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发布时间:2020-06-16 11:24:17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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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陆观澜

出版社:江苏文艺出版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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朝颜朵朵为谁开

朝颜朵朵为谁开试读:

楔子

时间累积 这盛夏的果实

回忆里寂寞的香气

一九九八年,夏朝颜十八岁,念高三。

自从有记忆的那一天起,夏朝颜一直生活在姑苏城里的一条老巷里。老巷离繁华的观前街不远,大概有几百年历史了,青石板路磨得很光滑,巷两旁都是水泥砌的平房和二层楼房。木门木窗木楼梯,斑驳之余,倒是别有一番风味。偶尔有讲究的人家也用金属防盗门、雕花窗之类的大肆改装。到底是多年街坊一场,此心与同,无论家境如何、无论年纪大小,梅雨季节一出,一律齐心协力从小二楼伸出长长的竹竿,飘飘洒洒地扬出各种色彩和江南特有的那种无以名之的潮湿味道。每次行人路过总是不得不低头俯身,以手护头,缠夹不清地穿行在一堆红红绿绿之间。

想想好玩,想想觉得狼狈,再想想又觉得有趣,往往一走出这个长长的迷魂阵,路人们就回过头去,捧腹而笑。

这种味道,这种别致的体验……想到这儿,坐在宽敞明亮的办公室里的夏朝颜嘴角边浮现出一缕浅浅的微笑。

她深深怀念吗?也许。

只是瞬间,那缕笑,渐渐转成淡淡的涩意,同样是瞬间,她的鼻尖微微一酸,忍了半天都忍不住眼角几乎无法压抑的抽搐般的痛。她低下头去,自嘲——怪不得人常说,一过二十五岁,就算面貌不老,心也会加倍苍老。

脑海中模模糊糊映出一张朝气、俊秀、咬牙切齿的脸——“还不等等我夏朝颜,看我追上怎么收拾你!”“我看是皮痒了你,敢跟我讲条件!”

她心底的苦涩如同河流一般蜿蜒开去,伸向不可知的荒芜远方。

还有……

还有另一张向来冷静疏离、此刻却略带苍白的脸,声音决绝地:“夏朝颜,如果时间能够倒流,我宁愿我从来没有碰到过你!”

当初,她痛、她伤心、她绝望,他,又何尝不是?

当初,肥皂剧里看到这些似曾相识的台词,朝颜无非置之一笑,何止不切实际,简直老套乏味、无聊至极。可是她又何曾想过,终有一天,极其讽刺地,她自己竟然也成了这出戏的主角之一。

从小,夏朝颜最喜欢的就是夏天。一到傍晚,蜿蜒看不到尽头的青石板路一早被勤快的各家主妇洒上凉凉的井水,孩子们打闹着,时不时听到吴侬软语的呵斥声:“憨大,倷要到啥地方去……”深夜时分,一早镇在巷头井里的西瓜被端了上来,老爸夏勇就像对待艺术品一样工工整整劈开:“好吃吧朝颜?正宗沙瓤的,我告诉你,菜场拐角那块地方爸爸排了半天队呢!”夏勇很宠朝颜,因为她自幼就是个聪明懂事、谨小慎微的孩子。

她小心翼翼,从来不争。或者说,她一直把自己的小小企图掩藏得够好——优秀学生?她不够格。三好?名额紧张,又多的是比她更出色的人。作文竞赛?不要啦,放学还要代妈妈去接弟弟。

所以,每次班里的民意测验,她都遥遥领先,再所以,不擅文艺就连唱歌都荒腔走调的她,从小学到高中却一直都是班里的文娱委员,也只有她才能让孙悟空、猪八戒、李逵、鲁智深之流,荤素不吃的角儿心甘情愿听候调度。这年头,谁稀罕娇滴滴风吹吹就倒的林黛玉林妹妹呢,拥有良好人际关系的资本又知道韬光养晦的薛宝钗薛姐姐才是正途。所以,班主任老佛爷经常说:“夏朝颜啊,IQ中等吧,成绩也不算太出色,可是EQ嘛,”她顿了顿,意味深长地,“倒是蛮高。”

这样的女孩子,默默无闻从不惹是生非,老师省心,家长放心,同学安心,实在是够环保。

只是谁也没料到,夏朝颜的生活轨迹会在二十二岁那年完全改变。

一想到这儿,她蓦地开始头疼,几乎是同时,两只手忙碌地在抽屉里翻找,心里那缕深深的苦涩怎么也挥之不去。几年来,她早已饱尝这样的滋味,可是,到底到哪一天才会有终了呢?她苦笑。

又或许,永远不会有什么结束。

他……

还有,他……

该恨死她了吧!

救命药丸缓缓滑下,她向后半躺在皮椅上,慢慢合上了眼睛。

二十六年来的种种,所有的一切,刹那间齐齐涌上心头。

打哪儿开始呢?

过去的两年半,她在法国,回国后进了苏州的一家卖知名化妆品的法资企业,做部门的财务经理。夏朝颜低头自嘲般微笑,没想到,上大学之后辅修的第二专业,反倒派上了大用场。

现在的她,负责一个部门的业务,手下有两个得力干将,圆脸粉红少女心的方圆圆,酷派作风的萧侃。

方圆圆平时黏糊,工作倒是不含糊;萧侃平时装酷,面对客户反倒笑眯眯的,一点儿也不酷。

按理说,男女搭配干活不累,可这两个年轻人偏偏到一起就呛呛,让朝颜头痛不已。

夏朝颜的好朋友宋泠泠,一家猎头公司的优秀顾问,见的人那是多了去了。周末来看她,见面就燃起一根烟,不以为意地:“你别操心,随他们折腾,现在的孩子们,要吵吵闹闹才有工作灵感。”

夏朝颜见她年纪轻轻,一副老气横秋的模样,不由好笑:“孩子们?你又有多大?”

宋泠泠吸了一口烟,淡淡地:“大得足够当别人后妈了。”

夏朝颜默然。

宋泠泠家庭情况复杂,准是哪儿又让她不痛快了。

宋泠泠抬起眼,眼神清明:“朝颜,我好好儿的,不缺吃不缺穿,每年出国旅游个一两趟也是毫无压力的,年纪也不算大,无非一个人待惯了,为什么我妈就偏偏容不下我?”

她鼻子里冷哼一声,她那个风韵犹存的老妈,今天介绍一个某某企业二世祖,明天介绍一个某某局长公子。昨天倒好,直接把她约到餐厅。

对面是一个中年男士,很亲昵地搂着一个七八岁的男孩。

某总,丧偶,携子来相亲。

一个相老婆,一个相后妈。

是这意思吧?

她看了看朝颜,弹了下烟灰,微笑:“我宋泠泠何德何能,二十六岁就有机会当上市值三十亿的上市公司老总夫人?”

夏朝颜瞅着她,了解若她,竟然无言以对。良久,她拍拍宋泠泠的手:“要吃点儿什么?我妈刚买的烤箱,我才学会用,烘焙点儿什么小吃给你?”

宋泠泠微笑,靠在厨房门边看着她苗条的身影忙碌,上下打量着她:“不是我说你,夏朝颜,你好歹也在一家世界五百强的企业里待了快半年了,法村也待过,怎么还能保持大学那会儿的优良传统,又朴实又勤劳呢?”

朝颜知道她这是在挖苦自己不修边幅,只是一笑,依旧穿着她的小熊睡衣忙活着。她习惯了素面朝天,即便平常工作时,囿于公司规定,不得不天天踩着五寸高跟鞋、穿着齐膝短裙来回为生计奔波,但一回到家,长发一盘,凡事定以舒适为第一要务。

朝颜熟门熟路地开关冰箱:“瞧瞧,我妈连原料都给准备好了,”她回身朝宋泠泠微笑,“做草莓味和抹茶味的cupcake给你吃吧,你今天可是真有口福。”

宋泠泠眼神中透出一丝丝的羡慕:“我就知道,还是你爸妈好……”话没说完,朝颜瞥她一眼,“还站着?还不过来帮忙?”

