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发布时间:2020-06-19 01:56:10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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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陈晓辉

出版社:福建教育出版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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和外面的世界谈谈

和外面的世界谈谈试读:

版权信息书名:和外面的世界谈谈作者:陈晓辉出版社:福建教育出版社出版时间:2016-08-01ISBN:978-7-5334-7114-9第一辑 让我学着温暖你一抱贴身的柴高考落榜那一年,我独自呆在家中。在那一间昏暗的青瓦楼房里面,枕过了足足一个星期。与世隔绝的日子让我有种时光静止的错觉,可一推开门看见楼下那棵夜来香已在明媚中萎谢,我才不得不去承认,时世已过。父亲与母亲本就是少言之人,对于此时的状况,他们更是词穷,所以从头至尾都不发一言。任凭我自由来去,晚睡晚起。我也曾想过去复读,可没有那种勇气。至少,我觉得,对于现在贫瘠的家,这是一笔额外的又本是没有必要的开支。跟着几位同是落选的旧友,一起在城市中游荡,找寻一份适合于十七岁的工作。虽然最终我们都如愿以偿,可还是无一人高兴。我将我工作的地址告诉了母亲,是在一个破旧的印刷厂。尽管整日的劳累使我疲惫不堪,可我仍旧的不敢多言。偶然,我甚至有一点欣悦,能为这个家减轻些负担。七月的夜,逼迫着所有人流汗。我坐在家中,疲惫让我有些困倦。门外一阵拖拉机的轰鸣将我吵醒,我急急的向外奔去观望。父亲不知从哪里拉回满满的一车旧柴,正与母亲往下搬。这些柴火,我知道是母亲用来煨煮牲口食物的。我急忙赶出去,与他们一起辛苦起来。直到此时我才知道,家里存放旧柴的位置,是在离家不远的一个巷子里,巷子尽头有一块废弃的空地。为了节省时间,父亲负责把柴往下搬,我与母亲则负责把这些柴送到空地。狭窄的巷子里没有灯,我们只能借着周围住户的灯光,看清方向。我对这条巷子有着特别的印象,因为出入的人极少,并且极为狭窄,仅够瘦弱的两人并排而过。我与母亲一同流着汗,不发一言地将柴往这个黑巷子里送。母亲为了不让我碰着墙壁,抢先在前小心翼翼地走着。而我,就安静的跟在她身后。逐渐地,母亲的脚步开始缓慢下来。我下意识地在她出巷子时抢先一步,急忙地抱起一捆柴,向内走去。在我放下柴,向外走出时,母亲缓慢的身影迎了进来。狭窄而又昏暗的巷子里,我们僵持了一秒。母亲终于发言,一边说着让我过。一边抱紧了那捆柴,向墙壁上靠。在我靠近她时,她忽然转了一姿势,将柴抱在怀里,手背紧挨着墙壁,脸贴着暴露而出的树枝。我猛然地有些心酸了,可还是依旧的向前走去。擦过母亲瘦弱的后背时,我几乎快要哽咽。尽管我已经尽力地贴着墙壁,可还是听到了那抱柴被积压后的“咯咯”声。那清脆的裂响,如一把利刀般划痛了我十七岁的胸膛。后来,不管母亲如何缓慢,我再不敢抢先而去。因为我怕刚烈的母亲在昏暗的巷子里又要我过,又去压响她怀里那一抱风尘仆仆的旧柴。而我,最终还是选择了复读。并且勤工俭朴,艰难地念完了大学。之后的岁月里,无论遇见怎样的风浪,我都不曾绝望过。因为在那一个十七岁的巷子里,我找寻到了自己的位置。明白在这个世界上,总有那么一个人,会在黑暗中无声地为我挡去所有灾祸。并且,甘愿将这些灾祸紧抱怀中,如抱一捆风尘仆仆的旧柴。五公分的距离认识一个四川文友多年,性格极为怪癖。虽然整日与自己母亲生活在一起,却从不向我提及有关她的一切。甚至,会在我无意提起她母亲之时,一反常态地对我大发脾气。之后,我小心翼翼,再不去提及他所忌讳的这类问题。而这样的习惯,也一直保留到了多年后的现在。在报纸上看到地震的消息时,我第一时间给他打了电话,他说成都尚好,只是摇晃了几下。接着,我与他寒暄了几句,挂了电话。后来,成都也地震得厉害了起来。我日日打电话催他过来,他敷衍着我。终于在某一日深夜,发了个短信过来。“我可以带我的母亲一起来吗?”“当然可以。”那一刻,除了这四个字,我实在不知道我还能说些什么。我生怕我会说错话,弄得他大发脾气。于是,虽然满腹疑问,还是没多说一句。我一直不明白,他忽然对他母亲改观的真正原因。直到后来到此,我将他的母亲安顿好,入夜时,他才对我说起了这么一件事。当汶川成为一片废墟后,地震中的一些小常识忽然得到了重视,尤其是在四川。很多街道都在宣传,如何在地震中逃生,和无法逃生时的躲避方法。朋友家虽在二楼,可楼梯极为繁琐。真来地震,估计是逃不了的,只能躲。如何躲?我起初也不得而知。以我的思维来看,二楼,距离地面不会超过四米。那么,就可以躲在坚固的固体下面。列如,茶几,床底。朋友笑笑,对我说,地震来时,他的母亲硬是把他按在了离床不到五公分的位置,并令他以最低的姿势趴下。而他的母亲,却是如一只仓皇的鼠,在摇晃中急急爬向床底,后背立直,顶住床板。他叫嚷着,要进床底来躲难,可母亲不让。他骨子里的桀骜让他顿生绝望,决心面临死亡,摆脱这悲苦的人世。既然是母亲不要他,要他死,那么,他有什么理由不死?母叫子亡,子不得不亡。他安静地趴在那儿,一言不发,像是等待一场生命的洗礼。身旁不时有物品落地摔裂的声响,却没有他与母亲的半点声音。平息后,他是极度鄙夷地看了一眼仍躲在床底下的母亲才走出家门的。灾难之时才看清楚,母亲是绝然不会守护着他的,更不可能为他抛却生命。他笑笑,心如刀绞,一脸茫然地从门外走去。楼道下,黑压压地人群,讲述着刚才那一场极为可怕的梦。站在潮湿喧闹的楼道口,他猛然看到一张崭新的通告单。习惯了忽视这些小广告的他,才发现这是一张紧急普及在地震中如何逃生的宣传单。里面有这么一条:低楼住户,如不能跳窗逃生,可选择在坚固物体旁躲藏,距其五公分左右为佳。千万不要躲在物体之下,以免被重物压垮。他忽然想起,他所在的位置,还有母亲在床底下保持的姿势。母亲原来是想,能在床板断后,用自己的身体作为他最坚实的屏障。