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发布时间:2020-06-19 08:24:07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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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约翰·缪尔

出版社:鹭江出版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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阿拉斯加的冰川

阿拉斯加的冰川试读:

序 言

四十多年前,约翰·缪尔在给一位朋友的信中曾说道:“我是一个不可救药的山地人,并且彻头彻尾始终都是一个山地人……对文明的向往以及由此而来的高度兴奋,所有鞭策我登攀的近乎疯狂的理念,并没有模糊我冰河般冷静的双眼。我只不过愿意这样度过人生,那就是唤醒人们去领略大自然的鬼斧神工。”尽管已名满天下,但他还是保持着一种谦逊、平易近人的作风。友善,一直伴随着他,即使是在他的山顶小屋里,人们也能清晰地感受到他这种人格的魅力,不禁会对他肃然起敬起来。他热情忘我地工作着。他曾经写道:“这些神奇的力量和辉煌的研究成果所产生的神圣感,深深感染我并占据了我的整个生命。无论是在清醒时分还是在睡梦之际,我都没有停止过探索的脚步。即使在梦中,我不是在咀嚼着被岁月模糊了的有关冰川记载的文字,寻觅着岩石断裂的方向,就是在拼命移动一块突出耸峙的岩石。”过度紧张和孤寂的研究生活,使热爱他的朋友们为他的健康十分担心。好友拉尔夫·爱默生就曾建议他去康科德观光疗养,但他没有前行。世界上没有任何东西能把他从内华达山脉冰河的研究领域里赶走。

在他稍后写的康科德游记中,有这样一段描述:“自我与爱默生阔别,已有十七年了。我们再见却是在斯里皮山谷的一座小山丘上。如今我站在一棵松树下,凝视着他的墓碑。他就曾经攀登过高高的内华达山脉,依我看来,他此时此刻也许正在向我挥手示意,再一次鼓励我继续前进。”这是一段凄楚、哀婉的文字,字里行间表达了作者强烈的“恨未能睹君颜”的惆怅之感。后来,约翰·缪尔继他的朋友之后也登上了内华达山脉,他的遗体就埋在阿尔汉伯特山谷,长眠在他亲自种植的茂密的美洲杉林下。阳光灿烂的阿尔汉伯特山谷的美洲杉与斯里皮山谷的青松遥相呼应,缪尔和爱默生这对老朋友就这样永远地相互守望着。

1879年,约翰·缪尔第一次奔赴阿拉斯加州。奇异的冰川以它那特有的自然纯净状态引起他极大的兴趣,正是这些活生生的冰川证明了他所说的“冰川运动理论”。从那以后,他曾一而再、再而三地回到他这个“大陆地表实验室”,这一点汹涌奔腾的冰河也会为他作证。1912年,他从非洲回来便开始写作。其中,为使他钟爱的荷锡荷支山谷免于商业带来的破坏,他坚决地与习惯势力抗争,这曾一度打断过他的写作。三十多年来,他忘我地工作,积累了大量的笔记,但最终让人目不忍睹的是疾病也悄悄地降临到他的头上。由于意外辞世,《漫游阿拉斯加》这本书还差一点点没有完成。为这本书他燃尽了生命中最后一枝蜡烛。

这些事件在本书的第三部分“1890年之旅”中都有所记载。缪尔先生有关他最后旅程的笔记没有找到。例如极光,他把它描述成“是万能的上帝在人间最伟大的显灵之一”,但很可惜他没有把它写完。没有读过他在《北方的灯》一书中关于极光的那些迷人描写的人,无论如何是体悟不到为什么他会以极光作为本书结尾的象征意义。要是他还活着,他肯定会对第三部分有所交代,可如今这种猜测已是徒劳无益的了。

缪尔先生的作品极具文学感染力,不仅如此,还具有极高的科学研究价值。任何瞒骗和弄虚作假都与他毫不相干。

他总是孜孜不倦地进行实地考察,寻找地形地貌所应有的意义。超乎常人的意志总是能让他如愿以偿。每当讲起在阿拉斯加的探险经历时,他的双眸便会被一种青春般的激情所点燃,他深深地沉浸在那些带给他丰硕成果的激情燃烧的岁月之中。

