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发布时间:2020-06-18 02:29:45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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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108996:曹新国

出版社:河北教育出版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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杏花雨

杏花雨试读:

内容提要

恶性的发展使人类付出了沉重的代价。暴雨、干旱等自然灾害已司空见惯,这似乎并没有太多触动到人类的神经。史前文明的有无,外星文明的存否,并不是本文要关心的,本文关心的是我们的生存环境,是我们人类本身。外星人踏足地球时,发现地球正处于核阴影笼罩之下,他们不忍心看到地球文明重蹈覆辙,于是忍痛割爱,留下了刚刚出生的儿子,把他冰冻在了北极。等到地球灾难来临之前,婴儿将苏醒、成长,去拯救地球……

个外星遗孤,为了地球文明而生。外星球和地球文明之间不应该是互相杀戮,而更应该是和平、友善。

本文运用科幻手法,借以传播作者思想的载体。本文中的主人公秦海生,虽然被赋予了科幻的色彩,但他首先是一个普通人。他多以普通人的身份出现,这样更便于作者充分表达自己的思想,把思想散落在字里行间。

本文以北极的冰盖解冻淹没了主人公海边的家园来开篇,又以饱含主人公一生心血的桃园的毁灭而结尾。表面上表达出对环境恶化的呐喊,更深层的却是针砭现实社会中的以破坏环境为代价的发展。

在本文中,“爱”是一坛陈酿的美酒,越珍藏会越珍贵,可能一生都没机会打开,但只要藏在心里就是美的……对路的描写,“厚厚的雪,白茫茫一片,也就无分为路了,自己走出来的便是路。”与鲁迅时代的路——“走的人多了,便成了路。”形成鲜明的时代对比。文中从不同角度对“钱”进行了阐述。“两毛钱”就能憋死人,小孩儿挡轿门挣钱以及官、钱的变通,反映了钱在当今社会的地位。

文中刻画了处于不同社会地位的人物形象。有大城市的代表李纹,通过她嫁到农村,反映了当今时代发展中一个现象——城乡大融合。还有小城镇的代表刘之新、刘之娟,农村的代表秦海生、秦海玉、刘影、李月明,官家子弟的代表王明山。不同的生活环境就如一座座围城,有人想冲进去,有人想冲出来。大城市的李纹要嫁到农村,农村的海玉要嫁到城市,小城镇的刘之娟要冲进大城市……主人公秦海生说:“土里的‘肉牛’要经过四年的蜕变,才能变成会唱歌的蝉,就如同考上大学的农村学生,经过四年的修炼才能脱掉一身的土气。”

文中用李纹婚礼的排场侧面反映出桃园的鼎盛。八仙楼里没有仙,八仙楼就是他们的归宿。嫁出去的、走出去的都将由于种种原因而回到他们应在的位置。他们的命运都已注定。众女子变成了桃园里的片片桃花,杏花雨变成了杏花泪……一

时入七月,虽是早晨

点刚过,却已酷热难耐,太阳底下蝉声一片。秦天海拨通电话,把自己刚定做的新船拖向海边。“这天儿没法干活儿!海边都这么热。”一位搬运工一边干活儿一边发牢骚。

等船下海,已是中午时分了。秦天海先将船停好,来到岸上胡乱吃过午饭,返回船上准备试航。抬头远望,“我的天!”远处天空黑压压一片,乌云似狂泻的山洪向这边压来。“唉!天气预报不是说没雨吗?”他只好重新收好船,匆匆忙忙跑进岸上的管理站。树林里的蝉声只留下凄凄的几声,时断时续,忽然一声尖叫,一只蝉飞走了。没过几分种,暴雨滂沱,狂风大作,港湾里却依然忙乱不停,叫喊声夹杂着雨声、风声,响成一片。蝉声是一丝也没有了,最后终于只留下了雨声和波涛声……

等风平浪静了,秦天海返回船上,仔细查看船体,还好没有损伤。第

天下午,浪小了,秦天海来到船上,启动马达出海试船。马达声轻松流畅,蓝色的天空晴朗怡人,秦天海也高兴起来:“好船,好船!”秦天海加大马力,船箭似的驶向大海深处。没多长时间,岸上的景物已模糊不清。秦天海忽然发现,前方一大片海域银光点点,他赶忙停下船,用望远镜去看。“啊!冰山!”

近几年持续的高温,天气异常。北极的冰块大片解冻,并通过白令海峡,像羊群一般涌向太平洋,但能到达渤海湾的还不多见。冰山的出现,给行驶的船只带来极大不便,沉船事件时有发生。

秦天海突然发现的冰山,在左前方不足百米的地方。他放下望远镜,肉眼已能看清。冰山高出水面一大截。仔细看还有些距离,到四周再查看一遍,的确无危险存在了,秦天海才松了口气。他又拿起望远镜观察最近的那座冰山。突然发现上面金光闪闪,像一团火,又像是一大块闪光的宝石,发光体被冰挡住看不见。“是冰的反光?不对,应该是冰上有东西。”他想,“过去看看到底是什么?”好奇心使他将船慢慢靠近冰山,越来越近,上面的东西已看得非常真切:一个婴儿,周身红光映照。忽然,婴儿启口长啼,声音银铃般清脆,仿佛向世界呐喊其生命的存在。

秦天海被这一幕惊呆了。看着光洁的婴儿,他想起了怀胎

月的妻子。“哇哇……哇哇……”婴儿的啼声更加清脆了。秦天海确定这不是幻觉,恻隐之心油然而生,他想:“一定要上去看看,祸福由天吧。”

他脱掉衣服,跳入海中,接近冰山。果然是一个婴儿,身上裹着一条红巾。他小心地将婴儿托起,单手游回船上。刺骨的海水使他打战,然而当他怀抱婴儿时,周身充满了暖暖的感觉。婴儿就像一个小小的火炉,向四周漾溢着无尽的温暖。他定睛细瞧,婴儿脖子上戴一项链,一圆形玉坠护于胸口。玉坠正面:一枝破芽初生的粉红色桃花,一枝,二叶,

瓣花,枝嫩,叶绿,花自红,红中带粉,透着晶莹与灵气;背面是一幅阴阳

卦太极图。项链正好套于婴儿的脖子上,柔软无比,无一接口,却无论如何从脖子上取不下来,真是巧夺天工。

秦天海用衣服将婴儿包住,启船返航。

处静悄悄,无一行船。二

回到家中,已是傍晚。秦天海用膀子撞开大门,院子里看不见妻子,走进外间,听到妻子大声的叫喊,他很快明白妻子在生产。几步跨进里屋,妻子正躺在床上高声用力。他将婴儿放在沙发上,跪在妻子身边,握住妻子的手。“生玉,我回来了,我去找医生。”

陶生玉看到丈夫,像是看到了希望,痛苦顿时少了许多。“不用了,帮我用力,马上就生了。”妻子低声的说,又长长喘了几口气。

秦天海恨自己今天不该去试船,不该留妻子一个人在家。他心里一直自责,妻子的每次叫声,都像打在他身上的一记重拳。“生玉,生玉……”他默默地念着。“哇哇……”婴儿出生了,是位千金。妻子放松的脸上,无力中带出一丝笑容。

突然,屋内变成“哇哇……”的二重奏。

时光荏苒,一晃就是

年。村里人都夸赞生玉家这对龙凤胎水灵聪慧,天海夫妇当然高兴。最初,天海为他们起名叫“秦生”、“秦玉”。三岁时,一位算命先生路过门口,看到兄妹俩相貌不凡,定要为兄妹俩卜上一卦。天海觉得老先生诚恳,便依了。卦词上说,“凶,家移。”天海觉得晦气,本想图个吉利,没成想是这样,生气地让其走开。算命先生决意不走,问二婴姓名,又问其家人几何?天海不答。旁观者中有人告之:“这家几代单传,现父母已双亡,全家四口,男孩叫秦生,女孩叫秦玉。”老先生思忖许久,说道:“此灾有解,只需在兄妹姓名中填一个‘海’字便可无事。”说完,仰头细看他们家里的两棵杨树:高三丈许,二人方能合抱,冠状如云,色银白,观其杆而知其根深。两树像两位门神立于正门两侧。“神也,神也!”老先生忙跪下向树磕头,旁观的都觉得好笑。老先生站起来,对天海说:“此二树是你们家里的两个神,左阳右阴,好生养护,必有厚报。”

说话间又是夏天了,气候越发异常,今天狂风,明日暴雨。拦海大坝天天告急,大坝筑得像长城一样,却仍挡不住海水泛滥,海水倒灌时有发生。

有一天,政府通知有股强台风可能会在沿岸登陆,各级政府、各家各户作好抗台风准备。海边的人什么样的风没有见过,人们并不在意。狂风带着暴雨整整下了一天,晚饭时方小了些。院子里全是水,只好呆在家里,无事可做的村民们很快便进入了梦乡。半夜醒来,天海突然发现屋子里已全是水,都快到床沿了。他赶忙推醒生玉,“出事了,快起来!”匆忙间穿好衣服,水已漫上床。“怎么办?!”生玉惊恐万分。“别怕,你我各背一个,出去再说。”海生、海玉受此大惊,竟一个也不哭,会意地紧紧搂住父母的脖子。夫妻俩摸索着出了屋子,幸好是自个家,路熟。水眨眼就到胸前。“怎么办?哪儿去?”生玉急得直哭。天海眼前一亮,“生玉,游到大树那儿去,你我各抱一棵。”“天啊!救命的树啊!”水越涨越高,夫妻俩各抱一棵,水涨就顺势往上爬,很快就抓着树枝爬到高处。

这里已是一片汪洋。家没有了,什么都没有了。秦天海、陶生玉像牛郎织女一样各守一棵大树,遥遥相望,不时还互相提醒着抓紧树枝。天渐渐开始发亮,风雨已停,放眼望去一片泽国,隐约可以看到几丛树梢。如此大面积的海水倒灌,谁会想到?家离海边还那么远,水灾不是没见过,可今天这样,还是第一次,也是最后一次了。

只有静静等待政府的救援了。一天过去了,没有人来。又是一天过去了,还是看不到希望。无水、没粮,一家人只好以树叶充饥。就在第三天上午,突然听到了飞机的轰鸣声,已疲惫不堪的秦天海又看到了曙光,拼命地招着手。驾驶员终于看见了他们,投下了食品、水和救生衣。正在一家人感谢上苍的时候,不知从哪儿来的一条蛇,突然爬上了生玉赖于生存的救命树。生玉慌乱之中不知所措,索性向蛇求起情来。蛇却毫不理会,一点点向上爬。秦天海折了一个树枝,游过去。“别怕,我来对付。”一边说着一边用树枝瞄准蛇身就打,打偏了,蛇掉进水里,箭似的向秦天海扑来,还没等秦天海反应过来,蛇已咬住了他的胳膊。秦天海松开手中的树枝,迅速卡住蛇的脖子,蛇软了下来……秦天海渐渐觉得全身发冷,抓住树枝却上不去。“是不是毒蛇?”生玉害怕地问。“不会,我长这么大,在这儿从没见过毒蛇。”秦天海低着头有气无力的回答。

没多长时间,生玉看天海一动不动,叫也没回声,便下去拉他,却发现他已全身冰凉。陶生玉嚎啕大哭。“天海,天海……”“爹,爹……”

下午,救援的船只找到了他们。可惜,天海却没等到这一刻。一家人被救上船,却又依依不舍,生玉把丈夫折下的那个树枝捞起,又从自己待过的那棵树上折下一枝带走,以此来纪念她的丈夫和她的家,也以此将两棵树的灵魂带走。

船越走越远,两丛树影渐渐从他们的视野中消失。生玉眼神恍惚,仿佛远处总是有两丛树影,淡淡的、隐隐的……三

陶生玉从政府领了救助款,葬了丈夫,带着海生、海玉投奔内地的娘家来了。家里父母还在,由哥嫂照顾,哥哥老实,家里一切都由嫂子做主。嫂子的刁钻远近闻名。生玉未嫁时已领教足矣,也正为此才赌气远嫁千里,只是可怜了父母。母亲已瘫在床上多年,父亲快

十的人了,所幸身体还好。哥嫂另有家院,没跟父母同住。

生玉回到家中,见到父母放声痛哭。父亲隐泪将女儿劝住,又多加宽慰,见两个外甥穿着大人衣服,便对闺女说:“我到集上买点儿东西,你先陪你娘坐坐。”

生玉坐在娘旁边,陪着娘说话。多日不见,说说东说说西,话多得就像弯弯的溪流没头没尾。天已近中午,生玉想着爹赶集也该回来了,准备动手做饭。

生玉心里想,我领孩子住在父母这儿,嫂子会怎么想,又会生什么事端呢?

正胡乱想着,忽然门外传来一声高嗓门:“玉妹子回来了。”

生玉一听就知道是嫂子的声音。话音未落,嫂子与哥便一前一后地进来了。

嫂子满脸的笑,拉住生玉的手。“妹子受苦了,听说你们海边淹得可厉害了,还好你这儿还有个家,缺什么,用什么,只管跟嫂子说,叫你哥送来。”嫂子说。“谢谢嫂子,来,坐。”生玉又看看哥哥,“哥,还好吧?”“好,好,孩子们好吧?”哥哥看了看躲在旁边的海生、海玉,“都过来,让舅舅看看。”

嫂子看了看他们的行李,两个树枝上挑着一个小包袱。“听说政府给你们发了万数块的救济款,让你们买房子。”“没那么多,只几千块。”“才几千?够干什么?还不够吃饭呢。”“可不是,不过现在受灾的人多,国家也有困难嘛。”“你真是菩萨心肠,还替国家想,想想自己吧,几千块买房子是没门儿了。”“房子不用买,这儿就是她的家,这房子是我的,我说了算,你不用算计她那点儿救命钱了。”是爹的声音。“爹,你回来了。”生玉见爹赶集回来,赶忙给爹倒了碗水。“爹,你这话可不对,我是替妹子打算,又没说要她的钱,像是嫂子来逼小姑子的命似的。”嫂子满脸不高兴,“不过话说回来,眼下房子由你住,是你的,可迟早应是生财的。嫁出去的闺女泼出去的水,再回来分家产,天底下没有的道理。”

爹气得双手哆嗦。“有我一天,你休想占我的房子,我就是放把火烧了,也不给你。”“不给儿子给闺女,你的心思人家明白——疼闺女。”“我就是疼闺女,我还疼外甥呢!”说着从兜儿里掏出刚从集上买的背心,把海生、海玉拉过来,给他们穿上。

生玉眼里含着泪。“爹,嫂子,都怪我,我不应该回来,可不回来,我又能到哪儿呢?房子我出钱买,不白住。政府给的几千块钱,就是让我们买房子的,我都给你们,一分不留,你也高抬贵手,放妹妹一马,钱是少了些,可我们母子只有这些,今后父母我管,算是补偿吧。”“爹,你听,这可是你闺女自己说的,往后可别说我们的不是。生财,去找二叔来做个保,写个文书,也有个凭证,今后可别说我们不管老的儿。”“你……你给我出去。生财,带上你的老婆,回你的家去,几十岁的人了,连老婆都管不了,就知道坐在那儿出气儿,不中用的东西,我算是白养你了。”

蹲在那儿一句话不吭的生财,突然火冒三丈,举起坐着的板凳,二话不说冲着老婆就砸了过去,最后嘴里吐出一个字:“滚!”

