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发布时间:2020-06-15 23:53:29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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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兵强不胜

出版社:广东经济出版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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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是 笨发财哥

我是 笨发财哥试读:

第一章 自杀未遂:死过一次的人

我跨过护栏,正准备一跃而下,手机响了。就当自己已经死过一次,以后的日子即便是刀山火海,活一分钟就算是赚了一分钟。1

脚下,车水马龙,人如蝼蚁。

我张开双臂闭上眼睛,正准备一跃而下。

冥冥中或有天意,手机响了,是老婆打来的,我犹豫了一下,接了,却找不到话说,于是沉默不语。

老婆的声音一如平常:“你在哪里?”

耳边有风吹过,心情如白云般绵软无力,我说:“在路上闲逛。”

她问:“你回不回来吃饭?”

就当自己已经死过一次,以后的日子即便是刀山火海,活一分钟就算是赚了一分钟。我回答:“回来。”

客厅里飘着一股菜香,厨房里传来锅铲相撞的声音,我走到厨房从背后抱住老婆,想起刚才差一点就和她阴阳相隔,我不由得后怕。

老婆没发现我的异样:“饿了吧,饭马上就好。”

头一次发现抱着老婆的感觉是这样的温暖和满足:“不饿。”

我很少这么轻声细语、温情脉脉,察觉到我的不同,老婆回过头来看我:“怎么,你心情不好?”

我努力打起精神:“没有。”

她把菜盛起递到我手上:“是不是公司那边又出什么问题了?”

我接过菜:“不是,别瞎猜。”

老婆看出我的不对,也知道我最近因为公司的事情比较烦扰:“有什么嘛,大不了我们从头再来。”

客厅的墙上挂着我们的结婚照,照片上我神采奕奕踌躇满志,她小鸟依人笑容满面。眼中一热,我很想抱着老婆大哭一场,很想无所顾忌地把话和她说清楚:老婆,不是从头再来而是从负数开始。

目光滑过她挺着的大肚子,这些话又咽了回去。

我在心里骂了一句自己:你是你父母的儿子,你是你老婆的丈夫,你即将成为你孩子的父亲,你哪有资格决定你的生死?

端着菜我落荒而逃:“公司的事你不用担心,天塌下来我顶着。”2

吃饭时手机响了,我的心一阵抽搐,就像被人突然用力击打了一下,恐怖片里最吓人最惊悸的午夜凶铃也不过如此吧。

是老王打来的,我放下碗筷走到阳台,小心地把阳台的玻璃门拉上:“喂。”

老王的声音从来都是那么洪亮,好像他随时都有使不完的劲:“陈总,在哪里啊?”

我中气不足:“这时候还能在哪,在家啊!”

他问:“有空出来一下么?”

我的心突然一沉,却不得不强颜欢笑:“有什么好事?”

老王先干笑了两声,然后说:“今天找你不是好事,是坏事噢。”

心又是一沉,飘啊飘啊的总不见底。

为了撑住场面,我强笑着:“你有什么坏事啊,是不是你和你二奶三奶四奶五奶的那些事被你老婆发现了?”

老王又是干笑两声。“那些事算什么事嘛,”他叹了一口气,似乎他过得比我还辛苦,“最近有几个客户拖款拖得太厉害,累啊!”

我的胸口也开始发闷了:“那还能怎么的,大家不都一样么?”

沉默了一会儿,他还是开口了:“兄弟,能不能抽点钱出来支援我一下?”

九个月前我借了他30万元,按约定还有三个月才到期,我知道他这是听到风声提前找我要钱来了。

话说开了,就没必要拐弯抹角,我说:“我这边的状况也不是很好,估计帮不上你。”

他连连叹气:“兄弟,这个忙你一定要帮我,不然我就死定了。”

望着脚下几十米远的草地,又有了一跃而下的冲动,下意识地回过头来看了一眼低头吃饭的老婆,我又打消了这个念头。

我直起腰,口气也变得强硬了:“兄弟,不是我不帮你,而是我真帮不上你的忙。”

老王听起来有些急了:“你一定要帮我想想办法,30万元又不多。”

约定的日期没到就来找我要钱,你不仁我也不义了:“不好意思,实在是对不住,我最近手头也比较紧,别说30万元,就是三万元都要打个问号,真的,不骗你。”没听到老王的回音,我给他出了个主意:“你还是去别的地方想想办法?”

老王几乎要哭出来了:“兄弟啊,能想的办法我都想过了,要不我也不会来找你,你一定帮帮我啊!”

突然觉得有些好笑,我的脸皮也在同一时间变厚了很多:“真是帮不上忙,对不住了,兄弟。”

他并不打算放弃:“电话里说不清楚,我现在就去你家,我们见面聊?”

和听到老王电话时的心悸相比,我的心脏此时已强大了许多:“我待会儿还有事,要出去一趟,我们另找时间?”

老王很无奈:“那好吧。”

挂了电话,我手扶栏杆望着眼前绵延至天边的万家灯火,终于露出了这些天来的第一丝笑容。

尽管这丝笑容有七分苦二分讽,只有一分是因自己有所进步而感到的轻松。3

我把手机关了,把家中固定电话的话筒也摘了下来。

老婆明显忍不住了,她板着脸:“到底发生什么事了?”

我走到她身边蹲下,抚摸着她的肚皮:“宝宝,你今天睡得好不好?吃得多不多?有没有听妈妈话?有没有踢妈妈的肚子?”

宝宝像是听懂了我的话,真的踢了我一脚,我大笑,真正开心的笑。

老婆知道我牵着不走赶着后退的脾气,她收起了板着的脸:“有什么事你最好早点告诉我,省得我胡思乱想。”

我继续和宝宝沟通:“今天妈妈有没有放音乐给你听?有没有带你下去散步?”

这次宝宝没有回应,老婆代为回答:“当然有啊!”

我站了起来坐回餐桌旁:“其实也不是什么大事,就是公司在资金上有些周转不灵,就这么简单。”

老婆不太相信:“真的?”

我表现得泰然自若:“我什么时候骗过你?”

我失眠了,辗转反侧。

为了不影响老婆,我蹑手蹑脚地爬了起来,穿过客厅来到阳台。

站在阳台上,我看着眼前的万家灯火发呆。我也曾和眼前万家灯火中的多数人一样虽然活得普通活得有压力甚至活得没尊严,但那时候我不用像今天这样面对穷和富的落差、风光和白眼的对比,甚至生与死的煎熬。

是什么让我走到今天?是住豪宅开名车现在想起让我发笑的虚荣,还是人与生俱来的不走上这么一遭就不知警醒的欲望?

夜风吹在身上很冷,这不算什么,和我冰冷的心比起来这夜风温暖得就像是中午的太阳。

又有了一跃而下的冲动,但仅仅是冲动,我为人子为人夫并将为人父,这对我来说是一种奢侈。

我是个普通人,想着接下来也许长达五年十年甚至更长时间注定只有付出只有努力少有享乐少有快乐的日子,我确实恐惧,这就是我想放弃的原因。

我转过身来头抵墙壁,怕吵醒老婆,我只能轻轻撞墙,眼里有泪流下。4

一大早我就起来了,一夜没睡。

吃过早餐以上班的名义离开了家,莫名其妙地绕着家走了一大圈后发现世界之大竟无我可去的地方。

我拐进了路边的一家发廊。

剪头发只是借口,找个地方坐坐才是目的。我想放松一下自己,最重要的是在这里我不用演戏,可以肆意地脸沉似水、恍恍惚惚。

洗头的时候我闭着眼睛,发型师一边帮我按摩着肩膀,一边找话和我说:“老板,今天怎么这么早?”

发型师很熟,她一直这么称呼我,但今天“老板”二字格外刺耳:“不要叫我老板了,我比你还穷。”

她以为我在说客气话:“哪里了,你怎么会比我还穷呢?”

我叹了一口气:“各有各的难处,你说是么?”

她笑了:“那也是。”

她最起码笑得出来,且笑得真实笑得由衷,而我即使笑一笑,那也是勉强的身不由己的或干脆是苦笑假笑干笑。

走出发廊,状态还是和进去时一样消沉。

站在路边,从口袋里掏出手机,按开机,接到一串运营商发过来的短信。果然有无数人在找我,最多的连续拨打了我十几次电话。

强忍住胸口翻滚不已的恶心——不是夸张,是真正的生理上的恶心——我一个个地回拨过去,九个人里有六个是找我要钱的,有两个是慰问的名义但能听出他们话语里压抑不住的高兴。

人走茶凉落井下石我听过看过,但发生在自己身上时才知道这八个字究竟有多悲壮多凄凉。

我想吐了,是真的想吐。

蹲在路边干呕了一下,再把手指伸进喉咙深处想把里面的所有东西都抠出来,我想这样或许会舒服些,可我没成功。

我不知道什么是天堂,也不知道曾快乐的自己有没有去过,但我想所谓的地狱也不过如此了。如果我可以选,我宁愿受满清十大酷刑,或被人拖行于水泥地板,任我伤痕累累血流满地,也不愿被一把软刀子一点一点地杀死。

还好,还有一个真正为我着急的。他叫李有喜,是我那刚刚倒闭了的公司里一个很不起眼的员工。

或许他觉得这电话打得有些冒昧,说话还有些紧张:“陈总,我考虑了很久才给你打这个电话。”我静静地听着没说话,他又说:“我不知道该说什么,我一直很尊敬你,你教会了我很多东西。”

虽然这些话他说得不那么流利,虽然他组织的语言谈不上华丽,但依然是我这些天里听过的最动听的声音。

我说:“谢谢。”

他的语气很真挚:“陈总,别想太多,会好起来的。”

我笑了,又笑了,虽然是微笑浅笑,但对我来说这微笑并不亚于寒冬腊月里难得的宝贵的一缕阳光。

我说:“嗯,会的。”

他的语气难得地坚定:“我相信你会东山再起的。”

在和他共事的日子里我很少听到他这么坚定地说过一句话,有些啼笑皆非和淡淡的感动。

看着车来车往人来人去,我淡然说:“嗯,我也相信。”5

良言一句三冬暖,恶语伤人六月寒。

李有喜,我记住你了,假如有一天我真能东山再起,我一定找机会与你合作,这是你应得的,也是我需要的。我们会在这种合作中赚得盆满钵满,我相信。

以前觉得他挺普通的,吹尽狂沙始到金,我现在知道了,可我失去了给他回报和奖励的平台和能力。

我之前干什么去了?我认为好的那些人做了些什么?我认为平平无奇的李有喜又为什么会给我打这个电话?这一切我为什么连一丝迹象都看不出来?我是被过于顺利的人生蒙蔽了双眼,还是本质上弱智低能?

不知道去哪里,我拨了个电话给李有喜:“我现在想找个人一起吃饭,你有没有空?”

他高兴地说:“当然有了。”

40分钟后我们坐到了一起。

李有喜有些意外,也难怪他意外,他怎么会想到我真会为了请他吃一顿饭而穿越小半个城市?他还有些拘谨,也难怪他拘谨,之前我不敢说自己高高在上,但也从没和他如此近地单独一起吃过饭。

他的手脚都有点不知往哪里放:“陈总,你不忙么?”

我苦笑了一下:“还有什么可以忙的呢?”

酒是个好东西,几杯酒下肚他就打开了话匣子:“没想到老毕、何姐他们是这样的人,看不出来真看不出来。”

我摇头,心中的痛楚无以言喻:“不说这些不开心的了,我们喝酒。”

老毕,我公司股东之一,在知道我公司撑不住后落井下石的第一人,他趁我不在时把我公司几乎所有的固定资产搬了个空空荡荡。

何萍,也就是李有喜嘴里的何姐,也是公司股东之一,在知道我公司撑不住后落井下石的第二人。和老毕的表现手法不一样的是,她利用兼任财务之便把公司账上的款项和她能拿到的各种稍值钱一点的物品一卷而空。

李有喜的仁义、老毕和何萍的卑鄙都是我始料不及的。狂风袭来,我突然发现了另一个世界,一个我以前从来没看到过的世界。老天,你要是想用这种方法来告诉我我很天真很弱智很无能,我承认,你赢了。

李有喜表现得有些愧疚和不知所措:“陈总,帮不上你什么忙。”

不想说话,我怕再多说上几句会控制不住地哭出来:“不要说那些废话,我心中有数,我们喝酒。”

他一口喝了,喝完又来抢我手中的杯:“陈总,你别喝多了。”

我很努力地强撑着,不想自己在他——我曾经的员工面前失态,我努力地维持我那曾经的骄傲和曾经的威严。

我制止他:“别碰我的杯子,我想喝酒谁也拦不住。”

李有喜头一次抢着和我付账,而我早不习惯在大庭广众下和人抢着付账,没过多推辞就让他把账给结了,我心里一阵温暖一阵悲凉。6

送走李有喜后,我趁着酒意拨通了老毕的电话:“那些设备和电脑,你还不还我?”

老毕有些结巴,但说出来的话并不含糊:“何萍走的时候拿走了20多万元,她一分钱没损失还赚了点,我也是股东之一。”

下面的话他没说出来,我明白他的意思,何萍没亏钱他也不能亏钱。

胸口像压了块大石似的,还是老话说得好,“卑鄙是卑鄙者的通行证”,只是为什么我之前不知道?

我说:“别说那些没用的,你只说还还是不还?”

他说:“我考虑一下。”

我总算变得聪明一点了,我知道他不过是托词:“那你就是不想给了?”

他重复了一遍:“我要考虑一下。”

我和他近十年的朋友,我总算知道了什么叫出离愤怒:“我们做不了朋友,也最好不要做敌人。”

他说:“随便。”

我变得连我自己都不认识,我大叫:“我保证,只要我还有一口气在,你拿走的东西我一定会加倍拿回来。”

他说:“随你。”

那一刻,我对人性实在失望。

何萍卷走钱我还能理解,那些钱几乎是她的全部积蓄,一个比我还大上两岁的连男朋友都没有的公司倒闭后连固定工作都没有的女人,我能理解她对未来生活的恐惧。但老毕这样干我怎么也理解不了,他是男人不说,他还有一家属于自己的赢利中的公司。

如果说何萍露出本来面目是出于对没钱在手的恐惧的话,那么老毕露出本来面目就是因为贪婪了,标准的只要利己不管损不损人的贪婪。

这就是人性的本来面目,或者说部分人的本来面目?这终究是个动物世界,自私贪婪恐惧欲望始终都在?

我知道这些存在,却从没想过这些事情会发生在自己身上,我不相信那些经过了解的、交往时间以十年计的朋友也会干出这类事来。是我的眼光有问题,还是我对世界的本来面目视而不见?

我知道,不管是哪一个答案,这都是对我能力的讽刺。7

再接通了何萍的电话:“我已经报警了,限你24小时内把钱还回来。”

我不是吓唬她的,我确实报警了,不过这种情况警察也为难。

我宁愿自己来处理这件事,只是我现在哪有这个时间、精力、财力去和她玩捉迷藏?

她或许也知道这一点:“随你的便,我是被吓大的。”

头痛欲裂,真是头痛欲裂,经历了和老毕的通话后我平静了很多:“不管你跑到哪里,我都会找到你。”

她说:“以后不要给我打电话了,我不想再听到你的声音。”

我、她、老毕都是一个圈子里的朋友,这就是我这么信任他们的原因,现在我为这信任后悔得恨不得把他们杀了。

愤怒到了极致,我只知道大叫:“我发誓,只要你在中国,不,哪怕你跑到国外,我都会找到你。”

电话立刻变成忙音。

这或许就是我跑到离家千里的城市打工然后创业的悲哀吧,在这里人与人之间似乎永远都隔着一层踩不到底的肚皮,哪怕经历了十年的了解和交往。

这当然也是我这种人创业的悲哀,不知道自己的弱点在哪里,失败终有一天会到来。这或者还是所有想创业的人的悲哀,人无完人,我们身上总有缺点和漏洞,但往往也只有在这个时候,在将身家性命当赌注后,我们才能发现身上最大的缺点和漏洞,或许说才能发现那么不起眼的小毛病也是致命的。

也许,我们只有真的被伤到了痛狠了才不会对自己的缺点视而不见,真真正正地着手去改正它。

一怒之下,我把手中的手机直直地摔了出去,手机在空中划过一道弧线重重地掉在地上。我立刻后悔了,不是可惜那几千块钱的手机,而是知道我如果还不懂得如何控制自己的情绪,我将不能翻身。

捡起已经摔得解体的手机,我把机体、电池及电池后盖重新拼到了一起,按开机,屏幕有了反应,但是白花花一片。

第二章 债主盈门:死猪不怕开水烫

家里很热闹,有供应商,有合作商,还有说不清道不明的各种合作伙伴。我能理解,我要是有钱要打水漂,我也会去堵门。但我不能理解的是,昨天还称兄道弟,还因为我老婆怀孕说话都不敢大声的他们,今天就敢跑到我家里旁若无人地抽烟?8

回到家推门一看,家里很热闹,不敢说如菜市场般熙攘但也差不到哪里去。

有供应商合作商,有债主,有闻迅赶来帮忙的,有闻讯赶来看热闹的,还有说不清道不明的各种合作伙伴。

我慢腾腾地换鞋,比以往更慢更沉着。

明明心里发苦却不得不泰然自若,装也要装出来,我知道我要是表现得心虚和慌张,事情就会更难办。

里面抽烟的人停止了抽烟,看风景的人停止了看风景,谈笑的人停止了谈笑,所有的目光都集中到我身上,就像我是明星。可惜迎接我的不是鲜花和掌声,而是无言的沉默和形形色色或凌厉或哀怨或沉默的目光。

杀人不过头点地,何况是欠债,我板着脸:“谁让你们抽烟的,不知道我老婆怀孕了么?”

有人举着烟的手僵在了半空,有人反而把烟塞进嘴里狠狠地吸了一口。

这些人里有的曾天天屁颠屁颠地跟在我的后面,只是为了能请我吃一顿饭。有的曾和我说过掏心窝子的话,只恨不能和我同年同月同日生。

我理解,我相当理解,我要是有钱要打水漂我也会紧张和恐惧,我也会心急如焚地去堵对方的门。但我不能理解的是,昨天还称兄道弟,还因为我老婆怀孕说话都不敢大声的他们,今天就敢跑到我家里旁若无人地抽烟?