早在他逝世的几个月以前,他就得到了帕森夫人的帮助。对于约翰·缪尔先生的手稿、文字的表达方式以及用铅笔所作的修改和重新排序的记号,她都了然于心,这使她当然成为为本书付梓出版最后定稿的最佳人选。这是一个集忠诚和才干为一身的艰巨任务。为了能让被整理过的作品展现出缪尔先生流畅的、始终如一的文学表现风格,蕴有形于无形之中,帕森夫人可谓不遗余力。

对她这种爱的奉献行为,读者肯定会心存感激的。

深知他不喜欢别人在他死后对他说短论长,所以对这位已故朋友的作品,我诚惶诚恐地作了以上这些赘述。他的两个女儿——瑞汉娜夫人和芬克夫人请我把手稿转送到出版社,她们认为书稿只有出版才能避免她们父亲未公开发表作品的流失。她们同时还希望通过我向一直与约翰·缪尔先生保持亲密友谊的米福林公司致以深深的谢意!

威廉·弗雷德里克·贝德

写于加利福尼亚伯克利

1915年5月

第一卷 1879年之旅

第一章 波哥特海湾和不列颠哥伦比亚省

在加利福尼亚州的内华达山脉和大盆地地区考察了十一年,我重点研究了那些地区的冰川、森林以及野生生物。尤其对流淌不息的古老冰河(即冰川)和它们湍急的冰流冲刷、侵蚀所流经区域的岩石使其最终形成新的地貌、风光的现象,更是作了深入的探究。这些美景曾经如此神秘地影响着每一个人,甚至在一定程度上也影响着所有的生物。为此我渴望了解北方,十分向往波哥特海湾和阿拉斯加州。1879年5月,怀着企盼已久的愿望,我乘坐“达科他”号汽轮,从旧金山起航,溯流北上。尽管没有确切详密的计划,但我还是雄心勃勃地出发了,我对俄勒冈峰、大森林乃至整个狂野的北方,充满了强烈的好奇。

对登山家来说,航海旅行犹如变换口味,让人愉快振奋而又惬意。一扫昔日鲜花遍地、果实累累的森林和平原美景,我们看到的是全新的境界,感受到的是每一个物种新生命的律动,体味到的是波尖和浪谷相互交替、不停地掀起惊天骇浪的那种永恒的意蕴。

这只船一驶过金门,就变得不听话了,在辽阔湛蓝的大海上开始颠簸起来。渐渐地,原先洋溢在旅人脸上的那种兴奋的光芒暗淡了下去,几乎每个受到晕船折磨的人都或多或少有些难为情,叫人看了不免觉得有些古怪。起先喧闹的甲板上一下子变得冷冷清清。

第二天清晨,狂风大作,浩浩的海水变得灰茫茫的。一阵巨浪过后,全速前进的“达科他”号有一半淹没在飞花碎玉之中。此时,甲板上已没有人有闲情逸致去欣赏这狂野的美景了。看上去,每一个巨浪都饱含着极大的热情,翻卷着,怒吼着,拖曳着彩虹似的长长的犹如鬈发般的浪花,迫不及待地奔向岸边。浪尖飞溅出来的碎沫儿洗涤着海风,飞扬的水珠儿在五彩缤纷的阳光照耀下,熠熠生辉,一派喜气洋洋的景象。在这气势磅礴的风暴画面中,海鸥和信天翁,这些雄健的、令人愉快的鸟儿,迎着风轻轻掠过水面。时常,它们的翅膀一动不动地滑翔差不多一海里,好像一点也不费气力。它们温文尔雅地左右摇摆着身躯,划着最精确的弧度,时不时地跃上浪尖,追逐嬉戏大海的每一朵浪花。