嫂子的头上被砸了个口子,血流了满脸,一只手捂住伤口,一屁股坐在地上,嘴里一边哭喊着,撒起泼来。

生财又抄起一把铁锹。爹看儿子失了常,赶忙一把抱住儿子的腰,不让他动弹。“爹你放手,让我打死她。”

生玉也赶忙过来劝阻:“哥,你别胡来,万一出了人命。”

嫂子见势不妙,不知什么时候,早一溜烟儿跑了。四

许多天后,生玉还是找来了二叔。一家人都在场,写了文书,各自签了名。

父亲的宅地,是村里最早的一批,面积比后批的要大一半。正房五间,东厢房三间。父母住正房的东屋,生玉与孩子们住西屋,中间为较大的客厅,厢房放些东西。院子前后隔成俩院,前院栽满了树,后院为生活院。前院原有的大树,在去年大侄子盖房时全部伐掉了,刚栽的新树苗还未缓过秧来。后院种些花草,无西厢房,显得挺大。西墙边种有一棵桃树,一棵杏树,靠正房墙根儿处种有一丛牡丹。院子的中间,是一条用碎石铺成的小路,小路把门庭与正房相连,与牡丹花对称的另一侧是口水井,井口封闭,压水使用。陶生玉把带来的两个杨树枝,分栽于门庭前面的两侧。说来也怪,这两个树枝真像有神灵护佑似的,居然顽强地活了。

一晃又是六、

年,海生、海玉已念初中。这几年几乎年年大旱,生玉与父亲在干裂的土地上,天天为水而奋斗。生玉虽然每天累得直不起腰来,可一想起孩子,心里有希望也就不觉得太苦。这一生对生玉来说,还有什么所求?最大的希望是盼儿女长大,有出息。

海生、海玉已懂事了,放学回来,总是先到地里帮母亲干活儿。两个孩子天性聪慧,考试成绩很好,班级排名总是第一名海生,第二名海玉。

过度的劳累让生玉病倒了,这一病就是一场大病,躺在炕上直说胡话。发病时又正好是半夜,海生、海玉吓得不知所措,赶忙叫醒姥爷。姥爷打发海生去找医生。

海生也顾不得害怕了,大着胆子跑进黑夜中,白天那些熟悉的东西在黑夜里仿佛都藏了起来。海生的心嘭嘭直跳,总觉得后边有人跟着他似的,回头一看什么也没有。海生继续跑,又觉得后边有动静,回头一看是一条狗,眼见只有几尺之遥。海生弯腰拣了块石头,那条狗就像有预感一样来了个急刹车,回头就跑,跑出老远才停下来,扭着头看着海生。海生猛然加速快跑,没多远就觉得后面不对劲儿,一回头发现那条狗又追来了。这次更险,马上就要咬着脚后跟儿了,海生顺势飞起一脚,正好踢在狗的下巴上。“汪汪”那条狗狼狈地逃走了,这回是真的跑了。海生此时胆子更大了,很快就来到了医生家。人家门闭得紧紧的,海生便用两只拳头砸门。

里面的灯亮了,问:“谁呀?”“我娘病了,你去看看吧。”“谁家呀?”“我是海生。”“噢,你先回吧,我随后就到。”“你可快点儿。”

海生回去时又碰到那条狗。它看见海生走过来,先是全神贯注地警惕着,随后又亮出准备逃跑的姿态。海生不紧不慢地走,快到自家门口时,再回头,那条狗站在门口远远地看着他。

医生终于到了,号了脉又问了问,说:“打一针吧!打一针就没事了。”看医生的神态,好像娘的病并不严重。打完针,医生走了,娘不再乱语,姥爷也睡去了。海生、海玉躺在娘身边,谁也睡不着。天快亮时,娘突然张着嘴像是在说话,更像是要大声喊叫,却又不能,着急的神态像是被什么东西控制了,急促地吸着气。海生汗毛孔直竖,猛然间,急出一身冷汗。此时,他感觉到自己浑身充满了热流,周身彤红。红光蔓延到娘的身上,她的呼吸神奇般地匀了下来,脸上的表情也渐渐平和了。海生又恢复了正常,他推了推娘。娘睁开眼,惊讶地看着孩子们,长长地出了一口气。“娘,你昨晚病了,还直说胡话呢!”海玉说。

生玉坐了起来,叹了口气:“唉!我说怎么这么累!”说着用手擦了擦额头上已变冷的汗水,“我昨晚梦见你爹了,说了好多话,也不知道是在什么地方,正说着,我跟你爹又想起你们来。不知什么时候,也忘了在什么地方,把你们俩丢了。可把我跟你爹急坏了,一直找你们……唉!原来是场梦,早知道是梦就跟你爹多说会儿话。”

海生、海玉靠在娘的怀里。海玉对娘说:“娘,你病了我们好怕,刚才哥哥着急的时候身上彤红。”“别胡说!娘看看,生儿没事儿吧?”

天一擦亮,生玉就起来,到门口的两棵大杨树下,各点了三炷香,嘴里“么么”地念了一些话,眼光慢慢地从树根移到树冠。两棵杨树已比碗口还粗,高耸挺拔,树冠撑开就遮住大半个天,树叶在风中哗啦啦作响,像是对她说着什么话。也许只有生玉才能听得懂,她是在用心灵去听,用虔诚去听。海玉说她哥哥身上彤红发光,生玉虽没看见,但其实她是信的,她知道海生是怎么来的,但真正的来龙去脉,连丈夫都说不清,她怎么明白?但有一点她是信的,海生的来历有些蹊跷,他怎么可能在海面上活下来,还是在冰块上?有总之海生的到来,她总有一种说不出来的感觉。家没了,丈夫走了……她自己觉得这也许就是命,这一切也使她越发信命了。不过,对海生她并没嫌弃,吃自己奶长大的孩子都是亲的。有时候她也瞎想,海生会不会再妨他的妹妹?当然,只是想想,她是决不会对别人说的。但她总还有一些不放心,终于决定也为海玉做一个与海生一样的玉戴上。

平时,海玉也常问娘,为什么哥有玉,而她却没有。海生也觉得一个男生倒戴这个东西,私下常常想摘下来给妹妹。难的是,项圈怎么也摘不下来。问娘是怎么回事,娘只是说:“你刚生下来时,有人说你命硬,戴上此玉,把你锁住,如今你长大了,脖子粗了,怎么摘得下来?孩子记住,此玉不可摘,此玉若不在,你就没命了。闺女,你也有一块玉,大了娘也给你戴上。”海玉听娘这么说也就高兴起来。

今天,生玉终于下决心要把丈夫家的传家之宝,也是丈夫留下的唯一值钱的东西——金链玉坠,给海玉戴上。早些时候,她一直戴在自己身上,回到娘家才收了起来。其实,金链玉坠是早晚要给海玉的,只是怕海玉小弄丢了,如今给她戴上,以免她的心里总不平衡。只是这块玉与海生的不大一样,海生的是一块圆形的玉,正面一枝破芽初生的桃花,背面是阴阳太极图。而此玉,形状虽为圆形,两面却无字无图。生玉想找个匠人也刻个图案,让海玉的跟海生的一样。

说来也巧,一天街上来了个刻画的艺人,手巧得很,在钢笔上三下五下就刻出个凤凰来。生玉动了心。等海生、海玉放学回来,生玉将艺人叫到家里,让艺人照着海生的图样,在玉坠上也刻上画。艺人叫海生把玉摘下来,生玉赶忙解释,“已摘不下来,此玉是出生时带上的,无接口摘下不来,你看看不就行了。”说完让海生从内衣里把玉取出。海生的玉一般放在内衣里面,不知情的人是不知道的,此玉也只有家人见过。

艺人用手捻了捻玉面,心中顿时荡漾起一种说不出来的轻松愉快,绵绵的似婴儿的肌肤一般。突然,艺人的手一抖,把玉丢开了。

海生忙说道:“背面你还没看呢?”说着把玉翻过来让艺人看了。

艺人再没动手,他又从生玉手里接过玉坠,看了看说道:“此玉质地太硬,不好刻,只能画。”

生玉答应了。艺人的手的确巧,三笔二笔画了出来,前后不过几秒钟,画得却是逼真极了。全家人都夸奖艺人的高超手艺,艺人收了钱就匆匆离开了。

进入伏天,热得难受起来,蝉的叫声也变得焦躁不安。累了一天的生玉回到家里疲惫不堪,又赶忙到锅头上做饭。爹坐在一边抽烟,娘在炕上坐着。海生、海玉放学一回来,放下书包便找东西吃,生玉说他们像饿狼似的。饭后,两个孩子安生下来,到里屋写作业去了。父亲说困了,先去歇着了。这时,生玉也感到全身松软,眼皮只想合。生玉也没多想,大概是白天太累了,碗也没洗,也到炕上睡了。

这时,天已黑透。院里出来一个黑影,探头探脑地向屋内窥视。海生、海玉在灯下安安生生地趴在桌子上。黑影窜进屋里,直奔海生而去,先捅了捅海生,看海生没动,迅速将手伸进海生的脖子里,揪出项链,顺着找锁口。奇怪,真得没有接口!小偷急忙从口袋里拿出早就备好的钳子,想用钳子将项链剪断。就在用力的刹那间,突然一道火光四射,小偷像受到电击一般被打出老远,直挺挺躺在地上。海生猛然惊醒,闻到一股刺鼻的气味,看到一个陌生人躺在地上,妹妹趴在桌子上睡着了。海生不由的毛骨悚然,便喊:“娘,娘。”连叫几声,无人回答。再大声喊,还是无声。海生本能地意识到家里出事儿了,跑到院里上房把邻居们喊来。邻居们还在乘凉,听到喊声纷纷赶来。见此情形,有人说,“一定是这个人下了药,来偷东西,别说什么了,赶快救人吧。”于是,大家分头儿忙了起来,有去找医生的,有报案的,有去开车的……吵吵嚷嚷,将海生一家人连同那个小偷都送进乡医院。生玉、爹、海玉,还有那个小偷都被救醒了,唯独娘醒不来,老人最终是永远地睡着了。小偷醒来后就被民警带走了。有人认出,小偷就是那个走街串巷刻画的艺人。

生玉的哥哥见娘被人药死了,吵嚷着到派出所要亲手杀了那个小偷,被派出所的人劝了回来。生玉一家人已没空儿去管那个小偷了,由警察处理去吧,接下来几天里忙着发孝送葬老娘。

夜深人静的时候,生玉来到大杨树底下,烧香磕头,祈求平安。村里已传遍了:生玉家里有块非常值钱的玉。什么事情都怕人传,越传越远,越传越离谱。一个女人经受的太多了,也就不太在乎别人的议论了。生玉把小偷放过药的水缸砸烂扔进沟里,也把家里的晦气扔出去。

娘去世后,嫂子不时地来串门了,说说闲话,没事儿坐坐。一天,嫂子赶来说:“那个小偷全都说了。他在玉上刻画时,看到海生那块玉,就起了坏心,好几次想在海生上学的路上动手,只是海生他们有伴,没有办法下手,就想出了那么个毒计,白天趁没人注意他先躲进厢房……”嫂子一边说着一边又招呼海生,“生子,出来让妗子看看,到底是块什么样的玉,让那个小偷财迷心窍。”

海生扭扭捏捏地走过来。

生玉在一边说道:“拿出来,让你妗子看看。”

海生不情愿地从内衣里面摸了出来,就到妗子身边。

妗子用手托起来看了看,说道:“真是个宝贝。怪不得人家都说它值钱,摸它一下,那感觉怎么说呢,嘘……”妗子嘘了起来,没再说话。“嫂子,你别听外人乱说,其实,不过是一块好看的石头,哪是什么玉呀,海生生下来时,跟他爹不错的一个先生说,海生命硬会克人的。人家送了这个链子套在脖子上,一分钱没要,要值钱谁会白给你?肯定是不知从哪儿随便买的便宜货,也顺便做个人情。”五

日子过得飞快,门前的两棵杨树已宛然长成大树了,高耸入云,两人方能合抱。海生、海玉高考完,回到村里,老远便可看见两棵杨树那似山峰般的树冠,犹如鹤立鸡群。“我们的家,我们回来了!”“见了娘,咱们高兴点儿。”海生对海玉说,“咱们多干点活儿,就算考不上,娘也能宽点儿心。”

妹妹点了点头,两人一前一后回到家里。娘还没回来,里门锁着,兄妹俩坐在前院的台阶上。太阳的余晖映照天空,把大半个天染得红彤彤的。知了用劲地扯着嗓子呐喊,像是要把天撕出个口子来才算罢休。两人心里都还惴惴不安地想着高考的事。海玉把胳膊肘放在膝盖上,托着下巴,看看哥哥沉思着,就去看天空。“哥,你看树上全是家雀。”

海生抬头一看,可不是,所有的树大小枝上都站满了家雀,像一个个的棉桃,密密的,有的把枝条都压弯了。奇怪的是家雀都静静地,不飞也不叫,像是打坐的和尚,又像是静养的道人。这是怎么了?兄妹俩好奇的站起来,扬着手吓唬树上的鸟。那些“修仙”的家雀一动不动,理也不理,甚至没看他们一眼。两人好生没趣,海生拿起块石头来要打一把。

海玉劝道:“别了,万一打着人。”

正在此时,从树丛里传出几声家雀的叫声。这几声鸟叫就像点了过年的鞭捻儿,唧唧喳喳像开了锅。刚刚还“修仙”的家雀,一转眼四处雀跃着,叫吵着,翻飞着,打闹着……争前恐后,生怕别人抢了它什么似的。整个天空充斥着鸟的叫声,连带着四面八方,左邻的,右舍的,前院的,后院的……这阵势兄妹俩还是生平第一次见到。“哈哈!看来蝉也只能相形见绌了。”海生说道。这么一闹,兄妹俩也就暂时抛开了有关高考忧虑。

娘跟姥爷下地回来了,兄妹俩仍收不住惊喜,在院子里东奔西跑。生玉见孩子们高考回来这么高兴,心里想,他们一定是考得不错,一天的疲劳因此而消解了许多。“做点儿好吃的,犒劳犒劳两个秀才。”姥爷喜欢叫他们秀才。

生玉到锅头上做饭,兄妹俩跟姥爷说树上的鸟。姥爷说:“这是鸟会,有一个月了,每天下午这些家雀也不知从哪儿飞来的,早早等在这儿,就等这一刻,唧唧喳喳叫一会儿。人有人的玩法,鸟有鸟的乐和。这些鸟还挺守纪律,不到点儿绝不出声。”“海玉,海玉!”“唉!”海玉答应着。

原来是刘影来了。刘影,家住在他们家后边,也在县中上学,比他们低一个年级,跟海玉是最要好的朋友。刘影听说他们回来,就赶过来找他们玩儿。刘影一来,三个人更热闹了,一会儿上房,一会儿下地,他们比树上的鸟闹得还欢。

刘影来找海玉,其实更想见的是海生,这一点海玉最清楚。她俩之间没有不说的话。刘影喜欢她哥哥,海玉也乐意在中间穿针引线。海生本来不同意,只想一心读书,却禁不住妹妹的好心规劝,开始还脸红,后来也就接受了。从心底里海生也不是不喜欢刘影,从小一块儿玩到大,青梅竹马。这件事只是还不敢让娘知道,海生自己也觉得现在谈恋爱早了点儿。

说起来,海生对刘影还有救命之恩呢!

当时他们还小,刘影被人偷走了。歹徒向她家要钱,警察跟歹徒搏斗时将歹徒击毙了,却怎么也找不到小刘影的下落。

两天过去了,全村人找遍了每个可能藏身的地方,还是一无所获。这时,海生跟大人们说,山上还有一个山洞没找过。其实是大家从没听说过那儿有什么山洞。海生却找来海玉作证,海玉说:“哥去过那个山洞,娘知道后还打了他的屁股。娘骂他胆儿太大了,简直‘不要命’了。”

海生带着大家来到山下,他还要上去,被追过来的娘拉住了。

大人们谁也上不去,除非有点儿功夫。对上面喊话也没回音,大家都没辙了。

有人说,没准就是小孩儿能上去,小孩儿身子轻,手劲大的没准能爬上去。

娘看看山崖,把海生紧往身后藏,不让他出来。

有人让旁边一个小孩儿去试试,那个小孩儿吓得哭了。

刘影她爹问海玉:“你真的看到海生上去过?”“真的!”海玉说。

娘把海玉拉走,打了一巴掌,海玉在一边抹泪去了。

刘影她爹央求海生他娘,让海生试试。

海生也自告奋勇地要上去。

娘看躲不了,也只好答应了。她躲在人群后边,不敢看儿子爬山,担心的哭了,一边埋怨着海玉:“都是你!你还哭!”