泪光中,他开始逐渐明白母亲的良苦用心。那一个五公分的距离,是当重物压下时,能留下的最小缝隙。而这个缝隙,却是无法容纳两个人的身躯。说到这里,他有些哽咽了。而我,也再没问话。我怕自己一开口,那汹涌的泪水就会泛滥而出。我在想,灾难之时,有多少母亲在用自己的身体为儿女制造着这五公分的距离。在他们不明所以的这五公分距离里,其实,早就有了母亲内心坚定的一生一死。树下之爱那年统考过后,父亲带领我与几个同龄伙伴外出散心。一路上,我与不知结果的他们陷入一片黑色的恐慌之中。因为此次成绩或许就代表着我们在高考战场上的成败。父亲为了调节气氛,舒缓我们紧张的情绪,把我们领入了郊外的一片果园里。四月的流光,透过树与树的枝节照射下来,夹杂着半涩的草香。很快,少年的我们便沉浸在自然的喜悦之中。可偶然还是会在穿林越树时想起,自己的人生前途和此次考试成绩。汗流浃背地累倒在树下,父亲与我们一同欢笑。片刻,他指着一棵与我齐高的绿树问道:“你们知道那是什么树吗?”“苹果树!”我大声地回答道。接着,几个伙伴们也跟着附和,是苹果树,是苹果树。正当我沉浸在无由的欢愉中时,父亲说话了:“你们再仔细看看,周围所有的树木都是一样的。你们的回答,是否也就代表着,这个果园是苹果园?”伙伴们开始对先前的回答犹豫了。细看了一会儿后,干脆起身绕树三匝,对着树干左看又摸。半晌之后,我再次大声回答:“苹果树!”伙伴们疑惑地看了看我,不再像先前那样附和了。我暗骂他们没自信。父亲站起身来,看着我说:“按地理位置来说,我们位处南方。苹果,是北方特产。你再想想,这树是不是苹果树?”我觉得,他是在怀疑我的答案。于是,我反驳道:“谁说南方不能种苹果?每年市集上不都有本地苹果出售吗?这就是最好的证明!”“苹果并非南方特产。倘若这园主把这大片的土地都用来种植苹果,那么他可能就面临着亏损的危险。并且,这危险还相当大。你若是园主,你会冒这么大的险来大面积种植苹果树吗?”父亲环视着伙伴们,最后看着我问道。伙伴们开始窃窃私语了。最后终于说出,这不可能是苹果树。我感觉,我遭到了孤立。我万般确定那就是苹果树。曾在书上见过的,就是这般模样。怎会认错呢?就这样,我与父亲发生了极大的争执。为了证明我的答案绝对正确,我险些对父亲说出,你一个初中没毕业的农民,你知道什么?可幸好,我忍住了。因为伙伴们一直同意,只要把园主叫来,就立刻分晓。一听这话,父亲猛然上前几步,仔细地摸了摸树叶,低头凑上去闻闻。最后冲着我尴尬地哑然一笑道:“好象是苹果树的味道,呵呵。”瞬时,所有的伙伴们都夸我立场坚定。而我,也为维护了自己小小的自尊而无比兴奋。高考过后,一群朋友狂欢,地点选在了果园。又至旧地,已是果香遍野的七月。本是与人大笑不已的我,在进入树林的一刹那失声了。那些挂满了山野矮树的李子,通红通红地映在了每个人眼帘。我摘下一枚李子,放到口里,直酸得我眼眶湿润。无法想象,我一向认为粗心的农民父亲,当日,是在用多么细微的爱来维护着我这一份年少而又倔强的自尊。智齿父亲长智齿之时,我已二十。没过多久,我的智齿也破肉而出。母亲笑说,父亲多年轻呢,就连最后一颗牙齿都是和自己的儿子同年生长。我笑笑,因为此时的父亲,显然垂垂老去,远不如当年健硕。我知道,他背着我跋涉过几座大山的年纪,已悄然飘逝,一去不复返。在我们这儿,智齿不叫智齿,得叫“尽头牙”。大抵是习惯了书面用语的缘故,起初竟觉得别扭,可时日一长,却觉得它是那么贴切。最后一颗牙齿,不就意味着终结,意味着事物生长的尽头吗?我与父亲不一样,我的尽头牙来得悄无声息,走得也淡然不觉。父亲就不一样了。疼痛与浮肿,在他的脸上持续了整整大半年。起初尚好,能吃点清淡的饭菜,后来疼得实在不行了,只得喝稀饭。母亲偶尔打趣地说道:“老头子,我以前说,尽头牙长得早的人,福气都比较好。生得晚的,怕是得注定劳苦一世。你不还笑吗?说什么像你这样不生尽头牙的是如脚踏七星的人一般罕见,若在古代,得当皇帝。现在好了,舯得比谁都厉害!”父亲不答话,闷头喝他的稀饭。周末,我去医院咨询了一下。问,同样是长尽头牙,为何我的这般安然,父亲的却会那般厉害?医生道:“牙龈一样是有年岁的。年轻的时候,牙龈柔软,具有弹性。于是,牙齿很容易就能从其间顶裂出来。年岁逐增,它的弹性以及恢复能力就会顺时锐减,因此,生长之时,便会愈加疼得厉害。”我记得,那一个清早,我一直处于一种庞大的忧伤之中。很小的时候,父亲就是我全部的依靠,当他背着年幼的我,徒步涉过几座高山之时,便已成为了我心中那座不可逾越的山脉。我坚信,尘世中,怕是没有什么可以将它催垮了。如今,一个弱小的尽头牙,竟会把他这么折磨得如此难堪。或许,是它出现的时机不对,或许,是个体差异的原因。可不管我用何种方式来了以自慰,终是不能否认,父亲已老这个事实。他和他的牙龈一般,已经承受不了任何一个看似微小的变动。他只能按照这样的方式,日日重复,续完他的一生。我忽然想起母亲说过的话,尽头牙生得晚的人,注定劳苦一生。我想,我更宁愿把它看成是一种幸福,因为,越来得晚,则说明他吃过的苦越多。人的一生,总是有许多无法言明的苦难要去面对的,索性,父亲在年轻之时,已把他全部尝遍了。晚上,我第一次气定神闲地与父亲聊天。顺手,给他削了一个苹果,切于杯中,用勺子慢慢捣碎,双手呈递给他。他一脸茫然地看着我。我说:“爸,你这一生,已把该吃的苦都吃过了。以后的苦,让我来替你尝吧!”那一夜,我失眠了。我知道,我已如我口中的智齿一般,在尘世中破肉而出,该去承担自己本该承担的责任了。等我长大了硬要骑在父亲肩头,让他给我当木马时,他笑道:“现在我让你骑,长大了我可就经不住你骑了啊。”我一本正经地说:“等我长大了,我让你骑,我驮着你去公园玩儿!”结果,我真的长大了。却别说让他骑,就连好好陪他走一圈公园都没有过。给母亲要学费时,母亲皱着眉头,独自唠叨着:“现在读书可真贵,想当初我们才要几毛钱呢!”接着,无奈地对我说:“你要好好读书,将来才有出息。”我接过钱,大声地说:“我一定好好读书!等我长大了,赚很多钱,让你买很多玩具。”结果,我真的长大了。却别说赚很多钱给母亲花。有时,还要硬着头皮接过她手里仅有的那一点儿退休金。给外公点烟时,他硬是不要我点,严肃地说:“抽烟不是好事儿,这你可不能学。记住,你该做的,是好好的读书,长大后成为有用的人才!”我从外公手里抢过打火机,一边比划,一边嫩声嫩气地说道:“我听你的,长大后不抽烟。