宋泠泠走了过去,默不作声地打着下手,半晌,这才开口:“朝颜,今天,我看到程海鸣了。”她有点怅然,“我在路口等红绿灯,我看到他就在我前边不远处的车里。”她顿了顿,“还有,我表哥,他也坐在车里。”

朝颜没有作声。

宋泠泠看着水龙头里的水绵延不绝地落下,仿佛永远没有尽头:“朝颜,你说,我也好,你也好,我们一直,是不是都是错、错、错?”第01章满庭霜

闲窗锁昼

画堂无限深幽

上有天堂,下有苏杭。姑苏城的美在于沧桑,老巷虽破旧,却是沈复的旧居所在地,吸引了无数观光客。甚至朝颜独自一人在堂屋里写作业的时候,也会从窗口伸进一两个脑袋啧啧连声:“哎唷喂呀,这么旧的房子,倒要看看,还有啥人住在里边呀?”

朝颜从不理会。

爸爸夏勇,一家军工企业的司机,原来给总经理开车。他生性耿直,后来索性自己申请要求到基层当了一名货车司机。妈妈许闻芹,年轻时候算是美女,朝颜看过妈妈二八芳华时候的相片,跟另一个女孩在一起,一个娇媚一个冷艳,都很美,都在微笑,亲密无间,宛如双生姊妹。她的视线一直被吸引,简直舍不得脱离:“妈,这个。”她高高举起相片。

许闻芹回眸:“怎么了?”

朝颜难得撒娇:“我想要!”

许闻芹这下终于侧过身看她,微笑了一下:“随便你。”她对谁都是淡淡的,就这样已经算是优待。而其实,她的确对朝颜这个女儿更好些,尽管晚晴远远比朝颜更集中了他们夫妇俩相貌上的优点。

朝颜的好朋友宋泠泠,住在苏州知名的高档花园小区。宋泠泠的妈妈林佳湄早些年是苏州城里有名的舞蹈演员,见过大世面、出入过大场合,很自然地对女儿的舞蹈课非常重视。偏偏有次,她听到那个比她还要高傲、脖子仰得比她还高的北京籍美女老师当着全体学员的面板着脸训话,训到最后高高扬起声音:“夏朝颜,你给我上来,让她们看看专心两个字怎么写!”

她顿顿脚下的练功鞋,高高昂起头,很不耐烦地用手里的软鞭敲打着身体斜倚着的扶杆。

一旁独坐的林佳湄闲闲一眼瞥过去,就看到一个清秀瘦弱的女孩子,扎着马尾辫,身材匀婷,长得嘛,有点像那个小姑娘董洁,还有一点点像女儿喜欢的台湾偶像剧里的一个小演员,总之看上去还是舒服的。小姑娘走上前来,有点腼腆却从从容容地开始示范。她留了个心眼,特地派人去查了查。父母都是一般人,妈妈还长得好些,爸爸简直平庸,生个女儿倒蛮水灵。

住在陋巷,勉强温饱,这样的女孩子,倒的确是娇生惯养、在蜜罐里泡大的女儿天生的玩伴。

还有陪衬。

在W中,宋泠泠所在的那个班有个别致而贬褒不明的称呼:贵族班。这个班的学生考进来的时候绝大多数分数都不够,所以,花白头发的老校长攥着厚厚一沓条子,终于一咬牙,大笔一挥在十二个班级指标计划之外又增补了一个。他是个老狐狸,怕得罪人,却免不了回去跟家里的老婆子抱怨:“现在的家长啊,真是望子成龙得厉害!”

于是这天傍晚,宋泠泠来敲夏朝颜的窗户:“喂,放学后到川味找我!”朝颜抬起头,还没来得及说话,宋泠泠已经风风火火跑掉了。她不止一次抱怨过朝颜没手机,联系不方便:“每次一走近你们教室,老觉得身上发木发凉发霉,一群书呆子,四眼田鸡,自以为是,狂妄自大,真是受不了!”

那个时候,夏朝颜反应迟钝,只是皱眉,觉得她未免刻薄了点。

她并不知道,其实宋泠泠是有所指的。

后来,她才发现,其实宋泠泠从来不无的放矢。

川味是在W中学生圈里知名度很高的一家川菜馆。夏朝颜一踏进门,大老远就看见宋泠泠的纤纤玉手挥起:“朝颜——”派头十足,俨然女王范儿。朝颜拉开椅子坐下来,微笑着自我介绍:“夏朝颜。”

宋泠泠身边的人什么德行她清楚,基本都是自动过滤性别的主儿。果然,众人只是敷衍了几声便迫不及待开始筷子林立。宋泠泠大感丢面子:“哎哎哎,今天可是我生日啊,给点面子成吧,用得着这么急吼吼的?”

别人尚可,唯有一个肤色白皙、眼神锐利的高个子男生挑挑眉,一边吃一边搭了句腔:“泠泠,我们今天可都算是抽空,一会儿就得走。”

他随手掏出一个包装好的小礼盒,口气也很随意:“施华洛世奇,不喜欢就送人吧。”宋泠泠手上拿着礼物却不看,眨了眨眼,闷闷地:“你可是我表哥……”

男生立刻笑笑瞥了旁边一眼:“我是肯定不成。大熊,要不待会儿你留下来陪陪寿星爷?”“不……”异口同声的拒绝,整齐划一。

叫大熊的男生心想:就她那聒噪劲儿,算了吧,我还想多活两天呢!宋泠泠心想:让我身边多个祥林嫂还不得把我折腾死!她闷闷不乐,一口菜也不吃。

夏朝颜拄着筷子心里琢磨,今天的宋泠泠有点不对劲。

天都黑了,宋泠泠明明不顺路,却执意要跟夏朝颜一起走,撵也撵不脱,朝颜多敏感的人,又不能一直装傻,心底有点犯愁。终于她开口问:“宋泠泠,过生日嘛多好的事儿,怎么好像不太高兴?”

果然,宋泠泠就等她这句话,冷冷一笑:“切!十八岁生日?有什么好庆祝的?哪比得上人家夫妻两个一掰两半来得那么痛快?”

夏朝颜呆了呆,隐约猜到点什么。

宋泠泠背对着她,慢慢蹲了下去,半晌,抬头:“朝颜你说,我不就是个女孩子吗?就有那么不招人待见吗?”

撕心裂肺的恸哭声。

路灯下,两条长长的影子。

慢慢地,摇摇晃晃。

昏黄的灯光下,宋泠泠裹着夏朝颜的睡衣环视四周,屋子很小,就一张小床、一个小书桌,还有一个小书架,已经塞得满满当当。她原来跟隔壁弟弟住的是一大间。儿女大了,老这么凑合着住在一起不方便。去年夏天,夏勇找了几个相识的弟兄们,在房间中间隔了一道薄墙。墙是真薄,她们这边说话,还听得到那边夏晚晴叽里咕噜的读英语声。这孩子,也说不上用不用功,成绩倒是一直不好。

人家笨鸟先飞,他是半途就折翅。

夏朝颜笑了笑,一边收拾床上的被子:“我们家地方可不大,只能委屈你跟我挤,”她坐了下来,明显带点吓唬地,“都快12点了,早点睡,你可不希望变态的吴大头又盯着你不放吧?”其实朝颜是想早点结束一晚上的不愉快。可宋泠泠还是叹了一口气:“我爷爷奶奶都是部队下来的老高干,从来瞧不起我妈一舞蹈演员。现在我爷爷虽然去世了,但有我奶奶撑腰,我爸成天在外面花天酒地。朝颜你知道吗,就在前天,外面那个女人生了个儿子,”她苦笑,“除了我妈跟我,全家人天天都抢着往医院跑。“以前罗老师老在我妈跟我面前夸你,每夸你一次她都要臭骂我一次!其实我知道,她因为生了个女孩被我爸那边的人嫌弃,就恨不得我十项全能才好。偏偏我没几样如她的意。”她叹了一口气,“上个星期,你爸爸给你送雨伞跟热豆浆,当时我看着,心里真难受。”