刘影她爹忙过来安慰她。

海生果然身子轻,像猴子一样轻捷,一会儿功夫就上去了。刘影真在上面,也不知呆了多久,人已经昏迷了。海生用衣服把她绑在身上背下来。

后来听说那个歹徒会轻功。

高考结果要一个月后才有信儿。海生心里总是忐忑不安,妹妹却像没事儿人似的。海生干脆下地帮娘干活儿,也省得心烦。

刘影每天中午、晚上来找他们俩玩儿。他们仨在一块儿海阔天空地谈起来,才暂时不想高考的事了。但每到夜深人静的时候,海生却迟迟不能入睡,想到万一考不上,娘会多伤心;想到家里穷,志愿只能报师范,要是也能像刘影家一样,就可以想报什么就报什么,那该多好呀;想到要是海玉我们俩都能考上……可怜娘和姥爷天天那么累,等我们挣了钱,就不让他们干活儿了,把他们接到城里住。

兄妹俩平时上学,干活儿少,没干几天就累得受不了了。娘跟他们说:“给你们放几天假。”娘虽这么说,可兄妹俩哪好意思呆在家里只让娘和姥爷下地呢。于是便天天盼能下场大雨,也好在家里歇歇。

终于能在家歇歇了,正好刘影也过来玩儿。他们一边喝着茶,一边说着话。海玉推说到商店买瓜子,故意留哥与刘影单独说会儿话。刘影也要去,海玉不让,刘影便从口袋里随手掏出十元钱塞给海玉,海玉拿上钱跑出去了。

海生在刘影面前总显得那么腼腆。刘影目不转睛地看着他,海生脸上露出微笑,像是把一切都融进这一张微笑的脸上。刘影也甜甜的笑了,她轻轻握住海生的手,拉到自己的身边,另一只手也赶紧握在上面,生怕一不小心他会溜走似的,同时,笑意更浓了——从眼睛一直到嘴角。海生也笑了,任刘影握着手,不知何时另一只手也覆在那双细嫩的手背上。海生的脸上浮出了红晕,显得那么兴奋,细柔的感觉从手臂渐渐传入内心深处,却又仿佛不知如何珍藏。“哥,我回来了。”海玉一声大喊,人却还远在大门外。

妹妹刚进院里,还没来得及入屋,从后面跑出一个小孩儿来,手里举着一封信,追上海玉:“你们家的信!”“谁的信?”海生忙问。“哥,你的通知书。”“快给我看看。”海生急忙跑了出来。“师大的,别动,我先看。”海玉说。“让我看看!”刘影也凑过来。

海生干脆让她们俩先看,心里早偷偷地高兴起来,嘴想合却总合不上。“刘影,你看我哥那样,想笑就笑呗。”

刘影顺着瞧去,看到海生那样子,自己憋不住乐了起来。

一时,三个人笑了个前仰后合,直笑到谁也喘不上气来了。

笑罢,三个人又说了好些话,无意中说到海玉大概考不上了,要不然,报考的同一所学校,她的通知书怎么没来。说完海生才觉得不妥,刘影暗使眼色,海玉一捂脸喔喔地哭了起来,声音越来越大。海生、刘影也不敢说话,只静静地看着妹妹哭。突然,海玉拿开手倒露出一张笑脸来,还哈哈地大笑,并故作姿态前仰后合起来。这把海生、刘影吓坏了,可别精神出了毛病。你一言我一语紧过来劝。海玉却更加乐得说不出话。俩人被海玉这一笑弄得更傻了,海生干脆跟着妹妹一块儿乐,却乐得像哭,刘影在旁边绷着脸不知所措。“好了,好了。”海玉正经地坐下来说道,“看把你们吓的,我是逗你们呢!”

海生赶紧坐在妹妹身边,一边掏出手绢擦着汗,一边注意力集中地听妹妹说话。“实话跟你们说吧,我这次肯定是考不上的。”“怎么见得?”“我在高考前找先生算了一卦,说我命中注定要考两次,第一次必不中的,就算考上也会不明不白的落榜,所以我早就知道自己考不上,只是没敢跟你们说。哥,我还替你算了一卦,说你必是高中头名,说不定你就是全省的状元呢,咱们看看,那算卦的算得准不准。”“妹,你怎么还信那个?你的分儿不也够了吗,你怎么就知道录取不了?”“我信命,刘影你呢?”“我也信。”“不说这些了,今天是不是真把你们吓坏了?我只不过想逗逗你们,哈哈,你们还以为我‘范进中举’了,是不是?‘中举’的应该是我可爱的哥哥呀!”

海玉一边说一边用手指着海生。“你可装的真像,还真把你大哥我给吓坏了,你要成了范进,我跟刘影可怎么办呢?”“凉拌,凉拌。”“去,去,妹妹再倒壶茶水来。”

……六

生玉一家人,这几天都在为海生上大学忙活。生玉把多年藏着的折子找出来,支钱,准备让海生带上。

这些钱是过去政府给的搬家费,当时生玉多了个心眼儿,向嫂子撒了个谎,要不然会一分也留不下的。

生玉留下这些钱,平时一分也不敢用,就准备给孩子们上大学。今天她拿出来,心里说不出是酸楚还是高兴,脸上显出复杂的神情。一个人带孩子的艰辛和孩子长大有出息的欣慰,令她禁不住泪光闪闪。

正当大家为海生忙活的时候,生玉的嫂子却不知得了什么急病,一夜之间竟过世了。

海生上路的头一天,生玉的哥哥专门过来给了海生一百元钱,算是当舅舅的一点儿心意。

走的那天,海玉、刘影、娘、姥爷都去送他。汽车开动了,将海生送到另一个既陌生而又新奇的世界……七

一场透雨将校园冲洗得干干净净,潮湿的空气带着泥土的香味儿。深吸一口——新鲜,挥挥拳头——凉爽,一切都那么新。

海生与几个同乡从校园的南头走到北头,又从墙外绕了一大圈。高年级的老乡给他们新生介绍校园的每个地方——图书馆、食堂、各个系……又介绍了校园周围的机关单位。最后他们来到了离学校最近的一家影院,同乡会的会长请大家看了一场电影。

会长是位女生,已是中文系大四,名叫李月明。海生在县中念书的时候,她已考上了大学,没有见过面。她人长得漂亮,单是一双有神的眼睛,就足以把周围的男生都吸引过来。她在同乡中的威望很高,但还没有男朋友。估计追求的人一定少不了,这也许正是她威望高的原因之一吧。

同年级的老乡中还有三位,一位叫刘之娟,中文系;一位叫方应杰,外语系;一位叫张树梅,物理系,与海生同系。其中方应杰是位男生,另两位是女生。刘之娟、方应杰和海生高中同校,只是没在一个班不太熟。张树梅从别的学校考来。在异地他乡,老乡就是亲人,就是朋友,时间不长大家就熟悉了。几乎每个星期天都有老乡聚会,或在本校或在别的学校。

海生坐在宽敞的阅览室里向窗外望去,北方的秋季是最美的季节,阳光照在高大的树梢上,泛出淡淡的黄,远远的看上去有一种难以言说的美好,让人顿时心旷神怡。“秦海生!”海生听到有人叫他,声音轻轻地很柔和。他回头一看是刘之娟。她手里拿着厚厚的一本书,正望着他乐呢。她的笑容让她显得那么动人,正像是杂志上的一幅封面画。那姿态、那笑容让海生有一瞬间的愣神儿。

海生也笑了。“你看什么那么入神。”刘之娟又问道。“噢!来,坐下!拿的什么书?”

刘之娟在他旁边的空位子上坐下,把书放在海生面前。“是《红楼梦》呀,觉得怎么样?我看过一点儿,看不进去,似乎也看不出好在哪儿。你是学中文的,给我说一说其中的奥妙怎么样?学什么东西,要是没有师傅点一点,那一窍总也不通。”“你不要把我抬那么高,我和你一样也是一知半解。”“总比我学物理的强吧。”“你看了多少?”“草草地看了一遍。”“一遍还远远不够,里边的学问太多了,有空了再看看。”“没错,图书馆里还有吗?”“这种书最好是自己买。愿意怎么看就怎么看,还可以作为书架上的一种点缀。”“嗯,是!有客人来时,看到书架上厚厚的《红楼梦》,马上就提升了主人的品位,连周围的东西都跟着变得高雅起来,也不管是懂还是不懂。”“你这人真逗。”刘之娟像是被刺着了似的,脸上有些发红。女人的脸红起来更动人。“说着玩呢。我想,像你们学文学的大都很幽默,不是吗?什么时候你光顾书店时,帮我带本来。”“你自己怎么不去?”“我很少去书店。逛商场了,去书店了,不都是你们女孩子的爱好吗?”“才不呢,我看书店里还是男生多。”“也许!”“你真的想看吗?”“那当然了!”“门口书店就有,我陪你买去。”“再好不过了。”“把书包放这儿,占上地儿。”“快……”

二人一前一后赶趟儿似的跑了出去。书店里没几个人,空荡荡的。刘之娟像是在自己家里一样熟悉,径直走到一个书架上,随手拿下两本厚厚的书。“给你,多简单!”“谢谢!”海生忙打开后页看定价,脸一红,“这么贵呀!”“钱不够吧,我带了。”“明天还你。”“不用,算我送你的。”“那怎么行?”

两人的眼光悄悄地相遇,片刻都笑了,两人一块走儿向收银台。

师大的外语系女生多,每个班男生只有几个。理科系却正好相反,男生多女生少。理科系的男生谈起外语系的女生来,都说她们没眼光,放着理科系那么多英俊的男生不找,偏偏为了同班几个不怎么样的男生争风吃醋。他们都感叹外语系的男生真幸福,最差的男生也有人追,这着实让理科系的男生看着眼红。近水楼台先得月,也许……

方应杰是海生的老乡,听说他有好几个女朋友呢。他人长得英俊,高高的个头,花格衬衫抽进腰里,很潇洒。别说外语系的女生着迷,就是物理系的也忍不住要看上几眼。听刘之娟说,张树梅也在追方应杰呢,不过方应杰看不上她。海生也曾打趣地问过刘之娟,“你怎么不追他?”刘之娟不屑于回答,海生倒自找了个没趣儿。

说起来人的确很容易改变。几个月前还是土里土气的乡巴佬儿,摇身一变成了花花公子了。海生有时也反问自己,我跟刘之娟现在算什么?这算是爱情?唉,什么都不是。刘之娟与我不错,可谁也没有说过追求对方的话。跟她在一起,感到轻松愉快,心里有什么话就说什么话,从来不用顾忌。将来怎么样,还从来没有想过。

今天,刘之娟让他在图书馆等她一块儿看书。海生远远看见刘之娟领着两位老人过来了。他心里想,大概是她的父母吧。海生赶忙主动迎上去,接过老人的行李。“大伯,大娘,看之娟来了?”

刘之娟咯咯一笑,“你弄错了,这是方应杰的父母。刚才我在校门口,听他们说话,就知道是咱们老家来的。一问,原来是方应杰的父母来看儿子的。”

刘之娟说着看了看海生。“你陪大娘他们去找方应杰吧。”“你也一起去吧!方应杰不一定在哪儿呢,我万一找不见他总得有人陪着老人吧。”

于是,两个人一起送老人找儿子去了。

从老人脸上,可以看出他们有多高兴。是啊,儿子上大学爹娘也跟着光彩,邻里乡亲见了也高看一眼,老人怎么能不高兴?深深的皱纹都充满了笑。崭新的衣服还有折痕,看来是专为看儿子才穿上的。海生看着二老,就不由想起了家里的娘、姥爷,此时他突然觉得很想家,他们要能来多好呀!

海生不熟悉外语系,找了半个钟头才把方应杰找到。方应杰见到父母,满身的紧张,话也不会说了,脸也像姑娘似的红到了耳根,仿佛周围同学的眼光像马蜂一样蛰着他,于是他的窘态更使他不知所措,差一点儿被突出的地面绊个跟头,多亏海生扶得及时,才免得见到父母就伏地膜拜。

海生与刘之娟走开没多远,就隐约听见方应杰责备的语气说:“谁让你们来的?也不提前说一声……”八

北方的秋天最美,既没有夏天的炎热,又没有冬天的寒风,也不像春天那么多沙尘。

漫步在公园里,到处是落叶,踏上去厚厚的给人一种软绵绵的轻松,各色的月季使劲地开着,生怕明天就被寒风夺去它们的娇艳,正像是逛马路的少女,抓紧一年中最后一点儿展裙的时间。公园里人很多,女人像盛开的朵朵鲜花,男人便是蜜蜂,紧跟着花朵。

刘之娟与秦海生坐在公园的长椅上长谈,这已是他们过星期天的习惯了。“海生,你说《红楼梦》的下半部,曹雪芹是怎么写的?那么多人为这部书补全,但总不是原作。我总想曹雪芹会怎么写?要是你怎么写?”“中国人讲究全,讲究完美。一部书不能是半部,所以曹雪芹的《红楼梦》最终还是被后人补全了。外国的艺术界有一个断臂的‘维纳斯’,很多艺术家想给她接上胳膊,方案各种各样,但最后艺术家们还是觉得断臂的‘维纳斯’更美,也许她的美正因为她的断臂。而我们的《红楼梦》不正是断臂的‘维纳斯’吗?它的美是补不出来的。”“奇特!‘维纳斯’是美术界的典范;《红楼梦》是文学史上的楷模。看来你们学物理的脑子都是立体的、多维的,想的东西就是多。今天跟你在一起又长知识了,胜过听教授的课。秦教授,学生有礼了。”一边说,刘之娟还真像古代的学生似的向海生行了个礼。“不客气,不客气。”海生也装腔作势地学起了老先生腔,还站起来踱了几个方步。

两人很开心。“海生,你喜欢琼瑶的小说吗?她可是一个大作家。”“大在哪儿?她能与冰心、丁玲相比吗?”“当然!”“她只不过写些谈情说爱的小说。”“这正是她的优点。琼瑶的书风靡一时曾成为那个时代最畅销的书。有人说那个时代赚了大钱的作家就是琼瑶。她的书在两岸都受欢迎,那是很不容易的,因为要避开双方的政治色彩。她的小说描写爱情故事以及美好家园,能抓住当代青年人的心理。她就像人们喜欢的歌手邓丽君一样,是一个划时代的人物。我将来写小说一定请你当参谋,如何?”“你发表第一篇作品时,我请你吃‘烤鸭’。”“这可是你说的,别反悔。我回去记到日记里,一天念三遍,非吃上你的‘烤鸭’不行。”“君子一言,驷马难追。”

……

二人正说得热闹。突然,一个熟悉的身影站在他们面前,原来是他们老乡会的会长李月明。后边跟着一位略有些胖的男青年。“你们谈什么呢?又说又笑,周围的人都在看你们呢!”

海生与刘之娟,这时才觉得太忘形了。“真不好意思,会长你们……”“噢,明山,来一下,这都是咱们老乡,跟我一个学校。”

海生赶忙伸出手来与他相握。“我叫秦海生,是物理系的。她叫刘之娟,是中文系的。”“噢,刘之娟!你是刘之新的妹妹吧。我叫王明山,在县里上班。”

刘之娟突然认出来了,他与她哥哥是同班同学,是县委书记的儿子。“我想起来了,你还到过我家呢。你是县委书记的大公子——小县委书记。”“你哥现在怎么样?”“在家里干活儿。”“有时间让你哥找我去,我在县税务局工作,到那儿一打听就找见了。”王明山说话很随和,“走,大家一块儿去,我请大家吃烤鸭。”

刚才还觉得陌生,再加上又是县委书记的儿子,彼此更远了十里,没想到说了几句话,王明山跟他们就像熟人一样了。“今儿个高兴!”“高兴!”

王明山与秦海生不约而同说“高兴”,同时二人的手掌重重地一击,“啪”

的一声之后握在一起,两人牵着手走在前面,李月明与刘之娟笑着跟在后面,也拉起了手。

吃饭间,王明山又问起了同学——刘之新。刘之娟将哥哥的情况详细地说给他听。“哥哥补习了几年还是没考上,等我到了高三,他说什么也不再考了。他说丢人,妹妹都该考学了,他还考个什么劲,干脆回家干活儿了。他的性格内向,除了干活儿就在家里,总不愿出门。”“你哥跟我是最好的同学。我那年没考上,干脆就没补习,当了三年兵,今年刚回来。回去跟你哥说,有空让他找我去,我在县里给他跑跑,好工作不敢说,一般工作估计没问题。”“我先替哥哥谢谢你,我哥哥要知道了,还不知道多高兴呢!”“给你哥写信的时候,可得提醒他别一激动从房上跳下来。”海生在一边插了一句玩笑话。“去,眼红什么?你有事,王大哥也会帮你的。”“对,海生,今天我们认识了,就是朋友,有事了就说话,我不行,咱不是还有老爷子嘛!”“家里还真有点事儿,可能比较难办!”海生吞吞吐吐,有点儿不好意思。“说吧,没事儿!”

海生接着说,“原来我们家住在海边,海水倒灌把家全淹了。娘带我们回姥爷家,十几年了,村里就是不分给我们地。理由是村里地少,好多超生的还没法解决地的事,何况我们外来户。我们一家人只好靠姥爷姥娘生活,后来,姥娘去世了,村里又收走了一个人的地,跟村里怎么说都没用。唉,没法!”海生说着,眼圈就有些发红。“兄弟,别急。回去我跟老爷子说说,你家里的事儿总得有个说法,别着急,你放心,有我呢!……海生,我想问一句。你说的情况,使我想起点事儿来。小时候人们传说,从海边搬过来一家人,他家一个小孩儿戴着块非常值钱的玉,还闹出一桩人命案来……”“没错,说的就是我们家,不过那块石头可不值什么钱。”“真的是你们家!那你就是那个‘小孩儿’了!”