但我要给你找好多保姆,让你不用像现在这么累。”结果,我真的长大了。却别说给外公请很多保姆,就连我抽的烟,都是他散步时顺便给我买回来的。外婆给我洗脚时,我老是怕痒痒,爱乱动。她捏着我的小脚,笑眯着眼睛说:“怕痒痒的人以后怕老婆,要是你老婆欺负外婆了,怎么办?”我慷慨激昂地说:“等我长大了,我天天陪着你,不管是谁欺负你,我都会用我的“金箍棒”打他。”结果,我真的长大了。却别说天天陪着外婆,就连周末我都很少去看她一眼。奶奶生病了,躺在床上,有气没力地对我说:“你要听妈妈的话,好好读书,知道吗?”我抓着奶奶的手,把我的玩具放到她手上,安慰她说:“奶奶,你一定会好起来的。我会听妈妈的话,等我长大了,就好好读书考大学。”结果,我真的长大了。却别说听妈妈的话,就连读书都是三心两意,最终上了一个三流大学。爷爷修家里的老洗衣机时,我站在旁边目不转睛地看着。他把我拉到一旁说道:“站远点儿,小心爷爷敲东西的时候砸到你。”我对着他,在“咣咣”的响声里说:“爷爷,等我长大了,一定不再让你干这些活儿。我天天带你去跑步,老师说了,多锻炼对身体有好处。”结果,我真的长大了。却别说天天带他去跑步,就连我的那个破音箱,都是他给修好的。等我长大了这句话,在我们的生命里,不知说过多少次,也不知让多少人曾满怀憧憬地,心甘情愿地为我们流泪流汗。此时,默读文字的你,是否也对他们做过类似的承诺?而这些承诺,你如今又实现了多少?成长与父亲我想,我与父亲之间的言语是越来越少了。要不,怎么会相对而坐半日,都说不上几句话?偶然,我会凑上去问他一句,他也有意无意地简答着。很久之前,我是爱趴在父亲肩头的。那时的我,娇小玲珑,父亲怕我受半点委屈,总是将我揽入怀中。可这样的时光,已在我的记忆中逐渐模糊。甚至,我都无法想起那时的父亲是什么模样。大学第一年,忽然脱离家庭的我,夜夜思乡心切。可我明白,人总是要长大的,要脱离父母亲的。周末怕母亲记挂,时常打电话回家。总结一下四年时光,其实说过的话无非都是那几句。你吃过饭没有?你在那边还有钱花吗?最近身体好吧?此类之话,每每都是母亲先开口问我。我一一回答过后,她便再无话可说了。于是,所有的话题都转入了我的生活中。我会对她讲校园里刚发生的趣事,她在那头听得哈哈大笑,时不时问父亲,要不要过来和你的闺女说上几句?当母亲问出这一句的时候,我多么期盼父亲能走过来,热情洋溢地与我说上一段,哪怕只是一小段,也足以让我开心一整天。可我能如愿的时候总是极少。父亲永远是那一句,都这么大闺女了,她自己会照顾自己。偶尔,母亲看不过去了,硬把父亲拖了过来。他草草与我聊上几句,匆忙挂了电话。独留我在这头,百感交集。我实在不明白,是什么拉长了我与父亲之间的距离?寒假回家,我对母亲谎报了归来的日期。一来不想让他们在家中久侯,二来想制造一个惊喜。快到家门前时,随着拨通电话后的嘟嘟声,内心忍不住一阵喜悦,寒冷的身体一瞬间温热起来。母亲问我,何时将至?我笑答,后天,今日火车又晚点。焦虑的母亲听闻此事,反在那头安慰我切莫急躁。如往常一般,她问父亲,要不要与我说上几句。父亲照旧回答,这么大闺女了,她自己会照顾自己。我心里有些难受。在父亲心中,我真有那么让他放心,可以不顾不问吗?几步已至门前,站立了一会儿,忽然听到门内的父亲反复问道,刚才女儿说了什么?你都跟我说说。母亲笑骂,你想听,自己不会去接电话啊?站在门外的我,顿时眼眶微热。原来在父亲的心中,那爱并未在时光逐日削减。只是,成长的真实,让我与父亲有了距离。聪明的我开始懂得已经长大,不能再趴于父亲肩头索要那份关怀。而寡言的父亲亦然懂得,如何不让我察觉到那份深沉的,因羞涩而无法道明的爱。握紧她的手我很少写母亲。因为,她与中国的大多中年妇女一样,确无任何特别之处。也许,曾有过那么些年,我是无比依眷着她的。可这样的时光终会如东水般滚滚逝去,再不复返。我长大了,顶着成年的责任,在社会这个庞大体系里无日无夜地奔波劳累。我以为,如蚂蚁的忙碌就可换来母亲的半生清福。想必,我是忘了,在我奔波的时刻,母亲的身形也在跟着奔波;在我消停的时刻,母亲的心,一样在继续奔波。母亲的病痛仿佛是在一夜间疯长出来的。我从不知晓,微胖矫健的她竟会堆积了这么多的旧患。她坚持不去医院,坐在冰凉的板凳上,直直不发一言。看着她蜡黄褶皱布满岁月风尘的脸,我忽然有些感伤,并回想起了我的孩提时期。我与此时的母亲一般,无论遇到怎样的病痛,都拒不赴医。或许,在旁人看来,这一点是与母亲相近的。可我心里明白,母亲执拗着不去,大抵是知晓医院的高收费以及我身上这几文钱的来之不易。握着母亲粗糙的大手,我微笑着说:妈,你别担心,医院里我有几个交好的朋友,会对咱们额外关照的。她疑惑地看着我,如当年我问她“打针真的不痛?”时一般。我点点头,这才踉跄起身随我出门。凛冽的风中,她摇摆得像个醉酒的老汉。望着前方一片茫茫,我顿时有些哽咽。那么多年的时光,那么多次病痛外出,终于有了今时的位置颠倒。我搀扶着她,一面在雪地缓慢行进,一面四处遥探,是否有车辆从此经过。躺在周遭惨白的床单上,她像极了受惊的野兔,紧攥住我的手,一刻也不放松。我笑笑,学她当年鼓励我的模样,轻拍手背,坚定地告诉她,一切安然无碍,都会好转起来。如我所愿。母亲出院后,豁然变了一个人。她回归生活,成了原来那个刚强,坚毅,用双手撑起整个家庭的中国妇女。听着初愈的她在昏暗的厨房里把刀子挥舞得劈啪作响,我内心百感交集,第一次觉察到了时光的可怕。甚至在想,倘若真有那么一天,这厨房就此安静了,或是已换他人,坐在客厅等待一家围聚,享受热气腾升的饭菜的我们,会不会对着那个空缺的位置,霎时热泪满面?饭后,我抑住胸中狂涌的风暴,温柔地握住母亲的双手,预备细细端详。我真切地想要记住,是怎样的一双手,将我从四脚匍地的羸弱病身扶持成今日顶天立地的汉子。母亲迅速抽回了手,相互捏搓着,平和地道:有什么好看的,呵,老了,这手都跟树皮一般了。我鼓足了勇气,再次握紧她的双手,全神贯注地审视每一条绽开的口子,每一路残留深痕的伤疤——多年的劳苦,让她的骨骼异常粗大,坚硬的指甲旁,那些被雪水冻裂的细纹,像田间小径一样纵横交错。那夜,我躲在暗黑的卧室里哭得不得自已。从未曾想过,母亲的双手竟会是如此光景。握紧她的双手,当她病痛,伤怀,闲暇的时候。仔细翻阅,你将会领悟,为何母亲会被称作天下最伟大的职业。