首席女法医15:停尸间日志(txt+pdf+epub+mobi电子书下载)


发布时间:2020-06-16 12:25:07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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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帕特丽夏·康薇尔

出版社:南海出版公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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首席女法医15:停尸间日志

首席女法医15:停尸间日志试读:

致谢

在此特别感谢哈佛医学院精神科助理教授兼麦克连医院认知神经影像实验室副主任:史戴西· 格鲁伯医生。

谨将本书献给我的发行人:艾文· 海尔德序

罗马。

水花泼溅,红陶地板上嵌着一座灰色马赛克浴池。

古老的黄铜出水口水花奔流,暮色涌进窗内。凹凸不平的旧玻璃外,有一个广场、一座喷泉以及沉沉黑夜。

她静静地坐在冰块渐融的水中,眼神黯然。起初,她的双眼像是在向他求恳,央求他手下容情,而现在,这双眼眸呈现出幽暗的淤青色,眼底的一切几乎消失殆尽。很快,她将沉眠。“来。”他说,递给她一只穆拉诺手工平底玻璃酒杯,里面倒满了伏特加。

她身上从未在太阳下曝晒过的部分仿佛莱姆石,令他十分着迷。他将水龙头关得极小,让流水细细淌下,然后看着她短促地呼吸,听着她牙关打战。她的胸部受冷,犹如粉红的花蕾。这时他想到了铅笔,想起自己还在学校的时候,咬下粉红色的橡皮擦头,然后告诉父亲,有时也会告诉母亲,自己不需要橡皮擦,因为不会写错。而事实是,他喜欢咀嚼,他无法克制自己。“你会记得我的名字。”他对她说。“我不会,我可以忘记。”她含糊地说。

他知道她为何会这么说。如果她忘记他的名字,她的命运就会像不入流的战斗计划一样,重新改写。“是什么?”他问道,“把我的名字说出来。”“我不记得了。”她一边哭泣,一边发抖。“说出来。”他说着,端详她晒成棕色的双臂,上面冒出鸡皮疙瘩,金色的汗毛根根竖立。他看向她年轻的胸脯和水中的双腿。“威尔。”“还有呢?”“兰波。”“你觉得这名字好笑。”他赤裸着身子坐在马桶盖上。

她用力摇头。

撒谎!当他说出名字的时候,她还放声大笑了一番,说兰波是虚构的电影中的人名。他说,这个姓氏来自瑞典。她则回答,他不是瑞典人。

他又说,这是瑞典姓氏,否则她以为这姓氏是从哪儿来的?这是个真实的姓氏。“对,”她大笑着说,“就像洛奇一样。”“去网上查查看,”他说,“是货真价实的姓氏。”必须为自己的姓氏作出一番说明,他一点都不高兴。这是两天前的事了,他并没有因此讨厌她,却谨记在心。他原谅她,因为不管她说了些什么,都得承受难以忍受的痛苦。“就知道我的名字会引起异议。”他说,“但这不会改变任何事,丝毫不会,只是个已经说出口的发音罢了。”“我绝对不会说出这个名字。”她一阵惊慌。

她无法控制地打着寒战,双眼发直,嘴唇和指甲泛紫。他要她多喝一些,她也没有拒绝。她知道只要稍有不从,接下来会有什么遭遇。即使是发出一声微弱的尖叫,她也知道他会如何处置她。他沉着地坐在马桶盖上,让她目睹他的亢奋,并为之恐惧。她不再开口哀求或是要他为所欲为,仿佛她是因此才成为他的俘虏似的。她知道,只要自己开口侮辱他,或者暗示他有办法对她下手,便马上会有事情发生-这代表她不愿主动付出,却又想要回报。“你知道,我可是好声好气地问过你。”他说。“我不知道。”她牙关打战。“你知道。我要你向我道谢。我的要求不过如此,而且友善地对待你。

我好声好气地问你,你却这么做。”他说,“是你让我这么做的,看看。”

他起身望向光滑的大理石洗手台上方自己在镜中的裸体。“你受到折磨,却让我变成这样。”镜子里赤裸的他如此说,“可我并不想这样。所以,这就是在伤害我。让我变成这样是严重地伤害我,你知道吗?”

她说她明白。当他打开工具箱的时候,她涣散的眼神如同四散的玻璃碎片,直盯着美工刀、小刀和细齿锯。他拿出一小袋沙子,放在洗手台边缘,接着掏出一小瓶薰衣草胶水,一并放下来。“我会依你,你想做什么我都依你。”她不停地重复。他早就命令过她不许再说,但她又脱口而出。

他将双手浸入水中,冰冷的水温让他发抖。他抓住她的脚踝,将她往上拉。他拉住她晒成棕色的双腿,紧握着她冰冷发白的脚掌时,感受到了紧张的肌肉传出的恐惧。他拉扯她的时间比上一回更久,她奋力挣扎扭动,不停拍打水面,冷水大声地溅起水花。她又喘又咳,发出窒息的哭喊,却没有怨言。她学会不去抱怨,虽然这花了好一段时间。他觉得,她会意识到这一切都是为她自己好,并感激这次即将改变他生命的牺牲-不是她的生命,是他的,尽管过程并不愉快,绝不可能美好,但她应该感激他的馈赠。

他拿起垃圾袋,里面装有此前从吧台制冰机里取来的冰块,他将最后一些冰块倒进浴缸。她看着他,泪水滑下脸庞。哀伤的阴郁魔爪骤然浮现。“在那里,我们把他们吊在天花板上,”他说,“一次又一次猛踢他们膝盖的侧面,就在那里。我们每个人都到小小的房间里去,踢他们膝盖的侧面。这种痛苦极难忍耐,绝对会造成重大的伤害。当然,有几个人就这么死了。但比起我在那里见过的其他事情,这还算微不足道。你瞧,我可没有在监狱工作,也没有必要,因为这种事太多了,足以人人有份。

录像和拍照绝对是少不了的,一定得有。如果没有,事情就会像没发生过一样。所以人们会拍照,给他人观赏。只要一个人看过,就等于全世界都看过了。”

她瞥向灰泥墙边放在大理石桌上的摄像机。“他们自找的,不是吗?”他说,“他们强迫我们成为与原来不同的自我。所以是谁的错呢?不是我们的错。”

她点头,发着抖,牙关打战。“我并不是每次都参加,”他说,“但是我会看。刚开始的确很难,我几乎受不了,无法接受这一切。但他们对我们做出那些事,我们才被迫反击。所以这都是他们的错,是他们逼的,我知道你明白。”

她点头,一边哭一边发抖。“放在路边的炸弹、绑票,比你听说的还多。”他说,“你会习惯的,就像你现在已经适应冰水了,是吧?”