几个人充满惊讶的眼光集中到了海生的身上,仿佛眼前的海生变成了一个陌生人,既出奇又神秘。九

夜深人静,海生躺在床上,翻来覆去总是睡不着。他在想会长李月明与她的男朋友王明山。

他们俩怎么就走到一起了?李月明看上的显然是王明山父亲的官位,这也难怪,有了靠山什么事都好办,文凭又算什么?四年后毕业分配时,自己又能靠谁?只能听天由命。李月明这样做,背后会有人说闲话,但海生却可以理解。李月明漂亮温柔,王明山豪爽,他觉得他们俩在一起还是合适的。王明山也没有纨绔子弟的那种习气,倒更像一般的朋友容易接近。

他又想到了刘之娟。她与李月明比起来,李月明就像封面上的影星,既可欣赏又可议论,就是不可以娶来做自己的老婆。刘之娟,刚接触时印象并不深,好像也不怎么漂亮,时间久了,也许是看惯了的缘故,整个脸庞透出知性的神采,尤其眼睛非常吸引人。

一个人没有缺点是不可能的,但如果你注重的是他的优点,那他就变成“十全十美”的了,如果你总注重他的缺点,那他肯定是一个丑陋无比的人。

看来我真有点爱上刘之娟了,她健谈好学、成熟自信。跟刘之娟相比,刘影总像是自己的妹妹。即便刘影骂我是陈世美,我还是喜欢刘之娟。刘之娟心里是怎么想的,我要找机会试试。要是她拒绝,不光丢人,我们连一般朋友也许也做不了了。但是要不试,我又怎么知道她的心呢?对,明天请她看电影,到时候再说。

第二天,晚饭后海生约刘之娟看电影,她没有拒绝。离电影开演的时间还早,于是,二人决定先散会儿步再到市中心最大的那家影院去。

他们边走,边看,边说。市中心的一个广场上人山人海,高音喇叭里喊着什么,十几辆桑塔纳轿车被高高的柱子抬上了天,老远便看得一清二楚,原来是彩票抽奖。“刘之娟,我们也碰碰运气,没准也能中辆桑塔纳呢。”海生一边说,一边早拉着刘之娟挤了过去。“你还真要买?”“碰碰运气,你一张,我一张,多了没用。快,你也抽一个。”

刘之娟也从礼仪小姐的花篮里抽了一张。二人又挤了出来。

擦开对奖面,两个“谢谢”。

他们继续走。“刘之娟,你信命吗?”“你呢?”“我信,不知道为什么,我有点儿信。”“这东西,你信则有,不信则无。”“你看这大赌场,桑塔纳往那儿一摆,命中该得,那就是你的;没那命,你把所有彩票买下,也坐不上。”“你瞎说,你怎么能说那是赌场?”“你看看那些人,还有你我,不是赌又是什么?听说有一家就有那个运气,家里的大件全是中奖得的。有一次,我们村的人开着拖拉机,上面挤满了男女老少,浩浩荡荡到县城里去买彩票。”“这是国家同意的,怎么能算赌呢?”“这是国家同意的赌场。中国人爱赌,但个人不能开赌场。说它是彩票,只不过给‘赌’换个好听的名字而已。你看那儿,又是一家赌场。”

刘之娟顺着海生手指的方向看去,是一家股票交易所。“这怎么也变成赌场了,你怎么把什么都看成赌?”“不说了,已经到了,先买票。”

两人进了电影院,坐好。电影还没有开演,不断有观众进来,周围乱哄哄一片。海生的心里,开始变得像这个影院一样乱糟糟。他都听到了自己心脏嘭嘭的跳动声,他赶紧向远处看看,避开刘之娟的眼光。从一进电影院开始,他的心就被吊了起来,焦躁不安,恨不得自己去打开放映机,好早点开演。话也说的少了,后来干脆坐着。“你怎么老实了?”刘之娟开玩笑地问,随手捅了他一下。“累了,歇会儿。”

刘之娟看看他,笑了笑,也不说话,等着电影开演。

灯终于灭了。人们一片欢呼声后,静了下来。

两人好像都在入神地看电影,又似乎谁也没在看,都觉得有什么话应该说,可谁也不说。就这样沉默了很久,电影也演一半了。

海生大着胆儿,将胳膊慢慢压住刘之娟放在扶手上的胳膊,而刘之娟既没有将胳膊抽走也没有看他。他压得很轻,刚要用些力,她却移开了,转过脸来看他。海生脸一热,急忙把眼光避开,假装看前面的银幕,额头上的汗几乎要滴下来,又不好意思去擦,又不敢看她。正尴尬之时,刘之娟却悄悄抓住他的手,放在自己腿上,眼睛也并不看他,也像他一样注视着银幕。海生心里涌起一股暖流,像要把心脏胀破。她的手那么柔软细滑,海生偷偷看她一眼,她也转过脸来,朝他一笑,两人的手抓得更紧了。海生终于松了口气,轻轻地将头靠在她的肩上,她也将头靠了过来,脸贴得那么近,虽然谁也不看谁,可谁也明白,对方处在最幸福的时刻。

走出电影院的时候,他们开始拉起了手。夜已黑透,微黄的路灯照着他们走过的马路,他们专拣光暗的地方走。刘之娟平时最怕走暗路,现在一点儿怕的感觉都没有了。他们绕过一个花池,在靠近墙根的一个石凳旁,两人紧紧地拥抱在一起,谁也按捺不住那颗跳动的心。海生将她紧紧贴紧自己……

吻,是爱情的开始。十

快放寒假了,北方下了第一场雪。总算下雪了!北方的冬天没有雪,真不能叫北方。人们一个个都像是疯了,校园里热闹极了,跑的、闹的、拍照的、堆雪人的、滚雪球的、大喊大叫的……

海生踏着雪,显得很安静,一个人清闲地看别人玩。一个同学跑过来,送给他两封信。他看了看信封,原来是妹妹和刘影写来的。他跑进教室,先打开妹妹的信看。哥:你好!我们都很想你。你怎么好长时间不来信了。最近好吧!姥爷、娘天天念叨你。我回家一次他们就得问个没完,好像我是你的秘书,什么都应该知道似的。你上学后只给家里写过一封信,以后你没事了多写两封,省得姥爷与娘惦着,他们巴不得天天有信才好。寒假什么时候回来?我在城里等你一块儿回家。刘影也经常提起你。看来她还真想着你呢!大学什么样?回来你可得跟我们好好说说。对了,上次回家,娘说村里决定给咱们家补地了。娘都哭了,娘又是烧香又是磕头。真是老天爷有眼了。你回家,娘肯定高兴死了。我现在挺好的,不用担心。妹

不知是什么时候,海生的眼睛里已含满了泪水,是想家了,也是高兴的,各种心情交织在一起。家里还不知道,补地的事情,多亏了半路认识的朋友——王明山。够朋友!回家时,一定得去看看他。他用袖子擦了擦眼睛,撕开另一封信,刚要看,刘之娟风风火火地跑来了。“你怎么不出去玩儿,你看教室里就你一个,出去玩吧,谁的信?”“我妹妹来的。”说着海生赶忙把信收了起来。“出去玩会儿。”“好,出去。”海生与刘之娟一边走一边说,“你知道吗?我家里的地给补上了,明山帮我们解决了!你哥的事呢?”“真的?”“我还骗你吗?我妹信上说的。”“我哥没来信,你家的事能成,他的也应该没问题。”“是应该没问题。”

刘之娟将一只冰手放进海生的脖子里。“唉呀!”凉得海生叫了起来。刘之娟撒腿跑进雪地里。秦海生在后边边喊边追,紧赶着搓个雪球,远远地照着刘之娟的背影打去……多美的冬天,阳光,雪地,笑语……春天的美在于更新,夏天的美在于浪漫,秋天的美在于收获,而冬天的美正在于它的一尘不染。

放假了,秦海生与刘之娟作伴回家。刘之娟家住在城郊,海生准备在县城住几天,看看王明山,等妹妹放假一块儿回家。

刘之娟让海生住她家里,离县城近,找人也方便。海生觉得住在她家里,怕她父母不高兴。“我爹娘没那么多事,你去就是了。”“有我住得地方吗?”“你说呢?跟我哥住一块儿。”“不怕别人说闲话?”“怕什么,过年我还准备去你家呢,欢不欢迎?”“那当然!”“到时候留我住吗?”“到时候再说。”

刘之娟的父母,见闺女带来个英俊的男同学,心里早明白了,高兴还来不及呢。她哥哥刘之新也很热情,他早听王明山说过海生了,今天见了也就不觉得陌生,倒像是老朋友。秦海生忐忑不安的心总算放进了肚子里,跟他们又说又笑。

刘之新靠王明山安排到了自来水厂当工人,邻居们羡慕的不得了。现在刘之新话也多了,爱见人了,也常出门了。

晚饭后,他们三个人坐到一块儿聊天。刘之娟的父母看着三个孩子开心地说笑,偷着在屋里高兴。

海生原来以为刘之新一定是个内向的人,没想到他却那么健谈。“海生,你将来想干什么?”刘之新问海生。“创造一个理想的世外桃源,我总觉得有一天地球要被人类自己毁掉。”“地球会毁灭吗?”刘之娟问。“没准。”刘之新说,“地球可能灭不了,但地球可能变成人类无法生存的星球。你想,多少动植物已经灭绝,人类毁灭也是早晚的事。”“没错,要是地球上的核弹一炸起来,到处都是辐射,人们就是像猿人一样爬进山洞也躲不了。”海生说。“炸过原子弹的地方就不能住人了吗?”刘之娟问。“你不懂,原子弹炸过的地方多少年都不能居住,核辐射对人危害非常大,像癌症一类的疾病会很快就把人类杀死。”“那可千万别打仗。”刘之娟说。“你能管住?海生你说现在天越来越热,等到两极的冰、山顶的冰全都融化了,怎么办?”“那样高原就成了必争之地,战争肯定爆发,人类自我灭亡。我们家实际上就是活生生的例子。”

刘之娟瞪了哥哥一眼,觉得哥哥的问题勾起了海生的伤心事。刘之新不明白妹妹的意思,但知道说错了话,赶忙转了话题。“海生,你说世界上是钱管用,还是权管用?”“权比钱好使,权直接,钱还得拐弯。”海生答道。

刘之新接着说:“权和钱实际上是一回事,就像化学上的可逆反应一样,有了钱可以买权,有了权可以挣钱。其实,权与钱有其一,即可成就事业,它们都是资本。还有一种资本,就是自己的本事。如果既没钱也没权,那只有靠自己的本事了。你们可要多长点本事才行。”

海生暗想,刘之新绝非等闲之辈,他虽没考上大学,但自己真有点自叹不如。他与王明山关系不错,也许就是要靠近权的意思吧,还有李月明也分明是要靠近权。但这些话海生不能说。“与君一席话,胜读十年书。”海生的确有些感慨,“你明天带我去看看明山,好吗?”“我明天把他叫来,咱们喝两盅。我也应该好好谢谢他帮我安排工作,这就是‘权’的好处,找别人是不行的。”“大哥,你的理想是什么?”海生问。“大哥肯定是想当诗人。”刘之娟抢先回答,“哥写的诗可好呢,我读给你听。”“小妹,别出我的丑了。”“怕什么,海生又不是外人。”说着,刘之娟便朗诵起来:走开恬静地坐在那儿,没有话语,你,疑惑的眼神里,不知是爱,还是恨。快,到那边有花的地方,那里有清香,有蝴蝶,还有露珠。快,到那小树林里去,那里有清泉,有小鹿,还有许多神秘的传说。再往前走,那里就是我们的家,有太阳的地方,田野,耕牛,孩童,还有熟悉的老乡。

清新的诗句倒使海生产生了一种莫名其妙的惶恐感,自己也说不出来为什么。海生真诚地说:“真不错,哥哥是诗人,妹妹是作家。”

第二天一早,刘之娟陪海生到县中看望海玉。学校正进行期末考试,他们就先看望了从前的老师,等到中午找妹妹和刘影到饭店吃饭。刘影见海生跟一个女孩一块儿来,饭也没吃好,又不好意思当着人问,还得假装着陪起笑脸。这种尴尬也许人人都会碰到。刘影心里老大不高兴,下午的考试也考砸了。

回去的路上,刘之娟问起海生:“你那个小妹妹——刘影不大高兴,是不是因为我的缘故?”“可能。”“你们可算是青梅竹马了?”

海生没有回答。心里思索着:刘影要问起,我怎么回答?我们俩从前的事,就算是谈恋爱了吗?她与刘之娟相比,应该是刘之娟更适合自己。回家后,找机会一定要跟她说明白,但又不能伤她的心。她还有高考,要误了学习可是我的罪过。“想什么呢?还在想你那个小妹妹呢?”“别瞎说了,哪儿的话?”“好,不说了。我问你,你觉得我哥这人怎么样?”“你哥不错,很有内涵。”“我也觉的他挺有才华,就是没能上大学。”

晚上,王明山开着一辆桑塔纳来,李月明也一块儿来了。原来王明山已被提为副局长,有了专车。他自己会开车,也不用带司机。

王明山听说海生的妹妹在县中念书,就说应该叫来。海生告诉他,她们正在考试。

大家入席。刘之新提议选个“酒官”。海生第一个推辞不行。接着,王明山也推说当不得。

刘之娟说:“我更当不了,喝酒是男人的事,总不能选个女生吧?”“女生怎么了?女生公道,当得更好。”海生抢着说,“我看就李月明吧,她是我们的会长,我们都听她的,就她当吧。之新,你说呢?”“行,行,今天不论男女,都一样。”“不行,不行,还是让刘之娟吧,我不行。”

刘之娟赶紧说:“我可不行,月明姐你就当吧。”“月明,大家都让你当,你就当吧,咱俩还不是你说了算嘛。”王明山说道。“讨厌!好,好,酒官我当。那可得听我的。”

大家一起鼓掌表示同意。“请大娘、大伯过来坐下。”李月明吩咐道。

刘之娟把父亲叫了过来,王明山又去把大娘请了过来,坐定。

李月明说道:“大家先敬大娘、大伯一杯酒,为咱们聚会忙活了半天。”“不忙,不忙,你们来,我们可高兴了!”

大家一起敬了老人一杯酒。两位老人又与大家喝了几杯,便坚持推说不能喝,要退席。大家又劝阻一番。

刘之新站起来说道:“算了,他们喝酒都不行。”

于是,大家也不再劝。送走老人。“李月明,接着来。”刘之新说道。“从刘之娟开始,轮流坐庄起话题,酒由庄定,顺时针转,最后到刘之新。

开始。”李月明说。“说什么呢?”刘之娟若有所思的样子。“随便。”“说不来,可要罚你三杯。”

大家你一言我一语,有出主意的,有取乐的。“让我想一想,咱们谈谈‘圆滑哲学’吧。”“‘圆滑哲学’,新名词,讲讲。”海生很感兴趣。

刘之娟接着说:“世界上的万物,凡是有棱儿有角儿的,其棱角最容易被损坏,而慢慢地趋于圆形。星球是圆的,河里的鹅卵石也是圆的。因此,圆形是最适合生存的。做人也同样,圆滑的人最适合生存,渐渐也就形成了人们所谓的‘圆滑哲学’。圆滑,也就是人们常说的‘会来事儿’。不信你们看看身边,那些圆滑的人哪一个不是领导身边的红人?而你们再看看那些有点脾气的,哪一个不是碰得满鼻子灰。”“有道理。”海生说。“你讲的圆滑的人,也就是指那些小人呗,你让我们学小人?”王明山开玩笑地问。“谁让你去学?我是在说明一个道理,为什么小人会得势的道理。因为他们不自觉地运用了一条自然规律。圆者,适合生存也。自然界如此,人类文明也如此。我的话题完了。”

王明山争辩道:“不管怎么说还是长了小人的势,该罚!不多罚,喝一个!”“喝一个吧!”“喝一个!”

刘之娟看大家都劝她喝,便很痛快地喝了一盅。下边是王明山。

王明山说道:“刚才,刘之娟给我们讲了小人得势的道理。其实,她讲得挺好,我只是开个玩笑,之娟妹妹可别生气。我给大家讲一个故事,我当兵时一个战友家的事。他们家在解放前是一个大地主家庭,家里的钱厚得很,就是土改都没改完。这个家庭,就像当代的一个‘封建王国’,最高家长要由上一届家长指定,家长制度从解放前一直传到现在,家里的大小事都由家长说了算,家长实际上就是那个家族的‘皇帝’。刚解放时,村里的支书是他们本家,表面上是支书,实际上还得听家长的。文化大革命也没能改变这种局面,当时支书想借文化大革命的气候,夺走家长的职位,只红火了一阵子,后来失败后被人打断了一条腿,连支书也不敢当了。现在的支书都是由家长在家族里挑一个听话的当。人们为什么要听那家长的?原来家长掌握着祖上传下来的财富。每年年底,家族里的每一个家庭都可以领到一份钱。而藏钱的秘密由家长一代一代传下去。文化大革命时,支书想知道那个秘密,把家长打成了残废,也没打出一个字来。后来,支书下台了,也被村人打断了腿。有关藏钱的秘密,故事太多了,他讲到我们分手时也没有讲完。”“你讲了一个真不真假不假的故事来,不行,不行,喝三个再说。”刘之新说道,一边还替王明山端起了酒杯,双手送上。

轮到到李月明了。“我送你们一首诗吧。”李月明说道。“好!”“好!”刘之新与刘之娟兄妹俩不约而同地说。

李月明停了停,开始朗诵:万物间,谁最宽广?又是谁最深邃?大海说是天空,天空说是宇宙,宇宙说:你们都错了是人的胸怀!