愿我们来世不再相见一当那个头发早白的男人给我写了无数书信后,我仍不曾在偶然寥寥数语的回信中加上一个称呼,更不会在末尾署上什么“亲爱的女儿”之类肉麻疙瘩的话。我很少见他。一年两次或一次,都是母亲领着去的。一百多公里的行程,常常使我度秒如年。颠簸崎岖的山路,还未过一半,我便呕吐得天昏地暗了。母亲一手提着给他准备的大包小包,一手拥揽着我,不停地说快到了,快到了。我吵嚷着下车,要回去。因为自觉得腹部已空,怕是将亡了。起初母亲会哄着我,骗着我,甚至哽声咽气地央求司机大叔靠边停车给我透透气。后来,再不会那样,动不动几个冰凉宽实的巴掌迎面拍来,使我涕泪交加。对于很多同龄人而言,他们最喜寒假。因为那代表着有几场扎扎实实的雪仗可打,几张脆生生的压岁钱可拿,甚至,还有几套花哨的新衣可穿。我非但一无所有,还不得不跋山涉水,受胃肠翻江倒海之苦,前去探望一个居于狱中的老男人。他快出来时,母亲总会略带哭腔地叮嘱我:“记得叫他声爸爸,知道吗?”我极不愿做这样违心的事儿。首先,自己确然不明他到底是何许人也,再者,经历了八百磨难,只为见面前这个让我一无所有的男人,如何叫得出口?母亲硬逼着,使眼色,再不行就暗自垂一条手臂下来,旁人看似关切地护抱着我,实质是一种潜在的威胁。如果该叫的时候我没叫,她便会在后背上重重地掐一把,疼得我龇牙咧嘴,热泪盈眶地叫了几声“爸爸”。不过说来也怪,每次我叫出这两个字的时候,那刚强的男人总是会在一瞬间恍然落泪。我欣喜极了,仿佛这句话是刀子,是枪炮,把他刺伤的同时,心里也得到了少许补偿。旁人不知道我有一个坐牢的父亲,我也不曾提及此事。惟有一次召开家长会,全班同学个个双亲陪护,惟我仅有母亲在旁,主持会议的老师客气地询问父亲不前往此地的原由。母亲眼神茫然而又躲闪地说:“他在外地,一时半会儿赶不过来。”之后归家,母亲哭了整整了一夜。于是,我越发恨极了那个头发早白的不知因何故触犯了法律的老男人。二出狱那天,幸好我在学校。因而母亲没有逼迫我上车同她一道。回家时,那男人已经安然就坐于饭桌旁了。我漠然地从他面前端过母亲盛满的饭,理直气壮地说:“这个屋子,一直都是我拿第一碗饭的,你凭什么抢?”后来,生平第一次被男人打了。他一边狠狠地抽动鞭子,一边老泪纵横地说:“养不教,父之过,养不教,父之过……”我学会了旁人所说的礼貌。至少,我再不敢哄抢第一碗饭,再不敢于饭桌上撒野,再不敢用手抓菜。他令我先给母亲盛饭,再给他盛饭。完毕,还得恭恭敬敬地朝母亲谢恩:“感谢您为我做好饭菜,妈妈。”每次说这些话的时候,母亲总在一旁喃喃地道:“不用说了,不用说了,都是一家人,何故这样陌生?”她越是这样说,这样怜惜着我,我越是觉得无限委屈,要把胸中所有的怨恨都一并在他面前喊出来。因此,叫得更大声了。半夜,母亲前来替我上药,叮嘱万事遵从着他,说他曾是个退伍军人,正义感与纪律感极强。我抚着母亲的手,恨恨地央求道:“妈,你快把我送出去吧,我不想呆在这个家里受罪了。他要真是我爸的话,何故现在才来管教于我?早些年干什么去了?真有纪律感,凭什么坐牢犯法?”抱着母亲过早粗糙的大手,我哭得没了气力。恍惚中,有人穿过厅堂,径直把我抱上了床,掖了被角,缓缓离去。我知道是他,那浓烈的烟草气息,宽厚的胸膛。顿时,不悦中又存有了些许说不清道不明的情愫。清早第二节课,班主任急急奔入教室,说我母亲打来电话,令我火速回家。门前,一滩墨红的的鲜血在暖风中恣意漫延。我踉跄着夺门而入,心随眼前之景沉沉平静下来。凌乱的屋内,母亲正焦急地给他的额头上药,鲜血曾汩汩地流过他那张坚毅古铜的脸,凝结,断裂成块,松散地悬贴在脸上。母亲一面包扎,一面号啕大哭:“走,女儿回来了,咱们一块儿上医院去吧!”他回头看了看我,仍旧一脸冰霜。我于心不忍地问道:“疼吗?”他笑笑,干瘪的嘴唇轻轻向上扬起,勉强至极。晚饭时,他安躺在沙发上,我将饭端盛给他,悄悄地凑到母亲耳旁:“妈,他怎么会弄成这样?”母亲顿了一会儿,细声说道:“你那屋子不是漏雨吗?他今儿早上听说后,硬是要上去看看,说拾拣拾拣瓦片,这样就不会再漏,你也用不着一下雨就朝客厅沙发上跑了。谁知,下来的时候踩折了梯子……”我恩恩地回应着母亲,大口扒完了饭菜,独自转身进了卧室。刚抬头目及到大片被雨水污蚀的天花板,眼泪就簌簌地掉了下来。三没过几年,我考上了大学。填取志愿那天,家里爆发了小小的内战。母亲说我从小受她娇纵,未曾吃过什么苦头,要是去外省的话,一来怕饮食不惯,二来又怕遭人欺负。他冷着脸,一拍桌子哼哼地说:“多大的闺女呢?还小,是吧?你能搂她惯她一辈子?趁年轻,多去外面吃点苦头,别等我们死的时候才恍然彻悟,跑到坟头哭怨当初没给她磨练的机会。”冲他这句话,原本欲留本省陪同母亲的我赌气填下了三所省外高校的代码。最后,我被录取在享有“冰都”之誉的哈尔滨。为此,母亲哭了整整一夜,说怕寒惧冷的我以后有得苦受了。他悠然地摁着遥控,把烟头抽得啪啪乱响,厉声呵住了母亲:“他是去读书,不是上战场!你哭什么哭?真疼她爱她的话,跟她一块儿去得了,给她洗衣做饭收拾屋子,当个现成保姆!”我冷冷地笑,轻拍着母亲的大腿说:“妈,你别担心,学校都装有暖气管道呢,在那儿,至少比在咱们家暖和!”说完,朝他所在的位置狠狠白了一眼。我倔强执拗着要一个人走,不要任何人送,母亲急了,摇着他的臂膀,希望他发话劝劝我。殊不知,他耸眉轻佻地道:“真有本事的,独自上路不算,得自个儿挣钱养自个儿。不是成年了吗?独立了吗?那就去飞啊!我倒要看看能闯出多大的世界!”母亲暗自抹泪,再不言语。临行前,将我送到车站,千叮咛万嘱咐,叫我缺钱少衣就往家里打电话,她和男人会惦念着我。一入校,我便申请了助学贷款及勤工俭学的名额,将家中汇来的学费如数奉还回去。母亲刚接到款单便打来了电话:“你怎么能和你爸怄气呢?他也是为你好啊!再者,他那人是刀子嘴豆腐心,你又不是不知道。”我婉言谢绝了母亲,并告诉她,我会用自己的能力来维持生计并念完大学。她在那头哽咽地道:“我看你们两个冤家要斗到什么时候!”四自给念完大学,拿到毕业证的当天,第一件事便是打电话回家公布我的恋情。我告诉母亲,我和一个山东男孩恋爱了,他为人不错,心地善良,又挺上进,在危难时帮助过我,想征询她的意见。母亲说了句这个得问问你爸,他做主。接着,刺耳的声音便从这头的听筒里冒了出来:“不管黑猫白毛,先带到家里让我见了再说!要是地痞流氓,首先我就给他几个耳刮子!”