没经历过的人,是不会理解“墙倒众人推”这五个字里包含的真正含义的。没经历过的人,也绝对感受不到“锦上添花易,雪中送炭难”这两句话背后隐含了多少痛彻心扉和经历痛彻心扉后的大彻大悟。“锦上添花易”是力与力的吸引,“雪中送炭难”是力与力的排斥,仅此而已。

我继续往前走,老王挡在我的面前面有难色地看着我,他人纷纷跟上,手里拿着各式各样的票据。

这些欠款里有的是我私人借的,比如说老王的钱,有的钱是公司欠下的,如供应商的未结货款。而我是老板或者说法人代表,这些钱他们也只能找我要,不管我公司是不是破产了。

有限责任公司?我哈哈大笑,几乎要笑出眼泪来。

曾经高高在上风光无限的总经理、法人代表,此时此刻就是最倒霉的一个。我终于明白为什么有些老板低调得明明公司是自己的,却还要写上别人的名字了。

我这明白,来得会不会晚了点?

也许晚,如果我不能再次爬起的话。

但我要是再次爬起,这些经验教训不但会变成我的垫脚石,它还会成为拉开我和竞争对手们、后来者们距离的拦路虎。9

很担心老婆,还很担心我没出世的孩子,我推开老王往里走:“你们放心,欠你们的钱我一分都不会少。”

这话很耳熟,以前有人对我说过,还不只一个。

就像当初我不信说话人一样,在场的人又怎么会信我?亲身经历之下,却也真正理解了那些人当时的心情。

顿住脚步,我的视线在每一个人的脸上都停留了一下:“你们可以信,也可以不信。”

欠钱的究竟是大爷还是孙子,不过一念之间。

我已经死过一次,不敢说命悬一线之际我大彻大悟了,但一定程度上我改变了,对钱对人对事都有或多或少的改变。我不会从此消失,即使我以后永陷只有付出只有努力少有享乐少有快乐的日子,我也不会消失。

活一分钟赚一分钟,不管怎么活我都赚。

老王扭捏了一下,看了看身边的人,似乎想取得一致意见,直至身边有人示意他说话他才勉为其难地开口:“要多久?”

我再次仔仔细细地看了他们每个人一眼,我要记住他们的表情,从现在开始我要重新学习怎么看人识人。我还要记住他们每个人的名字,根据他们的表现决定是和他们继续做朋友还是做酒肉朋友,还是变回陌生人。

我嘴边甚至浮出了一丝微笑:“你们想听真话还是假话?”

马上有人回答:“真话,真话。”

我说:“算了,我真话假话都说了吧,假话就是下个月,然后下个月到了又是下个月,真话就是——”我整理了一下情绪,尽量让自己显得有把握点,“两年,希望各位能给我两年时间,我保证一分不少地还给你们。”

所有人的表情都发生了变化,有不信的有痛苦不堪的也有愤愤不平的。

老王差点跳了起来:“不行。”

可怜之人必有可恨之处,如果说我的可恨是因为我自私或我天真,那这些我全认。但如果说我的可恨是因为我不够无耻不够下流不够凶狠还把人想得太美好,那么老天爷,我知道我该怎么做了。

我漠然地看着老王,目光冰冷得应该可以杀人了:“行也得行,不行也得行。”

我把目光从老王身上收回,表情缓和了一点:“不要逼我走绝路,那样的话你们一分钱都拿不到。”

老王拍了拍我的肩膀:“我们逼你了么?”他转向众人,摊开双手,又说“没有吧?”

我推开老王:“该说的我已经说完了,希望大家能理解,你们随意,我就不陪你们了。”10

老婆坐在床上看书,随身听里正放着音乐,我们的胎教计划还在有条不紊地进行,外面的喧闹和这里无关。

我轻轻地带上门,然后坐到老婆身边,把耳朵贴在老婆肚子上,满脸笑容地和孩子说话:“宝宝,爸爸回来了。”

我未来的孩子对我不屑一顾,理都不理我。

老婆放下书,表情和平时一样:“说吧。”

我直起腰,说:“宏达厂倒了,老板也跑了。”

老婆知道一点我的事情,知道宏达厂是我最大的客户,并知道我正是因为宏达厂的订单才拉起人马去创业。

老婆比我坚强,因为听到这个消息后的老婆比我当初听到这个消息的时候平静,她说:“他欠我们多少钱?”

我犹豫了一下,毕竟老婆现在怀着孩子,但最后我还是选择了照实说:“大概130多万元。”

她神情依旧:“能拿回来多少?”

等别人来告诉老婆怎么回事还不如我先说。“宏达总共欠人一个多亿元,我们算少的,查封宏达的法院就有六个,也没查到多少钱,就那些设备100万元估计都没人要,这笔钱,”我停了一会儿,目光漂移到了天外,“估计是很难要回来了。”

似乎是有所预料,老婆并不显得震惊:“那我们账上还有多少钱?”

我舔了舔嘴唇:“没多少了。”

她看了我一眼,她太了解我,知道我说没多少的意思就是空了城,她觉得奇怪,但她还是像什么事都没发生似的:“没多少是多少?”

接下来发生的一连串的反应,公司人心惶惶,从供应商处拿货全要现金,而销售出去的产品却要压款,员工工资无论如何不敢欠,我也不想欠,再接下来的就是股东内讧,先是老毕趁我不在时把设备和办公电脑一拉而空,然后是何萍卷款而逃……

这些,我能说?

尽量忍住心头翻江倒海的恶心,我回答她说:“这些不高兴的事就不和你说了,别搞得我们的宝宝不高兴。”我轻轻地摸了摸老婆的肚子,“我可不想我未来的宝贝是忧郁型的,你现在的任务就是好好地吃好好地睡,让我们的宝宝快乐成长,其他的事交给我处理。”

老婆有些不满,她欲言又止:“你就是这样。”

一个人扛得太累,所有的怨气怒气都无处可发泄,我站起身来夺门而出,关门之前扔下一句话:“这些事你不要管,你管好你自己就可以了。”11

刚走出楼下大门就看到老王的车子还在,车门大开,他和另外两个人坐在车里吞云吐雾聊得热火朝天。

心直往下沉,虽然没有刚才人多,但他们绝对是这帮人的精锐和主力。

看到我下楼,他们以一种果然不出所料的表情迎了上来:“兄弟,去干吗呢?”

我正眼都没瞧他,随口答道:“下来散散步。”

他一副可怜兮兮的样子:“老弟,不是当老哥的不信你,而是你总要拿出点诚意来吧?你知道我们的钱也不是天上掉下来的,挣的也都是辛苦钱。”

这就是所谓的墙倒众人推吧,老王的钱还有三个月才到期,但是他现在就上门了。我也理解,在他眼里要是等到三个月以后,我还在不在Z城(深圳)都是个未知数。

我瞄了他一眼:“你说怎么办?”

他看了下旁边站着如同左右护法的两个人,想取得某种支持:“你总不能一分不给吧?我就不信你现在一分钱都没了。”

一分钱没有倒不至于,但我还有老婆要养,房子还有贷款要还,孩子也马上就要生了,我不能不为他们考虑。我给自己找了个理由:既然你的自私是你的天经地义,那么我的自私也是我的人之常情。

转眼之间我终于也像个无赖了,我摆出一副死猪不怕开水烫的架式。“要钱我没有,要东西嘛,”我想了想,家里那些东西他们未必看得上眼,“如果你们觉得我家里还有什么东西值点钱的,你们尽管拿就是,当然,价钱得合适,如果不合适的话,不好意思,你们也不能拿。”

老王当然不会对我家里的旧东西感兴趣。“事情到了这个份上,你要是觉得我不仗义我也没办法,换了是你,也不会眼睁睁看着自己的钱打水漂的,”他也算干脆,“你的车子房子,我们作个价吧?”

想起宏达厂那130多万元,我的嗓子里像是卡了黄连似的又苦又涩又堵,你们能堵我,可我又上哪儿说理去呢?

但我知道,站老王的角度这是两码事,如果我不想像宏达厂老板一样当缩头乌龟的话。

我公司没了朋友也少了,车子我留着确实用处不大,还减少一笔开支,这事我愿意干。

我说:“价钱合适的话车子你可以拿去,房子的话,不好意思,这个我做不了主,房产证上写的是我老婆的名字。”12

老婆说:“车子卖了也好,省得我担心你开车出事。”

我知道老婆这是在用她惯用的伎俩来安慰我,我轻轻地抱住她在心里发誓:我会努力我会加油,我们一定会回到以前,不,比以前还好。

手机又响了,确实是我的手机,铃声我再熟悉不过。

被我狠狠地摔了一次后它居然还能响,我真是有些佩服这手机的质量了,不愧我当初甩了几千元买它。以前我很讨厌手机响,现在我是很害怕手机响,我的心似乎都会跟着手机抽搐,随着它震动。

手机屏上白茫茫一片,我看不见来电显示只能说:“喂。”

对方不太习惯,奇怪我用这种语气开始:“喂?”

这个声音我太熟悉,是老刘,也是我公司的股东之一,他还是我最好的朋友、曾经的上司、真正的兄弟。

要来的终究要来,我故作镇定:“怎么,今天有空给我打电话?”

我恢复了正常,他也恢复了正常:“没什么事,就是问问你现在干吗。”

不知道说什么,我只好胡乱应付了一句:“没干吗,在发呆。”

他在电话那头笑:“发什么呆?”

听到他笑我心里轻松了一些:“就是发呆。”

他恢复了平日的语气:“你有没有空,抽个时间过来坐坐,老邓也说要找你聊聊。”

这个时候见人都是一种压力,何况是老刘和老邓。

但别的地方我可以不去,A公司我一定要去。我说:“我明天过去。”

开原来公司包括我在内有五个人出了钱,老毕、何萍,加上老刘和老邓。

他们四个人都是我曾经的朋友,不同的是老毕和何萍是我一个圈子里的朋友,老刘和老邓是我另一个圈子里的朋友,他们知道彼此但很少联系。

还有不同的是,老毕和何萍为了确保自己的投资安全,一个安排了自己的弟弟来我公司上班,一个自己干脆做起了财务。

而老刘和老邓他们选择的是扔给我一笔钱由我自由发挥,我们只是在口头上作了约定,任何手续都没办,但他们一点不怀疑不担心不害怕。公司成立后老刘和老邓更是连账都没看过,赚不赚钱赚了多少钱,我说什么就是什么。

我错了,我真的知道错了,而且错得离谱错得黑白颠倒。

我居然对怀疑我的人渣以诚相待、清白相对,对我真正的朋友却拖泥带水连最起码的手续都不去办。

不用怀疑,这就是发生在我身上,真实得让今天的我想起都觉得可笑可悲又可爱的狗血往事。

我32岁,老刘和老邓具体是哪年的我记不太清楚了,老邓大概比我大十几岁,老刘比我大八九岁。

他们一直在生意场上打滚,特别是老邓,人生经验比我丰富多了,所谓的人心隔肚皮的道理他会不懂?还是那句话,卑鄙是卑鄙者的通行证,高尚是高尚者的墓志铭,人与人之间的不同可能就在这里吧。13

老邓还是嘻嘻哈哈的,在我的印象里他就从来没有不开心过。

坐在旁边的老刘尽管也是一副不当回事的样子,但我还是从他的眉头看出他实际上还是蛮发愁,他亏的钱里有一部分是借的。

尽管开口很难,但我不能不说话。“都怪我,本来还能剩点的,可现在,”看着他们俩,我艰难地补充,“我才知道自己这么没用。”

老邓摆了摆手,示意我不要往心里去:“我愿赌服输。”

老刘看着我,眼光真诚得让我恨不得找个地洞钻进去:“我也没事,你不要往心里去,也不要胡思乱想。”

他们的态度既让我意外,经历了老毕和何萍的事情后我有些草木皆兵;又在我的意料之中,我还是坚信他们俩干不出龌龊事来。我是真的很想给自己一巴掌了,老邓和老刘一个给了我20万元,一个给了我15万元,现在好了,这些钱几乎一分不剩。

老邓还好,他有自己的A公司和工厂,他给的20万元确实是真金白银,但这对他来说也可以说是一次不成功的投资。但老刘不一样,虽然他亏的钱比老邓亏的钱还少五万元,但那些钱全是他帮老邓做事赚来的辛苦钱。

有些话说起来没意思,但我还是要说:“公司成立之初我就说过,要是公司倒闭了你们损失的钱我一个人全认了,到现在我还是这样说,我相信,总有一天我会把这些钱都赚回来,我什么也不要,我只要时间。”

类似的话在公司成立的时候和公司要倒闭的时候我对老毕和何萍也说过,到现在我都记得何萍当时脸上怀疑的神情,我这才明白,在她眼里我不是傻冒就是个疯子吧?

在他们和我翻脸的时候,我还这么和他们说:“拿走你们应该拿的,你们损失的钱我也认,只要给我两年时间。”

我见他们一脸的不信,我又说:“你们不信我可以写欠条。”

我天真吧?我可爱吧?

以后我知道该怎么做了,对于那些把我想得很坏的人,我要比他们想得还坏。对于那些认为我是个好人的人,我要比他们认为的还好。谁敬我一尺,我敬谁一丈;谁要是捅我一刀,我就灭他全家。

老邓又是摆摆手:“以后不要说这个话了,没意思。”

我无言以对,他们打我骂我我都认,但好言相劝我真是找不到话说。

沉默了一会儿,我说:“我这不是意气用事,经历了这件事后,我就是再笨也应该学乖一点了。但我还是相信一个我一直相信的道理,人比钱重要,钱好挣,人难交,有人有朋友,赚钱是早晚的事。”

老邓点点头,看得出来他对我的状态还算满意:“你是个好同志,就是胆子大了点,有时又心软了点。”

我就像一打烂了热水瓶的孩子:“这些天我一直在检讨。”

老邓拍了拍我的肩膀:“不是我吹牛,我老邓看人还从来没走眼过,你会重新做起来的。”

轻轻的一句话,比刀子还厉害,如果不是之前就习惯了坚强或者说伪坚强,再加上经历了这些事后不断地强迫自己坚强,我或许会泪流满面。

我轻轻地回了句:“谢谢。”

对一个刚刚失败了的人来说,一句好话一点认同比金子还宝贵。

那一刻,我一分是痛一分是高兴还有一分化成了助我恢复的信心,在生意场上滚了这么多年的老邓还相信我,我就有理由相信自己。14

老刘送我到工厂门口:“顶不顶得住?”

老刘有一儿一女,一个读初三,一个读高三,都在毕业班,老婆下岗后一直找不到工作,那15万元几乎是他的全部家产,他的压力不比我小多少。但现在,他居然在问我顶不顶得住。

人一辈子能有这么一个兄弟,我知足了。

老邓也不错,但我从没把他当兄弟,不是不愿,而是不能或不敢。我们俩不管是从经历上,还是年龄上都相距甚远。他当老板的时候我还是个小孩,并且他都是有孙子的人了,我还没当父亲。

我冲老刘笑:“你当我三岁小孩啊!”

老刘看了我一眼,想知道我是不是真的如我说的那么轻松:“我怕你明明扛得很辛苦又不说,记住,有问题就说出来,不要一个人憋着。”

眼中一热,我不敢直视老刘的眼睛:“这句话我还想对你说呢,亏了这么多钱,你有没有问题?”

他说:“我能有什么问题?”

老刘之前和我透露过,只要我这边走上了正轨,他就出来单干。

我说:“你不是说想自己出来做么,现在……”

他直言不讳:“那是,没有你弄出来的这档子事我今年是会离开了。”看我情绪低落,又补充:“你也别往心里去,命里有时终究有,命里无时不强求,我无所谓的。”

老邓的厂我来过N多次,但这次心境实在不同,看着眼前的一切似乎都有了一种陌生感,所有的花草树木都灰暗了很多。

我眼望远方艰难地说:“实在是对不起,打乱了你的计划。”

老刘说:“也就是再多待一两年而已,没什么。”他看着我,“你有难处一定要说,我在这里还算稳定,你要是缺钱,多了没有,一万两万元我还是可以再帮你想办法。”

眼泪又在眼皮下翻涌,我努力抑制着,并不得不顾左右而言他:“我的手机被我摔坏了,看不到来电显示,所以接电话的时候我不知道是你。”

以前我接他电话从来没用“喂”开始过,我不想他以为我在备受打击之下变得神经失常了。

独自往回走,一路上我对自己说:你现在知道你错了,知道你错得有多厉害了?

我不敢埋怨天不敢埋怨地,只能怪自己:如果不是你一山望着一山高,以一种嗤之以鼻的态度去漠视自然规律、商业法则、人性善恶,以为这一切都在你的掌握之中,你会走到今天?

没有什么是偶然的,宏达厂的倒台不是没有端倪,如果你不是抱着侥幸心理,认为那么大的一个厂怎么也不会少你这么点,你也不会迎来灭顶之灾。如果不是你以为自己是幸运儿,接下了宏达的订单后沾沾自喜不思进取,你会像现在这样风一吹就倒?

还有老毕、何萍的事情,你敢保证公司发展起来后,他们不会见利忘义,随时在你背后捅上一刀,让你万劫不复?

经历过才明白自己有多差劲,失败过才知道自己犯下了多少错误。我这才知道以我对真实世界的了解、我所经营的公司不过是空中楼阁;我这才知道哪怕是30多岁、在外闯荡了近十年的自己,在创业这条路上依然是个小学生。

第三章 度秒如年:有时候活比死难

成语说“度日如年”,对我来说,这种日子简直就是度分钟如年度秒如年。他们甚至搬来了一张行军床,把我家门前的过道当成了卧室。他们就差在你脸上写上这么一句话:这个人是骗子,这个人是老赖。15

成语说“度日如年”,对于我来说这种日子简直就是度分钟如年度秒如年。

拖着一身的疲惫回到家,我脱掉鞋子放下皮包手机,如同放下一身的负担。

老婆在看电视,看那些她似乎永远也看不厌的肥皂剧。我安安静静地坐到老婆身边,陪她看我以前很少看的肥皂剧。

老婆把电视的声音调低:“公司已经垮了,老毕搬走了设备何萍卷走了钱,是不是?”