她没有适应,只是感觉麻木,并渐渐进入失温状态。此时,她脑子里出现了轰鸣声,心脏也好像要爆裂开来。他将伏特加递给她,她喝了下去。“我要打开窗户,”他说,“让你听到贝尼尼的喷泉声,我听了大半辈子。夜色很美,你应该看看星星。”他打开窗户,看着夜里的星空、四河喷泉,以及早已空无一人的露天广场,又说,“你不要尖叫。”

她摇头,胸腔猛烈起伏,无法控制地颤抖。“你在想你的朋友,我知道。他们当然也会想你,但是真糟糕,他们不在这里,到处都看不到人。”他再次看着无人的广场,耸耸肩,“他们怎么可能在这里?他们离开了,早就走了。”

她涕泪纵横,不停发抖,眼中的光芒与两人相遇之初大不相同。他感到厌恶,因为她毁了自己对他的意义。先前,在更早的时候,他用意大利语同她交谈,这让他成为一个陌生人,这么做是有必要的。现在,他对她说英文,因为陌生与否已不再有差别。她瞥向他,视线在他亢奋的肉体上跳动,犹如飞蛾扑火。他也感受到了她的视线。她惧怕他的身体,但是远比不上她对其他东西-比如水、工具、沙袋及胶水-的恐惧。

她不明白旧地板上的黑色宽皮带是做什么用的,而这是她最该害怕的东西。

他拾起皮带,告诉她,殴打无法自卫的人是出于一种原始的欲念,为什么?她没有回答。为什么?她充满惊恐地瞪着他,眼中的光芒迟钝而狂乱,好似在他面前碎裂开来的镜面。他要她站起身来,她照做,但是打着战,双膝发软,站在冰冷的水中。接着他关上出水口。水珠顺着她站立的身子往下淌。她的身躯使他联想到紧绷的弓,同样的弯曲、充满力量。“背对着我转过身去。”他说,“别担心,我不会拿皮带打你,我不做这种事。”

她转身面对着有裂缝的旧灰泥墙和拉上的百叶窗。水在浴缸里静静地泛着涟漪。“现在,我要你跪在水中,”他说,“然后看着墙,不要看我。”

她面对着墙跪下。他拿起皮带,穿过皮带扣,一拉到底。

1

十天之后,二○○七年四月二十七日,星期五下午。

虚拟实境剧院里,坐着十二名意大利最具影响力的执法者和政治家,法医病理学家凯· 斯卡佩塔无法记清楚这些人的名字。在场的非意大利人只有她自己和犯罪心理分析专家本顿· 韦斯利,两人都是国际调查组织的顾问,这个组织是欧洲法医科学研究中心的专设部门-意大利政府的处境并不孤单。

九天前,美国网球明星德鲁· 马丁在度假期间惨遭杀害,赤裸残缺的尸体在罗马旧城区的纳佛那广场上被人发现。这起案件轰动国际。电视上反复播放着这个十六岁女孩的一生和死亡的细节,屏幕下方的字幕毫无间断,顽强而缓慢地滚动着,重复着播音员和专家述说的细节。“那么,斯卡佩塔医生,让我们弄清楚些,因为模糊之处似乎不少。

根据你的说法,当天下午两三点她已经死了。”奥托林诺· 波玛队长说,他是意大利国家宪兵队的法医,是负责调查案件的军事警察。“不是根据我的说法,”她说,神经紧绷起来,“是根据你们的说法。”

他在昏暗的光线下皱起眉头。“我能肯定是你说的。就在几分钟之前,你提到她胃里的残留物和酒精含量,这些都表明她是在友人最后一次看到她的几个小时后死亡的。”“我没有说她是在两点或三点死的。我想,这么说的人是你,波玛队长。”

波玛队长年纪轻轻就已声名远扬,却毁誉参半。两年前,斯卡佩塔在海牙的欧洲法医科学研究中心年度会议上第一次见到他,他正嘲讽地学着中心负责人说话的模样,还把对方模仿得自满又好斗。他十分英俊,老实说,帅极了,而且对美女和华服极具品位。今天他身穿蓝黑色制服,披挂宽幅的红饰带和耀眼的银饰章,加上一双闪亮的黑皮靴。他一阵风般走进剧院时,还披着红衬斗篷。

他坐在斯卡佩塔的正前方,第一排的正中央,视线几乎没有离开过她。本顿· 韦斯利坐在他的右边,大半的时间都保持安静。每个人都戴着偏光眼镜,同步观看犯罪现场分析系统。这个杰出的革新系统,使得意大利科学警察暴力犯罪分析小组成为全球执法机关艳羡的对象。“我想,必须从头再来一次,好让大家彻底清楚我的立场。”斯卡佩塔对波玛队长说。队长双手撑起下巴,好似正啜饮着美酒,与她亲昵地对话。“如果她在当天下午两点或三点遇害,而尸体在第二天早晨大约八点半被人发现,应当离死亡时间至少有十七个小时之久。那么她身上的尸斑、尸僵以及尸体的冷却程度,都与这个推论相矛盾。”

她用激光笔引导着众人看向墙面大小的屏幕,上面投射着晦暗的立体架构影像,似乎他们就置身犯罪现场,凝视着德鲁· 马丁惨遭凌虐的尸体以及四周的垃圾和挖土机。红色的光点顺着尸体的左肩滑向左臀、左腿,然后到了赤裸的左脚。她右臀和右大腿的一部分不见踪影,仿佛遭到了鲨鱼的攻击。“她的青色尸斑……”斯卡佩塔开口了。“我要再次致歉。我的英文没有你好,不能确定这个词的意思。”波玛队长说。“我之前用过这个词。”“我那时也不确定。”

笑声四起。除了翻译人员以外,斯卡佩塔是唯一在场的女性。她和翻译一样,不觉得这有什么好笑,但那些男人却不以为然。本顿除外,他当天没有露出过一丝微笑。“你知道用意大利语怎么说这个词吗?”波玛队长问。“用古罗马的语言来说如何?”斯卡佩塔说,“拉丁语。既然大多数医学词汇都源自拉丁文。”她的语气并不粗鲁,但十分严肃。她清楚,他只有在自认为恰当的时机,英文才会不甚流利。

他透过偏光眼镜盯着她,让她想到蒙面侠佐罗。“用意大利语,拜托,”

他说,“我的拉丁文一向不好。”“我用两种语言告诉你。拉丁文的livid 在意大利语里是livido,意思是色斑;mortis 是morte,就是死亡。尸斑就是在死后出现在尸体上的色斑。”“用意大利语说的确很有帮助,”他说,“你解释得很好。”

她并不打算在这里说意大利语,尽管她对此游刃有余。在这些专业讨论当中,她宁愿说英语,因为细小的差异极其微妙,而且翻译人员肯定会逐字翻译。语言的难处、政治压力、波玛队长给人的压迫感,以及令人费解的哗众取宠,这些毫不相干的因素全都叠加在这原本就十分不幸的事件上。而且在这起案件当中,凶手的手法不但前所未有,还跳出常见的犯罪心理侧写,使得一切混淆不清。即使是科学证据,也成为争论中令人发狂的源头,并且似乎在挑战他们、蒙蔽他们。这一切迫使斯卡佩塔提醒自己以及他人:科学绝不会说谎、绝不会犯错,绝不会蓄意让他们误入歧途或是寻他们开心。

波玛队长无视这些,或者他只是假装不在意,他以毫不配合的、争辩的语气谈起死去的德鲁,仿佛自己与尸体有某种关系,在执意和它争吵。他声称德鲁死后尸体的变化代表着一种情况,而血液中的酒精含量和胃部残留物又代表着另一种情况。但是他与斯卡佩塔意见相左,认为食物和酒精反映的信息绝对可信。至少在这一点上,他是认真的。“德鲁生前的饮食揭露出实情。”他重复自己在慷慨激昂的开场演说中的话语。“没错,但不是你所谓的实情。”斯卡佩塔回答,语气比话语来得有礼,“你所谓的事实,是被误解的事实。”“我想这些都讨论过了,”本顿在前排座位的阴影中发言,“我认为,斯卡佩塔医生已经表达得非常清楚了。”