我把手机开了扩音,男友在一旁听得直冒冷汗,原本充满无限幻想的他,顿时怯生生地问:“真要去你家?”无可厚非,我把男友带回了家中。声如洪钟的男人一脸严肃,把他吓得面色惨白,一动不动。平日无比活泼的大男孩,今日成了一只受惊的麋鹿。厨房内,我向母亲抱怨:“这多少也是客人,他怎么能以这样的态度对待别人?哦,难不成这就是军人的待客之道?”当夜,男人像审讯犯人一般将他与我恋爱的经过盘问得详细彻底。最后,叹出一句:“女大不中留啊!”后来,我与他结婚了。为了躲开男人,我在外面买了房子,迁了出去。男人起初不来,说我长大了,嫌他与母亲不中用了。后来有了女儿,他倒天天奔过来了。整日带着她四处乱逛,游手好闲,甚至俯下身来给女儿当木马。我不敢多言,夫也是,只能任由着他。女儿爱极了他,远远就能听出是他的脚步声,饭也不吃地奔往楼道给他开门。我跟丈夫嘀咕着:“怎么就不见他哪次专程来探望我呢?”年夜,男人打来电话,催促我们快些过去,母亲已将一切预备完毕。一路上,我一直想,该如何询问母亲,解除那个在心头萦绕多年的困惑。饭后,女儿吵嚷着要烟花,男人二话不说,起身拉开大衣将她藏于怀中,顶着风雪消逝在茫茫夜色中了。我鼓足了勇气问母亲:“妈,他当年为何要坐牢啊?”母亲含泪说道:“你三岁那年的大年夜,吵嚷着要烟花,他不顾我的劝阻,硬要披衣抱你出去买。你知道的,那些年不比现在,治安不大好。没出去多远便在拐角处碰上了劫匪,人家见他怀里鼓囊着,以为是什么财宝。你知道的,你爹那臭脾气,非但不躲,还和别人打了起来,结果,那人拿出刀子朝他怀里捅了一刀,结果没捅到你爹,倒把你的手给弄伤了,你爹见嗷嗷大哭的你一身鲜血,顿时怒气冲冠,夺过刀子……唉,算命的就说,你属虎,你爹也属虎,容不得在一块儿……看来,真是这么回事,活了一辈子,斗了一辈子……”还未听完,我便捏着电筒去找男人了,一路上,泪水洒湿了我的衣裳。温热的心在寒风中剧烈跳动着:“爸,愿来世我们再不相见,你无忧无争地好好地过上一辈子。”第二辑 珍惜是种态度手与足大哥说,父亲几年的积蓄全花在我这败家子身上了。初闻此话,我四岁,不大明白此话是何意图。后来渐渐知晓,自己是城市的最后一批超生队伍,为此,作为人民教师的父亲被罚款2万元整。我是被逼念书的。每次只要见我和那一帮不学无术的兄弟在一块儿,大哥便会当着众人之面不分青红皂白地打我,说我必须好好念书才能把欠父亲的债还清。我维诺维诺地答应着,心想,要是我长大了,一定让你好看!后来,没过几年,我便与他一般个头了。可我不敢还手。他从小体弱多病,再加上身形消瘦,我真怕自己那一拳过去会把他送上西天。那么,就没有人给我送每月的零花钱了。败家子这个外号,大哥一直叫到我十八岁生日过完。那夜,第一次与他爆发了大战。他当着众多同学的面,公然叫我外号。诸朋一阵哄笑,我双手握着正要往蛋糕上插去的蜡烛,指向他的额头,厉声令他给我道歉。记忆中,那时的他比我足足矮了半个头。他非但不道歉,还扬言要叫我一辈子,骂我死不悔改的败家子。我顿时怒火中烧,将他按翻在地。扬起重重的拳头在他头顶上晃了晃,最终还是没能落下去。那一刻,心底有一根刚劲的弦拉扯着,仿佛,那个倾躺在冰凉地板上的人不是大哥,而是我。过完生日没多久,我便去了北方念大学。临行前,大哥没来送我。他说,我与他不是一个母亲生的,他没有我这样的弟弟。我站在夏花烂漫的园子中,忍了许久,还是没能阻止泪水的汹涌奔流。我暗暗告诉自己,以后,与他路不相识。北方的冬天异常寒冷。母亲多次打来电话,问我是否需要家中邮寄衣物,我起初说不用,后来实在顶不住了,便应了要求。电话这头,我再三提醒母亲,千万要邮绿色的包裹单,不要特快专递,这样便可省去许多不必要的开支。后来,不到四日,通红的包裹便翻越千山转到了我的手里。我抱着厚实的箱子,给母亲打了电话,欣喜之余,轻怨着道:“妈,叫你不要邮快递,你非得邮,看吧,白白多了四十几块钱!”母亲无奈地回我:“儿啊,你知道家里困难,我也想省点钱,给你大哥找个稍好的工作,可他非逼着我邮快递,说你自小就怕冷,老在夜里抢他被子……”挂了电话,我一面剥开包裹,一面流淌着离家多日后的思念。不知年迈已高的父亲和失业的大哥,近况如何?年前大雪,火车晚了足足八个小时。坐在拥挤的车厢里,大哥的电话几乎每小时一次。他心急会出事儿,硬要我在下一站换乘大巴回去,我安慰着他:“哥,你放心,火车是最安全的交通工具,再说了,车上还有那么多人呢,不会出事的,你放心吧!”出站口拥满了人流。我一面揉搓着手掌,一面提着笨重的行李朝公交车站台走去。刚走出去不远,一回头,便见大哥在汹涌的人流中垫着脚尖,四处环望。他仍旧是那么朴质,穿着几年前的军大衣。而我,却是一副大城市的繁华景象。显然,他刚才没有认出,这位光鲜亮丽的大男孩,便是他的亲弟弟。我叫了他。他神情有些恍惚。接过我手中的箱子时,我感觉到他身上那一股特有力量。这半年的时间,他壮了,越发地像个庄稼人了。后来,我回了学校,在茫茫大雪中上的火车。大哥拉了拉我的衣领,反复叮嘱我到了北方一定要给他打电话。我看了看他的双眼,头也不回地走掉了。车窗外,他站了许久。直到拐弯的那一刹那,他仍还牢牢地嵌在我的视野里。后来,听母亲说他只身下了广东,跟一帮人干苦力。我时刻能在新闻上看到沿海农民工因无法讨到工资而跳楼自杀的新闻。握着报纸,我第一时间想起了矮壮的大哥。想起他整日顶着烈阳,灰头土脸地背那几十块泥砖,上上下下几十楼,换来微薄的收入,毫不犹豫地打入我的帐户。再回去的时候,大哥躺在床上,双手裹满了纱布。直到此时我才知道,他因工伤摔折了手。我还未放下行李,眼泪便簌簌地掉在了手背上。大哥把我唤了过去,说了一段让我终生心疼的话:“小弟,大哥虽没念过什么书,但知道古人都说兄弟是手足。大哥是手,你是足。所以,放心,在你这足还没能撒腿飞奔之前,大哥这手是绝对不会出事的!”那晚,我第一次给大哥双声盛了饭,一口口喂他。他怔怔地看着我,有些哽咽。我拍拍他的肩膀道:“哥,以后我来当手,你当足吧!”充盈冬日的心灵冬日暖阳。在学生公寓楼下的草坪上,安然舒躺着许多享受久违阳光的情侣。他们双手互扣,牢似坚钢。一对对你挨着我,我抱着你,谈笑风声。我独自坐在枯黄的草根上,眯着眼睛窥望天际深处的云朵。忽然一个娇滴滴的声音从背后跳了过来:“我要吃甘蔗!我要吃甘蔗!”一个浓妆施粉的女孩正在向她身旁的清秀男孩撒娇。男孩拍拍她的肩膀,微笑着道:“哪有甘蔗卖啊?”