远处,被折射出虹彩的浪花所簇拥着、闪闪发亮的是六七条鲸鱼。在咆哮怒吼的大海上,没有比发现这些庞然大物更让人感到惊喜的了。它们宽宽的背脊就像被冰封的花岗岩浮雕一样光滑,这些海洋“巨人”在人们能看得见的海面上起伏翻腾着。它们活泼地喷射着水柱,深深地吸一口气,然后便美美地一头扎进“家”——海洋的怀抱。忽然间,一群快乐的海豚出现在远处大约有一海里左右的地方。它们攒足了气力,欢笑着跃向空中,随之又坠入大海,掀起滚滚巨浪。这一切都使得一望无际的茫茫大海变得异常喧闹。面对此情此景,没有人会无动于衷,都不禁会为这些勇敢无畏的人类邻居,为这些和我们人类一样生存,同样也是世界财富的共同拥有者而感到骄傲。细细推想,我乘坐的这艘温驯的汽轮不也是一个有血有肉、充满生命力的东西吗?它巨大铁制的心脏在随风而来的平静与狂暴的大海上隆隆轰鸣,构成了一幅绚烂无比的画面。回过头来再想想那些鲸鱼,它们不畏风暴,日日夜夜穿梭于光明与黑暗之中,一个世纪一个世纪地与大海奋勇搏击。它们的这种勇气,怎能不令有志男儿热血沸腾!

夜幕四合之际,我在海上欣赏着斜阳余晖。落日周围云朵的色彩被残阳的斜晖映衬得愈加浓艳。远远向地平线上望去,夕阳轮廓异常清晰。它的上方飘拂着一片铅灰色厚厚的积雨云,长长的云缕儿,弯弯曲曲互相交叠着,像一层面纱似的相互罩着。透过窄窄的缝隙,余晖不失时机地流泻出来,为云彩的边缘涂抹上一层深黄色的色彩。这些景象倒映在海面上,构成一幅壮丽的画卷。相比较而言,茫无涯际的大海所呈现出来的景致与我们这些“旱鸭子”在陆地上所看到的景象相比,还是略逊风骚。尽管如此,我们仍然为之着迷、心颤。当我们对整个地球屏息谛视时,就会发现,大海多么像一颗硕大无朋的露珠,上面还点缀着许多大陆和岛屿。大海所在的地球则闪耀着光芒,与其他星星一起,歌唱着飞过宇宙,而整个宇宙又多么像一颗晶莹剔透的美丽大冰雹呵!

位于加利福尼亚州海岸山脉的峭壁,尽管覆盖在它们身上的茂密森林遮挡住了从海上吹过来的大风,但从船上远远望去,还是显得光秃秃的,十分沉闷。在俄勒冈州和华盛顿州的山脉上,一些地方则披上了一层厚厚的松树外衣,几乎一直绵延到海岸。即使是一座小小的孤岛,也与北方其他的岛屿一样覆盖着茂密的树林,看起来就像被戴上了一顶苍翠的树冠。沿着胡安-德富卡海峡溯流北上,就会看到被冰河侵蚀而成的奥林匹克山脉。山上的森林郁郁葱葱,异常繁盛,它们不仅能阻挡海洋飓风,而且还会给当地带来充沛的降水。

我们抵达了距离维多利亚有三英里之遥的埃斯奎蒙特港。第四天晚上,驱车直奔维多利亚。穿过一片美丽的道格拉斯云杉林,沿途经过一片开阔的灌木丛,灌木丛里面长满了橡树、浆果鹃、榛树、山茱萸、桤木、绣线菊、柳树和野玫瑰。所行之处周围都环绕着许多凸起的山石,这些山石不久前刚被冰河冰封过,上面新近才铺上一层由黄色的苔藓和绿色的地衣织成的绒毡。