波玛队长的眼镜,外加一整排的眼镜都盯着他看。“很抱歉,我的反复审视让你感觉厌烦,韦斯利博士,但我们必须找出这件事中的道理。

请再容忍我一次。四月十七日的十一点半到十二点半之间,德鲁在西班牙阶梯附近的观光客餐馆吃了不甚美味的意大利千层面,喝了四杯糟糕透顶的基安蒂葡萄酒。她付账后离开,接着在西班牙广场和两名友人分开,并答应两人,一个小时后在纳佛那广场会合,结果她再也没有出现。

我们确认以上均为事实。其余的一切仍神秘难解。”他透过厚重的镜片看向斯卡佩塔,接着转身向身后的几排人说,“这是因为我们这位来自美国、备受尊崇的同侪现在说,她不认为德鲁的死亡时间是在用餐后没多久,甚或在用餐当天。”“我一直都这么说。我再次解释一下原因,因为你们似乎糊涂了。”

斯卡佩塔说。“我们必须赶进度。”本顿说。

但他们无法继续。意大利人非常敬重波玛队长,他又是知名人士,可以为所欲为。尽管他是法医而不是侦探,但平面媒体仍然称他为罗马的福尔摩斯。每个人-包括坐在后面角落、听得比说得多的意大利国家宪兵队总指挥-似乎都忘记了他的身份。“在正常的情况下,”斯卡佩塔说,“德鲁的食物可能在用餐几个小时后才完全消化,而到那时她血液中的酒精浓度当然也不会高到毒物测试结果中的零点二。所以,是的,波玛队长,她的胃部残留物和毒物检测的确表明,她在午餐后没多久就死亡了。但她的尸斑和尸僵却显示-容我加上‘相当明确地显示’-她可能是在吃过午餐十二到十五个小时后才死亡的,这些死后的现象才是我们最该注意的部分。”“所以我们又回到了老话题,尸斑。”波玛叹口气,“我实在不明白这个词儿。既然我对你所谓的死后现象有这么多不解,就请再解释一次,把我们当成挖掘废墟的考古学家。”他再次用手托起下巴。“色斑、尸斑、死后血液沉积现象,指的都是同一件事。当人死后,循环代谢停止,由于地心引力的作用,血液开始沉积在毛细血管当中,就像沉船上的沉积物一样。”她感觉本顿在看着她,却不敢与他四目相对。

他今天的态度异于往常。“请继续说。”波玛队长在笔记上的某处画了好几道线。“如果尸体在死后维持某个姿势,并且时间够久,血液便会依照这个姿势开始沉积,这便是我们称为尸斑的死后现象。”斯卡佩塔解释,“最后,尸斑会固定,并在尸体上呈现紫红色,受到挤压或束压时会出现白色痕迹-比方说紧身的衣物等会造成这样的现象。请让我们看一下解剖照片好吗?”她检视讲台上的一份清单,“第二十一号。”

银幕上出现铁床上德鲁的尸体,地点是罗马第二大学停尸间。她面朝下趴着。斯卡佩塔将激光笔的红色光点顺着尸体背部尸斑呈现的紫红色和白色移动,还未提及看似暗红坑洞的骇人伤口。“现在,请更换场景,她被放进尸袋的那张照片。”

建筑工地的立体照片再次占满整个银幕,但这回出现了身穿“特卫强”白色防护服、戴手套穿鞋罩的调查人员,他们抬起德鲁瘫软赤裸的身体,放进担架上衬着裹尸布的尸袋。其他调查人员在四周撑起几条裹尸布,挡住好奇人士的围观以及狗仔队的视线。“与各位刚才看过的照片作个比较。她被发现大约八小时后进行了解剖,那时她身上的尸斑几乎完全定位了,”斯卡佩塔说,“但是在现场,尸斑显然还在形成初期。”红色光点移到德鲁背上的粉红色痕迹。“尸僵也刚形成不久。”“你排除因为猝然僵硬,而使得死后尸体提早僵硬这个可能性了吗?

比方说,如果她在死前拼命挣扎?也许她与凶手搏斗?到目前为止,你还没有提到这些。”波玛队长在笔记本上画了又画。“没有道理猝然僵硬。”斯卡佩塔说。你何不再加上些戏剧色彩?她真想这么问。“不管她是否拼命挣扎,她被发现的时候,并不是完全僵硬的,所以并没有发生猝然僵硬……”“除非尸僵发生过,然后又退去了。”“不可能,因为尸体在停尸间里完全僵硬了。尸僵不会在发生后退去,然后再次发生。”

翻译人员将这话译成意大利语的时候,努力压抑住自己的微笑。好几个人却大笑出声。“各位从这里可以看出,”斯卡佩塔用激光束指向被抬上担架的德鲁,“她的肌肉一点也不僵硬,甚至还相当有弹性。我估计,她从死亡到被发现的时间少于六个小时,可能更短。”“你身为国际专家,对于这一点怎么这么含糊?”“因为我们不知道她去了哪些地方,在被丢到工地之前,处于什么样的温度和环境之中。体温、尸僵、尸斑都会因环境和个体情况不同而有所差异。”“根据尸体的情况,你是说,她不可能在与友人共进午餐之后没多久,就遭人谋杀?比方说,在她独自漫步在纳佛那广场上,打算与他们会合的时候被杀?”“我不认为是这样。”“再请问一次,你如何解释她未消化的食物以及零点二的血液酒精浓度?这些数据意味着她在和朋友共进午餐后没多久就死亡,而不是过了十五六个小时之后。”“也有可能是她离开朋友后没多久又开始喝酒,并且在受到惊吓和压力的情况下,消化系统暂时停顿。”“什么?你是在暗示她和凶手共度了一段时间,可能长达十、十二或十五小时,还和他一起喝酒?”“可能是对方强迫她喝,让她没有反抗力,易于控制,像下毒一样。”“那么,他强迫她喝酒,也许整个下午、整个晚上,一直到凌晨都在喝,然后她害怕得连食物都没有消化掉?这是你能为我们提供的最合理的解释?”“我见过这种情况。”斯卡佩塔说。

此时,动画影像中呈现出暮色中的建筑工地。附近的商店、比萨店、餐厅全都灯火通明,高朋满座。汽车与摩托车停放在路边和人行道上,车流轰鸣,人声嘈杂。

突然间,明亮的窗户暗去,接着是一片沉默。

车声响起,随后车子出现。一辆四门蓝旗亚轿车在帕奇诺街和安尼玛街的交会处停下来。驾驶座旁的车门打开,一名用动画绘制的男子走出来。他一身灰衣,五官模糊,脸色和双手灰蒙蒙一片,在座的人无法辨识出凶手的年纪、种族或是任何身体上的特征。为了简单起见,先将凶手当作男性。灰衣男子打开后车厢,抱出尸体,尸体包在一块交杂着红、金和绿色花纹的蓝色布料里面。“从尸体上及尸体下方的泥浆中采集到的纤维判断,包裹她的床单是丝织品。”波玛队长说。

本顿· 韦斯利说:“尸体上处处都有纤维,包括头发、手脚上,更别提伤口上粘着的。我们可以得知,她从头到脚都被包了起来。所以,我们显然得考虑一幅大尺寸、颜色鲜艳的丝质布料,也许是床单,也许是窗帘……”“你的重点是什么?”“有两点:我们不该假设那是一条床单,因为不该有任何假设;还有,用来包裹她的,可能是他居住、工作或是拘禁场地原有的物品。”“对,没错。”波玛队长仍然紧盯着占据整个银幕的影像,“而且我们知道,现场还找到了二○○五年出产的蓝旗亚车后车厢的内毯纤维,这也与目击者描述的大约早晨六点驶离现场的车型相符。我说的证人是一名住在附近公寓的女人,她起身察看自己的猫,因为它-那个词要怎么说?”“哭号?喵喵叫?”翻译人员说。“她因为猫咪哭号而起身,刚好望向窗外,看到那辆深色的蓝旗亚豪华轿车不疾不徐地驶离建筑工地。她说,车子在单行道的安尼玛街向右转。请继续。”