朝颜笑着糗她:“装什么装呀大尾巴狼,豆浆全让你给抢着喝了,你还有什么好难受的?”宋泠泠把被窝里头的热水袋翻出来抱在手中,想想又忍不住叹了一口气:“你爸妈真是一点儿也不偏心,什么事儿都想着你。”

朝颜点点头大言不惭地:“那倒是。对了,”她打了个哈欠,直接往被窝里头钻,说到后来,口齿已然开始有点不清楚,“帮我把台灯关了好吧?谢谢啊。”

她闭眼,呼吸逐渐平稳。

宋泠泠看着她,轻轻地:“朝颜,朝颜。”

没有回答。

半晌,她觉得索然无味,也爬进被窝去,可能折腾累了,很快也沉沉睡去。

又过了一阵子,朝颜睁开眼,黑暗中,看着天花板,她就一直那么看着。

三天过去了。

宋泠泠一直借居夏朝颜家。

她不提回去的事,朝颜也不便提。

好在夏勇夫妇俩向来好客,尽管家里简陋,倒也招待得周周到到的,只是许闻芹在朝颜面前嘀咕了一下:“朝颜,你那同学家里怎么就这么不着急?”

她听女儿说了宋泠泠家里的事,心里很替这个小女孩唏嘘。

朝颜不语,还是天天跟宋泠泠同进同出。到了第三天,两人还是一同出门,但很奇怪的是,直到下午放学,宋泠泠都没在朝颜眼前露过面。

明明约好了放学一块儿回家,但夏朝颜枯坐在座位上,一边心不在焉地看英文课本,等了将近一小时,天已经完全黑了,宋泠泠还是没有露面。

她满腹疑窦,只得一边收拾一边站起来准备出发,刚起身,后面有人拽她的长马尾,她不悦,回头:“罗-憩-树-!跟你说过多少遍,不要动我的头发!”讨厌,都这么多年了,阴魂不散!他要是再这样,明天干脆就去剪个短发!

说起来,他们两人还真是有缘。只不过,在夏朝颜看来,那就是标标准准的孽缘!

他们的老爸同在一家公司,所以他们同住一条街。而且,他老是跟她同班也就算了,还总是坐在她后面,更重要的是,还一直欺负她!同样的事,做上一年两年也就腻了不是,难得他这么有兴趣,十年八载都乐此不疲!

罗憩树伸伸懒腰,潇洒地拨拨额前的一绺头发,饶有兴味地抬起一张俊秀而充满朝气的脸,歪着脑袋看她:“那个男人婆?”他看看表,悠悠地,“傻瓜,不用等了,我看到她一大清早就上了辆轿车走掉了,应该是翘了整一天课。”

朝颜有点生气:“神经啊你,知道为什么不早说?”

罗憩树耸肩,吹了吹口哨,一边整理自己的东西一边开口:“奇怪了,你又没问,我怎么知道你在等谁?又或者,”他裂开嘴笑,露出浅浅的小酒窝,一副天真无邪的模样,“夏朝颜,你在等我写完作业一起回家?”

他倒是说得轻松,朝颜口拙,只能涨红了脸,狠狠瞪他一眼:“无聊!神经病!!”便一转身跑了出去。“哎,”后面伸过来一条长腿,一个凉凉的声音响起,是班里另一大帅哥程海鸣,“我就整不明白,天天这样故意整她、招惹她、惹她生气,你能落到什么好?”“哪儿凉快待哪儿去!”罗憩树干脆利落一脚踩下去,“本人愿意,关你屁事!”

程海鸣跟他多年哥们儿,倒也不恼,继续低下头去写作业。罗憩树眯起眼,嘴角也噙起浅浅的笑。夏朝颜嘛,别人不了解她,他可清楚得很,包子有肉不在褶子上,换个别的女生,要么含羞带怯,要么一准跑老师面前告状去了,她居然一忍就是十年。也算她厉害!

他其实心里是有点浅浅的恼怒的。

好吧,他有的是时间跟她慢慢耗着。倒要看她能忍到什么时候!

深夜,万籁俱寂,突然间有人敲门:“喂——”

朝颜还没来得及开口,几乎是立刻,夏晚晴的脑袋伸了进来:“姐,外面有人找你。”朝颜一出门,他就神秘兮兮地跟在后面,“哎,一男的,”他比划了一下,“这样儿的。哎,”他赶紧邀功,“我可没告诉妈哈。”

朝颜白他一眼:“神经病。”

灯光昏暗的小巷,不远处一辆车静静泊着,阴影处站着一个瘦高的人影。朝颜有点疑惑地小心翼翼走过去,手不自觉地攥紧了起来:“谁?”人影往前跨了一大步,一个声音响起:“夏朝颜?”很年轻,年轻得出乎朝颜的意料。她静静站住了:“对,我是。”

她终于渐渐看清了那张面庞,似曾相识。干净的短发,干净的白衬衫,干净的声音,干净的表情。他微微一笑,开门见山地:“宋泠泠是不是住在你这儿?”

朝颜有点诧异,“嗯”了一声。

怎么是他?

聚会那晚之后,宋泠泠心情好一点时简单提起过:“齐唯杉,我家邻居,他爸跟我爸是好兄弟,我妈跟他妈是表姐妹,算是远亲,他是我们班唯一……”一个大喘气之后,她续了下去,“入学成绩刚刚够分数线的,神经吧,偏要他爸花钱挤到我们班来!”

她没告诉朝颜的是,其实她有一点点怕他。

其实朝颜也有同样的感觉。

那天吃饭时候朝颜见到的真就是一个友善而清秀的大男孩,肤色是那种纯净如瓷的白,话不多,唇角总有着一抹淡淡的笑。只是,他的微笑,比起旁人的不笑,仿佛更加容易让人心生防备。

朝颜蹙起了眉,简短地:“她前两天在,可是现在不在。”

齐唯杉笑了笑:“我当然知道她现在不在。”他有意顿了一下,似乎要给时间她消化一下这个消息,“宋泠泠她现在在去美国的飞机上了。”

什么?朝颜果然如他所愿地大吃一惊。她实在太惊讶了,以至于突然之间就结巴了起来:“怎、怎、怎么可能?”“这个世上,有什么是不可能的呢?朝发夕至,再平常不过。”齐唯杉讲话的口吻,远远超过他这个年龄的老练,还带着些许的意味深长,他面不改色地,“你说是不是?”见朝颜还是有点在状况外,他双眸微微一闪:“泠泠是临时决定的,因为不知道怎么跟你开这个口,所以委托我来告诉你,等稳定下来自然会联络你。”

他留神看向朝颜,其实有点存心想看看她的反应。

曾经是最好的朋友,也算是她夏朝颜慷慨施以援手的朋友,竟然连招呼都不打就拍拍屁股走人。

他倒想看看,眼前这个看上去文静清秀的女孩子,会是怎么样的反应?