月明的朗诵声情并茂,那浓浓的情感又一次使海生感到毛骨悚然。月明从前的音容笑貌一扫而去,宛然变成了“武则天”。

海生叹道:“惭愧!惭愧!没想到月明姐还有这等才华。小弟佩服!”

海生说着自饮了一杯,家里的酒杯大,海生已有些醉意,轻轻念道:“滚滚黄河,渺渺东海,一山红叶展不尽赤子丹心,长城巍巍,碣石依在,何人再设招贤台……”“海生醉了!”刘之娟在李月明的耳边轻轻说。

说笑中,大家又喝了很多酒……

十一

放假了,海生骑车带上海玉,刘影自己骑一辆车,他们一块儿回家。看妹妹与刘影的脸色不大对劲,海生心里惶惶不安,恐怕路上要有责难。从小她们俩就好得一个人似的,每次吵架都是她们俩一伙。

妹妹坐在车子后面终于发难了。“哥,你是不是‘陈世美’?”

海生不回答。

海玉又接着说:“你就出去半年,心就变了,把我们给忘了,信也不回。”

海生听妹妹说起回信的事便插了一句:“快放假了,我就没写回信。反正,马上就回来了。”“那平时怎么也不多写两封?”“不是怕影响你们学习!”“那个女的是谁?”“你们不是已认识了吗?”“是什么关系?”“同学,老乡,还能是什么?”“你不说,我们也看出来了。”

刘影一直没有说话,妹妹也不说了。大家静静地各自想心事。

走过那条小溪时,妹妹从车上跳了下来,抓住车的后坐,喊:“下来!”

海生本想骑快点儿,不在这儿停留,没想到妹妹还真厉害,自己先跳了下来。他们每次回家路过这条小溪的时候,总要下车玩上半天才回家。今天走到这儿却恨不得长上翅膀飞过去。

小溪上已经结满了冰,小鱼也看不见了。海生走在冰面上,时不时地溜一下,冰薄的地方吱吱地响。一不小心,海生滑了个仰面朝天。海玉、刘影走在岸上,脸拉得老长,他这一跤倒把她们逗乐了。海生刚爬起来,一个趔趄又倒了。海玉跑过去把哥哥压住,一边招呼刘影:“快过来,我抓住他,你来揍他。”一边说着一边还用拳头在海生背上捶着,“陈世美,陈世美……”

刘影慢慢地走过来,拉起海玉,“别闹了,饶了他吧。”

海生赶忙爬起来。“饶了他,为什么?”“算了。”“算了?你总是对他太好。你不教训教训他,他以后就不知道我们的厉害。”

他们来到岸上,在一块干草地上坐下。“哥,你知道吗,刘影这次考试都让你给搞砸了。”“是啊?”海生回过头来,关心地看着刘影。

刘影的眼睛里含着眼泪。

一路上,她多想哭一场呀!她心里的人怎么会变了心?不,她不相信这是真的,这只是一场游戏,海生还是喜欢她的。她要把海生夺回来。可怎么夺呢?还没有考上大学,而那个女的不仅上了大学,还离得近。她心里想:“我必须考上大学,我有自信比那个女的漂亮。”她心里暗暗下了决心,痛苦也就渐渐减少了。

这就算少女的初恋吧,却是那么残酷。这对她一生会产生什么样的影响呢?

海生的心里像是丢掉了一件什么珍贵的东西似的。他的心,被刘影的眼泪感动了。他回想起他们在一起的时光,一幕幕像是翻开了多年的日记,那里珍藏着许多美好的东西,哪一件也舍不得丢掉。

回到家里,已是傍晚。看到娘和姥爷那带着笑容的脸庞,海生这才觉得自己真的回家了。每天都紧张着的心,开始放松下来。一切都可以不想了,也不用去做了。

回家了,回家了!

娘和姥爷早把过年的一切准备好了,还为他们买了过年的鞭炮。

晚上,一家四口坐在火炉旁,开始闲聊外面的趣事、家里的琐事。一家人又说又笑,整个屋子充满了融融的暖意。

娘突然问了海生一个让他觉得不可思议的问题:“海生,我与你姥爷到城里找你,你会认我们吗?”“娘,你怎么了?”海生觉得娘问得好奇怪。“故城村儿里有个姓方的孩子,叫什么来着,也在上师范,上回他爹娘看他去……”“他叫方应杰,我认识,他怎么了?还是我领着老人找到他的呢。”“你认得他,你以后可千万别跟他交朋友,得离他远着点儿。”“娘,你快说,他怎么了?”“他娘大老远的……哎呀!还是让你姥爷说吧。”“姥爷,你说。”“还是让你娘说吧!”“娘你就说吧!谁说还不一样。”

娘不自然地挤出一丝笑容来,笑得非常勉强。又停了一会慢慢说道,“他娘大老远的去看他,你猜他对他娘说什么?对他娘说:‘娘,你跟别人可别说是我娘,你们就说是我的亲戚。”

娘不再说话。

海生心里像刀扎一样。方应杰怎么是这种人!还是我带老人找得他。他仿佛又看到了老人那慈祥的面容,老人心里怎么能承受住儿子的这种侮辱?天理呢?可他们的儿子却还活得挺潇洒,谁知这种潇洒的背后却隐藏着那么多虚伪。常言说,“狗不嫌家贫,儿不嫌母丑。”这算什么?

海生看到娘用一种异祥的目光在看着他,仿佛他就是那个不孝的方应杰。娘的眼光里含着许多想说给儿子的话,却又没说。海生看着娘,心里像是受到一记记的重击,胸口一股股热流涌聚。“我该说什么来安慰娘呢?”此时此刻,海生觉得用什么话都不能安慰娘那颗仿佛早被伤害了的心,好像方应杰就是他,纵然有百张口也难说清。“娘,哥哥可不是那种人。”还是妹妹为海生解了围,“你们不用担心,放心吧。”

海生也赶忙接着说:“娘,你们放心。像方应杰那样的人,全中国估计也就那么一个。”

大家谈完方应杰,又说起了自家的地。娘夸海生能为家里办事了。海生把跟王明山、刘之新交往的事儿说给娘听。娘挺高兴,还让海生有空叫他们来家玩。“哥,外面好像下雪了。”海玉趴在窗户上从缝里向外看。“是啊?出去看看。”海生也来了精神。

兄妹俩一前一后地跑到院子里。可不是?周围已白茫茫一片。海生仰头朝天上望去,想看看飞舞的雪花,却被雪花打得睁不开眼睛。夜空中不时传来年炮的爆炸声,即使大雪也掩不住人们过年的兴奋。炮声从年根儿一直到出正月,时时都能听到,有炮声才叫过年。“你们俩疯了?在大雪地里不怕感冒吗?快进来。”屋里,娘在喊他们回去。

进到屋里,海生突然来了灵感。“妹妹,咱们该写副对子贴。”“好呀!我去找红纸。”“别着急,咱们先把词想好再找。”“你想写什么?”“恰逢下雪听雷声”“下雪听雷声,你没病吧?”

正在此时,外面一声炮响。“妹妹,你听,那不正是雷声吗?有了:雨过天空飘彩练,雪来大地绽响雷。”“不错!写个什么横批呢?”“横批吗?我想想,你也想想。”“百花齐放,不行。”“国泰民安,也不行。”“哥,春花秋月。”“好,就是它了!”

早晨起床,天已放晴。一夜的大雪足有半尺深,海生先叫醒妹妹,然后跳进院子的雪地里,雪已快深到膝盖。海生环顾熟悉的家院,每一件东西都像是朝着他微笑:厚厚的石板桌立于院子中央;地上的农具躺在墙根下,只能看出个轮廓;铁锹上挂着雪,静静地斜靠在墙上;家雀在锅头上飞来蹦去,唧唧喳喳;那两棵高大的杨树,挺拔在外院两侧,树枝上挂满了雪。天空中没有一丝风,一声炮响,炸醒了这一切寂静。邻居家的小孩在放炮了。树枝上的雪被震得纷纷下落。

海生想在院子里走出一串脚印,怎奈雪太深,走完了却一点儿也认不出是自己的。小妹也在旁边走了一串,走得更歪歪扭扭。她裤腿粘满了雪,一身狼狈,一边还跺着脚,抖雪。

早起的人家,已在房上扫雪。铁器与房顶的撞击声,远远地传过来。

兄妹俩也爬上房顶准备干活儿。他们看见刘影正和她爹在房上扫雪。刘影也看见了他们,朝他们招手。海玉喊刘影早饭后过来玩儿,刘影点着头答应着。

三个人和好如初。不愉快的事,谁也不再提。早饭后,刘影过来了。他们在海玉的屋里玩了会儿牌,后来刘影提议以雪景为题各写一首诗。

海玉取来了纸笔。他们各自找地方思索去了。“海玉,你说雪最像什么?”刘影问。“最像一件婚纱,天空送给大地的嫁衣。”海玉说。“还挺有诗味嘛。”海生说。“我看像圣诞老人,他偷偷地送给孩子们最喜欢的礼物。”刘影说。“也像园丁,默默地装扮着我们的世界。”海玉说。“我看像观音菩萨瓶里的圣水,它用自己的真诚净化着我们的心灵。”海生好不容易想了一句,赶紧说。“还是海生说得妙!”刘影说。

娘送来一壶茶水和一盘刚刚炒好的北瓜子。海玉说道:“咱们比一比,看谁写得快,谁先做完谁先嗑瓜子,如何?”“好,好!”刘影同意。“只好依你们了。不过,总可以喝水吧!”海生调皮地说。“不可以。做不出来,什么都没有。做去!”妹妹很严厉。

他们重新回到各自的地方去思考。

刘影第一个写完,把稿子反扣在桌上,自在地吃上了瓜子儿,喝上了茶水儿。瓜子嗑得咯咯响。

一会儿,海生也写好了。把稿子放在刘影的下面,刚想拿起刘影的看看,没想到刘影却一把抢走了,不让他看。海生也没再抢,侧着身吃起了瓜子,又倒了杯茶水儿,一边吃一边喝。海生品起茶来那认真样,还真有点儿滑稽,他是故意做给妹妹看的。气得海玉直跺脚,堵耳朵,后来干脆跑到外面写去了。再回来时,瓜子已被他们俩抢着快嗑完了。

没想到的是,海玉不仅没有生气,还满脸笑容。“我写不出来了。把你们的拿来!”她一一收过来,先打开刘影的看。

刘影则打开海生的稿子,一看题目《雪在笑》,自己哈哈地乐了起来。“你笑什么?”海生问。“在你的笔下,雪也会笑了。哈哈……”刘影说。“不许笑!”海生命令道。“万物都在笑,为什么不许我笑?哈哈……”刘影笑得声音更大了。“快念来听听!”海玉说。

刘影念道:雪在笑你看,雪在笑。不信,你瞧树枝上的雪正在笑着向你招手。看,远处的孩童,红红的脸,笑成了朵朵盛开的鲜花。雪,落在枯木上,枯木又重新获得了生命,伸展着它那美丽的姿态,尽情地向人类展示它的重生。它也在笑呢!雪,是有生命的精灵,她飞到哪里,哪里便蕴涵了生机,无论那里从前是战场,还是废墟。她像是上帝的手,在抚平每一个创伤。她是菩萨的心肠,我们的世界。你瞧,树枝上,房檐上......全都是雪。雪在笑,万物都在笑。“海玉我来看看你的!”海生从海玉手里抢。“别闹,我真的还没写完,别看了!”海玉说。

海生手快,早夺在手里,高高举着念……海生又抢来刘影的大声地念了起来……海玉有点儿懊丧地说:“刘影写得真好。我确实想不出来了。罚我什么呢?为你们倒茶!”“海玉,雪是大地的嫁衣,你那美丽的婚纱由谁来送?”刘影笑问,“你觉得篮球队的那个男生怎么样?”“不喜欢。以你为参照物。”海玉说。“我可是女生!”刘影惊讶地叫道。“你的男朋友还是女的吗?”海玉反问。“堆雪人去了!”海生喊着出去了。

三个人又开始到外面忙活去了。

十二

年过得快,假期过得也快。海生、海玉、刘影各自返校了。

这次回校,海生没去找刘之娟。他自己也说不清楚为什么,仿佛他的心里对刘影有一种负罪感。也许是为了顾及刘影与妹妹的面子。他们一块儿来县城,说好先送海生上车,海生自然不好意思再提起去刘之娟家。

总之,海生感到事情办得不妥。一面是刘影,一面是刘之娟。唉!等见了刘之娟,又说不清了。“现在先做最要紧的事,”他心里想,“先去找方应杰,揍他一顿再说,这是第一要事。做出那种丢人的事,连我都跟着一块儿丢人,不打不足以出我心中的那口恶气。”

于是,海生找到方应杰,把他叫到院子里,二话不说就是一顿痛打。海生一急,也不知哪儿来的劲那么大。方应杰那么大的个子,海生提起来就像揪小鸡一样,一扔一个跟头。方应杰没有一点儿还手之力,满脸是血,躺在地上乱喊乱叫。海生觉得差不多了,扬长而去。

刘之娟听说海生与别人打架,也顾不得什么,赶紧跑到海生的宿舍。哪儿还有什么责备,关心还来不及呢!见了海生,她差一点儿哭出来。同宿舍的也被她的言行所感动,不言语悄悄地都出去了。

刘之娟猛然抱住了海生,紧紧地抱着他哭了起来。海生也被她的真诚感动得流出了泪。他现在才真正感到什么是爱,“我应该去爱她,她值得我去爱。”

学校并没有出面管海生打架的事,民不告官不究。不过自此以后,学校里人人都知道,物理系有个秦海生,打架有一手,单臂将对手托起,就像董存瑞举炸药包一样,一下子就扔出几丈远。一传十,十传百,越传越走样。没多久,海生就被说成侠客了。不知底细的人,见了他还真有点儿怕。

刘之娟却以此为荣,觉得自己走在海生身边很光荣。

北方的春天,来得快去得也快。前几天还微风料峭,突然间就热得像是到了夏天。火力壮的小伙子已穿上了衬衫,赶时髦的女人早就迫不及待地穿出了裙子。

刘之娟正在忙着准备全校的演讲比赛。根据海生的建议,修改了演讲稿,在比赛中得到了“雷声”般的掌声。

她内心越发佩服起海生来。她总觉得海生的想法很怪,有时近乎于疯狂,可静下来一想,还常觉得他说的有些道理。跟他在一起不会感觉到生活重复的单调。过一段时间,他便有一些奇思妙想,即使完全错了,也觉得很有意思。也许这才是生活,才是爱情的缘由吧!

十三

妹妹海玉写信来,问高考志愿填报的事儿。海生决定劝妹妹与刘影都报考医学院,不让她们再考师大。刘影家境好,没必要上免学费的师大,自己报考师大是没有办法,海玉再上师大则不妥。

刘之娟问海生:“为什么不让刘影来师大?”“她们俩从来是干什么都干什么,不会分开的。”“她来了,常来常往,不更方便?”“别说小孩子话了。放假后,陪我在学校呆几天。”“有什么事?你不回家?”“回。先帮我到医学院给她们找找人,找找招生的老师。”“这倒是正事。提前找几个老乡活动活动。不过,分数得够线。”“够线也得找。去年海玉不是也够线了,还不是没录取?”“你没问问你们系里是怎么回事?”“问过。没有人说清楚为什么。”“去年招生的是谁?”“我们系的副书记。”“就是那个看起来挺精的人?”“对,没错。就是那个人,人们都叫他‘猴精’。”“他姓什么?”“许,‘言’‘午’许。”“向学校告他一状。”“你小点儿声。”“怕什么?”“这可不能。这事我只能对你说说,跟别人可不能说。你也一样。”“什么时候,你也这么怕事了?”“这你就不明白了。要留后路,将来我还得入党、分配……哪能只管甜不管酸呢?要大度点,学会原谅别人。当时许老师又不认识我,换了你也会一样的。

要像你说的那样,如今我还能当上入党‘积极分子’?”“在私利面前,正义被你丢到大街上去了。”“不能这么说。再说,现在许老师跟我关系也不错。要看到别人的优点,别光看缺点。”“你可别学他那样儿,猴精猴精的,我看着都别扭。”“学优点不学缺点。鲁迅讲得好,学会‘拿来主义’。”“哼,什么时候你都有理儿。”“不说了,出去散散步。”“走吧。”

夏天的马路上,傍晚也仍然那么热。川流不息的自行车,是中国城市的一大风景。太阳已接近西边的山峰,笔直的马路尽头,呈现出一片山峦,这里宛如一座美丽的山城。其实,山离省城还有百里之遥,这儿则是地地道道的平原。遥远的山峦重重叠叠,形成一个庞大的背景。照张相或拍一个风光片,山景在这里就显得必不可少。不过,能看到山峦重叠的机会并不多,须晴日,最好再登高处。

今天海生、之娟两个人心情好,一边散着步,一边聊着天。人生常能如此,还有何求?