动画影像继续放映。灰衣男子从后车厢里抱出色彩鲜丽的尸包,抱着它踏上用绳索围起的狭小铝质通道,走上通往工地的木质铺板。他将尸体放在铺板的一边,就放在泥浆上,接着蹲在黑暗当中,很快地解开这具稍后被辨认出是德鲁· 马丁的尸体。这个部分不是动画影像,而是立体实景照片。女孩这张著名的面孔为众人熟悉,她苗条的身体上遭到粗暴凌虐的伤口清晰可见。灰衣男子卷起五颜六色的布料回到车上,以正常的车速驶离现场。“我们相信他是抱着尸体,而并非拖拉,”波玛队长说,“因为纤维只出现在尸体和它下方的土地上,其他地方并没有发现。虽然这不足以证明,却足以显示他并非以拖拉的方式转移尸体。容我提醒各位,这个场景使用了激光绘图系统制作,各位所见的透视景深、对象和尸体的位置都精确。显而易见,只有没被拍摄下来的人和物品-比方说凶手和他的车子-才是动画影像。”“她有多重?”坐在后排的内政部长问道。

斯卡佩塔回答,德鲁· 马丁体重一百三十磅,接着换算成公制:约五十九公斤。“他一定相当强壮。”她补充道。

动画再次开始。曙光下的建筑工地一片安静,雨声出现。这个地区的窗户依然黑暗,营业场所没有开张,没有车流。接着出现了摩托车的吱嘎声,越来越响。一辆红色的杜卡迪出现在帕奇诺街上,虚拟的骑手身穿雨衣,头戴全罩式安全帽。他状似惊愕地跨下摩托车,犹疑地踏上铝质通道,靴子响亮地踏在金属上。在这张实景图片上,下方泥泞中的尸体和甚为夸张的虚拟摩托车骑手并列在一起,显得更加骇人。“这时将近八点半,正如各位所见,天气阴霾,还下着雨。”波玛队长说,“请前进到费奥拉尼教授的场景,那是第十四景。斯卡佩塔医生,假如你愿意,原本可以和这位今天下午没有出席的好教授一起在现场检查尸体的,我得说这真遗憾。你们想得到吗?他人在梵蒂冈-一位红衣主教逝世了。”

本顿瞪着斯卡佩塔身后的银幕。斯卡佩塔发现他如此不悦,竟然不肯看她,胃部不禁一阵痉挛。

又一幕立体影像占据了银幕。蓝光闪烁,数辆警车和一辆国家宪兵队的深蓝色厢型车出现在现场。数名宪兵手持冲锋枪警戒着建筑工地周边,便衣侦查人员在封锁线内搜集证物、拍摄照片。拍照声四起,人声低沉,街上出现围观人群,一架警用直升机在上方轰隆着盘旋。罗马最受尊敬的法医病理学家身上的白色防护装满是污泥。镜头向这位教授的角度拉近,出现德鲁的尸体。用偏光眼镜观看,尸体真实地呈现在眼前,感觉十分诡异。斯卡佩塔觉得自己仿佛能触碰到德鲁的血肉,以及她在雨中溅上了泥土、闪着水光的深红色裂伤。德鲁金色的长发湿漉漉地贴在脸上,突起的眼睑紧闭。“斯卡佩塔医生,”波玛队长说,“请你检查一下,告诉我们你看到了什么。你一定研读过费奥拉尼教授的报告,但是你现在立体地看到了放置在现场的尸体,请说出你自己的看法。如果你与费奥拉尼教授的调查意见相左,我们也不会批评。”

众所周知,教授的看法,就如同几年前过世后由他进行防腐处理的主教一样,绝不会有什么谬误。

激光笔的红点随着斯卡佩塔的动作移动,她说:“尸体的姿势是左侧卧,双手弯曲放在下巴下方,双腿微弯。我认为这个姿势是刻意安排的。

韦斯利博士,你认为呢?”她看着本顿透过厚重的眼镜,越过她看向银幕,“这是你发表意见的好机会。”“凶手刻意安排了尸体的姿势。”“似乎在祈祷,是吗?”国家警察局长说。“她的信仰是什么?”国家刑事警察署副署长开口问道。昏暗的剧院中传出发问和推测的声音。“罗马天主教。”“据我所知,她并不是虔诚的信徒。”“的确不是。”“也许有某种宗教原因?”“是的,我也这么想。建筑工地离圣埃格尼斯教堂非常近。”

波玛队长解释道:“为不熟悉的人说明一下。”他看着本顿,“圣埃格尼斯是个在十二岁就遭酷刑杀害的殉难者,只因为她不肯嫁给像我这样的异教徒。”

一阵笑声。有关谋杀案是否与宗教有关的讨论声四起,但是被本顿否决了。“有性虐待的暗示。”他说,“她被展现在众人的目光之下,被赤身裸体地丢弃在空地上,而且那是她原本要与友人相会的地方。凶手希望她被人发现,使人震惊。宗教不是优先考虑的动机,性欲才是。”“但是我们并未发现她有遭到强暴的迹象。”说话的是宪兵队法医检验室主管。他通过翻译继续说,凶手并没有留下任何精液、血液或是唾液,除非这些全都被雨水洗刷干净了。但是在她的指甲缝里采集到两组截然不同的DNA。他解释道,不幸的是,这些资料并没什么用处,因为意大利政府并不允许从嫌疑人身上采集DNA 样本,认为此举侵犯了人权。

到目前为止,输入意大利数据库当中的,只有从证物而非人身上采集来的DNA 样本。“那么,在意大利没有数据库可供查找。”波玛队长继续说,“我们现在只能说,从德鲁指甲里采集的DNA,与意大利境外,包括美国在内,任何数据库的个人数据都不吻合。”“我相信你们一定已经证实,采集到的DNA 样本出自一名欧洲血统的男性,换句话说,就是白人男子。”本顿说。“是的。”检验室主任说。“斯卡佩塔医生,”波玛队长说,“请继续。”“请播放第二十六号解剖照片好吗?”她说,“外部检验中的背面照,伤口的特写。”

伤口特写出现在整个银幕上,深红色的伤口边缘呈现锯齿状。她用激光笔指着,红色的光点在原是右臀的硕大伤口上移动,接着移向右大腿后侧第二处皮肉遭到割除的地方。“由锐利的切割工具造成,可能是以锯齿状刀刃锯穿肌肉,还切割到了骨头的外层。”她说,“伤口没有出现肌肉组织反应,可推断是在死后造成的,也就是说伤口泛黄。”“死后才下手损毁,排除了凌虐的可能性,至少排除了切割这项凌虐。”本顿补充道。“如果不是凌虐,那应当怎么解释?”波玛队长问他,两个男人互相瞪着对方,好像两头互为天敌的动物。“还有什么理由会让人如此残酷地切割另一个人?我会称之为毁尸。告诉我们,韦斯利博士,你曾经在别的案例中见过这种事吗?你曾是联邦调查局声名卓著的犯罪侧写专家。”“没有。”本顿简单地说。提及他过去在联邦调查局的工作经历,对他来说就是侮辱。“我见过毁尸,但没见过任何与这个案子类似的情况,尤其是他处理她双眼的手段。”