女孩挺了挺后背,远远指向假山的背后。我挪了挪身子,依稀看到一位中年村妇挑着满满一担子甘蔗从这边走来,身后跟着一个约莫十岁的小男孩儿。她的生意很好。这些闲来无事的情侣大都甘愿花一块钱来满足一下干渴的嘴巴。连接的几块草坪上,坐满了衣着光鲜的年轻人。他们只需豪迈地对着这个村妇招招大手,她便会微笑着摇摆着穿过假山,越过草坪,带着她身后的孩子一块儿奔到你的脚下,为你挑选出一根粗壮的甘蔗,帮你削皮,用塑料袋装好,再由小男孩双手捧于你的身前,换回那张被你紧紧捏在手中的一块钱。还剩最后几根甘蔗的时候,妇人身后的小男孩开口了:“妈,给我留一根吧,我渴!”妇人不理会他,依旧给举手等待的情侣们削着甘蔗。完毕,挑上担子,径直朝我所在的位置走了过来。身后的女孩推搡着男孩娇嚷道:“来了!来了!”“两根!”男孩阔气十足地说道。妇人二话不说,拣起一根甘蔗,顺手便削。她的孩子急了,拉扯着她的手臂央求:“妈,你就给我留一根吧!你看都快没了!”妇人除了干瞪他一眼之外,照旧不理会他。削完了一根,接着弯腰拾起第二根,举手便削。伴随着撕啦撕啦的声响,通红的甘蔗皮掉了一地,露出白嫩的水灵灵的果肉。小男孩显然是在做最后的挣扎,一面央求,一面跳将起来,欲图抓住妇人手中的甘蔗。“啪!”甘蔗掉在了草坪上,顺着倾斜的坡一路滚落下去,沾染了一身灰尘。女孩大嚷道:“没了!没了!”接着,惊恐地看着妇人原本握住甘蔗的左手。鲜血如泉水一般汩汩地从她的手指上渗出,滴落在凌乱的荒草里。小男孩吓哭了,大抵是知道自己闯了祸事,一面哭,一面委屈地看着自己的母亲。妇人丢下弯刀,扯下布块用左手拇指按住,右手拣起身旁的木棍,急风骤雨般朝小男孩身上抽去。顿时,静谧的暖阳下,爆发了一场颇为激烈的争辩。“别打了!他是不是你孩子啊?有你这么教育孩子的吗?”“不就一根甘蔗吗?你至于吗你!?”“有你这么做母亲的吗?”顿时,对妇人的批判如洪水一般朝四面八方齐齐涌来。最后,迫于形势,妇人挑着担子怒气冲冲地走掉了。小男孩僵持了一会儿后,也无奈地跟着去了。极具正义感的大学生们,并未因为她的离去而转移话题。他们约定,以后再也不买这位妇人的甘蔗。次日,阳光四射。暖阳笼罩的草坪上依旧坐满了情侣。他们双手互扣,牢似坚钢。一对对你挨着我,我抱着你,谈笑风声。忽然,身后一个娇滴滴的声音从背后跳了过来:“嘿!你看,昨天那个被打的小男孩来了!你看他在干什么?是不是又被他后妈打了跑来找人帮忙呢?”我顺声望去,的确是昨天那个被打的小男孩,他顺着草坪急急地奔走着,在那些光鲜亮丽的情侣面前一一低头询问,像是在央求什么。身后的女孩炸开了锅:“天下怎么会有这种母亲?把自己孩子都打得跑出来了!呆会那小男孩一过来我们就带他上法院告他后妈去!”小男孩大汉淋漓地跑了过来,还未站定便迫不及待地开口问道:“叔叔,阿姨,呆会你们可以自己削甘蔗皮吗?我妈妈的手昨天弄伤了,她一削皮就会痛的!”我们面面相觑,还未作出回答,他又焦急地求了几遍:“可以吗?可以吗?”通红的大眼睛一眨不眨,滚满了泪花。我点了点头。他向我们每人作了几个揖,含泪奔了回去。半小时后,妇人挑着担子走了过来。远处,她用包扎的左手握住甘蔗,正欲举刀,那静坐的大男孩便主动起身接了过去,自行削皮。小男孩站在她的身后,一脸感激地四处窥望。显然,妇人并不知道事情的原由。那个流光漫步的午后,不论爱吃甘蔗还是不爱吃甘蔗的人,大都举手要求购买。他们高举亮光闪闪的弯刀,热情洋溢地削着通红的甘蔗皮。他们与我一样,除了冬日暖阳之外,内心还被另外一种不可言欲的复杂情愫充盈着。那是一位在贫困中生长起来的孩子对一位苦难母亲的崇高理解。对母亲的解释幼时,曾做过一道极为奇怪的题目,至今记忆犹新。诺大的试卷上,仅有一行简洁的文字,要求解析“妈”“娘”这两个字的字面大意。此题分值一百。我翻了字典,寻了书籍,安安本本地从中照搬,不敢有丝毫篡改。用笔一一标记,腾抄,扩展,加入自己的思想,硬是将那两页惨白的试卷写得无缝可见。直到确定答案的完满,无懈可击后才昏昏睡去。翌日,交卷之时才发现,除了最为调皮的那两个同学之外,几乎所有人都将自己的答案黑压压地画满了卷面。他们安静地坐在自己的位置上,不住念叨熟悉,等待先生点名起立,流畅地诵出自己的文字。狭窄的学堂里,四十五种不同音色的回答,竟无一个让先生解开紧锁的眉头。他踱着步,在讲台上徘徊了许久,推门而去,远远地叹息,悠然消失在昏暗的楼道深处。没人知道,就如此简单的两个字,还能有怎样奥妙的解释?我与其他的一些同学一样,又花时间查了更多资料,亦问过了很多人,包括自己的父母,外公,玩伴等等。他们的答案与我的是那么相似,“妈”“娘”都是在生活中对母亲的口语叫法。而母亲是什么呢?母亲是给予我们生命的伟大女性。先生肯定了我答案中的一点。母亲与“妈”,与“娘”是同一人,只是叫法不同罢了。可至于何谓“妈”何谓“娘”,说我理解得还是不够贴切。台下的同学哗然。他们在赞同我答案无比完美的同时,也开始抗议先生的苛刻。顿时,细碎地声响如跳蚤一般,爬满了寂寥的黑板。先生不语,领着我们做了一次课外活动。广袤的郊外田野上,一些健壮的马匹正在奋力耕地。它们面朝黄土背朝天,顶着烈阳与呼啸的皮鞭,默默流着大汗。没有人去注意马匹。大多人的眼睛,始终在搜寻着暗处的秧鸡,河中的游鱼。归来后,先生问,你们刚才看到了什么?台下炸成一锅。各抒己见,乐此不疲。先生摆了摆手,愤愤地道,你们看到了“妈”字“娘”字没有?鸦雀无声。他抚桌轻说,将“妈”分开,她的左面是“女”,右面是“马”,将“娘”字分开,她的左面是“女”,右面是“良”。而今日,它们二字皆在野外天地之中。从字意简要说来,“妈”便是如驽马一般默默辛勤劳作的女人,“娘”便是将你由顽劣捶打成优良的皮鞭。它们都代表着母亲,却有着不同的职责。前者,是在挥洒生命汗水的同时为你换来安定的生活。后者,却是忍住心中慈爱,泪水,用皮肉的痛楚让你于安逸中看清人生的航向。它们终要组合为一体,拥有一个可书于纸上的最妥帖的名字,那便是母亲。先生说完此话后,拂袖离去。天真的我们开始回想,今日山野中的无名马匹,破空响亮的铮铮皮鞭。原来,它们一个是“妈”,一个是“娘”。那群孩子中,有一人将这样的荒谬解释镂刻在了心板上,并不厌其烦地将它屡屡翻出,向旁人传达。那个铭记荒谬,于后来用此荒谬来解释母亲字意的人,是我。成长需要一些谎言中学时,我曾默默地喜欢过一位文静的女孩儿。