我一点都不意外,她想知道什么事总有办法问出来,我回答:“是。”

老婆把头扭到另一边,半天没说话,我从后面轻轻地抱着她。

她又转过身来:“老实告诉我,你手上还有多少钱?”

我胸口又发闷了,这些日子我的胸口一天要发闷多少次,我不知道。

我说:“四万元多一点。”

老婆呆了,她肯定没想到我手上只剩下这么点钱:“我们的房子还在按揭,我们的宝宝马上就要出世。”

有多少人能明白这种感受,你已经很累很累了,很怕很怕了,但你不敢说出来,因为这是你自找的,你应该吞下你种下的苦果。还有一个原因,也许有人比我更脆弱,需要我去安慰。

我强打起精神,好让自己看起来还有那么一点可笑又可怜的底气:“天塌下来我会扛着。”

老婆低下头,又马上抬起:“你怎么扛?”

想着老婆以为我们最多是从零开始,而不是从负数起步,我故作轻松:“大不了我去打工,你知道的,只要我愿意,工作就不会有问题。”

老婆凑了过来,轻轻地抱着我:“我们现在还欠别人多少钱?”

开这家公司我借了钱她是知道的,但不知道我借了多少,我很少和她说生意上的事。

我没有告诉她中途有股东退股,我又借钱补了进去,我还没告诉她因为我轻信人,借了一笔款给别人但没收回,在这种情况下想收回那笔欠款更是希望渺茫。如此这般,再加上那些供应商合作商乱七八糟的三角债,我至少欠人100多万元。

这些,我敢说?

想起天台上的一幕,我话不对题地回答:“你放心,我会扛过去的,我不放弃就没人能打倒我。”

连空气都是种压力,四面八方地朝你涌来。

歌词里唱:无形的压力压得我好累,开始觉得呼吸都有点难为。身临其境就会明白这绝不夸张。

坚持?谈不上,只能说是麻木得如同行尸走肉般地活下去。16

晚上我又没睡着,我一天睡五个小时还是六个小时?我不知道。

有时我虽然躺在床上却睁着眼睛到天亮,有时我明明坐在电脑前上网或坐在电视机前看电视,却因为困得不行迷糊过去。

眼睛睁着,看着白花花的天花板,我不得不思考明天在哪里,接下来该怎么办。32岁的年龄从打工开始,能赚多少钱一个月,有两万元么?光欠的那100多万元的利息,一个月也差不多两万元了。

我的胸口又发闷了,嘴里像是卡了点什么,我坐起来只觉得要对天吐出一口血来才会舒服一些。

又是静悄悄地下床,穿过客厅来到阳台。眼前的一切笼罩在淡淡的雾气里,灰蒙蒙的让人难受,正如我的心情。万家依然灯火,我却视而不见,我能看见的只有黑暗,无边无际的黑暗。

再没有一跃而下的想法,而是对着眼前的天地喃喃自语:我忍,我再忍,我要一直忍下去,忍到云开雾散、雨过天晴。

没有一点睡意,我找到纸笔,启动电脑,进入人才市场网站。

甲公司,民营企业,制造业,有些名气,产品也很有竞争力,给出的薪酬待遇也很有竞争力。但它不适合我,它需要的显然是一个萝卜一个坑似的螺丝钉似的机器,而不是一个因为生活压力愿意不断付出努力的疯子。

乙公司,国有企业,规模很大,也很有实力,我曾听说这家公司的福利待遇很不错,混到了一定的层次后收入也不低。但它不适合我,因为我没有这么多的时间在这类公司慢慢地等慢慢地熬。

丙公司,中型企业,看得出来,它最近发展很快,也求才若渴。但还是不适合我,虽然它是小型公司没错,行业也是我感兴趣的没错,发展潜力大也没错。因为从它公司的网站来看,还有网站上挂着的总经理致辞判断,这是一家存在天花板的公司,我能从官面的总经理致辞中判断,这家公司的老板是一个做起事来谨小慎微的人,这不适合现在的我。

我需要的是一条能在两年左右就能赚到我欠的那些债的路,这就是我给自己定的目标。

是的,我很急。但我还是愿意花一个月甚至更多的时间选择好行业选择好企业,我觉得这也比我进入企业后再退出来聪明得多。即使心急如焚,我也不会忘了欲速则不达,我没多少时间没多少筹码,越是刀架在脖子上我越需要冷静。

站起来倒水喝,恍然间明白:和刚来这个城市的时候比,我已进步了很多,我知道了各个行业乃至具体到一些公司的潜规则,并且能一眼就从一些表面的资料中整理出自己需要的信息。

恍然间我还明白:经历了失败后的我,最大程度地激发调动了自己的这种本领,如果说之前的了解分析是有所目的、不情不愿、能躲就躲的话,现在,备感生活压力的自己已经把这种本领转变成一种本能。

几年前我乱动,因为我要学习、了解和进步,现在我不动,是因为我要守住心神,等待时机后发制人一击必中。

关上电脑,转眼间天又快亮了。我站在阳台上远望天边隐隐约约的晨光,想起了一段很老土很老土的话:天将降大任于斯人也,必先苦其心志,劳其筋骨,饿其体肤,空乏其身,行拂乱其所为,所以动心忍性,增益其所不能。

一股戾气直冲脑门,那就是——我要东山再起,我能东山再起。17

和老邓用不着客气,我给他打了个电话:“我在找工作。”

老邓那边的背景音很嘈杂,他似乎在和客户谈事,他说:“我等会儿回你电话。”

和他不需要说太多,我只要告诉他我在找工作,他能帮忙一定会帮。

我说:“好。”

这一等我等了十多天,我有的是耐心,活一分钟赚一分钟,我已经赚了很多。我还要赚更多,我要活到我的孩子出世,活到他长大,活到笑着死。

我并没对老邓介绍一份工作给我干抱太大的指望,我只觉得这多少也是个希望吧。再就是他如果把我介绍到他相近的或者上下游行业,最起码我还有他和老刘的关系可以利用,这不比我进入一个新的行业从头开始要轻松得多?

就在我认为老邓一定是忘了这件事的时候,他却打电话过来了:“我现在M城。”

M城离我所在的Z城不算远,但坐大巴过去的话也要几个小时,我很奇怪:“你怎么跑M城去了?”

他说:“我来这边了解市场,来了十多天了,我准备在这里开个分公司,你过来这边帮我管理,怎么样?”

我虽然没有挑肥拣瘦的资格,但审慎应对还是要的:“那边的市场大不大?”

他说:“我看了一下,还行。”又说:“你在这边租个门面,再把厂里仓库里的货都拉过来,厂里就不设仓库了,没那个必要。我给你30万元,再给你配一辆车,待遇方面我不能给你搞特殊,但分公司的股份我给你百分之三十,怎么样?”

老邓做的是有机玻璃,我知道他厂里的存货一般在200万到300万元之间,老邓说的给我配车,我也知道他的意思并不是说配小车,而是配货车。一部车加上至少200万元的货,再加上30万元流动资金,这样算来老邓扔给我的钱和物随便数数都有200多万元。

以前老邓对我信任我能理解,但现在不能不说我有些意外。这或许也是老邓的生意越做越大的原因之一吧,他有眼光并且有魄力。

我来不及思考,三个字脱口而出:“太多了。”

老邓在电话里大笑:“我相信你能帮我赚更多。”18

为这事我专程去了一趟老邓厂里,我知道有些话尽管在电话里也能说清,但当面说更有诚意。

我端起茶杯,轻轻地吹开了浮在水面上的茶叶,然后轻轻地小抿了一口。

就在茶水经过咽喉进入肠胃的瞬间,我突然发现自己变了,我不再是以前甚至几天前的我了,我变得沉稳,知道不能随心所欲地表现自己,包括在自己的朋友面前,我还知道说话之前先看环境了。

以前只知道老邓讲义气,现在看一眼老邓,我明白过来,他讲义气后面沉淀的是一种人生的智慧。以前只知道老刘够哥们,现在看一眼老刘,我明白过来,他够哥们的原因更多的只是简简单单的善良。

原来,任何时候和任何人的交往都是一种信息的交换、一次严峻的考试,或一场决定版图的战争。

放下茶杯,我不紧不慢。“我考虑了很久,最后还是决定,”我看着老邓,想他知道我有多抱歉,“不去M城。”

老邓有些难以置信地看着我,但口气平静:“我尊重你的选择。”

老邓,对不住了,我不是嫌你给我给得太少,不是嫌你给我太多而有压力,也不是对自己没信心,更不是不愿意帮你赚更多的钱,而是失败后尤其是发生了老毕和何萍的事情后我知道了一个道理:想继续做朋友就尽量少一些金钱上的来往。

200万元你能信得过我,2000万元呢,两亿元呢?

我的朋友已经不多了,你信我,我也不想考验自己和考验我们的友谊。

还有,失败后我更看清了自己也更看清了眼前的路,我不倒,就没人能把我打倒。最难熬最危险的时刻挺过来以后,我开始相信自己生来不是做配角的,我要么栽倒在战场,要么指挥着千军万马纵横驰骋,除此之外我别无选择。

我迟早是会单干的,如果那一天迟早会到来,为免我们到时不开心我不如今天就不要进去。是的,你或许会笑着送我离开,但我心中惭愧。

选择异常艰难,但这就是我的路,逆水行舟不进则退,哪怕是最艰难的时刻,我也要迎难而上,而不是为了生存给自己留下隐患。

我要能行,我就一定能找到适合我的路;我要是不行,你就是给我铺上一条阳光大道,我也会栽到茅坑里去。

让我不倒的就剩这口气了,我必须坚持不能往后退。这一口气要是散了,我没了信心没了斗志,很难说我不会再上天台,然后张开双臂,闭上眼睛,迎风一跃。

我说:“我不需要你给我工资,也不需要钱、车和股份,我只要你帮我印一盒营销经理的名片和我需要货的时候赊货给我就可以了。”

老邓是聪明人,我不说不去M城的原因他就不问,他只是说:“你想清楚了?”

我点点头,眼神坚定:“想清楚了。”

知道我的选择后,老刘问我:“你以前一直是做管理的,现在突然跑去做销售,你知不知道销售并不容易做?”

我说:“我知道。”我又加了一句:“我还知道做销售就是做人,我做人很失败么?”

老刘微微笑:“还算过得去吧。”

我也笑了:“那不就结了?”

回来的路上,我夹杂在人群中走出地铁站,太阳突然出现,暖暖的阳光照在我身上。莫名其妙地,人群中的我眼角有泪流下。

最难的时候才发现,这是一个美丽世界。19

走出电梯,我看到家门口席地坐着两个人,旁边是一地烟头。

我在他们面前站定:“你们干吗的?”

他们站了起来,一个嬉皮笑脸一个不屑地朝我冷哼了一声。嬉皮笑脸的那个从挎着的背包里拿出一张纸,双手举着送到我的眼前。

我一眼就看见了一行字:王渤海先生兹委托国邦商务调查公司收付借款。

马上反应过来,他们是专门收债的。

心马上一沉,从小到大我连架都没和人打过,更别说应付这类人。我不怕死,但怕他们影响、威胁乃至伤害到我的家人。

我静静地看着他们,想从他们的眼里看出点名堂。

他们会海扁我一顿,还是和我摆事实讲道理?是在我家门上泼大粪,还是直接掏出一瓶汽油说要把我家烧了?

他们眼里没这些内容,有的只是有恃无恐的信心。

嬉皮笑脸的那个依然嬉皮笑脸:“你准备什么时候把钱还了呢?”

也许是在Z城干这个的来得要文雅一点,也许是老王有要求他们注意尺度,他们并没有想象中那么可怕。

我反倒无赖起来了:“我没钱。”

一脸不屑的那个硬梆梆地扔出一句:“你会还的。”

我推开他们,开门关门,心里暗自庆幸,传说中的收债公司不过如此。转念一想,传说中的收债公司真会不过如此?为什么他们看上去有恃无恐?

直接走到阳台,我掏出手机拨通了老王的电话:“你是不是觉得我从此翻不了身?”

老王显得悠然自得:“我只想拿回我的钱。”

平静地挂了电话,说什么都没有了兴趣失去了意义。

没有暴跳如雷,没有和以往一样骂上几句或说上几句狠话,我在提醒自己:想把输掉的赢回来,我就一定要把身上的缺点一点一点地改正过来,而且还要快。

走进房间,音乐依然悠扬。

老婆坐在床上看书,我能看出她在强装平静,她放下书:“我们回去吧,离开这里好不好?”

知道她的意思,离开这里,像宏达厂的老板一样不管不顾。

坐到床边握着她的手,我说:“如果我们就这么回去,我会一直活在今天的阴影里,我不但会被别人看不起,我还会被自己看不起,我会失去坚持下去的理由,我不会再相信自己有能力、有天赋、有运气。”

老婆低头不语,我缓缓而道:“我觉得,这才是真正的灾难。”

能理解老婆作为一个纤弱女子面对这些的恐慌和害怕,我轻抚她的手:“你放心,一切都会好起来的,相信我。我留下来就是为了告诉我的敌人告诉我的朋友,还有告诉你和告诉我们未来的宝宝,”我摸了摸她的肚皮,语气铿锵,“我有多强大。”

为了让老婆能恢复信心,我把老邓准备和我合作的事对老婆详细地说了一遍。

然后我说:“老邓是什么人,在这个时候他还对我有信心那一定是有原因的,所以你也要相信,一切都会好起来的。”

老婆的眼睛都亮了:“老邓真的还这么相信你?他难道不怕你把他的货卖了走人么?”

我说:“我什么时候骗过你?不信你打个电话问他也可以啊,老刘也知道这事,老刘总不会骗你吧?”

话说到这个份上,对我的话老婆已经是信了个十成十,她很高兴:“老邓对你还真不错,这可是雪中送炭啊!”

我说:“那是。这家伙胆子大,看人也准,他知道我这种人打死也不会干出这种事来的。”

老婆说:“那你不是要去M城了?”马上又说,“去就去,我也想去M城看看呢,听说M城这些年发展得不错。”

我又把我拒绝了老邓的邀请,并且为什么这么做的原因都对她说了。

我说:“作出这个决定确实很难,但相信我,我是对的。”

老婆呆了很久,最后幽幽地叹了一口气:“随你吧,反正在这些事上你从来都不会考虑我的想法的。”

我一直严格区分工作和生活,不让老婆插手我工作上的事,但这次我也觉得自己有些过火,因为此时此刻工作已经不可避免地影响并深度介入到我们的生活了。

我抱了抱她:“我以后尽量改,好不好?”20

吃完饭,陪老婆下楼散步,牵着老婆的手我觉得幸福无比。

是不是有些搞笑?我顺利的时候总是觉得空虚,每天不是玩游戏就是打麻将,整天不说上几次无聊这日子就没法往下过。现在呢,我身处炼狱却觉得这是个美丽世界,并且觉得最平凡的一幕都是种幸福。

难理解吗?不难。对于饿肚子的人来说一个馒头就是天堂,而对于整天大鱼大肉的人来说,让他再吃一天大鱼大肉就是地狱。

老婆笑着说:“其实这样我蛮高兴的。”

如同炼狱般的日子有什么值得高兴的,难道老婆也和我有同样的体会了?

我笑着骂她:“你不会是得神经病了吧?”

她幽幽地说了一句:“以前你哪有这么多时间陪我,陪我看电视,老老实实地陪我说这么久的话?”

我如被冰冻。

我以前脾气不好,有时会对她大吼大叫。原来我不但在如何做生意上需要反省,在生活上我也要检讨。失败原来有这么多好处,它不但能让我认识缺点改正错误,还能促使我重新思考家庭对我的意义。

老婆陪几个熟悉的邻居聊天,我站在一旁发呆。

眼前尽是活泼调皮互相打闹的小孩、老当益壮正在健身的老头老太,看着或兴高采烈或面容平静的他们我有一种恍如隔世的感觉。

我在他们中间,却离他们很远。

他们简单,我不能简单。我或将怀疑每一个人,以令自己不再吃亏上当;我或将皮笑肉不笑,以让别人觉得我老奸巨滑不好糊弄。他们平淡,我无法平淡。即使有一天我走出困境,那种单纯笑容也不会回到我的脸上。

怀疑一切和相信一切都各有好处,怀疑一切的人很少上当很少吃亏,他们能守住自己的家业;相信一切的人经常上当吃亏,有时上当吃亏得几乎要对人性死心,但他们如果还能坚持,他们会比那些怀疑一切的人拥有更多的机会和朋友,他们能打下一片江山。

归根到底还是一个资源管理、成本核算和投入产出的问题,两种人,我做哪种?

邻居指着“嬉皮笑脸”和“一脸不屑”问老婆:“那两个人是干什么的,怎么整天跟着你们?”