他取出眼球,在眼眶中填入沙子,再以胶水黏合她的眼睑。

斯卡佩塔以激光笔指向此处,加以说明。本顿再次感觉到彻骨的寒意。这个案子中的每一个细节都让他寒心、气馁,而且难以释怀。这究竟象征了什么?问题并不在于他从未见过挖掉眼珠的情况,而在于波玛队长过于牵强的暗示。“也许你们听说过古希腊的搏击运动。”波玛队长对众人说,“在搏击当中,选手可以用任何手段来打败敌人。挖出眼珠之后刺杀或勒杀是常见的方式。德鲁的眼珠被挖掉,而且被勒死。”

国家宪兵队的将军通过翻译问本顿:“那么,也许这和搏击有关?也许当凶手挖出她的眼珠、勒死她的时候,心里有过这个念头?”“我不这么认为。”本顿说。“那要如何解释?”将军问道。他和波玛队长一样,一身光鲜的制服,只不过在袖口和高领上有更多的饰章。“更内心、更私人化的理由。”本顿说。“也许是从新闻中学来的。”将军说,“虐杀。伊拉克行刑队下手拔牙、挖眼。”“我只能推测,凶手的手法反映出他自身的精神状态。也就是说,我认为他对她下手的方式不是在影射任何事,哪怕是极为细微的小事。

从她的伤口,我们得以一窥他的内心世界。”本顿说。“这纯属推测。”波玛队长说。“这是基于多年来研究暴力犯罪而得出的心理剖析。”本顿回答。“但你全凭直觉。”“我们在面临险境的时候,往往会依赖直觉。”本顿说。“我们可以看看她在进行外部检验之前的解剖照片吗?”斯卡佩塔说,“颈部特写。”她检查着讲台上的清单,“第二十号。”

立体影像浮上银幕:德鲁的尸体躺在不锈钢解剖台上,冲洗后的皮肤和头发仍然潮湿。“如果各位看到这里,”斯卡佩塔用激光笔指着尸体的脖子,“就会注意到水平的捆绑痕迹……”光点在尸体前颈上滑动。“事后他才取出她的眼睛,在她死后,”斯卡佩塔话未说完,罗马观光部门的主管便打断了她,“而非在她还活着的时候。这一点很重要。”“是的。”斯卡佩塔回答,“根据我读到的报告,唯一在死前造成的伤害,只有脚踝以及颈部被勒处的挫伤。麻烦播放她颈部的解剖照片好吗?第三十八号。”

她等候银幕上的影像出现-切板上摆放着喉头及出血的软组织,还有舌头。

然后她指出:“由于颈部被勒造成的软组织和底层肌肉挫伤,加上舌骨断裂,明确显示这些伤害是在她生前造成的。”“双眼的点状淤血呢?”“我们无法知道结膜上是否出现了点状淤血。”斯卡佩塔说,“我们没看见她的双眼。但是报告上的确指出了眼睑和脸部出现点状淤血。”“他究竟把她的眼睛怎么了?在你过去的经验中,是否见过类似的情况?”“我见过被挖出眼珠的受害者,但是从来没见过也没听说过凶手在受害者眼眶中填入沙子,然后用胶水粘住其眼睑的情况。根据你们的报告,胶水的成分是氰基丙烯酸酯。”“也就是强力胶。”波玛队长说。“我十分在意这些沙子。”她说,“沙子似乎并非来自本地。更重要的是,以扫描式电子显微镜观察、以光谱仪分析之后,发现有火药残留物的痕迹:铅、锑以及钡。”“这绝对不是来自当地沙滩,”波玛队长说,“除非有一堆人在那儿互相射击过,而我们毫不知情。”

现场一阵笑声。“如果是来自奥斯蒂亚海边的沙子,会有玄武岩,”斯卡佩塔说,“以及其他火山活动会带来的成分。我相信大家手上都有一份资料:采集自尸体的沙子以及奥斯蒂亚海滩地区沙子的光谱分析。”

纸张沙沙作响,小手电筒纷纷亮起。“两者都是以拉曼光谱仪、八毫瓦红光激光进行的分析。正如各位所见,奥斯蒂亚当地海滩的沙子和德鲁· 马丁眼窝里的沙子,光谱分析结果有很大不同。以电子显微镜扫描,我们可以看到沙子的形态;反射电子影像则显示出了我们刚才提到的火药残留粒子。”“很多观光客喜欢到奥斯蒂亚附近的海滩。”波玛队长说,“但是在每年的这个时候人并不多,当地人或游客通常会等天气暖和一些再来,比方说五月底或六月。那时候人就多了,特别是从罗马来的人,因为车程大概只要三四十分钟。我倒是不喜欢,”他的口气,听起来像是有人问起他对奥斯蒂亚海滩的观感。“我觉得海滩上黑色的沙子很丑,而且绝对不会下水。”“此刻,我认为沙子的来源更为重要,而这似乎还没得到解答。”本顿说。已近傍晚,大家越来越焦躁。“另外,为什么要用沙子?沙子的选择-这种特定的沙子对凶手来说具有某种意义,这有可能告诉我们,德鲁是在哪里遭人谋杀,或者凶手来自何处、在哪里逗留过。”“对,没错。”波玛队长带着不耐烦的语气说,“眼睛和可怕的伤口对凶手也别具意义。还好民众还不知道这些细节,我们设法瞒过了记者。

所以,如果再次发生类似的谋杀案件,我们就能知道那并不是模仿了。”

2

三人坐在杜里欧的角落里。这是一家颇受欢迎的餐馆,整栋建筑物的正面以石灰石砌成,离剧院很近,从西班牙阶梯出发,步行就可以轻松抵达。

烛光餐桌铺着淡金色的桌布,三人身后深色的镶板壁柜中摆满了葡萄酒,另外几面墙上则挂着一幅幅意大利乡间景色的水彩画。除了一桌醉醺醺的美国人,餐厅里十分安静。三人对此不以为意,在十分专注地讨论。穿着米色外套、系着黑领带的侍者态度也相同。没有人知道本顿、斯卡佩塔和波玛队长讨论的内容。如果有人近得可以听见,他们就会改变话题,无伤大雅地闲聊,并把照片塞回档案夹。

斯卡佩塔啜饮着昂贵的一九九六年的梦迪保罗葡萄酒。通常,大家都会请她选酒,如果这回也是如此的话,她是不会作此选择的。她把杯子放回桌上,目光没有离开过摆在她那盘简单的帕尔玛生火腿佐香瓜旁边的照片。随后会上她点的炭烤鲈鱼以及橄榄油浸豆。若非本顿越来越糟的态度使她胃口尽失,餐后甜点或许可以来些覆盆子。“虽然担心这么说会过于简单,”她静静地说,“我还是认为我们遗漏了某件重要的事情。”她用食指轻轻地敲打着一张德鲁· 马丁案的现场照片。“那么,现在你不会抱怨反复审视某一点了。”波玛队长毫不掩饰地调情,“看吧,美食佳肴让我们越来越聪明。”他模仿斯卡佩塔轻叩照片的动作,敲敲自己的脑袋。