当同龄的我们仍徘徊于“江南可采莲,莲叶何田田”等这类大众诗句中时,她早已一去千里,独自写着“春去也,飞红万点愁如海”的伤怀宋词。她很少言语,即便集体活动,出游,也是独自静坐在车厢内遥看风景,或是跟在人潮的欢笑中面无悦色。我一直觉得她是孤独的,因为那个年纪的我清楚地懂得,倘若没有人来理会自己,那再美的风景,也只能是极度了无生趣的旅程和乏味的打发。有那么些次,我鼓足了勇气放慢脚步,渐然移至人后,与她并肩而行。我想悄悄地与她说上那么几句话,在那漫山的苍翠和花红中。可要用什么来开头呢?可绝不能让她觉得我心存轻薄或是毫无内涵。崎岖的山路上,我思索了许久。流光散漫,夏花惊绽,微凉的风将我的头发吹拂。我徉装侧赏风景,一次次偏头,偷看她的一颦一笑。最后,当我无从决定,欲抽身上前时,她主动开口与我搭讪了:“喂,听说你会弹钢琴?”她站在一丛茂盛的野草旁怔怔地看着我,等待回答。我刹那间气血翻涌,呼吸急促。“嗯,六岁开始学的。”我冲着她笑笑。“真好,我喜欢,但不会。什么时候你到学校琴房弹一段给我们听吧!”她全然不像在开玩笑。可我们指的是她和谁?正当我迷惑时,她悠然解释道“下周一不是有音乐课吗?到时你上去露一手吧!”之后几天,我争分夺秒地练习技法,生怕那短短的几分钟会让她有所失望。周一的音乐课上,当老师问班上哪位同学有这方面特长时,我自告奋勇奔台而去了。她坐在后排,把巴掌拍得通红脆响。毫无疑问,那天我出尽了风头。课后,她径直朝我走来,说我的琴声感动了她。我不语,还有什么赞美之言比这句话更似和熙暖风呢?再后来,我与她成了无话不谈的好朋友。第一时间分享着她内心的喜悦和忧伤,第一时间看她的诗句,第一时间感受她的内心所感。我想过向她表白,可回头盘算,表白了又能怎样?不也是维持着这样波澜不惊的校园生活吗?再者,万一失败了,那将意味着我和她的关系从此瓦解,两不相干。我把这份早熟的情愫暗暗珍藏着,像她将自己内心的喜悦忧伤珍藏到诗句里一般,将所有的青涩思念,莫明欢欣都全然隐匿在漂浮的琴声中。离别如期而至。毕业晚会上,她身着洁白的连衣裙,在一片惊呼和掌声中向我致谢。她说,我是她唯一的朋友,谢谢我这些年无怨无悔地容忍着她的小错误。我咕隆咕隆喝了两杯啤酒,苦笑着朝角落里走去。她永远也不会明白,我的无怨无悔并不是因为我的开怀和大度,而是因为我喜欢她,那么热烈而又无奈地喜欢着她。当夜,兴许是离别的缘故,我将积蓄多年的情感向她倾吐,在灯光凌乱的琴房内。我们都知道,不论结果怎样,都将会天各一方。沉默像一张让人沉湎的嘴巴,吞噬着我们奔腾不绝的泪水。最后,她吸了吸鼻子说,我以后会遇到更好的女孩儿,会更加大方地容忍着她的坏脾气,会弹一段又一段更为优美的旋律给她听。我流着泪,拍着钢琴键,忧伤地看着她的眼睛说:“自你以后,我再不会为任何女孩儿弹琴了!”记忆中,直至高考录取之后的临行前,我都未曾触碰过屋内那架棕色钢琴。它安然地躺在那儿,落满了灰尘。时光辗转。两年之后,我在大学开始了另一段刻骨铭心的恋情。将那个写得一首好诗,多愁善感,易流泪的她忘得一干二净。偶然翻开同学录,或看到曾有历经的场景才会恍然想起,我的生命里曾有她居住的痕迹。那时的我以为,年少的她会在我的心里住上短暂而又漫长的一生,让我思念,让我感怀。可当我再度触摸冰凉的黑白键,彻夜苦练,为另外一个女孩儿准备一首生日曲目时,我终于明白,那时的山盟诺言,就像电视剧中的经典温情谎言一般,虽感人肺腑,却极易支离破碎。不过,成长需要这样的谎言来给予感动和温暖,助其丰满。记住你痛的位置父亲时常将他黝黑的臂膀撸起来吓唬我说,你要是再这么调皮,迟早会变成这样!记忆中,这是一句极具杀伤力的话语。不管我在做什么,想要去做什么,只要看到父亲的臂膀,冷若冰霜的面容,便会立刻停止一切恶作剧念头。我并非害怕黑色,抑或害怕父亲那肌肉成块,坚挺结实的臂膀。而是害怕那条如长虫一般嵌咬在父亲臂膀上的深痕。它是那么刺目,让人惊心。它像是在和周旁的皮肤作一场长久的斗争。当它们逐渐成为比古铜更为油亮的颜色时,它仍旧保持着长虫的姿态,血红的本身。父亲说,那是他小时候调皮翻墙,从墙壁上滚落,再摔倒至玻璃上所造成的。我坚信不疑。因为,除了这个理由,我实在想不出还有其他的什么事件可以造成如此动魄的伤痕。这样的恐吓,让我安然度过了童年。当其他的小伙伴身上都或多或少有了一些浅显的伤疤之时,我却依然保持着毫无瑕疵的幼体。我不知道,自己该是自豪兴奋,还是暗自悲伤黯然。反正,他们偶然掀开肚皮或者后背炫耀自己哪日哪日犯下的过错之时,我就感觉自己被一片欢笑声所冷漠。我想要自己有一条小小的伤疤,那样一来,我就可以像他们一样,大胆地向旁人炫耀,以此来表示,我是一个坚强勇敢的孩子。可遗憾的是,直到童年时光飘然远去,我长出细密的胡茬,不与女孩为伍,仍未有勇气去做一件可让自己拥有伤疤的事情。当我想要爬上高高的树梢,在参差茂密的枝叶间穿梭,让自己的肌肤划上一条条血痕时,我想到了父亲的手臂;当我翻上墙壁,想要去摘一朵淡雅素心的蔷薇,并让那锋利的刺穿透我的手指时,我想到了父亲的手臂;当我骑上自行车,在田野中呼啸飞奔,欲提起龙头跨越田埂时,我想起了父亲的手臂……手臂像一种声音,一种警示,蔓延了我本不安分的童年。后来,我长大了,开始明白,父亲的手臂并非调皮导致,而是被挖地的锄头所伤。不过,那时知道真相的我,已经体会到了父亲的良苦用心,也完全明白,很多事是不可冒险,也不必去冒险而为的。之后,慢慢地,父亲的手臂成了我记忆中的一道风景线。不管我做什么事,将要做什么事,他都再不会撸起袖子,用那条刺目的伤痕吓唬我。他知道,我长大了,该走自己的人生之路了。许多个日夜之后,我有了孩子,成为人父。父亲斜靠着门壁说,他的调皮,任性,妄为,和当年的我如出一辙。接着,将我童年的琐事,如数家珍一般地抖落出来,惹得家人哄然大笑。譬如,哪年哪岁,我走路摔跤,哭得不能自已,硬是要父亲带上镰刀,挖几下让我摔倒的这方地才肯甘心。我问父亲,你怎么记得那么清楚?为何我自己的事儿,自己却想不起来了呢?父亲笑笑,说我那时只是个孩子。孩子大些,时常难以管束。每每这时,我就会指着父亲的臂膀说,你要是再这样,迟早会像你外公的右臂一样!他果然闻声而停。跑上前来,硬扯着父亲的袖子,嚷嚷着要看。我说,爸,你就让他看下吧,好让他知道调皮的结果是什么!还未等我说完,父亲的右臂便被任性的孩子撸了起来。