维多利亚是不列颠哥伦比亚省的首府,位于温哥华岛的南端。在1879年,它还是一个保持着老式英国风格的小镇,据说当地大约有六千多居民。尽管市府办公大楼和一些商贸大厦十分惹人注目,但旅行者却对建在这里的那些整齐简洁的农舍情有独钟。这些掩映在清新而又绚烂的玫瑰和忍冬丛中的农舍,着实让游客流连忘返。加利福尼亚人还深为用自己种植的玫瑰来装饰他们阳光充足的游廊而引以为荣。这些攀缘而上的玫瑰静悄悄地爬上屋顶,像红色瀑布似的从白色的山墙上流泻下来。由于常年有雾和霜露,再加上雨水不多,这里只能种植一些最普通的园林植物,英国忍冬最适宜在这里生长。此外,可爱的野玫瑰也俯拾即是。它们在林间的山道旁怒放,有的花冠直径竟达到两到三英寸。大雨过后,空气中弥漫着野玫瑰和绣线菊的馥郁芬芳。二百五十多英尺高的大树底下,山茱萸红色的浆果被翠绿的树叶映衬得分外粲然,耀人眼目。所有这些茂密的丛林和花木都生长在早在冰川纪时期就已经形成的冰碛层上,这简直让人不可思议。在市镇的果园里,成熟的苹果和桃子纷纷掉落在被冰河打磨得锃亮的岩石上。由冰碛层的沙砾组成的城市街道也随之形成了不同层次的缓坡。我发现精心雕刻的石雕没有被风吹日晒、风剥雨蚀的痕迹,和位于加利福尼亚州境内海拔八千英尺高的内华达山脉一样,仍旧栩栩如生。很显然,维多利亚港是由被冰河侵蚀的石头堆积而成的。港湾内星罗棋布的小石岛最初是在冰川纪的末期才出现的,所以它们中的大多数没有被涨起的潮水所淹没。众所周知,波浪不停地向前涌动,海水渐渐漫过陆地,海域才不断在扩大;但是在这个刚刚被冰川作用过的地区,在后冰川纪时代海水的这种自我运动对于海域版图扩展所起的作用与最近的冰川纪冰河所起的作用相比,简直是微乎其微的。海岸被冰河激烈地冲刷,早已面目全非、万壑纵横,于是就诞生了具有冰河特征的冰川湖。这片雄伟地区的主要特征就是冰排,一般情况下,它按照预定的路线流向南方。

在这个静谧的英国小镇稍作停留之后,我又沿着海岸线经过纳奈莫和现在已成为加拿大太平洋铁路干线终点的巴若德湾,到达波哥特海湾,沿着弗雷塞河而上,经过新威斯特敏斯特,最终抵达了这次航行的终点站——耶鲁。一路上,我深深地陶醉在这一片狂野而又新奇的景色之中。 所经之地最让我着迷、不忍离开的是波哥特海湾。它因沿岸有直插霄汉的茂密森林而遐迩闻名。波哥特海湾就像大海的一条手臂和长着许多手指的手掌一样,从大约有一百海里长的胡安-德富卡海峡一直伸向南方,直到堪称地球上最壮丽的针叶林之一的中心地区。沿途看到的每一个景致都是赏心悦目的。水面宽宽的,就像一个人的胳膊优美地画了一条弧线一样,海水绕过海湾和突出的海岬,流到一片平静似湖的蓝色海域。一座座岛屿紧密排列,上面都覆盖着尖塔形的常绿植物。水平如镜,它们在海面上投下一个个倒影,无疑更为这里平添了几许韵致。

从维多利亚出航,映入眼帘的就是高耸入云的奥林匹克山。从六千到八千英尺,从副峰到主峰,一座座山峰拔地而起,耸入云霄。在它们的下面是高低不平的雪域平原,涓涓流淌着由漂浮的残冰融化而形成的冰河。犹如一座宏大的圆形剧场的阶梯通道一般,冰河和由其冲积出来的平原一直延伸到下面的山谷。这些山谷清晰地显示出奥林匹克冰河达到最大流域面积时的行进路线,它们曾涌入从北方温哥华岛飘移过来的,徜徉在海峡和大陆之间的冰排洪流中。