老婆一脸鄙视:“谁知道他们是干什么的,吃饱了撑得没事干。”

我和老婆去哪里“嬉皮笑脸”和“一脸不屑”就跟着我们去哪里,我们逛街他们也逛街,我们坐公交他们也坐公交,我们坐出租他们会毫不客气地跟着我们坐出租,我们去厕所他们也如影随形。只是我去厕所他们有时会跟进去,老婆去上厕所他们只守在外面。

我买来饮料递给他们:“你们挺有意思的。”

他们接过饮料,没人的时候“嬉皮笑脸”甚至会不好意思地笑笑,然后和我解释:“这是我们的工作。”

但再要和他们往下聊,除了劝我还钱外他们不会再多说一句,而且只要我们身边有人他们就一定会恢复那张死鱼般的脸,他们用这种方式告诉所有人:我们不好惹,我们是收债的,这个家伙欠债不还。他们就差在我脸上写上这么一句话:这个人是骗子,这个人是老赖。

他们甚至搬来了一张行军床,把我家门前的过道当成了卧室,肆无忌惮、旁若无人地在那三尺空间里吃喝拉撒,直到物业找到我们,直到邻居看到我们就绕行。他们不打我不骂我只是到哪都跟着我,并每时每刻用一种奇怪的动作和眼神提醒我的身份和处境。

不经历过的人不会理解,始终有两个人像影子一样跟着你有多痛苦。你无法和人交流,难道说他们是你的保镖?也不能做很多事情,你想隐私被另一个人了如指掌么?除了电话和网络,你的情绪将不能得到慰藉也找不到发泄的出口。

欠下一屁股债本来就是一件超级郁闷的事,他们还要把你的平静生活乃至从头再来的唯一希望夺走。老婆怀孕负担已经够重了,他们还要往老婆的身上加压,而且不管不顾所谓的优生优育和人情道德。

说难,视他们如无物也可以;说不难,他们的存在就是拦在身前的一道坎,他们不消失你的生活就一直黯淡无光。随着时间的推移,你只要看到他们的脸都是一种压力,简单的事情做到极致竟也是无法承受之重。

有一句话说得好,我们什么都可以失去,但就是不能没有希望。21

听听他们的宣言吧:“老赖,当全世界的人都不相信你的时候,你会发现,你除了通过用肮脏的手段获得的财富外,你只拥有孤独,只拥有黑暗,阳光对你来说都是奢侈,天堂的大门已对你关闭,除了地狱,你已无处逃遁。“或许你庆幸,你的诈骗手段是多么的高超,以为除了上帝知道,谁也不知道。“你错了,中国有句古话,欲要人不知除非己莫为。告诉你,老赖,我们就是擒拿你的猎手。我们将把你可耻的行径贴上互联网,予以公告。挖地三尺,也要把你揪出来,让全地球的人都知道,你是狡猾的老赖!“这时你就会发现:信用卡那是诚实人的专利,银行贷款那是诚实人的福利。面对别人怀疑的眼光,你还能做什么?你还能逃到哪里去?“除了地狱,老赖,你无处逃遁。“或许你说那是年轻时无知所为,或许你说那是无心过错所为,或许你说你现在确实一无所有,或许你说逃避是你唯一的选择。告诉你,老赖,这些都不是你推卸责任的理由。你已毁灭了人间最宝贵的东西——信用,你不能让那些受害者无端为你承受痛苦。“你要为你的过错承担责任,如果你想上天堂的话,如果你想拥有朋友的话,如果你想从头再来的话,老赖,除了还债,你别无选择。还债,虽然让你痛苦,但你将拥有天堂,拥有明天。”

从此以后,再不羡慕任何成功人士的风光。

想起这仅仅是开始,压力之大无以复加,我觉得自己快扛不住了,但重量还在不断增加,一次次地挑战我的生理极限,几次我都被逼得想大叫一声:我操你奶奶的,爱咋咋的,老子不玩了。

去精神病院也好,从高楼跳下变成一堆烂泥也好,都比过这种日子好受得多。说声“坚持”轻松,说声“打不死的人就是英雄”容易,但要坚持下去,经历过的人才会明白那是怎样的一种呕心沥血。

有多少人真能体会到那种生不如死、度日如年,每天都像有一把锉刀在你的心头不断切削的感觉?

创业,想发财,你有钢铁般的神经和意志?

幸好,我的朋友越来越少了,无数人对我唯恐避之不及。幸好,我的亲人多数人都在老家,天高皇帝远,收债的人他还能跑到我老家去逼债?

还有,我能忍。

胸闷到了极致,但就是宰相肚里可撑船,说皮厚也行。慢慢地,我不再把这当成压倒我的稻草,相反我把他们当成锤炼我的榔头。我可以放下自傲低下脑袋,可以放下自尊对羞辱视而不见,因为我知道低不下头的人就不可能重新站起。

神经一天天地坚强,每一天我都以为再加一根稻草就能把自己压垮,但第二天我总能迎来新的太阳。当初站在天台,以为自己征服不了的大山,我居然连爬带蹭地翻了过去;当初站在天台,以为自己扛不起的担子,我居然连躲带拖地扛了起来。

我还一天天地庆幸,庆幸我败了,因为我真真切切地知道了我迟早会败,因为我天真、弱智,对商业规律和人性视而不见,没有在真的战场上锤炼自己的意志,没有在激烈对抗中正视自己身上的缺点,更没有被生活所迫去改正这些缺点。

幸好我败了,在我32岁的时候败了,败得刚刚好。不早,早了我扛不住;不晚,晚了我起不来。

我不是在滑落,我是在重新创业,从改变自己、总结经验开始。22

老婆挺不住了:“我们还是把房子卖了吧,以后要能好起来我们再买。”

回头看磨难是财富,旁观的你也可能知道磨难是财富,但身在其中之时,这千般滋味也只有经历过的人才知道。我想这世界最博大精深的语言,最牛的作家都未必能完全描绘出这种感觉。

有时,活真比死难。

我有过要和这些追债人比一比谁更能扛的想法,但我真要想从头开始就不能不解决这事,这当然在他们意料中。

时间于我太宝贵,我终于知道他们为什么当初有恃无恐了。

我回答老婆:“相信我,总有一天我会把我们的房子买回来,不,我们不要这套房子,这套房子已经旧了,我要给你买一套更大的更好的更漂亮的。”

老婆轻轻地摇了摇头:“我也想开了,我不想大富大贵,我只希望能过上平平安安不再担惊受怕的日子就可以了。”

吃饭的时候都可能有人不打招呼地跑过来,大大咧咧地坐下然后拿碗吃饭,用他们的话来说,不还钱就得养他们;或者在你看电视的时候突然把电视关了,听他们诉苦甚至发脾气,赶他们也不走,以至于我不敢离开老婆半步。

对一个怀孕中的女人来说,其中酸楚几人知?

我后悔吗?我不会矫情地说从没后悔过,我只想说如果能再来一次,我宁愿一生平淡。可惜我不能回头。走到今天我只能挺直了腰昂起头往前冲,两军相逢勇者胜,只要我一天不死,我就拼杀一天,如果我一直活着,我终能杀出一条血路。

我抱着老婆,一字一顿说:“我保证,类似的事情再不会发生。”

老婆轻拍了拍我的后背:“没有关系,能和你一起我已经知足。”

在我的债主里面,我欠老王的钱既不是最多的也不是时间最久的,但他是最快拿到钱并且是全款的那个人。

赢的总是强者和勤劳的人,丛林法则始终都在,只是他真会赢到最后?

我忍不住又对他重复了那句话:“你认定我翻不了身了?”

他笑盈盈地数钱:“最多你以后当不认识我,重要的是我没有损失,你说是么?”

他说得对,最起码他保证了不输,我就算翻身他不过多我一个朋友,又能多赢多少?况且像我这种情况,翻身的可能性有多大,时间要多久?他赢,因为他的眼中只剩下钱;我输,因为我的眼中不仅仅是钱。

精神文明和物质文明,排序如何比重多少,谁能笑傲江湖谁能笑到最后,谁输谁赢谁知道。

或许是因为我平时做人还过得去,除了老王逼得狠一点,其他人并不过分。

还有人从头到尾只打了一个电话给我,听我说完情况后说:“还不起就别还了,我还能拿你怎样?”23

搬家的那天,来帮忙的只有李有喜。

老邓是领导是老板,他不会关心这个,也没有时间关心这个,即使想来也走不开。其他人我根本就没叫,我也知道叫了他们也多半不会来,这和我以前有一点小事他们都很乐意来帮助甚至主动来帮忙是天壤之别。

站在杂乱无章又冷冷清清的客厅中间,我有过难以言喻的寂寞。片刻后我就开心了一点,因为我知道并确信,没经历过寂寞的人生不能叫完整的人生,没经历过磨难的男人不能叫完整的男人。

老婆累了,摆好房间里的床就去睡觉了。

我一边忙碌,一边对李有喜说:“你以前不是跟我说想去做销售吗,你现在还有没有兴趣?”李有喜正埋头整理物品,听我这么说抬起头看我,我接着说:“我准备去找一个业务来做,你愿不愿意和我一起干?”

无法想象在“一人有限公司”上班有多无聊,所以我需要一个助手。尽管李有喜没做过业务,但他是我目前最好的选择。

李有喜犹豫了一下:“是什么行业?”

老邓所在的有机玻璃行业说偏嘛也不偏,属于建材,一些工艺品厂也要用到;说不偏嘛,一般老百姓是很少买的。

但这事也不能勉强,想了一会儿,我用我的方式游说他:“会做业务的人,卖针头线也能成为亿万富翁,不会做业务的人,给他一座金山也能坐吃山空。我认为做什么行业不重要,重要的是做业务的技能。”

他点点头表示认同我的看法:“我是有点想做业务,就是怕自己做不好。”

我趁热打铁:“想做到最好,努力、天赋、运气缺一不可,做好的话就容易多了,够努力就可以。如果你愿意努力,我向你保证你能做好,起码比大多数人做得好。”

我很少说“保证”两个字,一旦我说了必定是全力以赴,这一点李有喜知道。

他有些意外:“那我试试。”

我喜欢把丑话先说前头:“没有底薪没有话费报销,一句话到底没有任何福利待遇,我能给你的就是足够大的空间。我多少钱从厂里拿货你就多少钱从我这里拿货,我们各干各的,卖多卖少赚多赚少看各自本事,说白一点,你也是个独立的经销商。”

这个条件说苛刻很苛刻,比周扒皮都狠,周扒皮还管饭呢。

说宽松也宽松,我给出的底价是老邓给我的友情价,这个价格甚至低于老邓给经销商的价格,并且在办公场地和日常费用上,我也没让李有喜出一分钱。我这样干有什么好处?当然有,首先我有了伙伴不会孤独,这才会有前行的勇气和信心;其次要是李有喜做出量来了,我虽然在他身上赚不到一分钱,但老邓那边肯定会记我的功劳。

李有喜脸上没什么表情,既没认为我是周扒皮而郁闷,也没认为这是一个机会而欣喜:“我有钱,多了不敢说,撑个一两年没问题。”

一块石头算是落了地,我继续把丑话说前头的工程:“有可能忙活了半天还是一场空。”

李有喜脸上还是没什么表情:“没事,我年轻,能学到东西就是最大的财富。”

郁闷这么多天后总算看到了一缕阳光,欣喜难以自制,又或是骨子里的骄傲还在,我竟用坚定得近乎夸张的口气对李有喜说:“总有一天你会知道,这是你这辈子作出的最正确的决定。”

第四章 从头再来:从业务电话开始

一个李有喜,一个我,“两人有限公司”就这么开业了。我再次上路。我拨出了第一个电话,从从容容地说:“你好。”然后等对方回应,而不像以前一样生怕他不给机会,自己先乱说一通。我的语气实在不像一个陌生人,对方有些奇怪……24

一套两室一厅的房子,一部传真机一部打印机加两台电脑,一个李有喜一个我,再加两部电话,我那以老邓分公司名义成立的“两人有限公司”就这么开业了。没有鞭炮没有花篮,连恭贺的电话都没有,我再次上路。

插上网线打开电脑,在地址栏输入行业网站地址,一敲回车键接入成功;接上电话,试拨客服号码,线路畅通;传真机打印机也试一下,也都正常。一切都准备好了,我拍了拍手,李有喜找了把椅子坐了下来。

我们相互一望,气氛突然沉寂,接下来我们该干什么?

现在就拿起电话行动起来,还是随便给自己点理由先放一天假休整一下?原来激情只是暂时的,而一天天重复且乏味的工作却是永久的。原来立刻行动只是想象的,而躺下来休息才是我们每天都需要克服和战胜的。

如果没有生存压力,我想这一步都迈不出去,因为我找不到理由坚持,我也不知道坚持是为了什么有什么意义。相对眼下就可以舒适地睡觉来说,要坚持那种不断的、艰辛的、未必有收获的付出看上去简直是个笑话。

可惜我没得选择,我不得不鼓励并引导李有喜,让自己最起码能有个伴。

拖过一把椅子坐下,我对李有喜说出了公司正式运作后的第一句话:“你是不是很想发财?”

李有喜有些莫名其妙地看着我:“当然。”

我说:“你为什么想发财?”

李有喜更是莫名其妙:“想发财还用为什么?我想开X5我想住别墅,我想有一家自己的公司想去上班就去上班不想去上班就待在家里睡觉,我还想让我的家人过得更好,身边的朋友缺钱的时候我能帮一下他们,等等等等。”

我说:“你确定?我怎么觉得你只是说说而已,不是真的想发财呢?”

他笑了:“想发财我都快想疯了,怎么会不想呢?”

我也笑了,连珠炮似的说:“你昨天玩了多久的游戏?我几次看你QQ都发现你在玩游戏。还有,你昨天晚上几点睡的觉,是不是将近两点?还有,你今天几点起的床?”

李有喜抓了抓头,有些不好意思。

我加重了语气:“这世界有无数人想发财,但大都睡到最后一分钟才起床。”

李有喜为自己辩解:“我又没影响工作。”

我又笑了,他为自己辩解的也正是我曾为自己辩解的,但事实可能不是这样。

我说:“这世界有多少人想发财,不说百分之百也可以说百分之八十吧,也就是说不管你在哪个行业做什么职业,你的竞争对手都很多。想赢过这些人,你认为你现在付出的那些努力够吗?”

李有喜说:“不够。”

我说:“所以我说你不是真的想发财,而只是说说而已。”

李有喜有所触动,低头不语。

我说:“和这些人竞争都还好了,毕竟你们还在同一起跑线上。你知道这世界有很多人比你有优势,他们有的人有特权,有的人老爸比你老爸有钱,有的人生来就比你聪明,有的人脑袋一根筋敢拿着刀和你拼命,你认为每天花四个小时以上的时间玩游戏,并且睡到最后一分钟才起床,可能赢过他们吗?”

李有喜缓缓地摇了摇头:“不可能。”

我眼望窗外,眼中多少有了些悲壮之意:“现在摆在你面前的有两条路,一条是比所有人都努力,吃尽苦头受尽磨难,即使这样你也未必能成功,你只会比不努力的人多一个机会。一条是回过头去,不要去想你的X5你的别墅,老老实实地过平平凡凡的日子,但你可以每天睡到自然醒。两条路你选哪条?”25

李有喜不答话,第一条路不好走,选第二条路又不甘心。

我说:“人的天性中有懒惰,所以我们总想用尽可能少的努力得到尽可能多的回报,但你知道的,你要和很多人包括那些比你更有优势的人竞争,你觉得你需要付出的努力和辛劳是什么量级,是不是超出你的想象的、挑战你生理极限的?”

李有喜轻轻地晃动着椅子:“是。”

我说:“对于普普通通的缺乏各种资源的你来说,要想在这个世界出人头地,要达成这个目标需要很多的汗水、泪水乃至血水,多到超过了你发财后得到的收获和快感,所以你嘴上喊着想发财,但还是选择了每天睡到最后一分钟才起床。”

李有喜抬头望天,就是不说话。

我知道不把他说痛说服接下来的工作就不好开展,我继续说道:“这些其实你都知道,不但你知道,很多人都知道,只是我们习惯了自己骗自己,都对真真正正的成功大道视而不见,而把希望寄托于捷径上。这世上有捷径么?如果你功力不够,我想即使你找到了捷径,这对你来说仍是一条最远的路,你迟早会付出代价的。也就是说,我们绝大多数人都在寻找一条根本就不存在的路,我想,这或许就是我们经常迷惘的原因所在吧。”

我说:“如果你不想普通,真的想在生意场上、在生活中,做到唯一的、最好的,想赢过所有人,包括那些比你更有钱、有人脉、有各种资源的先行者,就必须用最残酷的方式逼迫自己,这可能就是我们这些普通人的悲哀了。我们没有别的筹码,唯一的机会就是因为穷疯了穷怕了和他们以命相搏。”

李有喜若有所悟:“陈总,你给我指条明路吧。”

我说:“路,从来都是由你也只能由你选,我所能做的就是把我的一些观点说出来,我们一起来思考。”

我说:“这世界有三种人,一种是又想马儿跑又想马儿不吃草,这种人平时不怎么努力,还整天抱怨别人不给他机会,他们会嫉妒成功的人;一种是知道马儿要跑马儿就要吃草,但面对艰辛望而却步的人,这种人能做到随遇而安,他们只会羡慕成功的人,但不会嫉妒,因为他们知道成功背后是要付出难以想象的汗水泪水乃至血水的;最后一种是既知道马儿要跑马儿就要吃草,又能很好地去执行的人,这种人凤毛麟角,如果中途没有被雷劈死或被汽车撞死的话,迟早能成为一个成功的人。”

李有喜一副深思状。

我说:“至于你想做哪一种人,你自己去选。”

李有喜呆了半晌,犹豫了一下:“我想做第三种人,你教我怎么做吧。”

他的态度并不坚定,我悄悄地叹了一口气:“想做第三种人要有个前提,你得问清楚自己为什么要做第三种人。很明显,你想要X5啊别墅啊,这些理由是不够的,你知道,为了一点虚荣付出天量努力绝对不是件划算的买卖。”

李有喜有点被我说乱了,他的眼睛慢慢黯淡:“那我该怎么办呢?”

这个问题我要是没想通的话,那天我或许就从天台上跳下去了。

想起那天的惊险,我依然有些唏嘘,我真真切切地叹了口气:“知道水为什么往低处流么?”

这个问题太简单,李有喜都懒得回答或者不屑回答。

我接着说:“当有一天你背负的压力大于你需要付出的努力并形成了一种落差的时候,水就会往低处流了,落差越大水流越快。”

不是形成落差就一定会成功,但起码给了我追求成功的真正理由。26

李有喜有所触动:“你的意思是我身上的压力还不够?”

我点了点头:“个人认为,是这样。”

李有喜跃跃欲试:“我不怕压力,你教我吧,怎么样才能加大我身上的压力?”