黝黑的臂膀上,根本没有一点儿伤痕,我诧异了,问,爸,你的那条疤呢?他不经意地笑笑,将左臂袒露出来,顿时,那条血红悠长的伤疤,刺痛了我的双眼。那么些年,我硬是将这条让我安分的疤痕的位置给记错了。而这么些年,父亲也硬是将那些有我哭过痛过的岁月,一次不落地深埋在了心底。同为人父的我,为何无法记住这些年,他曾真切痛过的位置?第三辑 敞开胸怀拥抱你自卑也美丽直至我的花季缓缓来临,我都不曾有过身着百褶裙的历史。那样的飘逸与典雅之下,所需的,不仅仅是勇气,更是一份少女如花的美丽。我不庸俗,但也绝对不美丽。当身旁的同龄女孩儿陆续接到男生的彩色纸条或是邀请时,我仍独处高楼不胜寒。有朋友安慰我说,是你太过于孤傲,以至于同学都不敢靠近。其实,我知道,是自己一直没有勇气去更改这样的现实。譬如,当一群欢笑如莺的女生在夏日的阳光中,身着或白或粉的连衣裙齐齐奔向操场时,我该不该用自己深灰皱褶的牛仔裤加入她们的行列?譬如,当几位拥有瓜子俏脸脸的女生,不失风雅地在男生面前炫耀减肥小技巧的成功案例之时,我该不该用自己圆圆的盘子脸加入她们的探讨队伍?再譬如,当一大群男生打赌猜测,班上女生谁的体重最吓人之时,我该不该用自己肥壮的大腿去为第一名的惨烈成绩申冤?我没有那样的勇气和美丽,即便我曾暗自努力,看许多的时尚杂志,搜集一些魔鬼减肥的小方案,站在橱窗前对一条浅蓝的百褶裙发呆。可这些,都无法改变一个十六岁少女的自卑心灵。有那么一段时间,我受到了母亲的鼓舞,她兴许是发现了什么,兴冲冲地说,宝贝,你是天下最漂亮的女儿。我即便没有信以为真,但多多少少还是有了些底气。于是,我悄悄地告诉自己,只要有一个男生,对,就一个男生,哪怕他和我一样丑一样自卑,但只要他给我写了彩色纸条或约我喝了瓶可乐,那么,我就一定会想方设法为这份暗无声息的初恋,穿上那条浅蓝花边的百褶裙。但事实上,足足一年过后,花季飞逝,雨季接踵而来,我都不曾接到过任何形式的暗示或者邀请。我的内心,真像这个少女的季节一般,洒满了无边无际的冰凉小雨。同年,我申请了贫困助学,在一片讶异的眼光中收下了学校给与的补助。课后,同桌的女生问,你真是单亲家庭的孩子吗?我一直不知道啊!那夜,我靠在窗前,看着父亲的画像,流了无数泪水,后来累了,倒在一片月光中沉沉睡去。梦中,我发现自己恍然变得漂亮了,热情了,受人尊重了。醒来后,我心血来潮,觉得该去为自己的青春去争取点什么东西。于是,我用我一生最擅长的事儿——写作,给一位高年级的男生写了彩色纸条。我把自己要说的话,在脑海中整理千万遍,将纸条翻来覆去地攥在手里几个礼拜,还是没能安全地递交他的手里。那是一个如风般张扬而又自由的男生。留一头飘逸的发,时常在烈日下打篮球。每每他独自一人在操场上练球时,我就会自告奋勇地替旁人打扫卫生。因为,操场那一块是我们班的清洁区。这样一来,我就可以借故扫地,明目张胆地看他打球了。半年过后,班上的同学几乎都被我顶替过。他们开始赞美我的热情,与我相处融洽。我觉得,这一切的功劳都得归功于那个不知名的高年级男生。于是,我鼓足勇气,又写了彩色纸条,拿着扫帚,傻傻地站在操场上等他。那是一张特殊的邀请函,地点是在学校外面的可乐店。为攒够那两杯可乐的钱,我特意一个星期没吃早餐。那个周末的午后,我坐在阴凉的可乐店门口,极慢极慢地吸完了两瓶可乐。我多希望,在这段接近荒芜的时间里,他会猛地出现在我面前。可惜,一切都只不过是幻想,从始至终,他都没有来过。我固执地告诉自己,他一定是忘了这场重要的约会,或许,或许是他的母亲太过于严厉,督促他在周末的时候苦习钢琴。反正,我找足了一切冠冕堂皇的借口来为他推脱。后来,我几日不曾见到他。偶然,在教学楼的楼顶上,竟然发现他在不远处打球,只不过,换了操场。站在层云变幻的楼顶上,我的坚强与乐观,再也阻挡不住十七岁的泪水。呼啸的风从四面八方涌动而来,将我吹醒。没有了一切可以依托的希望,我只能全身心投入学习。我把积攒起来准备买百褶裙的零花钱取出,背回了满满一大包习题。没日没夜地背古文,做练习。最后一次去那个操场,是为了看大红毛笔写的光荣榜。我的名字,像一盏绚烂的灯,高高地挂在名单中央。许多在旁的不认识的校友都会念叨,嘿,你看你看,那是谁呢?超了重点那么多分。呵,我暗自苦笑,多想自豪地告诉他们,那是我,那便是丑陋而又自卑的我。可惜,我没有那样做,因为害怕他们看到深藏在我眼角里的泪水。同班同学纷纷道贺,几乎一个不落。最后,凑钱去了一家KTV,欢唱了整整一下午。他们开始点数我的优点,说我乐于助人,大方,宽容,就是没有任何一人说我美丽。回家后,我将那堆琳琅满目的盒子逐一打开。恍然,在一个别致的袋子里,发现了一条粉红的百褶裙。洁白的花边,洁白的线,白得像一场让人恍惚到记不清楚的梦。我对着偌大的镜子穿上它,刚决定出门狂奔一圈时,眼泪便簌簌地掉了下来。十八岁的我,在熙攘的人流中,蓦然回首那个烟云消散的雨季,终于庆幸自己在无意间打赢了一场自卑的战役。我知道,我不再自卑。因为不再自卑,不但坚强,并且美丽。三分之一床被子的家他无法明白,守寡多年的母亲为何忽然要接受面前这个已年过半百,还微微有些秃顶的男人。并且还在后来的交谈中,三番四次的叮嘱他,要叫那个男人爸爸。他总是一口回绝了。那样的坚决,就像母亲当日不顾他的反对硬是要和这男人在一起一样。冬雪天,那男人热火朝天的张罗着他和母亲新婚的酒宴,可尽管如此,还是没能更改空无一人的冰凉结局。他站在远处,看着母亲和那男人在漫天的凛冽中等待,心里忽然的闪过一丝痛快。从此,原本只要两个人就足以温暖的家庭,却因为多加了一个人进来,日渐的寒冷与萧条。他知道,他所有的怨恨都是因为那男人,他抢走了母亲心里那份本属于这个家的爱。而母亲,也不够忠贞。虽然,他的亲生父亲已经死去多年,并且是一个十足的酒鬼,可他依旧无法抹除那股血浓于水的思念。怀有这样的恨意,自然所有关于这个男人的好,他都觉得是那么的虚伪。甚至,他开始憎恨母亲,为何要把他本该是香甜似蜜的童年无情的交付给这个路不相识的男人,并一一燃烧。终于,他等到了十八岁。十八岁的清晨,他不顾母亲撕心裂肺的哭喊,硬是逃离了村舍,只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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