前边不远处是一座二十几层的高楼,海生想到楼顶看看整座城市。刘之娟也正有此意。楼梯在大楼的外面,电梯在楼内。海生本想爬楼梯,又担心刘之娟爬不动。没想到刘之娟却更想爬楼梯,她觉得坐电梯上去就失去了登高的意义。

等到了楼顶,刘之娟已气喘嘘嘘。巍巍山城,尽展眼前。地面上忙忙碌碌的人,变成了小小的一个点,聚在一起就像东奔西撞的蚂蚁。

海生情不自禁地说道:“‘登泰山而小天下’大概就是这种感觉吧!”“泰山之大,并非仅此而已。其文化之大,其精神之大,才是真正有气势。

什么时候我们也去登登泰山?”“下学期吧,现在事儿太多。”

红红的太阳不知不觉地已隐入群山之间,天边是灿烂的云霞。刘之娟的脸颊也被落日的余晖所渲染,害羞般地变得绯红。海生将这张生动的脸庞,用双手轻轻地捧住。刘之娟的脸上露出幸福的微笑,宛如一朵盛开的鲜花……

星期天,海生约来几个医学院的老乡,跟他们说了说妹妹的事儿。老乡们一口答应,最后把这事具体落实到了陈亮的身上。海玉和刘影报考的正好是他所在的系。陈亮跟系里的关系不错,人也精干,这事包在他身上没问题。陈亮告诉海生,最后还需要找到具体的招生老师,请到饭店坐坐,事儿才能算完成。“一切都听你安排,喝点儿,送点儿,都小意思。”海生答应着说。

海生哪儿来这么多钱吃喝?原来,刘影平时常寄些钱给他。这些钱,海生既不能退,又不好花掉,今天正好派上用场。高兴的是,陈亮没辜负大家的期望,还真把招生的老师给请来了。吃了饭,又收了礼物,招生的老师满口答应,“没一点儿问题,见了档案就提走。”

一切都搞定了,他们才准备回家。路上又看望了明山和月明,叫上刘之新,几个人在县城又聚了一次。海生回家心切,怕妹妹和刘影在家担心,便急急告别了朋友。刘之娟借给他自行车,他不骑;王明山说开车送他,他也不让。海生对他们说,他特别想走走家乡的路了。

难道家乡的路就跟他乡的有什么不同?也许有的,这种不同只有远离家乡的人才能踩得出来。

火红的太阳照在静静的河上。海生一会儿跑,一会儿走,一边随手采朵路边的野花。来到小溪边上,干脆穿着衣服跳了下去,溅起一片水花。这才痛快!什么都不用管,别人要笑话由他们去吧。笑,大声地笑,哈哈,哈哈……

翻过前面的岭就到家了。走在山间的小路上,海生想起了《人生》中的高加林。高加林到集上去卖馍,怕叫不出声来,过山沟时找没人的地方,先练习练习。战胜自我,是多么的难呀!命运常常跟人开各种各样的玩笑,对于某些人习以为常的事情,而换到另一个人身上,做起来就那么难。高加林甚而连叫卖一声的勇气都没有。海生问问自己,“我要是高加林,我敢喊吗?”他看看四下没人,便亮起了嗓子:“卖馒头,卖馒头……”空旷的山野中充满了他的喊声,却并不见回音。他又叹了口气:“唉!没人买。”

海生已看到自家的那两棵大杨树了。他心里想:“娘与姥爷是在地里干活呢,还是在家里呢?要是路上能碰见他们该多好。”近村时,碰到的熟人多了起来,各个儿都亲热地打招呼。海生还真有点儿衣锦还乡的感觉,只是满身的湿衣服难看了些。

妹妹与刘影如愿地考进了医学院,与师大只隔一条街,往来非常方便。刘之娟与刘影的来往也多了,开始还真有点儿别扭,慢慢熟悉之后嫉妒也便减少了些。对于女生而言能做到这一步已属不易,也难为她们同爱一个男生。表面上看刘影退出了,而实际上她并没放弃,她的追求变得心平气和,并没因为刘之娟的出现而气急败坏,而是更温情了,更成熟了,她这一生注定是不会再去爱别人了。同爱一个男人并不是错误,也没有必要明争暗斗,爱就是爱,不能因她人而放弃,也不能因为爱而走向“独裁”。很多人并不能与自己所爱的人终成眷属,但他们之间的爱也许更深。刘影不但不当刘之娟是情敌,反而当她是非常要好的朋友。这使刘之娟大为意外,甚而有些害怕。慢慢熟悉了,她才感觉到刘影确实是个好朋友,并不必怕。好在还未到海生最后选择的时候,也许只有入了洞房,才有最后的归属。

刘影家里是地道的“资本家”,几个人出去吃饭、游园,都是她出钱。别人也不跟她争,“争”反而显得见外了。这几天他们几个又在商量去泰山看日出,这是他们几个人的梦。

十四

登泰山,是他们早就计划好了的,也是他们组织的第一次较大的活动。他们先乘夜车到德州,再换乘到泰安。到了泰安,正是早晨,省去一夜住宿。走在泰安的大街上,行人还不多,汽车也很少,平时城市中来来往往的自行车此时还没出来。一个老人提着鸟笼自由自在地走在斜照的阳光下,影子拖得老长老长,但那种怡然自得的神态,倒也彰显着陶醉的快乐。海生看得入了神,被三位女生讥讽了半天。

找了旅馆,安顿好,他们就乘汽车到曲阜拜访孔子,晚上又回到泰安。第二天,他们上午游玩了岱庙,下午爬山,晚上准备在山上过夜。大家商议绝不坐缆车。爬山开始,海生背上各式“重武器”,女生们只随手拿点儿轻的。没走多长时间,女生们就觉得再轻的东西也成了“重武器”,连扇子也觉得沉。尤其刘之娟,平时不干活,这时更是累得喘不上气来。海生背着满身的东西,却显得很轻松。他这么精力充沛,使大家的兴致增添了许多。

一个挑夫,挪着沉重的脚步,一步一步向上攀登。扁担的两头是少许几块煤或几捆儿青菜。如此原始的搬运与拥有飞机、火箭的时代,显得格格不入。级级石阶,层层有序,展平了宛如一架钢琴上排列整齐的琴键。整个山体就像是一架大钢琴,不同的表演者在这同一架钢琴上弹奏出不同的乐章,欢乐的,哀婉的,雄壮的……为了给枯燥的爬山添点乐趣,他们一边上山,一边联对,你一言我一语,一问一答,一上一下,有人出上联,有人编下联,也不讲工整,差不多就算。

刘影出:皇家登岳祭天

刘之娟对:百姓下山逃命

海玉出:文人看山题诗

刘影答:香客进庙拜神

海生好不容易才编出:男儿们登高望远

此语一出,便惹来了麻烦。三位女生一同攻击。海生故意刺激她们:“对不上来了吧?”

刘之娟答道:“女儿们就地观花。”“对,咱们不走了,就地观花了,男儿们登高吧。”海玉也附和道。

三位女生都就近坐了下来,休息了。海生叹了口气:“唉!又不走了。”

刘之娟顺手把海生拉过来坐下,说道:“你怎么一点儿也不累?背那么多东西,快放下歇会儿。你们看看他一滴汗也没出。你是不是属狗的,没有汗腺?”

海生说:“我还真属狗,是天上的那个天狗,专吃月亮,等咱们爬到山顶,月亮爬上来的时候,正好品尝,那才好呢!”

他们这么一说,大家都觉得奇怪。海生就是一滴汗都没出,而且看样子一点儿都不累,还一直在那儿东踢一脚,西踩一脚。与路边那些东倒西歪的人们相比,海生就像另一个世界的人。海玉从心里越发佩服哥哥。刘影对海生更加爱慕,却不好表现出来。而刘之娟平时跟海生虽亲密一些,今天在海玉、刘影面前她也只能收敛起来,将爱藏在深处。

又一名挑夫,肩上扛着一根长长的水管,从他们身边走过,步履蹒跚。游客们慌张地躲避那只长长的水管,一不小心就要碰头,碰头倒是小事,更担心的是会被水管扫入深不可测的山沟,本来脚上就已没根儿。

苍老斑驳的古松立于山路两旁,就像经年的老者向人们诉说着泰山的久远。对面的山崖上一棵古柏愣从石缝里钻了出来,虽娇小,却让人感到一种蓬勃的力量。最美的当属“迎客松”,亭亭矗立,宛如天安门前哨兵的飒爽英姿,它向世人展示着泰山的风姿。

泰山的景点太多,整个下午他们并没有爬多高。

太阳已经下山了。山下的灯光闪闪点点,形成一片灯光灿烂的星火海洋。有些灯火笔直的连成一条线,大概是有序的路灯。他们找了个安全的地方,吃过晚饭。担心晚上山顶很冷,他们便在山腰休息了。

不知过了多少时候,上山的人逐渐多了起来。一批批十几岁的学生,唧唧喳喳爬上来,有打闹的,有的提着录音机边走边放着音乐,真不嫌累。

海生催大家站起来。他们随着人群一起爬,互相照应着,别丢了谁。幸亏海生他们人少,像那些学生们的带队老师还不累坏!到了山顶,人山人海,宛然一个庙会:找个落脚的地方都困难;东西很贵,一杯茶水五元。后半夜的山顶上,风大气寒,他们好不容易才找了个较避风且僻静的地方。离开了熙熙攘攘的人群,他们才如释重负地感到了一种轻松。

这时,他们也感到了寒风的刺骨。海生把带来的雨衣分发给她们穿上。离天明还有一段时间,看来还要经受时间的考验。刘之娟冷得牙齿咯咯响。她们开始跺脚、搓手,紧紧靠在一起。海生看着她们的样子,决定把自己的雨衣脱下来,披在她们三个身上。她们当然不同意。

海生忙说:“我不冷,不信,你们摸我的手,还热呢!”

刘之娟握住海生的手叫道:“果然是热的!快,你们也来暖暖!像火炉一样。”“还是你暖吧!”海玉、刘影几乎异口同声地说道。“你们真讨厌。”刘之娟赶忙从海生手里抽出手来,不依不饶地跟她们两个打了起来。

海生赶忙说:“别闹了,别闹了。大家挤在一块儿热乎些。我一点儿也不冷。”一边说着一边用手在海玉、刘影脸上各贴了一下。

海玉惊奇地问:“就是,你怎么不冷?还热呢,怪事!你热量多,借我们点儿。”说着,双手抱住海生的脖子。

海生感到脖子像放了个冰块,凉得他猛一缩身,喊道:“别!别!还是放胳肢窝里吧!”“好!好!”海玉、刘影一边喊好一边从海生的身后把双手各放了一个胳肢窝。

海生又把刘之娟的手握住。“若能点堆火,多好!”海玉说道。“手暖和了,脚还冷得不行呢。跺脚,跑步。”刘之娟一手抓着海生,一边原地蹦跳。

三位女生还是冻得直哆嗦。海生干着急没辙,谁知这一急倒热得直出汗。此时,海玉、刘影、刘之娟都感到一股暖流迎面而来,海生就像一个火炉一样向外辐射能量。

男人的胸膛,是多么温暖!花女人需要的时候,给她们的不仅仅是安全、温暖,更重要的是精神上的抚慰。

海生觉得自己有责任保护她们,尽自己的可能保护她们每一位。海生憋足劲儿运气,以便使她们能得到更多的温暖。正在此时,从海生的胸膛里透出的红光把她们全身映红了。

三位女生目瞪口呆,连海生都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事。海生解开衣扣,从胸前取出护身的玉片,原来是玉片发光!红彤彤就像一个红透的铁片,放在手上并不烫手,却有连续不断的暖流从中辐射而出,远在几步之外都能感到暖流的存在。

这会儿大家谁也不冷了,看着海生的玉,又好奇又害怕。海生赶忙宽慰道:“别怕!这是个火炉,正好取暖。”其实他心里也七上八下没底,心里想:“我到底是个什么人?这东西又是什么?在她们面前我一定要镇定,要不然她们会吓坏的。”“你这个玉真怪,你是不是外星人?”“我哪知道?没准儿!外星人怎么样?你们不理我了?”“你不是妖怪吧?”“说不定呢!”

大家你一言我一语地问个不停。“没事儿!小时侯,那块玉就发过光。大家别怕。那回是我娘病了,我哥一急,玉就发光了,我娘的病也好了。看来那块玉是块宝玉。”海玉向大家解释。

他们几个太熟悉了。海生就算是妖怪,又怎么样?就算是,也是一个好妖怪,又怕什么?还怕他吃人?“大家离我近点,暖和!不吃你们。”

三个女孩子都靠过来,贴近海生取暖。她们的眼睛盯着那块红红的玉,上面那枝破芽初生的桃花,更显得晶莹剔透。“海生快看,桃花里有东西出来。”刘影说道。

大家细看,原来这些红光正是从桃花内喷射而出,散向四周。

海生向大家小声说:“大家小点儿声,让坏人听了会有麻烦。你们必须发誓要保密,从前就因此玉出过人命。”“海生,你的玉从哪儿来的?”刘之娟问。“娘说是别人送的,打小就有。”海玉替哥回答,“到底从哪儿来,大概只有我娘才知道。”“海生,赶紧放回去吧,别让人看见了。”刘影关切地说。

海生把玉放回,扣紧扣子,红光隐入衣内,从缝隙中依然能看到透出的光芒。在海生周围几米之外,都能感到暖暖的气流。

在几位女生心里,海生身上又增添了一种神秘感。神秘到就连海生自己也搞不清楚。他也总想,这块玉到底有什么法力?仿佛在它的内部储藏着无限的能量。海生联想起《白蛇传》中,许仕林脖子上戴的那个发囊。发囊里是他母亲——白娘子的头发。发囊系在他的脖子上,保佑他平安。也许这块玉是海生的护身符。

大家处在暖暖的氛围中,害怕与惊奇也渐渐过去了。此地,也不方便再谈论。海生跟大家约定,回去后谁也不许再提此事。于是大家转了话题,谈起了自己的理想。

海生先问刘影:“刘影,你将来最想做什么?不会只想当医生吧?”“我呀,医生肯定要当,这个职业还是你帮着选的。医生也好,老师也好,只不过是饭碗罢了。我想你的理想也不会仅限于当老师吧?”“那是,那是。你说你,不用说我。”海生忙插了一句。

刘影接着说:“其实,我最想经营一家企业。”“我还以为你爱好医学呢。这么说来,你应该上经济学院或商学院,念医学院可惜了!”海生叹道。

刘之娟此时插了一句:“还不是为了你才来的。”

刘影笑了笑,接着说:“不开玩笑。我来这儿,原因还真不止一个。一是,我爹不让我当什么经理;二是,我也害怕上不了大学,医学院有你们的关系,先入了大学的门槛再说。至于专业,你能保证你学师范将来就当老师吗?其实,走向社会与所学专业对口的能有几个?念大学主要是拿个文凭。社会上只认文凭。”“精辟!”海生夸赞道,自己内心里却倒吸了一口冷气,“咱们再听听海玉的理想,你整天跟刘影在一块儿,看人家刘影,一日不见当刮目相看。”“哥,你真讨厌。你别油腔滑调的。”“好,好!你说你的,我不说话了。”“我对天文最有兴趣。你们说别的星球是什么样?”“不知道。”“你又说话了!像刘影、刘之娟那样不许说话,我又没让你回答。”海玉接着说:“我总觉得地球会毁灭。人类生命的延续只能寄托于其他星球。我相信在地球文明之前,在其他星球上有史前文明存在,只不过后来灭亡了。像埃及的金字塔最值得天文学家们去研究。那些金字塔可能就是当时的外星人登地球时留下的。金字塔的三棱形状让人联想起美国人放在月球上的反射镜。没准那些金字塔就是他们确定方位的标志。研究金字塔所确定的方位,也许会找到外星人的家。他们来地球时,埃及周围还是物草丰盛的人类集聚地。他们为了研究地球人的活动,可能发射了某装置长期向此地区辐射能量。长时间辐射不仅使本地区变得干旱,形成了地球上最大的沙漠,还使这个地区的许多民族的皮肤变成了黑色。”

海玉的怪论,大家听得还津津有味。刘之娟问:“地球上曾经出现的恐龙灭绝与外星人有关吗?”