我摇摇头:“这种压力不是别人给的,只有你自己能给。因为如果你不愿意扛的话,天塌下来你也会躲到一边;如果你愿意扛的话,别人打你一巴掌你也会觉得是奇耻大辱,然后知耻后勇埋头奋进。”

李有喜又蔫了,他没想到这个问题这么复杂,而事实上这个问题又怎么可能简单,如果简单的话,那这世界的成功人士岂不比比皆是?

我说:“不过我可以给你些建议。”

李有喜摆出洗耳恭听的架式。

我说:“压力分很多种,有我刚才所说的耻辱,还有就是责任,你应该见过老实人在家人生病被逼无奈之下埋头奋进然后发财的故事吧?”

李有喜点点头。

我说:“再就是野心了,这个男人基本都有,但多数人都停留在空想,野心根本没转化为压力。还有一种,就是赌命了。”

李有喜很奇怪,问我:“赌命?”

实际上,我的这个思路是刚刚想到的,我为自己想通了一个问题而欣喜:“我有个朋友,他一直想学游泳,但他怕死还怕喝水,每次下水都要抱个游泳圈,到现在十多年了都只会个狗扒。我还有个堂妹,她是省田径队的,有一天一个教练告诉她划艇更有前途,但她不会游泳,于是教练要做的第一件事就是教她游泳。”

说到重点了,我有意顿了一顿:“知道那个教练用了多久教会她游泳吗?”

他问:“多久?”

我说:“一天,就一天。那个教练划着个小艇把她带到河中间,然后在她的腰上绑了根绳,什么也没说就把她往水里扔,看到她喝水喝得快死了才把她拎上来,把肚子里的水弄出来后马上又把她扔下去。就这样,只一天,一天她就学会了游泳。”

李有喜一副震惊得说不出话来的样子。

我把目光集中到他的脸上说:“我保证这是我身边活生生的例子,一个十多年没学会游泳,一个一天就学会游泳,其中道理你自己去想,英雄并不遥远。”我直视着他:“你愿意的话,其实,你也能。”

李有喜眼望窗外,我看不出他在想什么,有些担心他选择平凡,但我还是觉得有必要把话和他说清楚,即使他选择离开,我变成光杆司令。

我把话挑开了说:“富贵从来险中求,百炼才能出精钢,这是谁都逃不脱的自然规律,想出人头地想发财,你要有思想准备。”

李有喜回过头来:“那你说的那些有特权、有一个好老爸的人呢?他们成功轻轻松松,根本就用不着这么辛苦,又怎么说?”

我说:“当然,发财的方式有很多种,我说的只是其中的一种,一种只靠自己清清白白地白手起家的方法,个人认为这样发财才是最强悍最坚固最永久最安全的。其他的比如说有特权的那些,有一个好老爸的那些,包括大着胆子去走私军火贩卖毒品,还有中奖发财的那些,我们就不讨论了。这些不在我们今天的讨论范围。”

想了想,我觉得还是应该回答李有喜的问题,起码要尽量让他对一些不公平现象不那么耿耿于怀。

我说:“有一万元的人想要十万元,有十万元的人想要一亿元,有一亿元的人想当皇帝,当了皇帝的人却对你能当街骂人当街拉尿羡慕不已。成功,有点像我们打篮球,总要跳一跳有点难度这游戏玩着才有意思,所以成功这玩意,对谁来说都不简单。”

我用力盯着他:“我确信这一点。”

李有喜想了一会儿,眼睛终于变亮了:“陈总,我知道该怎么做了。”

我扔给他一支笔、一个笔记本,还有一本黄页,说:“好,我们就从打电话开始。”27

回到自己的房间,站到窗前,张开双臂,闭上眼睛。

刚开始我是在鼓励李有喜,到后来我却有了意外收获,无数个不眠之夜百思不得其解的问题居然在鼓励李有喜的过程中想通了。

懂得了发财的规律,我还怕什么?

呼吸着夹杂了汽车尾气的空气,享受着从窗户外斜射进来的阳光,听着楼下隐隐约约的喧闹声,我有如重生。

我已经站起来了,再没有什么能把我打垮。

转过身来,我拨出了第一个电话,不紧张不着急,我从从容容地说道:“你好。”

我静静地等他的回应,不是像以前一样生怕他不给自己机会而叽里呱啦地乱说一通,或者担心他借口不方便或比较忙而抢着把话说完。

那边传来回应:“你好。”

我的语气实在是不像一个陌生人,听得出对方有些奇怪,他应该在脑袋里搜寻自己是不是有个这样声音的朋友吧?

我还是从从容容地说话:“方便说话吧?”

那边的声音很客气:“方便,请问你哪位?”

我几乎没和任何人说过,我以前也做过一段很短时间的销售,也打过很多陌生拜访的电话,但我从来没有成功过。

没错,没有成交一单就是我不愿和别人提起的原因。

以前我打陌生拜访电话从来没有一个客户在开始就说“请问你哪位”的,现在我知道了,并不是客户没有素质,而是我以前表现得太差。

我还是不紧不慢:“某生,很抱歉打扰了,是这么回事,我是A公司Z城分公司的陈某,打电话给你的目的想必你已经猜到了,嗯,我就是想知道贵公司是不是需要用有机玻璃,我想知道在这上面有没有和贵公司合作的机会。”

并没像我以前打过的无数陌生拜访电话中的任何一个,马上急匆匆地说不需要或者随便找个理由或者直接挂了我电话,他也很有礼貌地回答:“我们公司很少用有机玻璃,不好意思。”

很少用的意思就是拒绝了,但这拒绝我接受,不但接受我还心花怒放,因为我从来没有试过被人这么礼貌地拒绝。

如果说我以前打电话对方一听就知道我是个毛头小伙子,那么我现在给对方的感觉一定是一个成熟稳重的销售员,所以对方才不敢轻视我,并以礼相待,虽然我以前说的话和现在说的话其实没太多不同。

没有紧张没有焦急,也没有失望:“噢,没有关系,谢谢你接听我的电话,很抱歉占用了你宝贵的时间,不打扰了,祝你拥有一个愉快的星期一,再见。”

对方说:“谢谢,也祝你拥有一个愉快的星期一,再见。”

放下电话,我的心情就和老邓对我说“你会重新做起来的”时一样激动和欣喜。对于一个刚刚失败了的人来说,一句好话一点认同比金子宝贵。而对于一个刚刚站起来了的人来说,发现自己真实的进步也一样。

以前我打哪个电话沟通时这么顺利,客户这么有耐心?现在我知道并确认了,原来对方有没有耐心、愿不愿意听我说下去的原因在我而不在他。

我有一种啼笑皆非的感觉,为什么我现在才意识到这一点?

再想想,我又理解了,横看成岭侧成峰,远近高低各不同,我没有身处此时此地就不会有这等感悟。

永处庙堂之高的人在知道有人没饭吃的时候,居然会奇怪饿肚子的人为什么不吃肉;始终在江湖之远的人尽管尝尽天下疾苦,却容易一头栽在小胡同里,就是因为不明白什么叫两利相权取其重,什么叫轻重缓急,什么叫大局观。

也许只有都经历过的人,才会用一种比较正常、客观的心态去面对这个世界吧。也许只有真真正正地做到了移形换位多角度观察世界的人,才能知道什么是真实世界客观世界吧。

从这个角度说,我的公司倒闭是好事。28

人要是状态好,时间都好像过得快很多,一上午很快就过去了,我伸了伸懒腰,闭目休息了一会儿,然后踱到李有喜办公室想看他的工作进展。李有喜办公间的房门没关,我老远就看见他坐在位置上发愣,我敲了敲门他才反应过来。

能猜出他遇上了什么,我一边走一边笑着说:“怎么,受打击了?”

李有喜看上去被打击惨了,他一脸沮丧:“业务真不是人做的事。”

我知道,如果说之前的谈话是解决了他宏观面上的问题,那么接下来我要帮他解决的问题细化了,比如说怎么打好一个陌生拜访电话。

我在他旁边坐下,把放在他面前的黄页拿了过来,随便翻了几页找到了一家有可能使用我们产品的目标客户,拿起电话拨了过去。

前台一般都是女孩子,这家也不例外:“有什么可以帮到您?”

我笑着说:“有,不过你肯定不愿意帮我。”

对方也笑了:“你说说看。”

就像她是我朋友,事实上我在说话的时候确实把她当朋友:“你忙不忙,如果忙的话我就简短点,不忙的话我就废话多点。”

她又笑了:“还是简短点吧。”

我说:“我是A公司Z城分公司的,我们公司是做有机玻璃的,贵公司平时肯定有用到,当然,贵公司现在肯定有稳定的供应商了,我还知道你一天说不定要接很多个像我这样的电话,但我还是希望你能给我机会把相关负责人的电话告诉我。”

那边估计正在想怎么拒绝我呢,我没等她想好又说:“我们公司的产品在一些数据和价格上还是有一定优势的,这一点你放心。也就是说你给我机会实际上也是在帮你们公司节约成本,没有一定的把握我不会这么说的,我知道要是我们的产品没有竞争力的话,你即使给我电话也没什么用,那不但是浪费你们的时间,也是浪费我们自己的时间。”

那边迟疑了一会儿,然后我听到她报出了个号码,并说:“这是彭经理的电话,你和他联系好了。”

我说:“谢谢,你贵姓?”

对方有些意外:“干吗?”

我笑得很大声:“这还用说,去拜访彭经理的时候,当面向你致谢啊,顺便请你吃个饭。”

对方笑了一笑,说道:“不用了,这不是什么大事。”

挂上电话,还是比较有成就感,我转过脸对李有喜说:“运气还不错。”我和他开玩笑:“肯定是因为你这部电话好,我们俩换一下怎么样?”

李有喜也笑:“好啊,我还觉得你那部电话比较好呢。”29

气氛轻松了很多,我又回到正题:“我告诉你一件到现在都没多少人知道的事。”我神秘兮兮地说:“其实我以前也做过业务,不过呢,做得不好,不瞒你说,做了三个月一单没开,然后被炒了鱿鱼。我一直把这事当成一件很丢人的事,没对任何人说过。”

李有喜盯着我:“真的?”

我说:“假不了。”李有喜“嘿嘿”傻笑,我又说:“所以呢,做业务受点打击是正常的,不受打击才是不正常的,要是业务好做,谁都能发财了。”

李有喜点点头:“那也是。”

我说:“很多前台拒绝你的理由是不是她没得到授权,会挨骂?”李有喜点头,我说:“这只是借口罢了,即使她没得到授权把采购部的电话告诉了你,她也不会因此挨骂的。大家都是抬头不见低头见的同事,换了你,你会骂她?”

李有喜说:“我也知道她们是在找借口。”

聊到这里我又得到了新的启示,很多道理早就在脑袋里藏着,只是以前过得太顺利,没花心思去思考去整理,更别提整理后的升华。

我理了理思路:“我觉得打电话可以分成三个阶段,一是你现在所在的阶段,一拿起电话来就紧张,害怕对方给你脸色看,把全部注意力集中到自己身上。二是积累了一定的经验,能用平和的心态和流利的语言说完自己想说的话,但不知道分析对方在想什么的阶段。最后一种是拿起电话,哪怕对方只‘嗯’了一声,就能从这声‘嗯’中大概估计对方有多大的年龄、现在的心情怎么样、什么样的性格,随之作出调整,用一种最适合的方式去和对方沟通的阶段。这和客户面对面打交道的道理是一样的,新手忙着应付自己的感受,老手能做到用一种比较正常、平等的心态去待人接物,高手知道揣摩对手,根据对方随机应变。”我不客气地说:“你现在是新手,成为老手要花点时间,但想变成一个高手的话,你要用心去悟。”

李有喜点点头:“我知道。”

我说:“打电话也有它特殊的地方,因为见不到人嘛,所以我们很容易进入一个误区,把电话线那边的人当成是一个模子里倒出来的,甚至把他们当成手里的电话,而忘了这世界上每一个人都是有七情六欲的,每一个人都是你的同类,他们有弱点也有优点,他们有喜欢也有讨厌的人。”

李有喜点点头,又是一句:“我知道了。”

我说:“所以,一拿起电话,你就要把对方活生生地画出来,并快速找出对方最敏感的地方,作出相应调整。”我指着电话:“你当我的面打一个电话。”

李有喜显得有些紧张,我想了想,这事确实不能操之过急。

我笑了笑:“我理解,我也有过你现在的心情——紧张,比如说怕对方乱挂你电话,或者大骂你一通,或者怕自己说错了话,对不对?”

李有喜点了点头。

我说:“没有关系的,对方在忙?告诉他很抱歉打扰到他了,自己会换一个时间打来。怕自己说错了话?谁没有说错话的时候呢。对方心情不好?你就祝他拥有一个好心情,然后说明来意,让他听你介绍一下我们的产品和产品的价格,说不定真的会有一个好心情。如果真的运气不好遇上了万里挑一的变态,微笑着挂上电话好了,谁没有一不小心踢到石头的时候呢?“还有,你绝对不要把推销看成一件低贱的工作。你要知道,你卖东西给客户不仅仅赚了对方的钱,还帮助他们降低了成本,提高了效率,或享受到了更好的服务,这是一桩买卖,互利双赢的买卖,没有谁高谁低之分。这样你就能比较轻松地做到不卑不亢,你不卑不亢,对方也不会看不起你。我敢说这世界上谁都在做推销,父母向孩子推销自己的爱和人生经验,恋爱中的人向对方推销自己的美丽和优点,官员向上级和民众推销自己的执政理念,即使是深山老林里不用和人打交道的猎手,若想找到足够的食物活下去,他们还不是要向他们的猎物推销子弹?”30

第一天我就找到了一个很有诚意的意向客户,第二天我上门去拜访他。

聊了几句我就知道自己的经验太欠缺,直接坦白道:“不瞒你说,我刚干这行才一天,你就是我拜访的第一个客户。”

在这里,我就叫他黄总好了。

黄总肯定早就看出来了,他笑道:“有什么不懂的,你可以问我。”

我问了黄总很多问题他都不厌其烦地回答,并主动教了我很多要注意的事项甚至行业内的一些潜规则。和老邓、老刘站在生产者的角度教我的东西相比,黄总站在使用者的角度教我的东西有很大程度的不同。

感激之情溢于言表,我说:“真的太感谢你了,黄总。”

黄总却一副让我不要往心里去的表情:“我年轻时也是这么过来的。”

第三天他就打电话过来说要货,他说:“反正有机玻璃我也要用,你给的价格也还合适,就当帮你一把了。”

我高兴得想跳起来,或者大力地挥挥手,或找个人海扁一顿都可以,可惜我做不到,因为我是在上厕所时接到的电话。

我提着裤子冲出来的同时就听到了客厅——也就是前台兼接待室兼会议室里的传真机正在嗞嗞响地接收黄总发过来的订单。我守在传真机前,那感觉一点不比小时候拿100分,不比初恋,不比人类第一次登上月球来得差。

这张单我赚得并不多,几百块钱而已,但这几百块钱对我的意义绝对可以用黄金来衡量,它证明了这个行业是有前途的,我也是能做业务的。

李有喜羡慕地看着我:“陈总,你确实很厉害。”

偷偷地抹了一把汗,第一单还好是我拿下来的,高兴的同时我没忘了鼓励他:“你也行的,我相信。”

他用力地点点头:“我也相信。”

拿着订单,我这才对李有喜坦白:“其实我心里也发虚,我也怕自己走错了路,怕这个行业不适合自己,还怕自己不适合做业务。努力很重要,但如果方向错了,努力的楼梯没搭上正确的墙头,没有最大化地利用好老天爷给我们的天赋和长处,我们就肯定要付出更多的努力和时间才能得到同样的回报。如果这样我的麻烦就大了,我现在的情况你也清楚,时间对我太重要,我其实比你怕。”

一个背了千斤重担的人,总算挺到了可以放下部分重量的那一天,这个人是什么心情我就是什么心情,这个人是什么表情我就是什么表情。

我说:“现在我可以不怕了,我相信我既然能开第一单,就一定能开第二单第三单。”

李有喜说:“陈总,一切都会好起来的,绝对的。”

回家后和老婆说起,她用不可思议的眼神看着我,仿佛不认识我:“想不到你也有这个本事啊!”

我洋洋得意得意洋洋:“不知道吧?”

两岸猿声啼不住,轻舟已过万重山。

回头看以前的自己,真实地发现自己长大了很多强壮了很多。也许,不管我们如何嚣张跋扈、犹豫彷徨、害怕恐慌、原地踏步,我们都从没停止成长?

我去老邓厂里提货,老邓拍了拍我的肩膀:“不错,好好干。”

老刘的话还是那么少,连句鼓励的话都没有,只是比我还要紧张地验货,嘴里唠叨着:“这是你的第一单,千万不能出问题。”31

这时我才去修我的手机,拿着一部连来电显示都没有的手机,怎么开展业务?

维修人员拆开后连连摇头。“这手机我们没法修,屏幕摔坏了,主板摔歪了,外壳摔变形了,”他看了我一眼,觉得不可思议,“从一楼掉下来的手机都没摔成这样,你这肯定是人为的。”

手机还在保修期,但地球人都知道人为除外,我早有思想准备,这也是我这么晚才拿来修的原因之一。

我不想为了一部手机而无理取闹:“这机子是我自己摔的,我没说让你们保修,给钱修要多少钱?”

那家伙如释重负。“先生,换个屏800块,主板我们这没有,要去总部调,具体多少钱还不知道,以前没有过您这种情况,我估计也要1000多元吧,加上维修费什么的,”他把手机推到我面前,“先生,我觉得您重买一部更划算。”

保修点就设在销售网点内,旁边就是琳琅满目的各种各样的手机。

他说:“我给您拿一部新的?还是我给您推荐一部我们刚上市的新款手机?”

这时候让我掏几千块钱买个手机这是要我命,我把手机推了回去:“那你能不能帮我把手机上的资料找回来?”