沿途北上到达奥林匹亚。这个欣欣向荣的小镇就坐落在波哥特海湾最长手指的指尖上,这里有世人皆知的塔霍湖。辽阔的湖面宁静如镜,湖水清澈见底,湖岸的四周环绕着郁郁苍苍的森林。船绕过一个又一个海角,经过了无数个岛屿,地壳上新的突然断裂所产生的各种地形变化,使我这个狂野之美的爱好者大饱眼福,令我回味终生。

乌云四起时,一切仿佛都被遮暗了,使人有浮萍般漂浮之感。随着云雾渐渐消退,一列列岛屿便呈现在眼前。它们孤零零地站在那里,岛上绿树的顶端犹如被薄雾打湿了一般色调浓重,很大的一片边缘显得灰蒙蒙的。云杉和雪松成行、成列地排布,一直延伸到水边。雨过初霁,整个天空澄莹明净,雷尼尔山尖巍峨的圆形火山锥显得异常洁白。在雷尼尔山上,从五六十英里高的地方往下俯瞰,脚底下深林漠漠,里面葱翠的树木长得又高又大,密密匝匝,轮廓异常清晰,就如同一条几英里宽的绿带一样。

雷尼尔山,或者叫塔霍马山(印第安语),是一座巍峨的火山,沿着喀斯喀特山脉的走向,从拉森巴特和沙斯塔山一直延绵到贝克山。这一带最秀丽的景色尽在塔科马附近。从这个小镇背靠的峭壁上远眺,厚厚的冰川和积雪从山顶径直流淌到山下精巧的具有圆弧底座、长满莽莽丛林的丘陵地带。在这以前(1879年),这座山曾有一次被人登攀过。据单精度的无液气压计测量的有关观察报告显示,它的海拔大约是一万四千五百英尺。它北边的贝克山巍峨崔嵬,海拔有一万零七百英尺。亚当斯山、圣海伦山和胡德山也不过如此。胡德山遐迩闻名的原因是登上山顶便可以鸟瞰波特兰整座城市。雷尼尔山和沙斯塔山的高度不相上下,但单从它们厚厚的冰雪景观上来看,雷尼尔山更胜一筹。我还不曾见过这座山,它像一个落魄的英雄一样,伟岸秀挺却又孤寂无比。我热切地凝视着它,也许只有当地的山地人才熟知它的历史。我多想登上它,多想研究它呵!但是我知道我不能,条件不允许,此刻只有强迫自己走开,等待下一次良机了!

覆盖这片森林的大部分树种是道格拉斯云杉,它是西部巨木中最高大的一个树种。在奥林匹亚附近,我测量的一株标本大约有三百英尺高,光是它直径有十二英尺粗的树干在地面上的部分就有四英尺高。这个树种分布得非常广泛,向北遍布不列颠哥伦比亚省,向南分布在俄勒冈和加利福尼亚州,东南的落基山脉上也有它的影子。它用途广泛,可以用来造船、做圆材、当桥桩、做房屋的大梁、造桥,等等。加利福尼亚木材市场以“俄勒冈松”而著称于世。在犹他州最普遍的是盛产于娃赛支山上的“红松” 。而在加利福尼亚州,在内华达山脉西面的缓坡上,生长着黄松、兰伯氏松和拟肖楠等植物。在海拔三千至六千英尺之间,有一条相当大的界限明显、层次分明的云杉绿带。只有在俄勒冈州和华盛顿州,尤其在这个波哥特海湾地区,云杉才发展到了极致——高大、挺直、粗壮,一直生长到水边,有时还浸没到水中和潮水相伴嬉戏。

海湾地区所有的城镇都富有朝气并有所建树。唐赛德港,坐落在一片花草茸茸的峭壁上,风景如画,它是专门为驶往外国的船只而建造的垃圾清运港;西雅图由于煤矿而闻名,据称它将来要发展成为北太平洋海岸地区大有作为的城市;和它一样,它的竞争对手塔科马,被选定为人们倍加瞩目的北太平洋铁路干线的终点,也正蓄势待发。年前,在塔科马以东和卡本河上,又发现了几个储藏丰富的煤矿。据说这几个煤矿,煤层的厚度有的达二十一英尺、二十英尺、十四英尺不等。同时发现的还有许多小煤矿,所有这些大大小小煤矿的煤层总厚度加在一起超过了一百英尺。毗邻这些交通便利的煤矿周围,遍布着大量的磁铁矿、赤铁矿,还有石灰石矿。一般认为,铁路交通的便利、无以匹敌的林木资源再加上意义深远的地理位置,这些都为海湾地区的发展所必需,同时也为海湾地区孕育了勃勃生机。

