在地上爬来爬去。

这家佃户有三个年幼的孩子留在家里。他们的爸爸、妈妈和大哥们都在地里干活儿。“好吧……”我说,“可必须把农场里的油漆罐取回来!”“这可是个求之不得的好机会!”安吉奥里诺说,“因为油漆工现在到村里吃午饭去了。”

我和安吉奥里诺来到农场。这里没有一个人。农场附近的一架梯子下边,放着两个装满油漆的罐子,一罐是红漆,另一罐是绿漆,还有一把像我的拳头大小的粗大刷子。安吉奥里诺拿着一个油漆罐,我拿着另一个和那把大刷子快步走开了。我们回到安吉奥里诺家里的打谷场上,皮埃特里诺和杰皮娜正焦急不安地等着我们。“我们就从狮子开始吧。”我说。

为了搞成一头狮子,我把那条外号叫“小白”的卷毛老狗从姑妈家带了出来,就是那条姑妈怀有深厚感情的狗。我在它的脖子上套根绳子,把它架在打谷场上一辆牛车的辕上,抓起那把大刷子,开始刷呀漆呀,一直把它全身都涂成了红色。

为了让小伙伴正确理解我要介绍的动物,我对他们说:“谁都知道,狮子是橘黄色的,可我们没有黄色油漆,只好用红色。实际上,这两种颜色几乎是一样的。”皮埃特里诺

过一会儿,“小白”就完全变了个模样,再也认不出来了。当我牵着它走向阳光下晒干时,我琢磨着下一个要涂抹的动物对象。

离我们不远的地方有一只正在吃草的小绵羊,我把它套在狗的旁边,对小伙伴们说:“我们要把它变成一只漂亮的老虎。”

在一个面盆里将少量的红漆和绿漆调配好后,我在羊背上涂了很多条斑纹,捣腾得如同一只孟加拉虎,就像我在努马·哈瓦马戏团见到的那种老虎,可涂成的口鼻并没有什么凶猛的表情,根本不像真老虎给人留下美好的印象。

这时候,我听到哼儿哼儿的猪叫声。于是我问安吉奥里诺:“您们这里还有猪?”

试读结束[说明:试读内容隐藏了图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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