见我对购买新手机的热情不高,那家伙的表情僵硬了不少,他把手机再次推了回来:“很抱歉,帮不到您,手机里的资料在这种情况下我们是不负责找回的。”

放以前我说不定跟那家伙吵上一架,或扔出几千块钱买台新手机走人,可惜现在的我已经不是以前的我了,抓过手机我转身就走。

资料找不回是有点可惜,不过也好,反正很多人根本用不着联系了。

以前手机响个不停,每月的手机话费都是以千元计。而现在,除了老邓、老刘、李有喜和老婆会给我打打电话,再除了要债电话、各种各样的推销电话,我的手机几乎都不响,手机话费更是一落千丈变成每月两三百块钱。

感慨,我十分地感慨;理解,我相当地理解。我当然没忘了提醒自己,以后交朋结友一定要擦亮自己的眼睛。

酒肉朋友不能不交,酒肉朋友是生活的基石,但一定不要忘了把他们放入一个名单,名单的名字我起好了,叫假账。

我还有另外一份名单,里面放着那些永远不会在我的背后捅刀子、在我需要的时候能帮就帮我,不能帮我也能打个问候电话给我的朋友。如果说酒肉朋友是我生活的基石的话,这些朋友就是生活的品质。

名字我也想好了,叫金屋,意义有二,一是藏娇,二是藏富。

或者我还应该有第三份名单,这份名单属于一些新朋友,我需要观察了解,我给这份名单起了个名字,叫暂存架。

第五章 面对好运:大公司的小关系

围着E公司办公大楼逛到第三圈时,我找到了突破口:地下停车场出口处值班的保安。为了做好这件事,我也算是卑鄙无耻了,但我还有更好的选择吗?自己,只有自己才是书写个人历史的唯一主角。32

是我公司成立后的第十几天还是第二十几天,我不记得了。

窗外如这个城市大部分的日子一样明媚,室内特别是客厅,因为房子采光不是太好,有点幽暗和沉闷。

我坐在客厅发呆,在房间里呆得太久了做出的下意识的放风行为。

第一单的激情过后,我们接连十几天都没再开单,我和李有喜的情绪都开始烦躁。容易理解,被周而复始、枯燥无味的工作淹没,两个大男人除了工作和讨论工作外几乎找不到其他的话题,不烦躁才怪。

谁都想要激情热情,我们也不断地强迫自己保持状态,但在长时间看不到回报的打击面前,我们也抵挡不了情绪被侵蚀。

尽管我发了疯地想赚钱,尽管我每天都在鼓励李有喜,他也愿意听我忽悠,一天天地坚持着来这个“两人有限公司”当一个没底薪的销售经理。好玩的是,他的另一个唯一的同事兼领导兼老板的我,和他的头衔一样。

有时我会想,如果没有那个电话,我会走向何方?以自己的固执或许能走出一片天地,但一步变步步变,我能肯定?

我不知道电话的内容,能记得的只有李有喜施施然从房间里走出来时的表情。

他的脸微微发红,他显然在努力控制着自己的某种情绪。“E公司,是E公司,”他吞了一口口水,“刚才E公司的人给我打电话,要我们明天送样品过去。”

麻雀虽小,但什么事我们都干。贸易通和QQ随时在线,专业论坛、QQ群到处做广告,电话陌拜,等等。可以这么说,国内国外只要有潜在的客户的地方就有我们的身影,我们就差对全世界大喊:我们是卖有机玻璃的。

E公司是在网上看到我们发的信息,然后打电话过来问有关情况的,并让李有喜第二天送样品过去。

E公司,我听过它的大名,传说中的大款型企业,只是他们怎么会用到我们的产品?

这年头形形色色的骗子太多,我还有些不敢相信:“是真的还是假的?”

李有喜这才平静了一点:“应该是真的。”

我说:“对方让你把样品送到哪里,来电显示是多少?”

我把李有喜给我的地址和电话号码输入互联网进行搜索,心一阵狂跳,结果显示这事确实是真的。

冥冥中真有天意?33

我稳了稳心神:“把具体情况说一下。”

李有喜把通话过程简单地说了一遍。

原来,E公司是想让我们用有机玻璃加工成一个展示架,这种展示架是放到各大商场里用的,数量很大。

竟然是超级大单?天上掉馅饼?中大奖?已经很久没有过,我的心抽搐了,难道老天爷不忍心看我如此苦累,要救我于水火之中?

冷静下来一想,这又关我什么事?这是李有喜接到的单,我对他嫉妒得简直眼睛都要发红了。

还好我能控制住自己的情绪:“那你还待在这里干什么,还不赶紧回去收拾一下。”

李有喜并没回答我的话,过了很久他才慢慢说道:“我有点不太想去。”

我先是有些吃惊,然后反应过来他在想什么,心头一阵狂跳:“干吗不去?”

他表现得很理智很淡定:“我知道这张单我接不下来。”

我承认,我很想把这张单接过来跟,但我不可能也不会横刀夺爱,我劝他:“你不试怎么知道?”

他也觉得可惜:“我没有信心。”

我对李有喜也有一定的了解,我觉得他说的可能是事实,一个年轻的没经历过多少事情没做过几天业务的他,要把这张单接下来的可能性确实不大。

我直视着他,目光炯炯:“你不去的话,我去?”

李有喜把视线转向了窗外,我能理解他的感受,这不亚于他很喜欢一个女孩,但他知道女孩子不会喜欢他,然后把这个女孩让给我去追。

他淡然说道:“好。”

尽管不忍心,我还是再问了他一遍:“你真的考虑清楚了?”

这次他犹豫了一下,但还是没改口:“考虑清楚了。”

我没再废话:“这张单我要是能接下来,我会给你一笔钱。”

在跟单成本和利润都无法确定的前提下,我不能明确告诉他我会给他多少钱,也很难明确提出一个如一人一半之类的具体方案。说出去的话就是泼出去的水,我宁愿他现在心里有想法,也不想在事成后因我兑现不了承诺而大家不愉快。

在这点上李有喜知道我是什么样的人,他理解并不以为意:“好。”

我没有意识到这个普普通通的下午对我的意义,也没意识到李有喜的这一让对我有多么重要。

我也问过自己,我如果是他,拥有和他一样的能力和信心,我会让?我见过太多的赌徒,宁肯输得一干二净也不愿别人给他换换手气。

自知,本来就是从来都是当然也是一种智慧,事实证明他这一让不但帮了我,也帮了他自己。34

凌晨五点,我醒了。

看了表,坐在床上发了一阵呆。人真是种神奇的动物,很少在这个时候醒来的我,不等闹钟响就醒了。

早上5点半,没有公交没有地铁,坐在出租车里看着窗外静寂的城市,呼吸着早上清新的空气,我有一种出征的感觉。我觉得这张单就是老天爷给我安排的,我能拿下来。我又马上嘲讽自己,买彩票的人都认为下一个大奖是自己的。

早上8点一刻,我就赶到了E公司的总部,离约定时间提前了45分钟。

趁还有时间,我在路过小摊时买了盒酸奶和俩馒头,然后就这么一边喝着酸奶咬着馒头,一边围着E公司的总部大楼转。

整栋大楼四四方方端端正正,外墙主色调是灰色,这世界除了蓝色绿色外最多的天然色。大楼在细节设计上似乎有表现中国天圆地方思想的味道,一眼看去,给人的感觉是虽然平平无奇不引人注意但稳重可靠。

或者,一家企业的运作方式经营理念实际上就是老板或者说操盘手个人风格和性格的体现,这种体现甚至会一直延伸到这家企业的方方面面,包括公司的内部装修,更别提整栋总部大楼的风格。

这世界收集资料的方式多种多样,包括一栋大楼的建筑风格。一个高明的猎人能读懂森林的语言,一个出色的侦探不会放过任何蛛丝马迹,一个顶尖的业务员当然也应该从对手的办公场地中看到很多的信息。

来之前我查过E公司的资料,这栋大楼是他们自建的。

没有多少老板会放弃对整栋大楼的建筑和设计指手划脚的,如果他放弃,只能意味着他主动或被动地退休了。我相信我如果看懂了这栋大楼,就等于部分看懂了E公司的老板或E公司实权派人物的思想,部分看懂了E公司的企业文化、企业性格。

综合收集到的那些资料,E公司狂风暴雨密集阵式的营销手段,少得可怜的对E公司老板的只言片语式的揭秘,再结合这栋大楼,对于E公司的风格我似乎找到了一点感觉:锋芒在外,内敛于内,低调沉稳,闷声发大财。

这思路未必完全代表了E公司的企业文化和性格,但至少能让我在还没开始和他们接洽前就做到有的放矢。

好玩的是,当我再把目光拉远,把这栋大楼放到整个片区的背景里来看时,我又发现了新的东西。E公司总部大楼的设计初衷或是想表达出一种成熟低调的风格,但和旁边其他的或豪华或现代的大楼比起来,这栋楼的稳重、低调反而显得突兀了。

不知道这栋大楼的设计师和E公司的老板有没有意识到,他们的低调放在一个高调的环境里,其实是一种更高调?仰望着E公司的办公大楼,我中止了考虑E公司的事情,有一个念头在心头浮起:这里会是我翻身的福地?35

林生,一个看上去很冷静且酷酷的小伙子。

在这里,我就叫他小林吧,因为看上去他要比我小一点,这一点在之后的交往中也得到了证实。

握手,互换名片后,他以开门见山的态度说:“样品呢,拿来我看看。”

没有人端茶倒水,也没有请坐,我知道这次的谈话应该不会持续太久。

我从背包里拿出准备好的有机玻璃样品递到他手里,这个过程我没说话。也许多数人都会在这个时候叽里呱啦地说个不停,说些大同小异的客套话或自以为出色的专业术语、技术指标,他们生怕错过了每一个表现的机会,却忘了小林这类人早对这一套听厌了。

既然这样,我不如主动放弃机会,把时间用在静默上,一来让对方觉得我有所不同,二我也可以集中精力观察小林。

小林把我拿出来的小块有机玻璃样品翻来覆去地看了几遍,态度有些拽:“你们的材料和友达公司的有什么不同吗?”

我似是而非地回答:“区别不大,都是挤压板,用的原料也几乎一样。”

小林侧目看了我一眼,对我的表现有些奇怪,我心道你能表现得这么拽,我就不能假装昨天晚上没睡好觉?

对我的似是而非的无礼,他没往心里去:“这些样品留下来可以吗?”

知道他要拿着样品对比研究,我说:“当然没问题。”

他一点都不和我客气:“陈生,我们这次就谈到这里,我们需要了解一下才能再给你答复。”

这么快?

有些失望,但我不能表现出来,我选择了保守:“好,希望能有机会和贵公司合作,这将会是我的荣幸。”

我们有时需要推陈出新,有时却不能不中规中矩,在情况不明的时候尤其如此。

身为大名鼎鼎的E公司的采购,这话他听了不知多少次了,他脸上酷酷的表情依旧,淡淡说:“客气了。”

然后他礼貌地送我到门口,我们握手道别。

为了这一次会面我来回300多公里,光车费就300多块钱,如果就这么个结果,那实在是让我心寒。

就这么回去?我心有不甘,很不甘。

绕着他们的办公大楼我绕了一圈又圈,然后找了一个僻静的地方坐下。

先不管三七二十一,掏出手机给小林发了个短信:“林生,很高兴认识你,希望我们能有机会成为朋友。——A公司陈某。”

他回了两个稍有些词不达意且超简单的字过来:“好的。”

哪怕你只是纯礼貌地回我两个字,但只要你回信息就好,哪怕是一点点缝隙我也要挤出一片天堂来。

我也回了两个超简单的字过去:“谢谢。”36

仰望着E公司的办公大楼,我在脑里回忆着刚才会面的细节。

先是前台妹妹的端庄大方和活泼,然后是酷酷的看上去并不怎么喜欢说话的小林,他们的一举一动、穿着打扮我都在脑海里回放并分析了一遍。

还有E公司既不奢华又不简单的装修,安静得都能听到敲击键盘声的办公场所,桌上用的某牌子的电脑,坐的某牌子的电脑椅,甚至一路上我看到的他们摆设的绿化植物,我都在脑海里回想了一遍。

让我最有印象的是一点:我见到的多数人脸上的表情,不同于很多成立了多年的公司里的员工脸上的懒散或麻木,而是有所区别地夹杂了少少激情和少少忙碌的平常,要做到这一点,对于一个成立了15年的民营企业来说不容易。

我把我看到的想到的,加入那些在网上找到的E公司的资料集合在一起搅拌。

有的公司,最重视的是价格;有的公司,最重视的是面子;有的公司,最重视的是质量;有的公司,最重视的是回扣。

对我来说,E公司的偏好,他们的企业意志企业文化企业价值观都是我感兴趣并且应该搞懂的地方,这将决定我接这张单的态度和方向。

看到E公司的第一眼,看到小林还有前台小姐包括E公司老板照片的时候,我有一个感觉:这是我喜欢和欣赏的,也就是说说不定在有些方面我的性格想法和他们的喜好文化相吻合。

从这一点上说,搞定这张单有一定希望。当然,这对于我来说,本身可能就是一种心理战,或者说心理暗示、心理安慰。

兵马未动,信息先行。

我得想办法收集点情报,哪怕能认识一个E公司无关紧要的人都可以。

从E公司的周边下手?郁闷的是,他们的办公大楼下面既没有便利店,也没有小餐馆,我想打听消息和寻找切入点都无从着手。

连美丽邂逅、守株待兔这些最无聊但有时也会很有效的招我都想过,我见过销售高手把这些招用得出神入化。

但以E公司的名气和实力,我的竞争对手肯定很多,也就是说我能想到的别人也能想到。一件事第一次做的人是天才,第二次做的是人才,第三次做的是蠢才。所以,我必须另辟蹊径。

想办法认识一个E公司的人不难,甚至拿到他们老板的手机号也不是很难,最难的是在这个过程中无迹可寻并且不让对方反感。我直觉E公司这样的企业,当它发现你用很低级的营销手段去公关的时候,你很有可能立刻出局。

那么,我该怎么办?37

围着E公司办公大楼再逛,我终于找到了一个突破口——地下停车场出口处值班的保安。

选他的原因有以下几点:一、相对正门的保安来说,他不那么引人注意,也就是说他被我这种业务人员骚扰的次数较少,应该来说他会更有耐心;二、他更无聊,和他聊天估计比较容易上手,再加上这里很少有领导监督、路过什么的,他和我聊天也不会有太大压力;三、相比那些能在领导面前表现的岗位上值班的保安,在这种比较偏的地方值班的保安有可能不是很懂钻营,也就是说比较实诚,这对我来说是好事,起码他不会动不动就用手上的信息和我谈条件开天价。

我走了过去,对他说:“兄弟,问你个事。”

他四方脸,个子不矮但依然显得敦实,年纪应该不大,他警惕地看着我:“什么事?”

看他的反应,第一感觉就是搞定这家伙的希望不大,心里已经知结果了,但我还是有些不死心。

我不抽烟,但包里总会放上一包,我从包里掏出香烟,投石问路:“来一支?”

他摆摆手,表现出一种不容易亲近的警觉:“不抽。”

如果他接了烟,我就会顺水推舟把那包烟给他,看样子这招不顶用了,我没勉强,顺手把烟放回了包里。

只是抱着一种死马当活马医的想法,我仰仰脖子示意了一下他身后的大楼:“我是做有机玻璃的,今天过来你们公司谈合作,能不能打听点情况?”

他倚着治安岗亭的门,懒懒地说:“我们都是些小保安,哪知道什么情况。”

我没指望很快很顺利地得到有价值的信息,这不现实,我只是想在谈话中找到和他攀亲结故的机会。

我说:“兄弟你是哪里人?”

他不耐烦了,挥了挥手表示不想再聊下去:“不好意思,我们上班的时候不让聊天。”

做业务失败是常态,我没当回事,闪身走人,当然临走的时候还是说了一句:“不好意思,打扰你了。”38

我又围着E公司的办公大楼绕,绕了一圈没找到机会,正准备打道回府。

机会来了,我看见刚才的保安在和一个人争执。

路口停着一辆本田车,仔细观察一下现场,原来因为铝合金道闸出现故障没升起来,压在车顶在上面划出了一道长长的刮痕,他们为这事争执。

本田司机气势汹汹地说:“把我的车给刮花了,不赔钱我让你吃不了兜着走。”

保安对着对讲机喊:“队长队长,你过来一下。”

那车主怎么这么不给保安面子,他难道不是E公司的人?停车场对外开放,还是那车是来办事的外来车辆?

这无关紧要,重要的是我能在其中抓住什么机会。

一会儿队长过来了,一看情形就知道这是怎么了,他先训斥了保安一句:“你怎么不注意点。”

保安挺委屈,他反过来埋怨队长:“早就和你说过这栏杆失灵了,叫你找人来修。”

队长一脸不高兴,没和保安争辩,把脸转向本田车主:“你说怎么办?”

车主挺干脆:“还能怎么办,赔钱啊!”

队长也爽快:“赔多少?”

车主伸了两个指头出来:“2000块。”

包括我在内都吓了一跳,抢钱?

队长看上去挺压得住阵脚,他很看不起本田车司机趁机敲诈的行为:“你这车重新补一下漆也就几百块。”

车主叫嚣:“你去帮我补啊,我给你车钥匙,你补好了我一分钱不要你的,你不知道整个车顶都要重新喷漆么?”

当然,对我来说他们怎么吵不是重点,重点是保安赔了对方多少钱。

等车主和队长走后我上场了,我意味深长地说:“600块太多了。”

同是天涯憋屈人,保安兄弟对我的态度好了很多,他发着牢骚:“遇上无赖了,没办法。”

我点头,同情状:“他这车肯定买保险了,这600块他纯赚。”

被我这么一说,保安更委屈了:“我操他妈,他占不了我多少便宜的,他车牌号我记住了,我要下次见到他一定把他的车搞花了。”

我笑了,这世界没一盏省油的灯,我作了个决定:“想不想把这600块赚回来?”

他打量了我一眼,看我不像开玩笑:“怎么赚?”