海玉说道:“恐龙的毁灭是一个谜,有各种各样的说法,但我总觉得恐龙并没有完全灭绝。当时的大陆和天空几乎变成了恐龙的禁区,不管是什么原因造成的,但有一个地方人们可能忘记了,那就是水中。生命源于水,那么很自然,水也是生命最有效的保护伞,当空中、陆地都无法生存的时候,水中便成了世外桃源。陆地上的恐龙一定有进入水中避难的,直至生存到现在。像大鲸鱼,本来是陆地上的生物却由于种种原因而进入了水中,还有海象、海狮等。恐龙在水中也应该有自己的后代。”“海玉懂得真多!快赶上你哥了。”刘之娟赞道。“怎么又提我?该你说了。”海生说道,“我可以说话了吗?”“不可以,等之娟姐说完你再开口。之娟姐你说你的。”海玉说。

刘之娟说道:“我的理想比较简单,将来肯定先教书。如果可能就是想当作家,发表自己的作品,用文学去影响社会,用文字将美好的东西记录下来。”“我们都希望能早点儿看到你的处女作。”刘影说道。“到时候还有一只烤鸭呢!”海生插了一句。

刘之娟被海生说得有点儿恼了。吃烤鸭的约定海玉、刘影并不知情,是他们俩的秘密。今天让海生随口就公布于众,刘之娟觉得海生连他们俩的秘密都不能保守,生了海生的气,一句话也不说了。

海生并没注意到,还自告奋勇:“终于该我了。我最大的愿望是和你们一起游遍五湖四海,游遍大山大川。““你有那么好心眼儿吗?要真那样,我们可谢天谢地了。”海玉插嘴说。“你们放心,我说到做到,下一次出游地——大海。”“好!好!”大家异口同声地喊,就连在一边生气的刘之娟也不由地喊了出来。爱玩是年轻人的天性。

刘影问道:“你的理想难道就是游山玩水,岂不成了一个纨绔子弟?”

海生答道:“没那么严重吧!不过你们明白我的苦心吗?”海生故作深沉地停顿了一会儿。“快说!你说的准跟我们想的不一样,要不然怎么能显出你来呢?说吧!我们听着呢!”海玉反讥道。“世界上最宽广的应是草原,最深邃的莫过于大海,登泰山而能小天下,看黄河方知雄伟,骑在马背的男儿才是真正的英雄,而最坦荡的应该是人的胸怀,而最狭小的也正是人的胸怀。我们去看大山大川、大海大漠,是让我们共同拥有一个宽广的胸襟,大天下而小私欲,重情义而轻小利。天下安我心则安,天下乱我心自乱。”“你不会像成吉思汗一样去争霸世界吧?”刘影问道。“唉!我若能保你们平安就如愿了。”“你的愿望一定要实现呀!我们还真想出去玩呢!至于英雄、天下,我们女子皆可不管。”刘影又说。“天下兴亡,匹夫有责。哪能静坐深闺?”“我们不是要跟你去吗?你可不能失信,我们击掌为誓。”刘之娟终于又开口了。

四个人的手掌两两相击,发出清脆的啪啪声。

东方已曚昽有些天亮的意思了。人们开始占据有利地势,准备摄影器材,调整角度……又等了一段时间,人们已经能相互看清楚了,可是太阳还是不出来。大家感叹运气不好,天有些阴,可能看不到日出了。正在人们快要泄气的时候,云层中突然露出了太阳的半个脸。人们又开始欢呼,忙活了起来。太阳就跟白居易笔下的琵琶女一样,千呼万唤始出来。红彤彤的太阳像一张姑娘的脸,而且羞羞答答,平时那种光芒四射、耀眼逼人的气势一点儿也没有了,大家可以睁大眼睛仔仔细细地看,不用担心刺眼。时间不长,太阳就又钻进云里,日出就这么结束了。真有点儿昙花一现的感觉,所幸都留了影。

十五

从泰山回来之后,大家各自忙各自的学业,有很长一段时间没有聚会。

一天,海生接到刘影写来的一封信。他觉得奇怪,什么话不能当面说,还写信来,等见了面再跟她算账。海生打开信来读。海生:你好!很长时间未见,我现在都不敢叫你哥了。即使见面了,在别人面前,我又不好随便说话,只好把自己伪装起来,收藏起对你的种种感情。原谅我给你写信,我觉得写信更自由。没机会跟你单独交谈,写信可以自由地把我想说的话都说给你听,就连一些不敢在你面前说的话,也可以写出来让你看到,所以我要写这封信。自从你上大学,我们就根本没有真正坐下来谈过。一个女生被伤害后的心情,你是体会不到的,然而这一切我都会原谅。你喜欢刘之娟,我也清楚,但我们的感情就因此而结束了吗?打小我们就在一起,上山、玩水、打猪草……最难忘的是我们一起在麦地里找桃苗,找到了,栽到我们两家的院子里,如今它们都已开花结果了。每次桃花盛开的时候,我总会想到你,看着满树满树的桃花,就想起我们在一起的时候,每一朵花就是我们的一个故事,仿佛我们都住在了一朵朵桃花里,那里留有我们的笑声,我们的欢乐,我们的童年,我们的诗句……桃花落尽,我便期盼明年再开的时候。还记得那年春节我们一块儿做的诗吗?那年春天桃花开得最旺,爹娘都说那年我们家要有喜事了。我考上了大学,爹娘不知有多高兴。后来他们知道是由于你帮忙才那么顺利,说等你今年回家还要好好谢你!到时候,你会不会去我们家喝酒呢?如果你果真要抛开我,我一定会伤心的,伤心之后,我还会记得你,你已不可能在我心中抹去,我只希望你能分一点儿爱给我,再没有太多的奢望。如果没有你,我就没有今天。正是为了你,我才百倍努力,下决心考上大学,以使我们能地位相当。如果我上不了大学,我不就像《人生》中的巧珍一样?你一定会抛弃我的。你是不是觉得我有点儿傻,要是我们的心能互换该多好,那样你才会真正明白我。我多想单独跟你坐一会儿,听听你的声音……唉!难道爱情真的不能分享吗?我想星期天到竹韵公园散散心,把一切烦恼尽量地抛开。如果你有空,上午竹韵公园再见。影

海生看完信,已被刘影感动了。他心里想:我对刘影是不是太冷酷了?我怎么会这样?她对我的感情那么深!可是丢下刘之娟去找刘影,不又伤了一个女孩的心?夹在她们俩之间,真是左右为难。这一切都是自己造成的,要是当年不跟刘影那么早谈……要是当初不跟刘之娟……唉!我该怎么办呢?无论如何,学业误不起,感情的事由天吧!要不,干脆与谁都保持距离,毕业后再谈感情的事。星期天先跟刘影说清楚,让她安心。以后再找机会跟刘之娟说。

星期天,海生借了自行车,早早来到竹韵公园。他认为,应该是男生等女生,决不能让女生等,那样是不礼貌的。他看看表,还不到八点,料定刘影还没有来,便在公园里随便走走。

公园里到处都是竹子,阳光透过竹林的缝隙照射进去,星星点点洒到了地上。近处一位老人轻盈地舞着剑,远处一位年轻人打着柔中带刚的太极拳。空气中散发着竹子的清香。

海生看看那位老人,再看看那位打拳的年轻人,觉得他们就像是竹的化身,动作苍劲有力,韧中见刚,柔而不乱,美而不失其节。

再往前走,一个大牌子上写有“紫竹”。“紫竹”却并不见其“紫”,反倒绿幽幽的,跟别的竹没什么两样。于百姓而言都是竹子,只有对专家“紫”与“不紫”才有意义。

走过一座小桥,桥下小溪潺潺流过,偶有几片落叶飘来,却不见一叶是竹。海生随手揪了几枝,扔进水里,看着它们随溪飘走。再往前,眼前出现一座仿古亭,亭子四周皆为竹子。亭子东面,有一位女士坐在竹凳上,背对着古亭,静而安详,似乎是在看朝阳。太阳被竹林挡着,只能从缝隙中漏出些光芒。

海生越看越觉得像刘影。就是她!原来她来的更早。海生刚要喊她,又收住了。不知道她看什么那么入神?海生蹑手蹑脚地走到刘影的身后,顺着她的目光看去,竹叶上挂着一颗水滴,晶莹剔透,纯洁无瑕。

海生不忍心打断她的静思。她看出了什么,这么痴?海生向旁边的牌子上望去,见书“湘妃竹”。噢!大概那水滴就是湘妃的眼泪吧!海生一直静静地站在她的后面,不忍心去惊动。倘若能拍张照片,或许是一张摄影佳作!

刘影觉出后面有人,回过头见是海生站在后面,还是有点儿吃惊,继而微微一笑。她的笑完全由心中流露而出。海生眨眨眼,算作了回应。谁都不愿先开口,谁也不说话。海生将身体靠在竹椅的后背上,刘影将头枕在他的身上。她真的需要安慰了。

海生陪刘影玩了整整一天。他们把各自想说的话统统说了出来,没有隐藏一丝。俩人约定毕业前不谈对象,并准备跟大家共同商议。他们决定在饭桌上由海生提出,但还不想让别人知道是他们俩早就通了气的,所以今天的活动要保密。

星期天,海生把大家召集到了饭店,当然还是刘影请客。大家吃得正兴,海生提出了自己的想法,让大家谈谈看法。海玉第一个支持不谈对象,一方面她自己不想谈,另一方面刘影也是一个人,她当然支持。刘之娟倒成了孤家寡人。刘影没说话,刘之娟也没说话。

海生问刘影:“刘影,你的看法呢?”

刘影一本正经地说:“我觉得这样对大家都有好处,对象的事儿,留到毕业以后再谈,既不影响学习,又不会疏远大家的感情。我同意。”

刘之娟说道:“你们都同意,我不同意也不行了,同意呗!”说话间,她看了海生一眼,眼神中流露出一种无可奈何的不平,自然是非常的不情愿。她可能要失去海生了,然而这一切也并不是最后的结果,她明白这都是刘影的主意。但她并没有因此而去恨刘影,刘影并没有错,她也有喜欢海生的权利。不能因为爱而又去恨。

说说容易,做起来就难了。自从那次饭后,刘之娟像丢了魂儿似的,精神恍惚,整夜整夜不能入眠。她反复地问自己:“我失恋了吗?这就是失恋的滋味吗?”

几天来,刘之娟并没有找过海生。她在想要真下决心与他分手,谁也不理谁?

海生理解刘之娟几天来的心情,知道她心里很难受。他准备晚上与刘之娟谈谈,让她精神振作些。这么做是不想就这么失去一个朋友。不能由于情感的问题,而影响了他们的友谊,影响了他们的学业。再者,青年人过多地考虑儿女私情,还言何大志?男人应先立业。如果刘之娟一气之下,真的不理他们了,他又会怎样?一想到这儿,海生的心灵深处隐隐作痛,他也舍不得。现在他不成了脚踩两只船了吗?刘影跟刘之娟,他更喜欢谁?连他自己也说不清楚,“鱼”和“熊掌”……唉!晚上一定要找她谈谈。

海生在食堂碰到了刘之娟,约她晚上出来。刘之娟答应了。

让海生大吃一惊的是,刘之娟晚上像变了一个人似的,白天还看得出非常明显的低落情绪,晚上却“晴了”,身穿一件崭新的白色连衣裙,明显化了淡妆,妩媚怡人,兴致勃勃地站在了海生面前。刘之娟说话比海生还多。他们在马路上走了很远,谈了很多。回到宿舍,海生心情好,躺在床上感到全身像按摩过了一样轻松。“昨天的觉真香!”一觉醒来已是第二天清晨,海生打了个哈欠,自语道。

十六

一天,刘之娟拿了一首诗让海生看。海生一看诗名《泰山挑夫》,来了兴趣,说道:“我就知道,你出去一趟准有收获。我得好好看看。”刘之娟坐在海生旁边,海生认真地阅读。泰山挑夫哟,嘿……哟,嘿……挑夫在泰山的琴键上,奏出不紧不慢的音符。和着我疲惫的心,突然震撼了整个泰山。几块黑黑闪亮的煤,几棵儿青青的菠菜,几根葱。我揉揉酸痛的腿。挑夫肩上长长的铁管,差点将我送入万丈深渊。天哪!我看那挑夫,他紧闭双唇,没有道歉,也不说话。凝滞的表情里似乎连看你一眼的力气都没有。他干瘪的脸上,没有一丝汗水。他们的汗水,都流进了心里!山谷里的风,摇起山巅的迎客松。它点着头,招着手。是在欢迎我们,还是在迎接挑夫?挑夫们呀!你们多像课本里讲述的奴隶,干瘪的像只蚂蚁。你们肩挑的一头是父母,一头是儿女。几棵菜,几根葱,就压弯了一个男人的背。甘甜的茶,原来是你们的汗水。嘿哟……嘿哟……凝重的声音,在泰山上回荡。那声音,是挑夫们的呐喊,是挑夫们对命运抗争的呐喊!

海生总喜欢给别人的东西挑毛病,今天他却没有。他觉得刘之娟写得很动情,面对一个挑夫,她就能写出一首震撼人心的诗来。他感到刘之娟真的成熟了。也许,她的小说会写得更好。“看完了?”刘之娟问。“第一次读到你这么动感情的诗句。”“你从泰山回来,没写点什么?”“没有。写不出来。过两天我们去看看红叶如何?秋天,那里是最美的。”“好啊!什么时候?”“还没有跟大家商量。”“还商量什么,就下个星期天吧。”“问问刘影她们有没有事儿。”“能有什么事儿?晚上我们一块儿去。”“好!”

医学院的宿舍与师大的很不一样。师大的男女宿舍集体分开,而医学院的,则男女宿舍混在一起。听说这是医学上的需要,要根除人们心目中的封建思想。也许有道理。

海生与刘之娟来到海玉、刘影的宿舍,两个人都不在。同宿舍的李纹说她们俩出去遛弯了,应该快回来了。李纹给他们倒了水,陪他们说话。

李纹长得有点像《红楼梦》里的林黛玉。纤细的身材一看就是来自大城市的娇小姐;白皙的皮肤嫩得让人觉得能掐出水来;樱桃小口,即使不说话也显得那么动人。而且无论跟谁说话她总是微笑着,因此又让人觉得和蔼可亲。她没有林黛玉的那种小性脾气,林黛玉笑得肯定没有她好看。

海生看见李纹总是想起李月明来,好像她们俩哪儿有点像。

说了一会儿话,李纹见海玉她们还不回来便问海生:“有急事么?要不我出去找找她们。”“没什么急事!等等吧!”刘之娟答道。

李纹从床下拖出泡衣服的脸盆,一边陪他们说话一边洗起了衣服。“你们上次去泰山,听她俩说玩得特别好,你们什么时候再出去玩?”李纹问。“我们正为这事儿来的!想要下星期天去香山看红叶。你想去吗?”海生说。“想!算上我,我也想去。”李纹脸上充满了向往的表情,再加上甜美的笑容,令人无法拒绝。“行!一块儿去吧,等她们来了商量一下,下星期就去。她们俩没说有事吧?”海生说。“太好了!”李纹高兴得要蹦了起来,“没听她俩说过有什么事儿。”

李纹又把脸盆放了回去,擦擦手,坐在他们俩对面,显得很兴奋。

海玉、刘影回来了。听说要去香山,恨不得明天就走。

海玉指了指刘影床头墙上的一位女明星问海生:“哥,你知道那个歌手是谁吗?”“不认识。噢,像是唱腰鼓歌的那个什么琴。”“看来你还知道。她的歌特别清新,让你听听。”海玉打开了录音机。

录音机里放出了非常好听的旋律。海生听了半天,没听清一句歌词,只觉得音乐挺顺耳。“唱得什么词,怎么听不懂?”海生问。“那是藏语。”“藏语这么好听?”“少见多怪了吧?”“什么时候我们也能到高原上去看看天有多高。你们谁去?报名。”海生又来了精神。“我去,我去。”“我去。”“有机会吧!”“唉!”大家又扫兴了。“你们不要失望,一定找机会去。”“但愿,我们都等着呢!”“好了,好了!去高原的事儿以后再说。大家还是先准备准备去北京吧!”