她心烦意乱,每当她找不到头绪的时候就会如此。“某件再明显不过的事,但我们完全看不见,任何人都没看见。通常我们无法察觉,是因为就像大家说的,事情过于明显。究竟是什么?她到底在对我们诉说些什么?”“那好,我们这就来找明显之处!”本顿说。斯卡佩塔很少见到他如此公开地流露敌意。本顿丝毫没有隐藏自己对波玛队长的鄙视。后者现在身穿无懈可击的条纹衬衫,金质袖扣上镌刻着国家宪兵队的饰纹,在烛光下闪闪发光。“是的,明显之处。在她的尸体还没被发现时,每寸肌肤还没被任何人触碰过时,我们应该研究那个时候的情况:与他留下尸体时完全相同的情况。”波玛队长边说边盯着斯卡佩塔,“他弃置尸体的方式还真是精心设计,不是吗?在我忘记之前,让我们先为在罗马共度的最后时光举杯-就眼前而言,我们应该为此举杯。”

在一名死去的年轻女子注视下举杯似乎有所不妥。她赤裸的、受凌虐的胴体正摊放在桌上。“敬联邦调查局,”波玛队长说,“为他们把这件事当作恐怖活动的决心致意。最没有防卫的目标:一名美国的网球明星。”“你这个暗示简直是浪费时间。”本顿说,他举杯不是为了敬酒,只是为了一饮而尽。“那么,告诉你们的政府,不要作此暗示。”波玛队长说,“呃,既然这里没有别人,我就直说了。你们政府在幕后散布的这种说法,我们早先没有提及,是因为意大利政府不相信这种荒谬至极的说法。这个案子与恐怖分子毫无关系。联邦调查局竟然会这么说,真是愚蠢。”“在场的只有我们,没有联邦调查局的人。我们不是联邦调查局的人员。把案子和联邦调查局混为一谈,实在令我厌烦。”本顿回答。“但是在你辞职、像死了一样失去踪影之前,你大半的工作生涯都贡献给了联邦调查局。”“如果本案和恐怖活动有关,到了这个时候,早有人出面表示负责了。”本顿说,“希望你不要再提联邦调查局或我的私人经历。”“这真是无休无止的宣传伎俩,贵国现在就是想恫吓所有人,并统治全世界。”波玛队长为大家斟酒,“你们调查局在罗马审讯证人,无视国际刑警的存在,他们本应和国际刑警合作的,更何况国际刑警在这里也有代表人员。调查局还从华盛顿派来一些完全不了解情况的白痴,更别指望他们能知道如何处理复杂的阴……”

本顿打断他的话:“波玛队长,你早该知道,政治和司法管辖之间的混战完全出于野兽的本能。”“请你叫我奥托,我的朋友都这么喊我。”他把椅子拉近,靠向斯卡佩塔,一股古龙水的香气随之而来。接着他移开蜡烛,看向那桌愚钝地狂饮的美国人,说,“知道吗,我们试着去喜欢你们。”“不必,”本顿说,“没有其他人试过。”“我从来不明白,为什么你们美国人这么吵闹。”“因为我们从不聆听。”斯卡佩塔说,“就因为这样,我们才会有乔治· 布什。”

波玛队长拿起她餐盘旁的照片,像从来没看过一样仔细审视。“我正在看哪里有明显之处,”他说,“什么显眼的地方都没有。”

本顿瞪着坐在一起的两人,英俊的脸庞犹如花岗岩一般冷峻。“最好不要假设有什么显眼的地方。”斯卡佩塔从信封里抽出更多的照片,“个人看法而已,而我的看法可能与你的不同。”“就我看来,你在国家警察总部的时候,已经将这点表露无遗了。”

波玛队长说话的时候,本顿在一旁直瞪眼。

斯卡佩塔看着本顿,用眼神表明她早已察觉他的举止,并且觉得毫无必要。他没有吃醋的道理。她可没有鼓励波玛队长调情。“明显之处。那好。我们何不从脚趾开始?”本顿说。他几乎一口也没吃自己点的莫扎瑞拉奶酪,但已开始喝第三杯酒。“的确是个好主意。”斯卡佩塔研究着德鲁的照片,审视德鲁光脚趾的特写。“修剪整齐,刚涂过指甲油,这与她在离开纽约之前修过脚指甲的事实吻合。”她复述着他们早已知道的信息。“这重要吗?”波玛队长研究着照片,靠向斯卡佩塔,手臂与她相碰,她能感觉到他的体温和气息。“我不觉得。我认为她的穿着比较重要。

黑色牛仔裤、白色丝质衬衫以及丝质衬里的黑色皮夹克,还有黑色的内裤和同色胸罩。”他停了下来,又说,“奇怪的是,在她身上找到的纤维并非来自这些衣物,只来自那张床单。”“我们并不能肯定那是一张床单。”本顿严厉地提醒他。“同时,我们并没有找到她的衣物、手表、项链、皮手环和耳环。

凶手拿走了这些东西。”队长对斯卡佩塔说,“这是什么原因呢?也许当作纪念品。既然你觉得重要,那我们就来谈谈她修过的脚趾。德鲁到纽约之后,曾经前去中央公园南侧的一处水疗美容中心。我们知道那次疗程的细节,费用记在德鲁的信用卡上-事实上,是她父亲的信用卡。

据我所知,她父亲对她十分溺爱。”“众所周知,她被宠坏了。”本顿说。“我倒认为用词需要谨慎。”斯卡佩塔说,“她付出努力才得到成就。

她每天练球六个小时,经过严格训练,刚刚赢得了‘家庭生活杯’,并备受关注,要……”“那是你的居住地,”波玛队长对她说,“南卡罗来纳州的查尔斯顿,‘家庭生活杯’的比赛地点。很奇怪,不是吗?就在那个晚上,她飞到了纽约,然后来这里遭遇横祸。”他指着照片。“我的意思是,钱买不到冠军头衔,被宠坏的人通常也不会像她这样投入地练习。”斯卡佩塔说。

本顿说:“她父亲宠她,但是没花精力去教育她,她母亲也一样。”“对,对。”波玛队长表示同意,“会有哪种父母,让一个十六岁的孩子和两个十八岁的朋友一起出国,特别是她最近情绪不稳,时好时坏?”“孩子越难相处,父母就越容易让步,而不去抗争。”斯卡佩塔说,她想到了自己的外甥女露西。当露西还小的时候,两人之间的争执就像战争。“她的教练呢?对他们之间的关系有什么了解吗?”“吉安尼· 卢潘诺。我跟他谈过,据卢潘诺说,他知道德鲁要来,并且他不太高兴,因为接下来的几个月内有好几场重要的比赛,比如说温布尔登大满贯赛。他没能帮上忙,而且似乎对她颇为生气。”“下个月在罗马还有一场意大利公开赛。”斯卡佩塔指出这一点,队长没提到这场赛事,她感到有些奇怪。“的确。她应该好好训练,而不是和朋友跑掉。我不看网球赛。”“她被谋杀的时候,他在哪里?”斯卡佩塔问道。“纽约。我们联系过他声称所在的旅馆,有他当时住宿的登记。他也说德鲁的情绪非常不稳定,时好时坏,很固执,难相处,而且喜怒无常。

他不知自己还能和她共处多久。除了忍耐她的言行,他有很多事情可以做。”“我想知道她的家族是否有情绪失控的遗传。”本顿说,“我猜你们根本没去调查。”“没有。可惜我不够机灵,没有想到这一点。”“去了解她是否有家人不愿透露的精神方面的疾病,这会很有帮助。”“大家都知道,她有饮食失调的问题,”斯卡佩塔说,“她公开讨论过这件事。”“没提到情绪失控?她的父母完全没提?”本顿继续冷冷地质问队长。“只说她情绪不稳,典型的青少年。”“你自己有孩子吗?”本顿伸手拿酒。“没有。”队长说。“这点值得注意。”斯卡佩塔说,“德鲁有心事,但是没人愿意告诉我们。也许是什么显而易见的事。她的举止有明显改变,饮酒的方式也是。