他显然有些诧异,因为,最初的惊讶过后,朝颜的镇定出乎他的意料。

失落?恼怒?不满?不,好像什么都没有。

她只是点点头,浅浅一笑:“没关系,总有机会再联络的。”她居然还补了一句,“有机会替我问她好。”“阿姨。”“全部都拿回来了?”“嗯。”齐唯杉在副驾驶座上坐稳,将一个大袋子扔向后座,有几分不耐烦地,“以后不要再让我说谎。”盛装而出的林佳湄一边发动车辆,一边瞥他:“怎么了?”她回望了一下,朝颜清秀颀长的身影已经慢慢消融在夜雾中,“她说什么了?”她撇撇嘴,没来由地有点讨厌这个看上去温吞吞、低眉顺眼的女孩子。她自己的女儿,从来跟她不亲,却跟这个穷酸的小女孩好得仿佛一母同胞。在家里,阿姨一天打扫三遍卫生间女儿还嫌不干净,却不声不响跟着这个夏朝颜住在这么破旧、潮湿、逼仄的地方,恐怕连上公共厕所都要排队吧?

她心理有阴影,痛恨一切企图离间她跟女儿关系的人。

齐唯杉看看她:“想知道?”他冷冷地,“如果想要泠泠走不成,你尽管去把那个夏朝颜叫出来再好好盘查一下。”

女儿一失踪,林佳湄先是毫无头绪地找了大半夜,后来还是在齐唯杉的点拨下,顺藤摸瓜摸出夏朝颜这条线,不过她还是束手无策。最近忙着跟前夫离婚、分割财产,她对女儿疏忽很多。后来看到女儿不着家才终于开始慌了神,每天都到学校去找人,但宋泠泠远远看到她直接绕道走,到后来,恶狠狠发来一条短信:“你要敢骚扰朝颜,我自杀给你看!”

这丫头虽然头脑简单,倒是言出必行。

她心急如焚了好几天,直到拜到真佛。她又瞥了齐唯杉一眼,说实在的,除了自己那个浑女儿,她还就有点怵这个表外甥,小小年纪,心里这么多弯弯绕,城府这么深,也不知道究竟跟谁学的。所以晚上,他简短吩咐:“你等我,千万不能下车。”她还真就忍着心头的不快,在车上等他。虽然这小子态度不佳,但事情总算办妥了,她心底也算落下一块大石。

好容易用尽办法,才让女儿答应去美国,一定不能出现变数。

所以一定要让女儿跟夏朝颜之间隔绝联系。

齐唯杉闭眼,烦死了!

真正可怜的是那个小丫头宋泠泠。

半晌,他望着窗外光怪陆离的街灯,开口:“你们的事情办好没有?”林佳湄一愣,瞬间反应过来:“差不多了吧。”前夫答应给她两套房子,一笔为数不少的现金,女儿留学和以后生活的一应开支。

她也算是想开了。只要能锦衣玉食,留不留得住人,又有什么关系?“泠泠以后跟谁?”齐唯杉哼了一声,目无尊长地,“你?”

林佳湄听出他语气中的不满,也皱眉:“那你说她爸爸现在这个样子,适合做她的监护人吗?”她语带讽刺地,“还有那个比她只大四五岁的女人,泠泠该叫她什么?”她瞥了一眼齐唯杉,“不是人人都像你一样大度。”

齐唯杉仿佛听不见她略带讽刺的称赞,闭眼,就此不再理睬她。

很久以后,望着窗前那盆小小的、却有着无比顽强生命力的牵牛花,他心中无限后悔。

最好,便是不相识。第02章瑞鹧鸪

时光是怎样爬过我的脸

我比谁都清楚

夏朝颜回国大半年,二十六岁的她,看上去跟初出大学校门时并无相差,再加上又有点海外留学背景,勉强也算得上是才貌双全,于是单位里不时有人给朝颜做媒。

夏朝颜实在搞不懂,这世间好心人怎么这么多?

方圆圆一身粉红泡泡裙,托着腮,一脸的向往:“朝颜姐,上次王姐介绍的那个秦医生多好啊,温文尔雅,业务精湛,你跟他要是成了,我去二医都不用排队了,横着走!”

萧侃冷眼看过来:“朝颜姐就为你那个动不动就不消化的胃,牺牲自己一辈子的幸福?你做梦吧!”

两人这就又开始呛呛上了,连手头的报表也拿来相互打砸。

朝颜头痛,喝道:“都给我闭嘴……”

动不动就上演全武行,当她这儿开武馆了?

她的目光在这两人脸上逡巡一番,终究只是淡淡地:“手上的活儿都做完了?明天做财务汇报的PPT都弄好了?税务局那边的事情都处理好了吗?”

两人顿时噤声,各自回座位开始忙碌。

吵归吵,这两人的业务能力都是拔尖儿的。

朝颜转过头去,微笑。

年轻,真好。

下班后,朝颜依约打车去了一家餐馆。

上次税务稽查的时候,税务局的张迪,大学期间大朝颜她们一届的学姐,私底下对她们的年终税务汇算清缴政策和税务风险方面提出了一些善意的建议,既顾及了朝颜的工作底线,又对公司发展有好处,朝颜感激,抽空找她吃个饭。

到了现场,这才发现,被七窍玲珑的张迪卖了。

因为她的身旁,坐着一位长相儒雅、微笑可亲的男子。

张迪朝她挤挤眼,介绍:“S大商学院教授,朱清扬。”她挽起朝颜的手,“夏朝颜,现在在一家外企做财务经理。”

再装模作样说了几句,就要功成身退。

退之前,在朝颜耳边低低地:“朝颜,你的想法我都明白,不过,你试试,嗯?”

朝颜抬眼看她,后者眼底是一片了然,夹着淡淡的怜惜。

朝颜微微一笑,目送她远去。

两人对坐在餐厅卡座上。

朱教授也不过三十五六岁年纪,看上去倒是温文尔雅,一谈开来,朝颜不由得一愣,他居然好像对她们这一届的情况了如指掌。她仔细端详了一阵,不禁脱口而出:“你好像给我们上过课!”朱清扬微笑:“你要是不说,我还琢磨着要不要先提呢!”他对眼前这个女孩子的印象颇深。认真、谦谨、清秀,“你常常跟我们学院03届的两大名人坐在一块儿,沈湘燕一个,还有一个那就是,”他眼前突然一亮,爽朗地笑,“说曹操,曹操到!”穿着西装,态度潇洒自如的齐唯杉含笑走了过来:“朱教授好。”朱教授偶尔客串华梁公司的企业文化顾问,两人也算相熟。

齐唯杉转过头来,看到朱教授对面的那个人,脸上的笑容一点一点隐去:“好久不见,”他客气地伸手,“夏小姐。”

夏朝颜低着头,听到他的声音在头顶升起:“夏小姐,好久不见。”

据查丹诺玛预言,一九九九年是世界末日。

是不是真的朝颜不清楚,只是少了一个宋泠泠,夏朝颜接下来的高三生活过得非常非常平静。不再有人冒冒失失地天天来敲她的窗户,一抬眼,便是一张或兴奋或沮丧或生气的灿若桃花的脸。有的时候,窗外稍有响动,她还会条件反射般抬头。片刻,她又低头。

她朋友很少,缺了宋泠泠,生活失色很多。不过,还有个时不时跳出来搅搅局的罗憩树,所以倒也不算闷。

正是这个跟她同窗了超过十年,虽然是同学但绝不情深的罗憩树,在高中毕业前,给她捅了个小小的娄子。

高三前的最后一次模拟考,班主任耳提面命了好几次。朝颜本来没什么,只是不知道为什么考前突然腹泻了好几天,到了数学考试那天,肚子难受加上心里也难受,浑身上下一点力气也没有,平时还算熟悉的题目突然间反应不过来了,做到倒数第二题,竟然傻眼了。

这次,她是真的浑身冒了一层细汗出来。

班主任在考前关照过她好几次,这次尽量考好点。说实在的,这个胖胖的、严厉的中年妇女还真有点喜欢她:“夏朝颜,有个S大的保送名额,刘凡新、程海鸣、罗憩树他们也不一定会要,而且,这个专业属于基础学科,以后进去了,奖学金和助学金相对比较多,你回去跟父母商量一下,如果这次考试你能考进前十,”她意味深长地,“我会尽力帮你争取。”