我又冲E公司仰了仰脖子:“只要你能把你知道的关于E公司的事情,或者能介绍一个这里面的人给我认识,这600块我帮你出了。”

他有些不相信:“真的?”

我点点头,很认真地回答:“真的。”

他又打量了我一眼:“你真是做有机玻璃的?”

我从包里掏出一张名片递给他:“这是我的名片。”

他接了过去,在名片上扫了几眼,疑心去了大半:“可是我现在不能和你说话啊!”

我大喜:“没关系,我等你好了。”39

在一家不起眼的小餐馆里,我们开始了对话。

他仍然存有戒心:“你想知道什么?”

为了让他轻松点,我并没有就此切入话题,而是问道:“怎么称呼你比较好?”

他调整了一下坐姿,对我绕弯弯的谈话方式有些准备不够,但还是答道:“这个,我姓张。”

我问:“我叫你小张可以么?”

他的情绪没有刚开始那么紧张了,我让他觉得这是一场生活中很平常的谈话,而不是一场交易。

他点了点头:“可以。”又问:“您呢,您贵姓?”

我说:“我姓陈,我的朋友们都叫我老陈,你愿意的话你也这么叫我好了。”

小张反应还蛮快,他马上夸张地说道:“这哪里行,陈老板。”

我问:“你哪里人?”

他说:“湖北。”

我说:“我们算半个老乡。”

聊了一会儿,气氛好了一些,他说:“陈老板,有什么我能帮上忙的,你尽管说。”

我想了一想,虽然有很多的问题想问,但并不是这个时候。我有一个观点,先把自己能做的事情做完,再去请教别人和让别人帮忙,这样的话不但锻炼了自己,并且让愿意帮自己的人不会因自己没有准备,或问的问题太多太简单而厌倦。

现在,我什么都没做,要问问题的话可能几个小时都问不完,我应该把小张回答问题的热情积攒下来。

好钢要用在刀刃上就是这个道理了,所以我说:“现在我还没想好,我想好了会来问你的。”

然后我数出600块钱,放在桌上推了过去:“这600块钱你先收下。”

小张把钱推了回来:“你什么都没问就给我钱,这钱我不能收。”

小张果然实诚,我又把钱推了回去:“我会问的,只是我现在还没想好问你什么问题,这钱你先收下。”

小张挡住了我的手:“陈老板,就冲你这么看得起我,这个忙我帮你了,我不要你的钱,你想问我什么问题尽管问。”

我态度坚决:“既然是朋友了,你就不要和我客气,这钱你收下。”

小张犹豫了一下,把钱收下了,他脸上并没有什么感激涕零之类的表情,而是很质朴地说:“陈老板,有什么要我做的你尽管说。”

看到小张终于收下了那600块钱,我表情平淡,心里却有一种壮士一去不复返的悲壮。我知道,这意味着我要在这条路上如堂吉诃德般勇往直前,佛挡杀佛魔挡杀魔全力以赴不惜代价不撞南墙绝不回头了。

我举了举手中的茶杯:“好。”

我不知道有多少人会干我这种事,一上手就用600块去买一个希望,一个实际上很小很小的希望。

电视里经常看到商业大亨为了一个情报魄力十足地一掷千金。但在现实生活中,我在身边没见过一个这样的,不说见连听都没听过。有魄力的老板不会亲力亲为干这种收集情报的事,而有能力的业务员又有几个愿意冒着报不了账或被老板猜疑的危险,为了那么点提成和工资去掏这600块钱?

这算是我毅然决然帮小张出这笔钱的原因吧。

既然我必须另辟蹊径,那我就做个疯子,一个不惜代价的疯子,在这条路上不是你死就是我亡的疯子。

600块很多么?不多,不够吃一顿饭甚至给一次小费。600块很少么?年收入600块的人也不是没有。什么时候说什么事,对于这时的我来说,600块也不是一笔天大的钱,但也绝对不属于小钱。

我要是知道自己马上将迎来历史上罕见的窘迫期,口袋里一两百块钱是常态,最穷的时候因为口袋里没有钱经常吃馒头度日,因为没钱长途跋涉走路回家,还因为没钱拒绝一个远道而来的朋友会面的要求,我不知道我又会怎样选择。

也许,人到了这个时候赌性或者还更大一点,因为这事要是放在以前,我既不会去这么拼,也不会去这么赌。

是不是赌性不大的人不适合做生意?因为他会在不断的犹豫中错过很多机会,包括学习总结成长螺旋式上升的机会。当然,赌性太大的人或者说不知道权衡利弊控制自己的赌性的人也应该不适合做生意,因为他很可能一次就输得倾家荡产。40

回到家把账记了一下,算上路费、吃饭和给小张的那600块钱,这一趟我竟花掉了1263块钱。合上笔记本,强迫自己不去想这个数字,我告诉自己不要去在乎钱,我对自己说唯有心硬如铁,才能在这条艰难路上坚持前行。

我去G城(广州)干什么老婆是知道的,她问我:“怎么样?有没有收获?”

我说:“我感觉还不错,应该有希望的。”

老婆知道我这是在提振她的士气,她没把我的话当回事,而是说起了另一桩事:“我弟要结婚了。”

她弟在内地,一直在谈对象但一直没找到合适的,不久前又谈了一个,我说:“这么快,不是刚认识么?”

老婆说:“我们那就是这样,觉得合适就会很快结婚。”

胸口又开始发闷,心跳也快了,身体也似乎发烫了,真怀疑自己这样下去会得什么病,我叹了一口气说:“在这个节骨眼上。”

老婆说:“我跟我爸妈说了,现在我不能坐飞机回不去,你工作忙并且要照顾我,也回不去。”

知道老婆这样做是为了省钱,我用了点力捏了捏老婆的手:“难为你了。”

老婆说:“我弟结婚,我们肯定要支持他一下的。”

屋漏偏逢连夜雨,船迟遇上打头风,我知道这事肯定要花钱,但也知道有些钱不得不花。

我说:“这是应该的。”

老婆说:“我们给两万块吧,然后再帮他从这边把家具买了寄回去。”

我想对老婆说这事能不能缓一步,但实在是开不了这个口,我们是她父母的骄傲,这个时候不出力什么时候出力?还有,这条路也是我们自己选的,我们根本就没对她父母说他们的骄傲已经像霜打的茄子一样,蔫了。

我想,人的潜力也像乳沟,挤一挤总是会有的,最难的第一步都挺过来了,会被这几万块钱难住?

我说:“好。”

老婆说:“钱我这边还够,不用从你那里拿。”

刚成立的“两人有限公司”虽然小,并且用的是以前的电脑、传真机、打印机,但租个两房一厅再加楼下可以当仓库用的储藏室,再随便买点办公家具和用品,把开支压缩到极致我还是花了一万多块。

连手机坏了我都不敢再买一个,而是跟老婆换了一个用,我的窘状可想而知。

咬紧牙关坚持?确信人的潜力?或者吧,没有这些我早放弃了。但真的确信只要愿意努力我的未来就一定会像日出东方一样辉煌,并且不可阻挡?

也未必。

经历过才会知道,人的心情在这时起伏是非常大的,跟坐过山车没什么不同,张狂起来会觉得自己无所不能,定能走出一片艳阳天,怀疑起来又会觉得前方黑暗一片,自己所做的努力不过是螳臂当车不自量力。

面对无所不在无时不在的压力,生活对我来说已无趣,让我不忍离去的只有一点:责任。或者还有另外一点:希望。未出世的宝宝成了我最大的精神支柱,我想要是没有宝宝,我都不知道我能不能坚持住。41

吃早餐的时候,有人按门铃,我打开门一看,是老熊,以前是我的供应商,现在是我的债主。

老熊打过多次电话找我要钱,也来过我家几次,我每次多少都会给他一点,虽然只是一千两千地给。

时间拖得太久,他有些不耐烦了:“陈总,那笔钱就别拖了。”

我搬了家,手机号码虽然没换,但早出晚归的找我不易,他有些火气也算正常。我说:“再给我一点时间吧。”

他说:“不是看在兄弟的面子上,我早就采取措施了。”

我陪笑:“我知道。”

他说:“你知道的,我今年也亏了不少钱,手头特别紧。”

我说:“我知道,我知道,可是你看我为了还钱,把车子、房子都卖了,我是那种欠钱不还的人么?”

他说:“我知道你不是,但你总不能一直拖吧?没什么说的了,你今天无论如何也得把钱给我。”

他每次都这么说,我也几乎每次都是这么回答:“没有,真的没有。”

他在原地直转圈:“你就当帮我个忙吧!”

我说:“不是我不帮你,而是我实在没钱,不瞒你说,我老婆生孩子的钱在哪里我现在都不知道呢。”

他不相信:“你和我开玩笑吧?”

以前打死不低头的自己落到了要用老婆做挡箭牌的地步,我努力抑制着自己的沮丧:“不骗你,真的。”

他还是不信:“你今天不给我钱我就不走了。”

我也有些火了,他不走我就不能干事了:“老熊,咱们做事要讲良心,你在我这赚到的钱不会少过这个数,这些钱我又不是不还你。”

老熊张了张嘴,想和我争辩一下,但还是没开口。

我又掏出钱包,数出2000块,说:“这些钱你先拿去,就当是零花钱吧,你放心,我欠你的钱不会不还的。”

老熊走后,老婆说话了:“你不适合做生意,有的人欠债就像大爷,而你……”

我又是陪笑,心中有些苦涩,我真的不适合做生意?

短期目标鱼和长期目标鱼钩只可以选一样的时候,很多人都会选鱼,而我却毫无疑问的是选鱼钩的那个,如果我饿死在半路,我就成了笑谈,我要是坚持着到了海边,我就成了富翁。其中的道理得失,谁又敢说自己唯一正确?

我说:“也许吧。”然后在心里偷偷地用“燕雀安知鸿鹄之志”这句话安慰自己:“小胜靠智,大胜靠德。”

她叹了一口气,叹得我心惊肉跳,我很怕我未来的宝宝是忧郁型的。

她说:“欠债还钱天经地义,但到了这个时候我们得多为自己考虑了,你就算不为自己考虑也得为我和宝宝想想,我们手上的钱越来越少了,那些债能拖就拖吧。”

钱钱钱,所有问题的焦点都集中到钱上了。42

在去公司的路上,我给小林发了条短信:“祝你今天有一个好的开始,并祝工作顺利!——A公司陈某。”

几分钟的等待都如同一个世纪般漫长,不比当初和老婆谈恋爱来得轻松。

还好他回复了:“谢谢。”

我回:“不客气。”

到公司后,李有喜看到我的第一句话就是:“昨天的情况怎么样?”

看上去他不比我轻松,我说:“不怎么样,五分钟没到就把我赶出来了,说让我回来等消息。”

他脸上的失望显而易见:“那是不是没希望了?”

我把公文包扔到了客厅的沙发上:“那也不是,这种事情哪可能去一次就知道呢?”

李有喜点点头:“也是。”他心里明明比我急,但又不知道怎么说,想了半天他才挤出一句:“那我们就这么等,是不是该做点什么?”

我把自己也扔到沙发上:“当然,坐等消息肯定是不行了。”瞅了他一眼,说:“如果是你,你会怎么做?”

他想了一想:“我不知道。”然后又说:“打电话请客户吃饭?”

我问他:“你觉得这种情况这个时候,对方会同意和你出来吃饭?”

李有喜摇了摇头:“应该不会。”然后问我:“那应该怎么办?”

想来也好笑,我做过业务,但那是一段极为失败的工作经历。我就是在这个基础上摸索做业务的技巧和方法的,并且我认为自己还算专业。无他,年龄阅历,也许还要加一点巨大压力下的主动思维。

我说:“这些事情其实也不复杂,你有没有追过女朋友?”

李有喜一笑:“当然有了。”

我知道帮李有喜就是在帮自己,所以我尽可能地把想到的悟到的说出来和他探讨:“我觉得做业务和追女朋友是一样的。”我启发式提问:“如果你在朋友的介绍下认识了一个女孩,第一次见面分手后你会怎么做,马上打电话给她说要请她吃饭?”

一般牵涉到讨论工作,李有喜不是很愿意说出他的看法,他做得最多的动作就是安安静静地看着我,听我讲。

对于他这一点,我也很郁闷,但也没办法,我继续说道:“如果她是一个贪玩的女孩这样也可以,但她要是一个文静腼腆的女孩,你这样做说不定会把她吓跑。”

李有喜点点头:“那是。”

我说:“有人追女孩喜欢用钱砸,这种方法可以用来对付大多数人,快并且简单,但一般来说这种感情并不稳固。有人喜欢和所追求的对象交心,这种方式比较适用素质较高的客户,比较慢,我甚至认为这还是俘获他们的唯一方法。”

说到这里,有一个念头冒了出来,毫无疑问,E公司这个客户就得用文火慢慢地炖。

我说:“你要经常提醒自己,把你的每一个客户都当成是美女,都是你的追求对象,她们的性格各不相同,你不能用同样的方式去追求她们。还有你不能急躁,你不能指望所有的女孩刚见面就和你上床,哪怕你是天下第一号大帅哥,这也是不现实的。所以你不但要给她们时间,你还要给自己时间,不要因为你想和对方上床而暴露了你的缺点,或者说犯一大堆错误。”

李有喜说:“嗯,我这几天犯的就是这个错误,我恨不得今天打完电话明天就签单。”

我说:“还有,就像很多女孩找了一辈子都找不到自己最喜欢的人一样,很多客户也找不到各方面都满意的供应商,你要记住这一点,始终保持住你的热情,就像对待一个你爱的但她不爱你的女人一样,用你的真心告诉她,你也许不是她心目中最好的那个,但一定是最爱她的那一个。当然,这里面有一点要注意,爱是一种权力,被爱是一种幸福,一定要掌握好尺度,不要因为你爱某个女孩,让她觉得被你爱是一种痛苦。”43

我和李有喜说的就是我即将要做的。

看了看时间,觉得差不多了,我给小林发了个短信:“回来后,我们开会讨论了一下,我们公司上下都对这件事很重视。不管有没有机会和贵公司合作,公司领导上下及我都希望贵公司知道,如果贵公司能给我们机会,我们一定会全力以赴地把这件事做好。”

开会讨论那是狗屁了,老邓和老刘根本就不知道我在跟这单。

小林又回了那两个字:“好的。”

发完短信,我把小林给我的名片上的各种资料都用搜索引擎搜了一遍,分析搜索出来的信息,再搜索再分析,直到我认为能找到的信息都找到了。

网络时代,这是一个最好的时代,也是一个最坏的时代。互联网帮我们成倍地提升工作效率和生活品质的同时,也把我们暴露在阳光下。生活中我们说过的话随风飘散,但我们在网络上打出的每一个字都可能会被记录上万万年。

查完资料后,对小林的感觉更立体点了,我又给他发了一条带了一丝试探性质的短信过去:“林生,很抱歉打扰你,希望你能理解,随时欢迎你的来电,有关工作还是无关工作都欢迎。”

我要像追一个女孩子一样让小林知道,我始终在想着他惦记着他,当然我也会尽量让他不觉得这是负担。

这一次,他很久都没有回复。

我知道,我终于让他觉得不能再随意地回我短信了。有一种直觉,他不回复我的原因不是因为他厌烦了我对他的骚扰,而是他很为难,他也是那种不轻易许诺的人,他不能和我过于热情地讨论某个问题,因为他也没把握。

我怎么知道他是这种人?很简单也很虚幻,来自网络上的他留下的各种足迹,说过的话留过的言,包括他老婆在淘宝上开的店。为了做好这件事,我也算是卑鄙无耻了,但我还有更好的选择?

还有一部分来自E公司的那栋四四方方的总部大楼、装修风格、员工面貌等等。我相信,和整天叫嚣诚信第一的企业不一样,像E公司这样目光长远的公司,早就把诚信踏踏实实地落到了实处。

我的判断未必对,我的应对方式也未必对,却是我自认为的最好的最适合我的方式。

我很早就知道了参考别人很重要,但认识自己更重要。即使努力地去学习别人,最终目的也是为了认识自己。这也是我走了无数弯路而得到的真实经验,我学习我模仿过,但走过千山万水我才发现——自己,只有自己才是书写个人历史的唯一主角。

第六章 实话实说:我们厂设备不齐

老刘吃了一惊:“实话实说?你跟他说我们厂连设备都不齐?”我当然知道这样做风险很大,但是撒谎对我来说风险更大。我算了一下:犯个小错减十分,主动坦白加十分,给对方留下一个深刻印象加十分——最后总结:我赚十分。44

等待是件漫长且痛苦的事情,这或许是原因,我又失眠了,而且是一波一波接连不断最起码持续一星期的失眠。

躺在床上我笑自己,E公司的事八字连一撇都谈不上,就被你拿来当抵挡压力的盾牌了?

老婆被我的辗转反侧吵醒:“怎么,又睡不着了?”