为什么?是不是发生了什么事?”“查尔斯顿的那场比赛。”波玛队长对斯卡佩塔说,“在你执业的地方。

他们是怎么称呼的?低地?低地到底是什么意思?”“几乎与海平面等高,就是字面上的意思。”“你们当地警方对这个案子没有兴趣吗?毕竟她在遭人杀害大约两天前,才在当地参加过比赛。”“我确定警方会好奇……”斯卡佩塔说。“她被谋害与查尔斯顿警方没有关系,”本顿插嘴,“他们没有管辖权。”

斯卡佩塔看了他一眼,队长则看着两人。这一整天,他一直注意着两人之间紧张的互动。“没有管辖权,并不表示他们没有亮出警徽现身。”波玛队长说。“如果你这是在暗示联邦调查局插手,我们听到了。”本顿说,“如果你也是拐弯抹角地暗示我从前是个调查员,那么大家也都明白。如果你是指斯卡佩塔医生和我,我们可不是凭空出现,而是你邀请来的,奥托-是你要我们这样称呼你的。”“是我还是葡萄酒不够好?”队长拿起酒杯,仿佛这杯酒是带有瑕疵的钻石。

这瓶酒是本顿选的。斯卡佩塔比他更懂意大利葡萄酒,但在今晚,他自认为有必要彰显优势,仿佛他刚刚在进化的阶梯上往下落了五十级。

她继续看另一张照片,心知波玛队长对她有意,并暗自感激不打算靠向他们的服务生-他正忙着招呼那桌吵吵闹闹的美国人。“双腿的特写,”她说,“脚踝淤伤。”“新近造成的淤伤,”波玛队长说,“也许是他抓住她造成的。”“有可能,这不是绳索造成的。”

她希望波玛队长不要坐得这么近,但是除了把自己的椅子推到墙边,她无处可移。她也希望他伸手拿照片的时候,不要擦过她的身子。“她刚除过腿毛。”她继续说,“我推断,应该是在死前二十四小时之内,因为几乎没有毛根。即使在和朋友一起旅行的时候,她仍然很注意外貌。这一点可能很重要。她是否期待和某人见面?”“当然。三个年轻女人寻找年轻男人。”波玛队长说。

本顿招手要侍者再拿一瓶酒来,斯卡佩塔看着他,说:“德鲁是个名人。据我所知,她对陌生人态度很谨慎,不喜欢受到骚扰。”“那么她没道理饮酒过量。”本顿说。“不是长期饮酒。”斯卡佩塔说,“从这些照片上可以看出,她的身体强健精瘦,肌肉极为发达。如果她饮酒过量,显然也为时不长,而她最近的获胜纪录也可以证明她并未这样做。我们有必要再次怀疑,最近她是否有什么情况,感情变化之类的?”“沮丧、情绪不稳、饮酒,”本顿说,“都会让人在掠食者面前显得更加脆弱。”“我是这么想的,”波玛队长说,“这是随机发生的事件。她成了容易下手的目标。她一个人在西班牙广场碰上了涂着金漆的街头艺人。”

身涂金漆的街头哑剧艺人表演着一贯的剧目,德鲁在艺人的杯里丢下另一枚硬币,于是他再次表演,讨她欢心。

她拒绝与朋友一同离开。她对她们说的最后一句话是:“满身的金漆下是个意大利帅哥。”而朋友们对她说的最后一句话则是:“别以为他是意大利人。”这个说法合情合理,因为哑剧演员是不说话的。

她要朋友们继续前行,或许可以去逛逛康多堤街上的商店,并且承诺与她们在纳佛那广场上的四河喷泉旁会合。朋友们在此处等了又等。

她们告诉波玛队长,两人试吃了免费的鸡蛋面粉格子甜脆饼,几个意大利男孩吹着泡泡求她们买泡泡糖,她们咯咯发笑,最后给自己印了假刺青,还要街头乐师用笛子吹奏美国歌曲。她们承认,午餐的葡萄酒让她们微醺,反应有些迟钝。

她们描述德鲁“微醺”,说她很漂亮,但她自己却不这么想。她认为盯着她看的人是认出了她,其实这多半是因为她的美貌。“不看网球赛的人不一定会认出她来,”她的一名友人告诉波玛队长,“她就是不明白自己有多漂亮。”

主菜上桌,波玛队长继续说话。而本顿多半的时间都在喝酒。斯卡佩塔知道他的想法-她应当避开波玛队长的诱惑,应当闪躲,最简单的做法若不是走出餐厅,起码也要起身离席。本顿认为队长一派胡言,他把自己当成办案探员,以法医的身份讯问证人,这的确有违常理,而且根本没提起与本案有关的其他人。本顿忘了一点,波玛队长是罗马的神探福尔摩斯,或者应该说,本顿对这个说法毫无兴趣,他只是忌妒。

波玛队长重述他访谈身涂金漆的哑剧演员的细节,斯卡佩塔做着笔记。这名街头艺人有看似无懈可击的不在场证明:当天一直到接近傍晚时分,他依然在西班牙阶梯下方表演。这比德鲁的朋友们回头去找她的时间还要晚些。他声称依稀记得这女孩,但是完全不知道她是何许人,只感觉她醉醺醺的,不久就漫步离开。总之,他说,他没太注意她。他说自己是个表演哑剧的艺人,整天就是表演哑剧,收起街头艺人的身份时,他在本顿和斯卡佩塔下榻的贺斯勒旅馆担任夜班门房。贺斯勒旅馆在西班牙阶梯上方,是罗马最好的旅馆之一,本顿坚持入住贺斯勒顶楼的豪华套房,却没有说明原因。

斯卡佩塔几乎没碰餐盘里的鱼,像第一次看见那样继续看着照片。

对本顿和波玛队长有关凶手为何以怪异手法处置受害者的争论,她丝毫未加评论。当本顿说起性侵害者的快感来自报纸头条新闻,或者更甚-藏身于人群当中观看惨案现场,亲眼目睹随之而起的惊慌景象,她也没有多说。她研究着德鲁惨遭凌虐的尸体,看向德鲁身体的侧面、并拢的双腿、弯曲的膝盖和手肘,以及并放在下巴下方的双手-德鲁仿佛是睡着了。“我不能肯定这是否表示蔑视。”她说。本顿和波玛队长安静下来。“你看这里,”她把照片推向本顿,“先不要预设立场-把尸体的摆放方式看成含有性暗示的意味,你会不会有其他的想法呢?这与宗教没有关系,不是对着圣埃格尼斯祈祷,而是她的姿势,”她继续说着,他们将注意力转向她。“几乎可以说是温柔。”“温柔?你开玩笑吧?”波玛队长说。“仿佛睡着了。”斯卡佩塔说,“我不觉得她被刻意摆放的方式有性暗示的意味,比方仰躺、双臂和双腿张开等等。我越看越不这么想。”“有可能。”本顿拿起照片说。“但是,一丝不挂地展示在每个人面前-”波玛队长持反对意见。“仔细看看她的姿态。当然,试着从另一个角度来诠释,把偏见摆到一旁,不去考虑我的‘凶手充满恨意’这种假设-这也可能是错误的,只是我的一种感觉-会不会有其他可能性?也许他想让人发现她,但其目的与性无关。”她说。“你从中看不出蔑视或愤怒的意味?”波玛队长十分惊讶,看来他真的难以置信。“我认为,他的所作所为让他感觉自己掌握着权力。他需要凌驾于她之上。至于他其他的需要,我们现在无从得知。”她说,“我不是说这个案子里没有性的成分,也不认为没有愤怒在内。我只是觉得那些不是驱使他犯罪的动机。”“查尔斯顿有你在,还真是幸运。”波玛说。“我不认为查尔斯顿人会有这样的想法,”她说,“至少当地的验尸官看法一定不同。”