海生说道,“海玉,你跟刘影负责买吃的。我负责买车票。”“我干什么?”李纹赶忙问。“你什么都不用干。”海生回答。“要不我帮她们买吃的去。我把钱给你吧,海生,你买车票。”“不用,不用。我们有经费。”刘影说。“什么经费?”李纹糊涂了,毕竟她还是局外人。“你只管玩,别的不用管。用你的时候,自然就有你的事儿了。咱们一起,他们师大的一起。”海玉说。“行!”李纹答应着。

海生买了车票,就等周末出发了。没想到星期五的上午,王明山、李月明还有刘之新三个人开车来到了省城,顺便来看望他们。他们多日不见,突如其来的相聚,真有点儿喜出望外。他们之间有许多想说给对方的话,说自己,说身边的人,说家里……又增添了许多想说的愿望和看不见的将来,总也说不完。

王明山知道他们要去北京,兴奋地说:“正好我们也去北京出差,大家一块儿坐我的车去吧。”

海生赶忙说:“已经买了火车票了,再说你的轿车也坐不下我们这么多人。”

王明山说:“看你说的,这个小不能换大的?打个电话让他们送辆面包车来。够坐了吧?难得大家能在一块儿。刘之新这次你不能推了,让你一块儿跟我们到北京去,你还不好意思,这回行了吧。”

刘之新笑了笑:“大家都去,我也就去。以前不就你们俩吗?我来是看望他们,没想到他们也要去北京。”

海生问:“明山,单位那儿行吗?别让领导训你。”“说什么呢?我是出差!下午把票退了,自己开车方便。不用别人开车,谁知道我们干什么去。”

第二天早晨,王明山果然开来了一辆面包车。他见多了一个女生,正纳闷呢,海生过来作了介绍。和蔼可亲的李纹马上就博得了他们的好感。大家又说又笑地上路了。李纹本身就随和,很快就和大家熟了。

海生坐在明山旁边,看他开车,还真想亲自试试。

海生问明山:“到北京出什么差?”“没什么事儿,月明和你们一样,想到北京转转。保证服务到家,想到哪儿就送你们到哪儿。放心,我就是你们的司机。”“那感情好。门票住宿你也承包了?”海生半开玩笑地说。“没问题!”

海生没想到他回答的这么轻松。“还是算了吧。别因为一点点小利,误了你的前程。”“这点钱算什么?还不顶饭桌上的一盘菜呢!”“海生,社会上的事你还见的少,他说行就行。”刘之新在后面说。

海生觉得自己又比两位兄长落后了,对于社会他了解的还是太少。妹妹考大学吃过亏,第二年他才长了一智。

社会对于大学生而言,才刚刚揭开面纱,他们看到的仅仅是其中的一隅。社会之艰险,之复杂,与他们的幻想之单纯形成了鲜明的对比。大学生总梦想将来自己就是科学家、教授、作家……而且还都是著名的。甚而对一些平凡的人不屑一顾,觉得自己决不会像他们一样平庸一生,孰不知将来大部分还是平平庸庸,一事无成,做了一个再平凡不过的人。没有更多的人认识自己,更不能使自己的名字流传后世,最终伴随自己的是一个“土馒头”,自己也化作了土,连魂魄都带着终生的遗憾。

到了北京,他们商议先到天安门。

天安门广场高高的旗杆上国旗在风中飘扬。国旗下的哨兵,像设了程序的机器人,规范地做着他们的每一个动作,不时向游客们提醒着远离警戒线。每次的立正、转弯、敬礼……就算最简单不过的动作,对于他们却都能体现出“庄严”。如此单调的动作重复,于他们就是一种神圣的工作,不容许半点儿马虎。平日在电视里看到他们的时候,他们是那么英俊高大,如今在现场再看到,他们又仿佛并不比普通人高出多少。于是又在内心深处叹息——原来人站在高高的国旗下面是那么渺小。

这里有两幅画像:伟大的领袖毛泽东用他那双能够洞察一切的眼睛,注视着广场上的一切。

刘之新建议大家去毛主席纪念堂。

瞻仰毛主席的人多得排起了长队,四人一排的队伍从北门绕纪念堂一直排到了南门。管理员通过手里的小喇叭不停地维持着秩序,大家随着队伍慢慢移动。一个小脚老太太蹒跚着跟在队伍当中。她的脚那么小,好像从前裹过。前面还有一个老人,花白的头发,走路已很困难,左右搀扶他的应该是他的子女。海生不由地想起了毛主席逝世的那一天,他正在地里干活儿,当大队的高音喇叭里传出毛主席逝世的消息时,身边的一位老人当即流下了眼泪,哭泣着说了一句话:“以后可怎么办呢?”当时海生还小,还不明白为什么那位老人要哭。其实是老一辈的人们把毛主席真的当成他们的亲人,也难怪那些老人,即便走不动了,还要来看望毛主席。

瞻仰过毛主席的遗容,从南门出来。一出大门,仿佛进了自由市场,吵吵嚷嚷的商贩一下子就把人的情绪弄得乱七八糟,真有一点儿找不到北的感觉。一边是肃穆的灵堂,一边是靠亡灵来赚钱的小贩。这些吵吵嚷嚷的商贩使人联想起唧唧喳喳叫着的麻雀。

再次穿过广场,过金水桥,登上天安门感受领袖的风采。最后他们去参观故宫。“好高的城墙呀,像座山。”海玉惊叹道。“‘昔日王谢堂前燕,飞入寻常百姓家。’”海生说,“殊不知寻常百姓进入王谢之堂是何等难。人还没有燕雀自由呢!”

穿过中轴线上的三大殿,再参观两侧妃子们的寝宫。“院子这么小呀!和我们家的院子差不了多少!”刘影一进院子就说道。“这有什么奇怪的?皇帝的妃子太多了住不开呗!村里不也是还要盖厢房的吗?”明山说。“你们快来看这口井。”刘之新喊。“呀!她们是不是用缸子打水?”海玉说。“看那井沿上的一道道痕迹。”刘影指着石头井沿说。“看到井就让人想到了当年的珍妃,让人感到了宫廷里的恐怖。”海生说,“你们看那些井沿上的痕迹,仿佛都是勒在了人的脖子上的。”

海生说着在刘影的脖子上做了个勒绳的动作。“讨厌,不许勒我。”刘影向海生的手背重重打了一下,把自己的手都打疼了,生气得撅起了嘴。“后面的御花园也那么小,你们说为什么?”月明问。“不清楚。但颐和园挺大的,那才是皇家园林呢!”明山说。

回旅馆的路上,他们看到了新华门,笔直的哨兵英俊潇洒,然而站在更高的围墙下面,人还是显得渺小了。

吃过晚饭,他们出来散步。北京的街道干净整洁,落日的余晖照在高大的树梢上泛出淡淡的黄,更增添了秋的气氛。大家沿街道一边走一边闲聊着。说着说着,话题就转到了王明山和李月明的身上。“你们什么时候结婚?”李纹凑到李月明的耳旁悄悄地问。

李月明笑了笑,没有回答。“你俩说什么秘密呢?鬼鬼祟祟不好,说出来让大家都听听。”刘之新看到她们俩在说悄悄话,便紧追了两步。“我问月明姐他们什么时候让我们吃喜糖。”李纹答道。“问得好!是时候了!”刘之新说。“对!让他们俩交代。”海玉也帮腔,同时从后边像押犯人一样扭起王明山的一只胳膊,把他推到了前面。“我交代,我交代!姑奶奶,饶了我吧!”王明山故作求饶的姿态。

海玉将明山放开。

海生说道:“大家别着急,这次回去,就有喜酒喝了。”“哼,你怎么这么清楚?”刘之娟追问道。“我也是刚知道,明山昨天才告诉我的。”“好啊!昨天你就知道了,还瞒着我们!该打,该打!”刘之娟不依不饶地跟海生打了起来。

打闹完了,王明山正式向大家宣布,“回去后,就请大家喝喜酒。”“请我吗?”李纹问道。“一个也不能少,尤其是你。你刚参加我们的活动,过两天就熟了。这件事儿交给海生负责,少一个,拿他是问!”“是!保证完成任务!”海生打了个立正。

原来他们俩已经登记领证了,这次来北京是给月明买结婚用的东西的。“大哥,我看咱们就在北京为你们把喜事先办了。”海生开玩笑地说。“那可不行!”王明山赶紧反对。“海生这个建议不错,挺好。”刘之新说道。“真的不错,好主意!”“挺有意思。”“就这么办吧!”

大家你一言我一语,明山根本没机会说话,月明也早被他们闹得脸红不好意思说话了。大家也不散步了,连扯带拽地把他们俩拉回旅馆,开始为他们俩忙活结婚典礼了。海生没有想到,一句玩笑话,却弄假成真了,他干脆顺水推舟,就这么办吧!海生成了总管,他安排女士们在旅馆为他俩化妆,他与刘之新出去采购了些必需品,大包小包地背了回来。

王明山、李月明被他们打扮得漂漂亮亮,吃了甜心糖,又喝了交杯酒,还认认真真地在大家面前亲吻过了,又热闹了一阵,最后被大家锁进屋里。大家却又躲进隔壁继续谈论他们俩的事情,依然是笑声不断。

第二天早晨,大家见了面,少不了开几句玩笑。

今天,他们先去游览长城。站在饱经风霜的历史台阶上,望长城内外,大家无不感慨。巍巍的长城就像是一册铺展开了的记录中华民族历史的竹简古籍。那里展示了秦皇的霸气,留下了一代天骄成吉思汗的马蹄印,把耳贴近墙体仿佛仍能听到孟姜女的哭声。破败的砖体上的弹痕,总让人在自豪中产生点儿伤感。

海玉跑到最高的城垛上,举起双臂仰头看着天空高声呐喊:“长城!”

刘影站在墙边,眼睛痴痴地望着远处,念了一首很悲怆的诗:“前不见来者,后不见古人,念天地之悠悠,独怆然而涕下。”

海生走近刘影问道:“何苦如此悲凉?”“只是一种感觉,没什么,走吧!”刘影说着拉起海生向前走,脸上又露出了笑容。

海生感到奇怪,男生们在长城面前还没说什么,女生们倒感慨起来,一个呐喊,一个悲凉,真是想不到。

下午他们游香山。香山的红叶,是他们要看的主题。上山前已经留好了作业,每人必须写点东西或谈感想——但要与众不同,下山时检查。刘之娟拿出了小本儿,一边走一边写。别人也各自在心里念着句子,只不过没刘之娟那么认真。“别想了,大家是来玩的,写东西多累。”王明山说。他自己最不愿意写。“那可不行!你忘了‘三大纪律八项注意’了?纪律要遵守,又不能脱离群众。不行,不行!”海玉说。

王明山凑到海玉身边说:“我替你背东西,你饶了我吧!我再送你一块巧克力。”“你贿赂我呀?”一手把巧克力抢了过来,“我说了不算,得大家说。”“你答应就成了,大家好说。你看,做诗写文章都是你们大学生的事,我一个小学生凑什么热闹?”“那你问大家吧。大家同意,我就同意。”“大家觉得怎么样?我替你们拿行李。”

海生说:“大哥就算了。他当兵的,善武不善文。饶过他。”“唉!还是我的兄弟了解我。”王明山又跑到了海生身边。

海玉见刘之娟又在小本儿上写东西,便趁她不注意,一把抢了过来,一边跑一边看,刘之娟紧追其后……“看见了,看见了!”海玉朝着大家大声喊着,小本儿又被刘之娟夺了回去。“有什么好句子?”李月明问海玉。“就看清了一句‘漫山遍野红尽’。”海玉说。“漫山遍野红尽……”海生又重复了一遍说,“下一句会是什么?”“疑是晚霞人间。”王明山说了一句。“谁说大哥不行?刚把他饶了,他倒比我们还快。”李纹说。“我是瞎编,瞎猫碰到死老鼠,还是你们来,你们来。”“一水独径自流。”李纹道。

刘之新看了看潺潺的小溪赞到:“好!对的好!”

李月明也接了句:“空余梦境在心。”

海玉说:“我看下句应是,‘森林秋叶花开’。”“还是问问原作吧!刘之娟,你写的是什么?”海生喊。

刘之娟走在最前面,听海生叫她便停下来等大家。“你下一句写的什么?念念看,他们谁续的最接近?”海生说。“我写的是‘留片青绿是春’。”“漫山遍野红尽,留片青绿是春。”海生重复一遍。

大家都向远处的山体望去,满山的红叶之间点缀着几棵绿绿的青松。在秋天寻找春的痕迹。大家仿佛都融进了满山的红叶当中,又被那点点的绿色陶醉了。

十七

李纹从北京回来,更加感知了生活的乐趣。

她性格开朗,美丽活泼,不知不觉中已招来许多男生,每天都有众多眼睛追随着。她开始后悔自己几个星期前作出的决定。当时的她在众人的追求下,按耐不住青春的涌动,接受了一位男生的追求。

自此以后,她发现从前那些爱慕的眼光一夜之间都带上了刺,常常躲闪不及而被刺伤;跟同学说话也感到对方冷若冰霜,从前那些要好的朋友如今也疏远了。她感到了男女之情带给她的孤独,她仿佛已被大家从班级中排挤了出来。得到了一个,却失去了更多!这也许就是社会,人要生活在别人的议论之中。

幸好海玉和刘影没有抛弃她,让她感到患难之中的朋友是多么的珍贵。正是这样,海玉和刘影才请她参加她们的活动。

北京之行李纹再次获得了友谊,她又变得活泼起来。她决定与刚交的男朋友分手,她觉得自己更需要众人的友情。

王明山与李月明正式结婚的日子到了。海生把大家召集到了一起,刘之新做伴郎,李纹做了伴娘,海玉、刘影、刘之娟负责化妆等等一切新娘身边的事情,海生一边要招待客人,一边跟在王明山身后听从调遣。大家忙得不亦乐乎,到了晚上大家还没正式吃上饭。送走宾客,王明山的父母又专为他们置办了一席酒菜,酬谢他们一天的辛劳。只剩下自己人了,没有太多的讲究,大家真的感到了轻松。

喝酒间大家又提起了上次北京之行。刘之新今天显得非常兴奋,不知从哪儿来的精神头儿,他主动将自己的诗文念给大家听。香山秋叶满山的红叶,将人都染成了红色。像绯红的姑娘的脸,捧在手里仿佛能感到那轻轻的脉息。挑一片最新的,打开日记,无须文字的多余,透着生命的红叶,就是最美的诗句。轻轻地,藏在心里,留做一生的纪念。

海生诙谐地说:“都赶上徐志摩了。是写给情人的吧?她在我们这里吗?”

刘之新偷偷看了一眼李纹,脸已红到了耳根。

李纹也迫不及待地要读自己的诗。“该我了!”“看看你们俩谁写的更动情?”海生就爱开玩笑。

李纹并没生气,高兴地开始读自己的诗。红叶相思南国生红豆,且寄相思情。北方有红叶,此物也相思。看,满山的红叶,飘飘荡荡,此起彼伏,疑是彩云落人间。听,红叶间,那细细的水声,诉说的是,牛郎与织女的缕缕亲情。红叶,一道连心的彩虹,北方生红叶,此物更相思。“好!”刘之新第一个喊好,声音大而洪亮。

没人再大声地喊好,因为喊也比不上刘之新的声高,就连爱说的海生也只是轻轻地称赞了一句:“是不错!”同时略微点了一下头。

别人都是悄声地说好。“大家吃菜喝酒,别光顾念诗,有酒才有诗。海生、之新……大家都多吃点儿。”新郎官看大家不吃饭,催促道。

大家都喝了一杯,吃起了菜。

海生又提醒海玉与刘影:“该你们俩了!”“不行,不行!我写得太差了,不敢念给你们听,而且还没写完呢!”海玉急忙回答。“我也是,没写完呢!”刘影也赶紧接着说。“那不行,罚你们一人一杯酒。”海生说。“领罚,领罚!”海玉非常痛快地说。

刘之娟为她们俩倒满。

海玉说:“他们写得太好了。‘轻轻地,藏在心里……’”“此物也相思。”刘影又接了过来,还朝李纹努努嘴。

李纹不依不饶地跟她们俩闹了起来,三个人闹成一团。

海生又请新娘子念诗。

李月明说:“这两天忙,没时间写,还是听刘之娟的吧!”“对,‘漫山遍野红尽,留片青绿是春。’”海生念道。“刘之娟,刘之娟……”刘影、海玉一起喊。

刘之娟喝了口水润润嗓子开始朗诵:香山寻春一路堤岸杨柳无际,正愁,艳李芳花何处寻?轻风送远。近香山,再望,漫山遍野红尽,留片青绿是春。

最后是海生朗诵:

试读结束[说明:试读内容隐藏了图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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