我说:“在想一些事情。”

老婆拍了拍我的肩膀:“压力不要太大,有钱没钱日子都是要过的。”

我说:“嗯,我知道。”

曾以为自己变得麻木不仁,曾以为最艰难的时刻已经过去,可惜我错了,原来失眠、压力、恐慌这东东也和潮水似的,稍有点风就会掀起滔天波浪。

我整晚整晚地胡思乱想,有时是意淫接下E公司订单后的扬眉吐气,有时是后悔自己犯下的种种错误,有时也会咬牙切齿地痛骂老毕、何萍他们的不义。这个过程经常要等到自己的身体实在撑不住,才沉沉睡去。

第二天,我还要强撑着去上班。我在心里对自己说:你连自己都战胜不了,那你就没有资格翻身。我还不敢让李有喜一个人待在办公室的次数太多,我怕他失去信心,我怕李有喜放弃。

如果李有喜坚持不下去,留下我孤零零一个人,我也不知该往哪里去。看上去再强大的人的后面,一样有一颗脆弱的心。

那种神话般从头到尾坚持的人,我没见过。拿我来说,表面看,在我的朋友圈子里我算是个比较鲜见可以称得上坚韧的人,但只有我自己知道,我害怕起来有多脆弱,虽然我坚强的时候,有时会夸张到觉得自己顶天立地无所不能。

晚上没睡好白天就打瞌睡,太累太困了的时候我会在办公室睡觉,我不得不对李有喜承认:“最近经常失眠,实在是撑不住了,我要睡会儿。”

李有喜说:“陈总,我知道你最近很辛苦,你放心睡觉,该做的事交给我好了。”

沉沉睡去的时候,我脑袋里偶尔会冒出这样一个念头:你又输给了自己一次,你东山再起的可能性又小了一分了。

但我又会这样安慰自己:劳心者花百分之八十的时间思考,花一点点时间做事,他们跑到了金字塔的顶端;劳力者一年四季忙个不停,却因为很少思考或者思考方法不对,流了最多的汗水得到的却是最少的收获。45

第三天,眼看着太阳都快下山了,都没接到一直盼望中的电话。

如果我是小林,我也会先找一堆供应商出来,让他们送样品送公司资料,然后稍稍了解打听一下,把综合实力最强的几家挑出来让他们进入下一环节,至于其他的公司,就让他们去等那个永远也不会接到的电话吧。

和无数人经历过的找工作一样,道理很简单。

我知道我送过去的简历,也就是老邓公司的资料,若和行业里的大公司比各方面都不突出,或者问题就出在这里。

我从来都不认为没有文凭没有经验没有背景会是找不到工作的主要原因,最主要的原因是在没有这些资源的同时还不去想办法。我也从来都不认为没有文凭就代表能力差,也正因为我有能力,我才更应该有方法证明这一点。

接通了小林的电话,我说:“林生,我是A公司陈某,方便说话?”

他说:“方便。”沉默了一会儿,他主动说:“我们评估过,认为贵公司在一些方面不是很符合我们选择的要求,”再次沉默了一会儿,“很抱歉帮不到你。”

简直就和我以前找工作时接到的回绝电话的口气一模一样,我问:“能不能告诉我,我们在哪些方面不符合贵公司的要求呢?”

他的语气有点像是想快刀斩乱麻:“规模偏小,还有在行业内的名气也有些不够。”

并不新鲜的说辞。我说:“规模大是好事,但同时会带来很多副产品,那就是架构臃肿、管理费用高、呆板和反应迟钝;知名度高也是好事,你也知道,知名度高一定程度上是用钱堆出来的,这会拔高成本,还有,有些知名度高的企业也很容易犯一个错误,那就是骄傲自满、店大欺客。当然,我这样说的前提并不是说我们有多出色,我只是想声明我的观点,我觉得从贵公司的订单情况来看,一个展示架而已,恕我直言,规模和名气当然重要,但更重要的似乎是合作商的重视程度和能根据贵方的各种要求迅速作出各种调整的能力,还有成本,我认为我们这种中小企业的优势应该还更大一点。”

尽管我说得这么辛苦,但小林还是说:“陈生,我也很想帮你,但是你要明白这些不是我一个人能决定的。”

嘴里明明发苦,却不能表现出来,我说:“林生,我明白你的难处,我能想到也能理解,不过我还是希望如果可以的话,你能给我们一个机会。说句心里话,能不能和贵公司签单我们没敢想那么远,我们知道我们赢的可能性很小,但我们还是想要一个机会,一个参与进来的机会,一个和别人竞争和学习的机会。”

小林的语气很诚恳:“陈生,我这样做其实也是为了你好,即使我把你们报上去,依我个人的经验看你们能过关的希望也是很小的。”

一听有转机了,我赶紧说:“希望小没有关系,重要的是我们有机会上场。”尽管是打电话,我也努力挤出一丝笑容,我相信他看不到也能感受到。“你应该知道一个运动员知道有比赛后却不能参加的心情,我们可以输也不怕输,这没有关系,一点关系都没有,重要的是你一定要给我们机会参赛。”

电话那边沉默了,这是个节点,我要抢在他想出一个更好的拒绝理由之前打动他:“林生,我也不知道说什么好了,如果这事会给你添麻烦的话,没有关系,我放弃。但如果只是希望小,是你出于好意而不给我们机会的话,我想你多虑了。不就是一点时间吗,和我们从竞争对手那里,从贵公司这样的大公司学到的东西相比,这点时间算得了什么?”

那边依然沉默,我不再说话了,话说到了这个地步再说下去的话就是画蛇添足言多必失了。

小林终于说道:“那待会儿我会传一份传真过你那边,你照图纸打个样过来看看。”

毫无疑问,这是我人生中听到的最好听的一句话,当然,在后面要加个“之一”。46

看到小林传过来的图纸,老刘说的第一句话是:“不可能,别说明天,就是后天都不一定能出来。”

听老刘这么说我大吃一惊,在小林面前我信誓旦旦地保证了样品明天一定能出来,后天一定能送到他手里。

我问老刘:“为什么?”

老刘指着图纸中的一个要求说道:“抛光机我们厂里没有,要做的话必须去别的厂加工,这一来一去没有两天根本下不来。”

老刘一说我就明白了,老邓的厂以生产板材为主,虽然偶尔也帮人做一点简单的加工,但加工却不是重点,所以连一般工艺品厂需要的火力抛光机都没有。

老刘说的话我没有理由怀疑,但我还是不死心:“有没有别的办法?借一台或者买一台?”

老刘说:“借一台不可能,谁愿意借你啊?买一台,为了打个样你就去买一台?你没吃错药吧?你还是和对方沟通一下好了,把送样的日期推后一天。”

怪来怪去,还得怪自己对老邓的工厂不熟悉,只是把大多数精力放在了了解产品上面,遇上这种特殊情况。不是我找理由,对我来说这很正常,因为我进入这个行业还没多久。

但我能对小林说“我其实是一个菜鸟,还不怎么懂业务,你多见谅,你放心,下次一定不会出现这种情况”?

我的头就像充了气似的大了起来,想起自己为了表现得有效率有信心,在确定送样日期的时候我在电话里可是表演得信心十足。

我居然也手足无措了:“那怎么办,我都答应E公司后天交货。”

老刘也挺着急,但他也没办法:“明天肯定是出不来,我们加加班估计后天晚上能出来,你只能大后天送样品过去了。”

一天之差,这问题说严重也不严重,说不严重嘛,第一次承诺我就没做到,这以后小林还会信我?

老刘安慰我:“这不是什么大事,送样而已,时间也没晚太多,只是一天,好言好语跟对方解释一下,他们没那么小气的。”他给我出主意:“你就说我们的设备坏了,或者说技术员出差去了也可以。”

我摇了摇头,这事说大不大,说小在我心目中还真不小:“这不是让他多给我们一天时间的问题了。”

想了半天后,我才从口袋里拿出电话。47

小林听我说完以后,毫不客气地说:“陈生,你叫我怎么放心和你合作?”

被一个比我还小几岁的人批评,我确实是有些难堪,已经很久没人批评过我了,我感觉有些异样,但绝不是恼羞成怒。

我没因自己犯了错而低声下气,用平时说话的口气说:“第一次承诺就出问题,确实很抱歉,主要责任在我,在不了解情况的前提下把时间定得太死,如果你因此觉得我们不可靠甚至不具备和贵公司合作的能力,我无话可说。”

小林的口气缓和了一点:“也没那么严重。”

长吸了一口气,我说:“我不瞒你,我想过很多种借口,比如说技术员出差了、设备坏了等等,我需要的仅仅是拖一天时间,而不是暴露自己的弱点。但考虑了很久我还是决定和你实话实说,虽然我知道你说不定会因为这个和我中断合作。我这么做只是想告诉你一点,我们也许实力上有所欠缺,但我们做事绝对很坦诚,我认为做生意这一点很重要,这能帮我们降低成本和节约时间。”

小林沉默了一会儿,说道:“那么,你们是连做大货的能力都没有了?”

这个问题很严重,我赶紧回答:“不是,我们只是缺一台火力抛光机而已,这台机器不贵,1000来块钱,这个工艺也不复杂,我没有骗你,请相信我。你也可以找个人问一问。”小林没回话,我抓紧时间表白:“我很少骗人的,能不骗人我就不会骗,请相信我。”

小林淡淡地说了一句:“我们既不会轻易地决定和谁合作,也不会轻易地淘汰掉任何一个人。”

放下了一半心,我说:“谢谢你的理解。”

小林说:“你的意思是让我多给你一天时间?”

我又用那种很坚定的语气说:“是,我只要多一天时间。”

小林不是个喜欢拖泥带水的人:“好吧,我就多给你一天时间。”

感动之余,我一激动就扔出了一句很年轻人的话:“如果我没做到,我就把我的脑袋卸下来给你当球踢。”

说完我就有些后悔了,这不像是从生意人嘴里说出来的话。不但如此,我还要检讨自己那种肯定式语气,我当初要在确定送货时间的时候给自己留一点余地,事情也不会搞得这么复杂了。

但偏偏这话把小林逗笑了:“我要你脑袋干什么?把事情做好就可以了。”48

送样品过去的时候,我和小林握完手后相视一笑,我能感觉到我们之间的交情在悄无声息中有了些微妙的改变,我相信他也感觉到了。

整个有机玻璃做的展示架并不重,但形状特殊,所以不是很好拿,因此这次我就让李有喜陪我来了,事实上他也很想过来看一看传说中的E公司是什么样。

松开小林的手后,我给他们当中间人:“你们通过话的,就不用我介绍了吧?”

小林主动向李有喜伸出手,和见我时酷酷的表情相比态度好多了:“很高兴认识你。”

李有喜有点不自然,握住小林手的同时挤出笑容:“我也是。”

小林的工作应该比较忙,他催促着:“把包装打开吧。”

我和李有喜半弯着腰拆包,这种情形下我对李有喜的表情和动作都看得比较清楚。

和平时相比,李有喜的动作和表情明显不同,动作幅度和速度或偏大或偏小或偏慢或偏快,反正就是不自然。我看了他一眼,他看出来我有疑问,却连和我对视都不愿意,把目光转回样品上。

我不知道李有喜心里这时候在想什么,在想E公司的装修风格,还是回味前台妹妹的姿色,还是对E公司舒适又安静的办公环境羡慕不已?还是干脆在想小林打电话过来的时候他们聊过的话,为放弃这个机会觉得遗憾?

还是他在面对小林和E公司的时候被所谓大公司的光环照耀得失去了信心?

样品打开后,我和李有喜一人抬一边,小林往后退了几步,颇为满意地说:“嗯,不错,挺漂亮的。”

我没忘了谦虚,并顺便拍了拍E公司的马屁:“是你们设计得好。”

小林居然和我闲聊:“陈生,你们来的时候没淋到雨吧?”

和第一次见面相比,进步是显而易见的,我笑着说:“没有,我们的运气比较好,每次下雨我们都在车上,一下车雨就会停。”

客套了几句后,小林甚至拖了把椅子坐下来:“听说Z城最近变化蛮大,是不是这样?”

心里有些高兴,小林坐了下来那表示有一段闲话可聊了,闲话可是友情的推进器。“都集中在新城那边,老城没多大变化,”我试探了一句,“找个时间过去玩一下?”

小林当然知道我这话里的意思,他马上说:“改天吧。”并指了指他旁边的椅子,也看了一眼李有喜,说:“你们也坐嘛,别站着。”

从他的表情看,他说改天的意思不是说愿意接受我的邀请挑个时间过去玩,而是一句敷衍之词。

我没勉强,微笑着坐下:“你说了算。”

这时,玻璃门外有人在探头探脑地看我们,看了几眼她干脆走了进来,小林明显变得紧张,他站起来给我介绍:“这是我们经理,张姐。”

张姐人长得比较瘦弱,看上去像营养不良,发型时尚,化了淡妆,精致又不显俗,穿着打扮显得比较干练,年龄应该在45岁左右。

我立刻反应过来,这是主角或至少是主角之一,我也站了起来。

我不知道该怎么称呼她,跟着小林喊张姐这交情拉得太露痕迹,喊张经理的话又显得生分,我糊里糊涂地说了一句:“你好。”

张姐的目光射向我身上,眼神和当初小林的一样冰冷和老练,但和小林当初见我时因为陌生而矜持的冰冷不同,张姐的冰冷属于那种高高在上的或者说因为不同年龄层而有差距的不屑。我的结论是,张姐比小林更不好接近。

对这点我不觉奇怪,我到过很多企业,老早就发现了一个很奇怪的现象,同一个企业或者说同一个部门里的人在某些方面受彼此影响,对外时性格会很相似。49

小林指着我说:“这是A公司的陈生,他过来送样品。”

张姐点点头,并没有握手的意思,也说了声:“你好。”

她的口气和表情都绝对的礼貌,你挑不出一点毛病但又感觉哪里不对,不对的地方在于,缺少的是真心实意的热情。

和我打过招呼,她的眼光在我身上多停留半秒都没有,又扫到李有喜脸上。李有喜也站了起来,但表情明显有些顶不住,眼神立刻飘到另一边。我在心里叹了口气,做业务最怕的一件事就是没有信心。

小林很讨巧,张姐的目光走到哪他说到哪:“他是和陈生一起过来的。”

他没接着往下说,眼光有意无意地看了我一眼。

我知道自己犯了个错误,我以为他们通过话小林会记得李有喜的名字,至少会记得他姓什么,现在看来小林是记不起李有喜姓什么了,我赶紧打圆场:“小李,来,我们把架子抬起来一下,让张姐看看我们的手艺。”

一举三得,一是张姐肯定看出来李有喜有些腼腆,不愿意和她交流,现在我把他们起码的客套话都免了,她应该乐见其成;二是合了李有喜的心意,他能活动开起码比呆站在那里自然些;三呢,就是帮小林解围了,小林记不起李有喜姓什么,我这么一说他也知道了,虽然我显得有些抢话。

果然,张姐只是冲李有喜点了点头,连“你好”两字都省了,后退几步,一手交臂一手支着下巴说:“你们公司的产品抗老化怎么样?”

知道这些展示架有些是放在室内,有些是要放到室外,我毕恭毕敬地回答她:“一般来说,三到五年是没问题的。”

像是抓住了我的辫子,像是想给我一个下马威,她显得咄咄逼人:“三年就是三年,五年就是五年,‘一般来说’又是什么意思?你能不能给我一个准确的答复?”

我知道第一印象很重要,第一次交锋也很重要,这是我和她打交道的起点。

感觉她不是那种喜欢唯唯诺诺的人,我不卑不亢地说:“这个答复我还真给不了,不但我,相信我的同行也没有谁能给你准确的答复。我们不能控制天气,比如说有几天暴晒,有几天雨淋,也不能控制空气,比如说空气的温度,空气中的盐雾臭氧的含量。还有,贵公司的产品很显然是要发往全国各地的,这里面的差异就更大了。如果你一定要的话,我只能给你一个大概的估计值,但不是承诺,虽然在我们行业内,不是没有人说五年或者十年甚至更长的时间都不会出问题。我没资格去评判别人,我只代表我自己和我们工厂,总而言之,对于这个问题我们只能这么答复你。”

张姐盯着我看,眼神如同刀,放以前我或许会因她咄咄逼人而慌乱,但现在我的年龄大了,还因为最近的失败让我看清了很多事情看淡了很多事情,我神色如常。

她愣了一愣,连招呼都没打一个,转身就出去了。50

张姐出去后,小林有些心不在焉,他很随意地和我聊了几句,又说:“陈生,今天我们就聊到这里,有什么进展我会给你电话。”

我看了他一眼,试探着说:“晚上一起吃个饭?”

他踌躇了一下:“下次吧。”

从他表情看这也不是说我还有机会再来,而是他也不知道我有没有下次,所以他不想吃这顿业务来往中司空见惯的饭,他不想占我一点便宜或欠我一点人情。

这是常态,我不好勉强,话里有话地说:“那好,希望我们还有机会见面。”

坐电梯下楼的同时我把会面的整个过程回放了一遍,除了和张姐见面的环节似乎有些问题,其他都还好。个人认为,我和张姐打交道的过程已是我能做到的极限了,稍有风险,但也可能赚得一个头彩。

想了想,是再找保安小张聊聊的时候了,我给他打了个电话,确认他有时间并和他约好见面地点后我挂了电话。

李有喜很诧异地问我:“你在这里还认识人么?”

我还在咀嚼刚才的会面,心不在焉地说:“上次来的时候认识的一个朋友。”

李有喜很有兴趣:“他是干什么的?”

李有喜一出E公司大门就恢复了正常,我瞧了他一眼,恨不得踢他一脚,但可惜不能在这个时候在这里踢他。然后我把第一次怎么和小张认识的过程和他说了一遍,边走边聊,我们穿过大马路拐进了一条小巷。

李有喜东瞧西看,有些不解:“我们来的那条路上不是有很多餐馆吗,干吗来这?”

我耐心地向他解释:“那里离E公司太近了,不怕一万就怕万一。”我多说了一句:“做业务就得多长一个心眼,不管你喜欢不喜欢,习惯不习惯,都得这样。”

小张到后,见了我极为热情:“陈老板,又来了?”

看了看身旁的李有喜,“两人有限公司”,“陈老板”这三个字实在是有些刺耳:“别叫我什么老板不老板的了,我也是打工的,你要愿意就叫我老陈好了。”

小张一甩头,一脸不信:“你不是老板?你逗我玩的吧?”

我指了指旁边的位置:“坐吧,坐下来聊。”

小张的目光转向李有喜,颇有市井豪侠之气:“这位兄弟是?”

我说:“这是我的同事,姓李,他叫李有喜。”

李有喜倒表现得落落大方,他主动伸出手去:“你好。”

小张犹豫了一下,以一种稍显僵硬的手法握住了李有喜的手:“你好。”

小张这时反倒没李有喜自然,我想,他和人握手的次数想必不多。我觉得这世界人与人之间的交往很是好玩,小张不怕我,李有喜一定程度或从某种角度上来说是怕我的,但小张和李有喜打起交道来反倒心虚,这就是所谓的一物降一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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