醉醺醺的美国客人声音越来越大,本顿似乎因他们的吵闹而分心。“有你这样的专家在身边,如果我是那个验尸官,我会觉得十分幸运,而他竟然不受教于你的才华?”波玛队长说着,伸手去拿那些他根本不需要再检查的照片,再次触碰到她。“他把手上的案子送到南卡罗来纳医科大学去,从来没有和私人病理学家打过交道。在查尔斯顿没有,在别的地方也一样。与我签约的多半是某些偏远地区的验尸官,他们没有医学检验机构或是实验室。”她如此说明。

此时,本顿要她注意听那些醉醺醺的美国人说话。“……我只是觉得,说这是秘密,不能公开,实在很可疑。”其中一人高声说。“她怎么可能让人知道?我不怪她。就像名嘴奥普拉和前《花花公子》

女郎安娜· 妮可· 史密斯一样。只要一被人发现,人们就蜂拥而至。”“真恶心。想想看,在医院里……”“看看安娜· 妮可· 史密斯,躺在停尸间里或该死的地上……”“……然后一群群的人站在人行道上,喊着你的名字。”“我说啊,怕热就别进厨房,有名有利是要付出代价的。”“发生了什么事?”斯卡佩塔问本顿。“看来是我们的老友塞尔芙医生,为今天早些时候发生的某起紧急事件,会有好一阵子上不了节目了。”他回答。

波玛队长转过头去看那桌喧闹的美国人。“你们认识她吗?”

本顿说:“我们曾和她意见相左,应该说,主要是凯和她之间。”“我在寻找你们的时候,读过她的一些资料:有关佛罗里达州一桩骇人听闻、手法残忍的谋杀案,你们全都牵扯在内。”“真高兴知道你查找过我们的资料。”本顿说,“真是周到。”“只不过是在你们来到之前,让自己进入状态。”波玛队长直视着斯卡佩塔的双眼,“我认识的一个美女经常收看塞尔芙医生的节目,她告诉我,在去年秋天曾经看到德鲁上节目,好像她那时刚赢了某场在纽约的大赛。我得承认,我不那么关注网球赛。”“美国公开赛。”斯卡佩塔说。“我不知道德鲁上过她的节目。”本顿皱着眉头,满脸不相信。“她确实上过,我查证过。真有趣,塞尔芙医生家中突然有急事。

我一直试着和她联系,但是从没得到过回应。也许你可以帮个忙?”他对斯卡佩塔说。“我很怀疑这样做会有所帮助,”她说,“塞尔芙医生恨透我了。”

他们沿着马切里街,在黑暗中走回旅馆。

斯卡佩塔想象德鲁· 马丁走在这些街道上的情景,暗自猜想着德鲁究竟碰到了什么人。他外貌如何?年纪多大?他如何赢得了她的信任?

他们曾经见过面吗?当时还是白天,街上人潮汹涌,但是到目前为止,还没有证人挺身而出,提供能让人信服的信息,或者表示曾经在德鲁离开街头哑剧艺人后看到过符合她特征的人。这怎么可能?她可是世上最出名的运动员之一,在罗马的街上竟然没人认出她来?“难道是随机犯罪,像是被雷劈中?我们似乎无法回答这个问题。”

斯卡佩塔说。她和本顿走在宜人的夜色中,影子在古老的石板路上移动。“她一个人,醉醺醺的,也许在某条偏僻的街道上迷了路,然后被他相中?

接下来呢?他提议带路,把她带到一个他能完全掌控全局的地方,比方说他的住处或是他的车里?如果是这样,他一定可以说一点英语。怎么可能没有人看到她?”

本顿什么都没说,两人的鞋子在人行道上拖蹭。嘈杂的街上满是从餐厅或酒吧走出来的人,驶近的摩托车和汽车几乎碾过他们。“德鲁不会说意大利语,从我们的资料看,她几乎一个字也不懂。”

斯卡佩塔补充。

星光黯淡,月色柔和地映在红屋上,诗人济慈在二十五岁那年,因结核病在这栋灰泥房舍里过世。“或者是,他和她说话。”她继续说,“也许他早就认识她。我们现在不知道,也许以后也不会知道,除非他再次下手,并且被捕。本顿,你要回答我吗,还是让我继续漫无条理而冗长地自言自语?”“我不知道你们两人究竟发生了什么事,除非说,这是你惩罚我的方式。”他说。“我和谁?”“那个该死的队长,还有谁?”“问题前半段的回答是,什么事都没有。你如果不这么认为,就太荒谬了,这点我们等会儿再谈。我对你有关惩罚的说法比较有兴趣,因为我可不曾惩罚过你或是任何人。”

他们迈步登上西班牙阶梯,受伤的感觉加上喝了太多酒的缘故,让这段行程更加费力。阶梯上缠绵的情侣和喧哗嬉笑的年轻人丝毫没有注意到两人。灯火通明的贺斯勒旅馆看似远在一英里之外,仿佛凌驾于城市之上的宫殿。“我绝对不会做的事情之一,”她重新开始,“就是去惩罚别人。我会保护自己和别人,但是绝不会去惩罚,也绝对不会这样对待我在乎的人。最重要的是,”她气喘吁吁,“我绝不会惩罚你。”“如果你打算和别人交往,或对其他男人有兴趣,我没办法怪你。

但是,你得告诉我。我只有这个要求。不要像今天这样,一整天表现个没完,包括今天晚上。少和我玩这种该死的高中生游戏。”“表现?游戏?”“他黏着你不放。”本顿说。“我四处闪避,想离他远一点。”“他整天都黏着你,就怕离你不够近。他盯着你看,在我面前就碰起你来了。”“本顿……”“我知道他长得帅。那好,也许你会被他吸引。但是我不会忍受的。

就在我面前,该死!”“本顿……”“和南方那些个该死的什么人一样。我哪里会知道!”“本顿!”

沉默。“胡扯,从我们认识以来,你从什么时候开始担心起我背着你故意和别人交往?”

除了踩在石头上的脚步声之外,一片寂静。“故意,”她重复道,“因为,我唯一和某人交往的那一次,是当我以为你……”“死了。”他说,“对。有人告诉你,我死了。下一分钟,你就搞上一个年纪小到足以当你儿子的男人。”“不。”愤怒开始聚成一团,“你说话要当心。”

他安静下来。即使他一个人喝了整瓶酒,也知道最好不要提起被迫成为证人保护项目的主角,而不得不诈死这件事。本顿让她承受这段经历,不应该将她视作无情的人加以攻击。“对不起。”他说。“究竟是怎么回事?”她说,“老天爷,这些台阶真累人。”“我们无法改变事实。就像你说的尸斑和尸僵的情况,既彻底又完全。

接受事实吧。”“不管这是什么事实,我都不想去面对它,而据我所知,‘它’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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