在波哥特海湾地区逗留了几个星期之后,一位朋友从旧金山赶来,我们一起乘坐着一艘小小的名叫“加利福尼亚”号的邮轮,途经俄勒冈州的波特兰,开始了远赴阿拉斯加的漫漫旅行。航行令人愉悦,沿途经过哥伦比亚河宽阔的下游地区,邮船越过满是泡沫的海滩,绕过弗莱特瑞角,一直上溯到胡安-德富卡海峡。在维多利亚和唐赛德港停靠、稍作休息之后,我们扬帆顺顺当当地向冰雪覆盖的阿拉斯加进发了。

第二章 亚历山大群岛和我在阿拉斯加建立的家

对于热爱大自然纯净之美的人而言,阿拉斯加是世界上最令人心驰神往的地方之一。据我看来,我游历美国其他地方所看到的壮观秀美风光,都无法与我在从亚历山大群岛到符兰格尔群岛和斯特卡的航行过程中所欣赏到的种种迷人景致相媲美。在平静的蓝色大海上,大大小小的岛屿不计其数,船在这些被森林覆盖的绿岛之间穿行。我站在汽轮的甲板上环顾四方,一种恬适之感油然而生。海上旅行通常所引起的身体上的种种不适,此刻却荡然无存,仿佛这次漫漫的旅程不是在海上,而是置身于内陆的江河之中,周围环绕着的都是波澜不兴的江河湖海。其中星罗棋布的岛屿看上去就像是被散播的种子,从两个最大岛屿狭长幽深的空隙中望去,无论从哪个方向看,都无比空阔。

日复一日,我们整天沐浴在温煦的和风中,犹如畅游在奇妙的仙境里。映入眼帘的景致一个比一个瑰丽,我们偶然瞥见的景色在我们的面前焕发出无与伦比的无边风月,美不胜收的景致都无法诉诸笔端。绘形易,绘神难。例如一个人想描画林中湖泊、冰川草地、幽谷飞瀑,描绘陆地上这些有形有款的如画风景相对来说比较容易;即便是一位奇人在经历了长途跋涉之后,俯瞰脚下的林海,他想描绘给他留下深刻印象的高山大川,这都不是很难。所以以上所提到的这些景致也许有人已经一试身手了,如今已被他们描画得差不多尽善尽美了;但是,这里的海滨景色却还没有人能描绘出来。这里的林海广袤无垠,其林蔼蔼,其叶菁菁,站在高处,观之四方,一览无余,胸中陡然而生“一览众山小”的开阔心境。它们每一个细微的起伏都彼此巧妙地呼应着,一个连着一个,一波接着一波地漾开去,整个线条显得柔媚而又灵活。在它们面前,所有的案头工作都显得苍白无力。在温暖的阳光照临下,我们驾船沿着峡湾和海湾前行,穿过丛林,越过瀑布,绕过岛屿,翻过高山和远处泛着无边青色的海角,一路上我们仿佛穿行在仙境中——诗人笔下反复吟咏的真正的天堂,一片受神灵庇佑的乐土。