夏朝颜心里十分感激。她的意思朝颜再清楚不过,那几个人都是班里成绩最好的,自然看不上这个排名三四十位的学校,而且,她在班上的名次向来就是十名上下,班主任一向是个谨慎又一言九鼎的人,既然这么说,只要她发挥正常,这个名额铁定就是她的了。

她回去告诉父母,向来不喜形于色的许闻芹,也很开心。毕竟夏家条件不算好,最重要的,老夏家祖上可是从来没有出过大学生,绝对算光宗耀祖。总之,这些天家里气氛高涨、热烈异常,连晚晴都乖觉了很多,天天抢着洗碗。而夏勇,他这些天嘴巴都是咧着的。

想到这儿,朝颜突然有点难过。

坐在她身后的罗憩树,把这一切都尽收眼底。他爸爸是公司里资深的高级工程师,妈妈是财务部门领导,尽管也住在那条巷子,可他们家住的是独门独院的二层小楼,在这个闹市区,跟小别墅也没什么两样了。

对于朝颜,罗母温芬有时不免凉凉地:“这个夏勇也真是的,老板的家务事跟他一个司机有什么关系,要他出来打抱不平?小女孩活生生从小跟着受苦。”

罗憩树不以为然:“受苦?家里条件差点有什么关系,只要自己争气!”他哼了一声,“我就烦那些整天涂脂抹粉的,还总是跑到我面前来套近乎。”

温芬笑了笑,避重就轻地说:“傻小子,女孩子是要富养的。”到底是孩子,一点不懂人情世故。

罗憩树再哼一声,一扭头就走了。

于是这会儿,他趁着监考老师走神到门口,先是轻咳了一声,然后,他伸出手,毫不客气地重重扯了扯朝颜的头发。这丫头,也不见吃什么好的,偏偏一头长发柔柔亮亮的看上去营养就丰富。

朝颜吃痛,不敢说话,回身怒视。罗憩树就是要她这个样子,二话不说,立刻甩了一张纸条给她,笔直,精准。朝颜吓得眼睛睁得圆溜溜的,手也立刻发抖起来,她本能的反应是回身掷还给他。仿佛明了她的想法,身后一声不耐烦的低喝:“白痴!”

她浑身一激灵。

正在这时,监考老师回身,一眼就看到脸色涨得通红的夏朝颜,他是身经百战的人了,立刻起了疑心,走过来问:“什么事?”朝颜抬头,低低地说:“我头晕。”老师“啊”了一声:“你发烧了?”朝颜摇头:“我有点想吐。”这倒并没说谎,她的胃已经开始痉挛。

监考老师又“啊”了一声,有点为难。高三老师人员本来就很紧张,一个萝卜一个坑,所以,就连监考老师也只有他一个,如果……有人立刻站了起来:“没关系老师,我已经做完了,”他淡淡地,“我是班长,我陪她去医务室一趟,很快回来。”

一走到拐角处,夏朝颜狠狠地:“你到底要干什么罗憩树?”她紧紧捏住手里那个小小的已经完全被濡湿的纸条。

罗憩树轻松耸肩:“帮你。”这么简单的事还要问,他再耸肩,“还要不要去医务室?”他吹了一声口哨,女孩子就是麻烦。

夏朝颜吸了一口气,几乎是气急败坏地:“我说了要你帮了吗?”她强调,一个字一个字地,“不、用、你、多、事!”

罗憩树挑眉,奇怪地:“咦,你不是想要保送?”夏朝颜冷冷地:“如果要这样才可以,那我宁可不保送。”她回身就要走,“如果我自己发挥失常,我认了,怪不得别人!”她狠狠地将揉作一团的纸条扔进身旁的那个垃圾桶。

她几乎是跑着离开。

罗憩树看着她的背影,眯起了眼睛。

奇怪的……他叹了口气。

女人。

烦人。

又过了一会儿,他抬手看看腕表,嗯,时间差不多了,老师应该不会怀疑,他又吹了一声口哨,手插在兜里,慢慢朝回走。他不知道,在他身后,还有两双饶有兴致的眼睛。“瘪了。”是大熊的声音。有点儿幸灾乐祸。

齐唯杉皱眉,这女孩真有点不识趣。好像挺面熟,嗯,是那个夏朝颜,十几岁的年纪,几十岁的眼神,印象深刻。

不过,不关他的事。

他拍拍大熊的肩膀:“算了,赶紧走吧,巴巴地提前交卷出来,您老人家这到底是为什么呀?”大熊如梦初醒:“快快快,晚了就等不及了!”

意甲加上黄健翔,绝对的黄金搭档。

那次模拟考,幸运的是,夏朝颜虽然发挥失常,只考了第十五名,但是,好像还有比她发挥更失常的人。所以,班主任在总结了经验教训跟分析了综合排名之后,以“经过全方位多角度考虑”和“既然罗憩树这次都考得失手了,那适当弹性也是可以允许”的名义,宣布这个名额还是夏朝颜的。

于是,朝颜啼笑皆非,如偿所愿,得以提前从独木桥上跃下。不过她还是牢记下了班主任的暗示,天天到学校兼任班级后勤部长。许闻芹也很高兴,为生计所迫她辞了那份只够温饱的工作,最近把前屋劈出半间,简单装修了一下,开了个小小的杂货店,既然这样,朝颜也可以多点时间帮帮家里。朝颜要上大学,晚晴在念高中,哪里钱都省不下来,只有另辟蹊径,才能有点小小的余财。

夏勇有点歉意,朝颜倒是很开心,满口答应:“妈,我放学回来就帮你。”

朝颜长得亭亭玉立,性子又温柔可亲,生意很好,收益比许闻芹原来工资高一倍有余,许闻芹高兴,然而暗地里有点唏嘘。有一天她装作不经意地问朝颜:“要是同学看到,你怕不怕?”

青春期的少女,面子看得比什么都重要。“不怕啊,怕什么?”朝颜坦然,“又不偷又不抢,自己挣钱吃饭,有什么好怕的?”她俏皮地眨眼,“只是恐怕我舍不得当财主,不能请同学们吃东西。”

许闻芹笑,心里无限安慰,朝颜比晚晴懂事实在太多。

这个女儿,总算没有白养。

这话才说了没两天,就真的来了同学,只不过不是同一班的。

大熊跟齐唯杉到景范中学操场去打篮球。一般来说,两人不打到汗流浃背是不会收手的,这次显然也不例外。出来的时候,跟往常一样,两人抄了一条近路回家,路过一个小小的其貌不扬的杂货店,大熊突然觉得异常口渴:“喂,喝点什么?”