阿拉斯加州的海岸线大约有两万六千英里长,相当于除它以外的美国国土海岸线长度的两倍还要多。在这里可以看见许多见所未见、闻所未闻的景致,大大小小的亚历山大群岛与环周的海峡、水道、运河、海湾、通路和峡湾,交织成一张纵横交错的水陆网,犹如一幅六七十英里宽的美丽刺绣作品一般。其中,从波哥特海湾延绵到库克湾的被冰雪覆盖的巍巍海岸山脉,是这件刺绣珍品的流苏;绣品花样变化层出不穷,格调和谐统一,整个长度近乎一千英里。船在狭窄的水道上滑行,高大的峭壁镶嵌在水道两边,森林从山顶一直延伸到水边。由于被高山遮挡,无法看见远方的景色,我们只好专注地观赏四周的景致——云杉和铁杉密密麻麻的幼苗在陡峭的绿色山坡上节节攀登;曾被冬日的雪崩掩埋了的地带,由于青草和柳树的生长又恢复了往日的盎然生机;迂回曲折的小瀑布在灌木和树丛中时隐时现;有哗哗作响的溪流鼓噪着的幽谷,虽不深却十分险峻,它隐匿在一片桤木和山茱萸的下面,人们只有在铺满褐色海藻的海岸边才能清晰地目睹到它的芳颜;冰川退去遗留下来的绵绵不化的雪坝,孕育了许多绵绵不绝的古老冰河。汽轮常常靠近岸边,岸边树上悬挂着的成串的松果以及树底下生长着的蕨类植物和灌木都尽收眼底。

新鲜的景致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映入眼帘,绕过众多隆起且经过风剥雨蚀的断崖,我的目光便被远方的幽幽景色吸引过去了。远处的水道两侧精致地陈列着一个又一个海岬,一个连着一个,一个比一个低,一个比一个倾斜,优美的线条愈来愈具有跳跃性,颜色也越来越暗淡模糊。在宁静的水道中随着轮船渐渐行进,水面也变得越来越宽,犹如大河一般,到处可以看见跃出水面的大麻哈鱼,它们激起层层波浪,时不时还可以听见它们拍击水面所发出的清越声响;成群的白鸥在水面上游荡,在金色阳光的映照下,它们就像水仙花一样楚楚动人。暖洋洋、柔和的阳光一泻千里,照临天空、大陆和海水,使得三者交融在一起,呈现出一片茫茫的雾蓝色。当你凝神谛视这片呈叶状的海洋,向它的窈窕深处航行,细细琢磨不难发现所乘坐的这艘汽轮,究其形状不过如同鸭子大小,与周遭的世界相比显得那么渺小不堪。随后,汽轮又东拐西拐地驶入了一片宽广的水域,视野这才又豁然开朗起来。海湾内布满了大小不一的岛屿,有些地方疏疏落落,有些地方则密密匝匝,从它们的形状和组成成分来看,也只有大自然的鬼斧神工才能创造出这样的神奇。有些小岛非常小,岛上的树木也非常少,长在这些岛屿上面的树木就像是谁从邻近的林子里特别精选出来的一小撮儿精英,为了保持其生命活力而特意将它们泡在水里似的。船继续向前行驶,每隔一段距离,我就会发现有几块光秃秃的岩石钻出水面,形状恰如文章中的句号一般。如果将整个这片海域视为一篇文章的话,那么这些岩石就仿佛是给这些由岛屿组成的硕大无比的文章句子标注的标点符号。

不论是从岛屿的轮廓还是从其排列的方式来看,我认为,这些岛屿主要是由岩石的结构、组成成分和海洋的不同部分受冰川侵蚀的不均衡状况所决定的。在接近冰川纪尾声时,这种影响肯定特别严重,因为大冰川开始破碎,进而被分割成许多独立的小冰河。一些较大岛屿上的山脉孕育了本岛的冰河,这些山脉原本面积相当大,但是,正是由于这些冰河侵蚀了它们的顶峰和山坡,使其形成了带有宽宽的冰斗的峡谷和溪谷,这种低洼的地貌一直向下延伸到水路和海湾之中。诸多因素引起了诸般变化,而这些千变万化又受到大自然的如此青睐,其中的缘由着实令人费解,但仍旧有细心的研究者注意到在这繁杂的表面下有一种潜在的统一性——那就是这些岛屿的大致走向与从海岸山脉漂浮过来的大冰盾的流向相一致,而与丘陵山冈和崇山峻岭的走向关系不大。特别值得一提的是,所有岛屿无论是大的还是小的,无论是地处大陆的山岬还是伸向海洋的海岬,在冰川的最旺盛时期,它们都被狂暴猛烈的冰暴冲击过,表面都形成了饱经风霜、被削磨成圆形的地表。