齐唯杉清清嗓子,举双手赞同:“好。”

两人走进去,窄窄的柜台后,一个苗条修长的女孩,扎着长长的马尾,略带吃力地搬着地上的一箱饮料。“喂。”大熊叫了一声。女孩迅速回头,绽开职业化的笑脸:“来了。”

彼此一照面,都是一愣。

大熊粗中有细,很快便反应过来:“啊,是你,夏朝颜。”朝颜微笑:“是啊,”她瞥了一眼他们手上的篮球,征询地扬起脸,“要喝点什么吗?”大熊原本还有些尴尬,见到朝颜竟然落落大方笑意盈盈,语气也就轻松了起来:“健怡可乐,”他伸头看看,“有么?”朝颜点头:“有啊。”晚晴最喜欢喝这个,进货的时候许闻芹就多进了些,还有些备的,她拿过来两瓶,毫不介意地:“给。”便转身继续整理货物。

大熊连忙点头:“谢谢。”刚想掏兜,斜刺里静静伸过一只手递过一张纸币,然后,那只手的主人瞥了他一眼:“还不走。”大熊会意,他怜香惜玉惯了的,忙摇摇手:“夏朝颜。”想说再见吧,又觉得不妥,于是,略带抱歉地笑笑,便追着前面那个人跑远了。

朝颜从柜台后踮起脚朝远处望,两道人影转过一道围墙,很快便不见了。她笑了笑,跟晚晴一样,浑身上下一股子汗味,真搞不懂男孩子怎么就这么喜欢打篮球,晚晴每次打起来也是没完没了,许闻芹不催上个十遍八遍绝不肯回来。

唉,她瞧瞧腕表,晚饭时间快到了,得赶紧收拾收拾回家。

她刚转身,一眼便瞥到柜台一角静静躺着的那张纸币,她的眉头顿时蹙了起来。

高考的考场外,夏朝颜静静立在一边。怕学生们忘了准考证耽搁考试,每次考试结束,班主任都叮嘱朝颜要帮着收上来,仔细收好,在下一场考试前,再一张一张分发下去。

学生全部进场之后,班主任松了一口气,她长得胖,索性躲到一旁凉快去了,只剩了朝颜一人站在那儿。她生得眉眼清秀,虽然穿着很普通的牛仔和T恤,但毕竟不用参加高考,无论气色还是精神状态上都要好上很多。面色红润神清气爽,往那儿一站就吸引了不少目光,甚至有一个电视台的记者跑来要采访她编成高考花絮,朝颜笑着婉拒。正在此时,她注意到有个人正在跟负责警戒的守卫和一旁的老师交涉着什么。

她跑过去:“怎么了?”齐唯杉瞥了她一眼:“准考证忘了带了。”

朝颜“啊”了一声,惋惜地:“怎么会忘了呀?”齐唯杉简短地:“回去换了件衣服,忘了取出来。”朝颜看看腕表:“来不及了。”她对守卫解释,“有准考证存根,按规定办法,监考老师验证一下之后可以先进去考。”守卫没吭声,一旁陌生脸孔的老师倒是插了一句,公事公办地:“可他能保证考试结束之前准考证一定送得到吗?”朝颜用眼神询问齐唯杉,他耸肩:“现在家里没人,也联系不上。”

他其实心里也有点着急,但他就这脾气,越着急表面上越跟没事儿人一样,所以余涓涓一贯说他狡猾。

夏朝颜蹙眉,突然间:“给我钥匙吧,我替你回去取!”“夏朝颜。”

“……”“夏朝颜?”“夏朝颜!”“干吗呀妈,睡觉呢!”深更半夜了,朝颜迷迷糊糊地坐了起来,一脸的不高兴。“我问你,那个齐唯杉是谁?”许闻芹才不管她的反应,一把将被子掀了起来。

夏朝颜揉揉眼睛,没好气地:“怎么了?你们跟人家爸爸在外面坐了半天了,还问我?”她事先可一点儿也不知道人家爸爸居然当晚就亲自上门道谢来了。心想够小题大做的,再看看许闻芹的脸色,外带想到她浑不吝的脾气,简直沮丧。

烦不烦?

也不知道为什么,妈妈对她向来管束得有点神经质。高一那年,班里有个男生转学,上门来找她告别。朝颜清晰地记得他有着细细的眉、狭长的眼,才被许闻芹盘问了几句就脸涨得通红,落荒而逃,朝颜当然有几分歉意。记得一次做作业,她忘了带橡皮,正寻找间,斜后方的他看到了,微笑着送来给她:“拿着用吧。”朝颜愣愣看着他,都忘了说声“谢谢”,直到身后罗憩树浓浓的鼻音响起:“自修时间,不能随意离开座位!”

她当时想,跟动不动招惹她的罗憩树比,那个温暖的笑容,像极了天使。

听完女儿没精打采哈欠连天的解释,许闻芹终于释然:“哦。”不过她还是加重语气地,“夏朝颜我告诉你,女孩子,一定要小心!”小心什么呢?她没什么文化,也说不出个所以然,只是很奇怪的心里有点不得劲儿。“妈!”朝颜是真的有点不高兴了,“我到底是怎么了啊?”“好了好了,”许闻芹哄她,眼里闪过隐约的担忧,不过只是瞬间,她便恢复了惯常的严厉,“知道晚晴干什么去了吗?这么晚还不回来?”朝颜又打了个哈欠,心不在焉道:“不知道呀,他没跟我说。”

许闻芹愠怒地:“整天就知道在外面瞎淘,看我哪天不告诉你爸!”朝颜不置可否,重新合上眼。许闻芹起身,临出门前,转身问了句:“你事先知不知道那个齐什么的他爸爸是干什么的?”不知道为什么,她心里总觉得有点不踏实。

夏朝颜莫名其妙地睁眼,摇摇头。

许闻芹不再说什么,推门便出去了。

许闻芹后来一定后悔。

如果不是当初的一念之差,后来的许多事,可能就不会发生。

高考完了,也发了榜,有如意的,也有不开心的,但总算人生一段旅途已经过去,众人好像笼中飞出的鸟,心散得如地上乱蹦的黄豆,怎么聚都聚不齐。“夏朝颜,暑假到哪里去玩?”邻座的黄睿静伸过头来问。夏朝颜不答,一边收拾一边问:“你呢?”“她呀,”旁边的丘悦插上一句,“香港购物咯,她妈妈可舍不得亏待她。”黄睿静伸手去挠她,“你还不是要去新马泰,切,酸我?”夏朝颜笑眯眯看着她们闹腾,一旁的罗憩树突然开腔:“下周组织一次毕业游,去黄山,离家近,想去的可以报名。”他想想,补充了一句,“大家也是最后一次聚会了,又花不了多少钱,希望有时间的同学都参加。”众人一片沸腾,说登记就登记,罗憩树那儿立马排起了长队。

朝颜坐在座位上,有点踌躇,但想想家里的境况还是没有动弹。

人潮渐渐散去,三三两两的学生们都跑到门外去合影了,罗憩树抬起头来,朝她叫:“夏朝颜,你去不去?”有点奇怪的是,他考上了一般人梦寐以求的北大,但好像看上去也没高兴到哪儿去。不过,他向来就是阴阳怪气的不是?

朝颜眨眨眼,刚想摇头,罗憩树已经一屁股坐了过来,“啪”的一声把登记簿往她面前一扔,托腮,有点冷冷地盯着她:“不去?不就做了个小营业员吗,有瘾了是吧?”夏朝颜诧异:“你怎么知道?”罗憩树挑挑眉,干脆而不容她反驳地:“那就是去了?”他唰唰唰大笔一挥,“下周一集合,时间地点另行通知。”

黄山之行,安全正点,皆大欢喜。半道上碰到一个孕妇临时出状况,全班还集体当了一次雷锋。

回来的路上,罗憩树环视了一下四周:“还有没有人没上车?”他到处看了看,点了点人数,“行了,马上就要开车了,都记仔细了啊,还有人落东西没有?”底下有人嘻嘻哈哈地:“老班,这么敬业啊,还要站好革命最后一班岗啊?要不要大家凑钱给你买张奖状发发啊?”罗憩树扫了他们一眼,没加理睬,径自走到最后一排,伸出脚踢踢已经合眼的朝颜:“让开!”朝颜抬眼:“干吗?”罗憩树不耐烦地:“你不让开我怎么坐?”朝颜皱眉,一边让开一边嘟囔:“前面不是还有位置?”干吗跑到她这儿来挤。罗憩树只当没听见,坐下来掏出怀中的小CD机,闭上眼睛开始听。

朝颜瞪了他一眼,然而没有回应,只得悻悻地也闭上眼。她太累了,昨晚大家闹着围篝火开晚会,她全程组织不算,还被大家闹着罚喝啤酒,然后今天早上被黄睿静一通取笑:“夏朝颜,你知不知道自己昨天喝醉了酒,还唱《离歌》给我们听?”朝颜骇住,她的歌喉能见人吗?她赧然而笑:“是吗?”黄睿静捂嘴,欲言又止:“还有……”她瞥到有人眼光扫过来,立刻住嘴。

她向来精明灵动,从不会得罪不能得罪的人。

朝颜继续昏睡,车子一颠一颠地慢慢开着,突然间,她感觉肩头一沉,下意识睁眼,原来不知道从什么时候开始,罗憩树仿佛睡着了,脑袋竟然靠到了她的肩上。朝颜从来没有这么近距离看过一个男孩子,不由得脸上一红,刚想叫醒他,没承想罗憩树抢在她前面睁开眼。定睛看了她一会儿之后,起立伸了伸懒腰,慢条斯理地说:“偷看我多长时间了?你一个女孩子,羞也不羞?”夏朝颜瞪了他一眼,习惯性地跟他斗嘴:“瞎说八道!”

这人也忒贼喊捉贼了吧?她不理他,自顾自闭起眼睡觉,不过,转念间想到以后,她的唇边不知不觉浮起一丝丝的微笑。

她身旁的罗憩树看着她,唇边竟然也浮现出一丝丝含义不明的微笑。

果然,暑假期间,朝颜家的食杂店生意好了很多,来来去去路过的行人,放假的孩子们,经常络绎不绝地来买东西。大熊他们固然经常在打完篮球之后过来喝点饮料,就连罗憩树,也经常在晚上穿着大拖鞋踢踢踏踏地来买点冰水、电筒、方便面什么的,也不多话,从来都是买了就走。

朝颜有次好心地:“不用每天来买矿泉水,不然让晚晴给你送一箱到你家?”罗憩树瞪她一眼,眉头一竖:“我高兴,你管得着?”

朝颜识相地闭嘴。

他的事,她当然管不着。

不过,自打那天之后,就很长一段时间都没看到罗憩树了,就连大熊他们来喝饮料,有次也不经意地提起:“那小子呢?”一副朝颜似乎就该知道他下落的样子。

朝颜没好气地:“谁知道他!”她嘴上说着,心里一顿,好像,是很久没影儿了。

大熊挑挑眉,跟齐唯杉相视笑了一下。

他们跟罗憩树相识多年,他心里那点弯弯绕,他们岂能不知?

大熊还想八卦几句,齐唯杉有点不耐烦地:“走了……”朝颜突然想起什么,叫了一句:“等一等。”微笑着递过一沓钱,“给。”

齐唯杉诧异:“干吗?”“上次健怡可乐,你给我一百,这是找你的钱。”

齐唯杉眯起眼,有吗,哪朝哪代的事?他不在意地挥挥手:“算了。”他一贯大手大脚。朝颜看了他一眼,坚持要给:“不能算。”齐唯杉皱眉,他又想到罗憩树跟她一起站在外面的时候她的倔强和不通融。真没见过这样的女孩子,家境明明不好,有必要对每件事都这么锱铢必较吗?觉得有点拉不下面子,他不悦地说:“你是泠泠的好朋友,这点小钱算什么?”

朝颜看着他身上的品牌运动衣。小钱?她心想:你就是一个不知人间疾苦的二世祖,你知不知道这世上还有很多食不果腹、衣不蔽体的人?附近工地上那些才十来岁的小童工,比晚晴还小不少呢,隔三岔五来她这儿买点儿小东西,这个来,那个去,总会引得她无限唏嘘。她暗暗腹诽:如果这些小钱要你齐唯杉自己努力去挣,是不是还能像现在这么毫不在意?于是低头,淡淡地:“父母给的钱,就算再小,都不能浪费。”大熊眼尖看到,忙打圆场:“夏朝颜,我们也上S大,多巧哈,你说是不是?”拼命向她挤眼示意,眼睛都快抽搐了,心想:夏朝颜你傻是不是?和气生财和气生财,有你这样把客户上赶着朝外撵的吗?

如果不是为了照顾她的生意,附近食杂店何其多,他又何必每次都拉着齐唯杉来她这一家。

朝颜不用看都知道对面那个人的脸色。她垂眸,一声不吭。

这次之后,大熊他们有很长一段时间都没露面。

后来的某一天,他们又出现了,都黑了一大圈,显然刚从外面玩回来。而且那一次齐唯杉来的时候,顺手递给她一包东西:“泠泠让我给你的。”

他还是一贯散散漫漫的样子。“哦。”朝颜淡淡道了一声谢,随手便将东西放在一旁,压根就没有要拆开来看的意思。

齐唯杉看着她,他嘴上不说,但上次那事儿还记在心里,要不是宋泠泠催着他转交,他真还不愿意跑这一趟。

不过话说回来,夏朝颜这三番两次的,倒还真让他有点对她刮目相看。

原以为她是那种性格温吞没什么脾气、对谁都笑脸相迎、普普通通家境贫寒的女孩子,可是,原来她看似温温顺顺、不卑不亢的外表下,也是很有骨气的,冷不丁冒出来刺你一下,让他不知道是不快好呢,还是赞许好。

于是他淡淡提醒:“泠泠寄来,让我务必转交给你的。”

他故意漏了一个很重要的信。

朝颜蹙眉,敷衍地:“知道了。”她还是对宋泠泠不辞而别心存芥蒂。

齐唯杉等了片刻,看她还是完全没有要拆开的意思,便潇洒转身:“我走了。”

你自己不当回事,可不要怪我。第03章花间意

记取楼前绿水

应念我

终日凝眸

夏朝颜隔了很久很久之后才知道齐唯杉临走前抛来的那个意味深长的眼神的意义,但那天,她忙得半点空都没有。

因为仅仅在齐唯杉走了十分钟之后,突然间,一个电话打到小店,朝颜接起来,里面是一个气若游丝的声音:“是……夏朝颜……吗?”

朝颜愣了一下,第一反应是骚扰电话,旋即压低嗓音:“找谁?”那边屏了一下呼吸,片刻之后居然嘲笑起来:“夏朝颜,你不要跟我装神弄鬼的,我知道是你!”朝颜听出来了,也带有几分嘲笑地:“是你先装神弄鬼的吧罗憩树?”罗憩树闷哼了一声:“少废话,”他重重呻吟,“快,送我上医院,可能是急性阑尾炎!”

果然,如他所愿,就是急性阑尾炎。

夏勇跟朝颜把他送到医院,忙了大半夜,第二天,许闻芹熬了稀粥送来,再加上晚晴,四个人齐齐坐在罗憩树病床前。挨了一刀,偏偏精神好得很,罗憩树笑眯眯地说:“夏伯伯,许阿姨,谢谢了啊。”许闻芹看看夏勇:“通知他爸妈了吗?”夏勇老实人,为难地:“联系不上。”罗憩树还是笑眯眯地:“我爸可能不知道跑哪个山沟里搞攻关项目去了吧,我妈去香港探亲了,要一个星期呢。”许闻芹白了他一眼:“有这么好笑?!”她哼了一声,“那你呢,怎么办?”药费还是夏家代垫的,她又哼了一声。这倒也没什么,反正人家两口子总要回来,关键是这几天,谁来服侍这个臭小子。其实,说实在的,她倒也不太讨厌眼前虽然躺在病床上,但是笑容欢欣、嘴巴抹蜜似的俊秀男孩,但关键是,她很讨厌他妈。

眼神都快飞到天上去了。这小巷里的街坊,傲成这样的,统共还没几个吧?

她瞅瞅自个儿的女儿,正亭亭玉立地站在那儿倒水呢,她收回目光,咳了一声:“开过刀后没通气之前,要少喝水。”她再瞅瞅罗憩树,“通气了告诉我们一声。”

可以少量进食。

罗憩树有点糊涂:“什么通气?”朝颜瞅了他一眼,不冷不热地:“你说呢?”

又想占口头便宜。

罗憩树挑挑眉,这才明白过来,难得地居然有点不好意思:“你们……要在这儿等我……那个啊?”许闻芹瞄他一眼:“等你?”她凉凉地,“我可没那闲工夫,呶,”她指指晚晴,“你陪他。”

晚晴的头刚从掌上游戏机上抬起来,吓了一跳,嘟囔了一句:“为什么又是我?”他瞄了朝颜一眼,“他又不是我同学,什么时候轮得到我呀?”罗憩树轻咳了一声,第一次觉得这个臭小子倒也不是一无是处。许闻芹眼睛一瞪,眉毛一竖,再也不理他,直接吩咐:“朝颜,我们走。”

罗憩树心里长叹一声,闭眼,休息。“今天怎么样?”

差不多第三天了,一大早,朝颜到医院,放下手中饭盒,坐到一旁凳子上问他。罗憩树毫不掩饰欣赏的眼神:“唔,今天这身真好。”朝颜莫名其妙。他夸她?没听错吧:“你生病生傻了?”不就T恤外加七分裤,满大街都是。

病房里另一张床上躺着一个约摸二十七八岁的年轻男子,跟一旁站着的老婆耳朵竖得尖尖的听他们讲话。朝颜不察,罗憩树却老大一个白眼翻了过去,心想一边儿凉快去。然后,回眼看朝颜,变了一副脸,笑眯眯地:“今天什么好吃的?”朝颜已经起身盛了出来:“绿豆小米稀饭。”罗憩树依旧笑眯眯地:“你煮的?”朝颜头也不抬:“嗯。”

罗憩树精神大振:“我饿了,”他坐直了,“快点,大碗。”

朝颜翻白眼,都病成这样了,还颐指气使的,真当自己来度假的啊,她没好气地递给他:“烫着呢啊,小心点。”医生来查房,有点意外地:“哎呀16床,今天还要验血哪,现在不能吃,”她瞅了朝颜一眼,“虽然不是什么大病,家里人也要看着点,不能由着病人性子。”

朝颜一怔,他家里人?她心里哼了一声,在荒郊野外呢!罗憩树向朝颜挤挤眼,心情大好地说:“借个手扶我一下吧,我要下床。”朝颜瞪他一眼,后退一步:“自己来。”刚刚还生龙活虎的呢,现在又装什么虚弱?罗憩树瞪她:“夏朝颜,别以为我现在孤家寡人了就落井下石啊,”他深吸一口气,腹部若有若无的痛,“想当年,我的朋友也是遍及五湖四海的!”

没过几天,他那些五湖四海的同学好友们还真的闻讯而动来探望他了。

眼看着罗憩树躺在朝颜家小阁楼上已经谈笑风生了,大熊仍然拗着他挖苦:“天天打球那会儿,看你身体比牛都壮,怎么说倒就倒了?”他瞥了一眼刚出门去灌热水的朝颜,无声地比了三个字的口型。罗憩树瞪他,没好气地说:“苦肉计?那我这刀就算白挨了?”他怎么会不知道许闻芹压根就不喜欢他住到自己家,天知道他暗地里费了多少力气。

他容易吗他?

大熊微笑,转身便与身边的一戴眼镜哥们儿痛快击掌:“中午,得月楼。”

罗憩树眯眼,嗅到一股阴谋的味道:“谁借你胆了,居然拿我开涮?”

大熊耸肩:“千载难逢,有得赌干吗不赌,”他不客气地坐到床尾,摸摸下巴,“喂,话说你现在到底怎么办,爸妈又不在。”他回头看看,“难不成赖在人家家里不走?”

就看到罗憩树微笑得无比惬意的表情:“住这里有什么不好?再说了,”他很愉悦地补了一句,“晚晴力邀。”

生病不是坏事,关键要生对时候!

一旁一直没有吭声的齐唯杉开口了:“罗憩树,”他淡淡地,“跟你商量件事,借个人,就两小时。”

齐唯杉先拿钥匙开门,然后转身:“请进。”

明亮的客厅里,一个笑容可掬的中年男子坐在沙发上。看到他们进来,他迎了上来:“夏……”他微笑,“我能直接叫你夏朝颜吗?”朝颜看了看面无表情的齐唯杉:“当然可以。”她还记得眼前这个人,齐述,看上去很和善的一个人。

自打她帮了齐唯杉那次小忙之后,这位先生还来过家里几次,每次都带点儿水果什么的,让夏勇这个老实人十分不好意思。

不过,看上去这父子俩的感情不是很好。

齐述笑着让她坐下来:“夏朝颜,上次听你爸爸说,家里还有一个弟弟?”不知道为什么,他对朝颜很是和蔼,非常关切。夏朝颜点了点头:“是啊,小我两岁。”“哦。”齐述点了点头,“成绩怎么样?”朝颜摇了摇头,有点无奈地:“不算好。”“哦。”齐述若有所思,正在此时,响起一个悦耳而娇嫩的声音:“齐述,谁来了?”夏朝颜转过身去,不由愣了一下,一个年轻女人笑意盈盈地走了过来,卷发披肩,家常夏装,风情万种。眉不描而翠,唇不点而丹,就是形容这样的女人的。

不过,她是谁?

那个年轻的女人微笑着走到半道上,突然拐了个弯儿:“儿子,怎么不高兴了?”儿子?夏朝颜打了个无声的寒战,用晚晴的话说,雷倒。

她才多大?二十几?顶多三十。果然,齐唯杉拨开她作势伸过来的手,有点不耐烦地:“余涓涓,有客人在,放尊重点。”

夏朝颜再次雷倒。

余涓涓笑盈盈地说:“怎么啦,家里来了这么漂亮的女同学也不跟我介绍一下?”她的眼睛,瞟啊瞟地一直对着朝颜,眼睫毛极长,眼神极妩媚,饶是身为同性的朝颜,心里居然也轻轻荡了一下,有点不好意思。齐唯杉看了夏朝颜一眼,毫不掩饰自己的冷淡:“你不要搞错,不是我请来的。”

他不知道齐述为什么如此小题大做,还执意要专程把人家请过来吃顿饭。“哎呦,”余涓涓忙不迭挥挥手,转过身来对着夏朝颜说,“不要介意啊小美女,他向来就是这样的,”她走过来啧啧有声地,“瞧瞧这皮肤,真不错。”齐述也走了过来,笑了笑:“涓涓,不要胡闹了,”他跟夏朝颜介绍,“余涓涓,我太太。”

夏朝颜礼貌地伸手:“你好。”余涓涓有点好笑地看着朝颜,几乎是几秒之间,从淡淡的惊愕和猜疑恢复到彬彬有礼,状态调整得还真快。她瞥了齐唯杉一眼,也伸出手去:“余涓涓,S市歌舞团的演员,齐唯杉的——”她微笑,顿了顿,仿佛给朝颜时间来消化这个信息,“后妈。”而且,还是不太受眼前这个继子待见的后妈。

朝颜敛眉。

齐唯杉这种看上去有点捉摸不定的性格,果然就不是正常家庭可以培养出来的。

坐在餐厅,齐述真是对她分外客气,客气得齐唯杉抬头不露声色地打量了她好几眼。打量中,带着些许探究。

朝颜不明白大人们的那种客套,她只知道自从那以后他们家生意好了很多。所以这次,一贯憨厚不懂逢迎的夏勇也对朝颜再三叮嘱:“既然人家好意,你就去一趟,顺便帮爸妈谢谢人家。”当地工商部门的最高领导,做什么都应该都算举手之劳吧。相比之下,朝颜此番带来的回礼寒酸至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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