运河、水道、海峡、通路和海湾等等的形成原因、走向和长度都受到相同冰川环境的制约,这和制约那些陆地的成因、走向以及分布状态的因素是一致的。它们的流域本是大陆前冰缘的一部分,由于被冰川侵蚀成低于海平面的深浅不一的洼地,海水自然会倒流进来。当里面的冰块融化后,水又溢出来,由此便形成了这些地貌。要不是有这些普通的冰川剥蚀在起作用,我们的轮船刚刚经过的这条海洋航线,说不定是山谷、溪谷或是湖泊哩!岛上滚圆的丘陵和山冈,它们所呈现出来的连绵起伏的景色特征与在海平面以上所发现的岩石和冰川环境是相似的。被岛屿限制了的多数水道都像条大河,站在甲板上,不仅能看到它的支流,而且还能看到它最长的支流竟然连绵不绝地流淌了上百英里。奔涌的潮水、鲜艳的漂浮植物、汇流而入的小溪以及岸上树木斜逸而出的枝条上繁密的叶子,这一切都纠缠交融在一起,形成了一幅完美的画卷。在船上,不论从哪一个方向看,这里最大的岛屿都像是大陆的一部分。远处,大多数的岛屿面积都不大,这一点仅凭感觉就能判断出来,它们大都没有超过一英里长。这些新奇的景致,洋溢着永远蓬勃向上的朝气,很容易吸引人们的目光,并使得人们为之欣喜若狂、神魂颠倒。从它们相互的关系来看,这些岛屿的每一个个体显而易见都是从同一个普通的陆地分割繁衍而来的,从等高线上看不出有岩石破碎或削减的任何痕迹,但它们却全都齐刷刷地突然向一侧倾斜。在一个又一个岛屿之间徜徉,不难发现它们每一个都与众不同。从它们所具有的轮廓的完整性和岛上树木排列的方式来看,这些岛屿犹如诗歌中的摘句,每一个岛屿就是一句诗,而每一行诗句本身就是一首完美的诗篇。经过一番深思熟虑之后,我陡然产生了一个截然不同的念头:就面积而言,岛上树木的排列方式就像一朵花瓣十分匀称的花朵,被划分编排得十分和谐统一。在众多小岛中央,簇拥着一大丛高挺尖耸的云杉,与它相对应的是两小丛云杉,它们看上去外观很相似,分别排列在中心丛林的两端,并且与中心丛林的距离大致相当。整个看上去,就像是树丛带着两个穗儿。岛上的树木仿佛彼此打着招呼,一直向海滨周围延伸,犹如插在花瓶里的花儿,沿着瓶沿儿拼命地向外伸展。这些树木的这种均衡的对称关系固定不变,它们和鸟儿身上的羽毛、鱼儿的鱼鳞一样,像是经过精心设计了似的。

这些幸福的常青岛之所以这样精巧别致、富有朝气,不得不归功于岛上那些葱郁苍翠的草木。它们处在温暖的洋流下,这些洋流可以为它们带来温和的降雨,不仅如此,造成这种状况更直接的原因却是缘自于最大的冰川纪末期的冰河运动。

8月14日,我们抵达了兰格尔岛,稍作几个小时停留后便又继续向斯特卡岛进发。24日船又返回到兰格尔岛。乍看上去,兰格尔岛是我所见过的人类最荒凉的地方。

在穿越群岛的传奇旅途中,小小的汽轮就是我的“家”。邮差取完邮件后,汽轮拔锚离港驶回波特兰。目送它驶出视线,渐渐消失在雨水模糊的阴雾里,我顿觉孤独无依。一直和我相伴的朋友也离开了我,他陪同另外两位来疗养和游山玩水的游客一起回到他旧金山的家去了。同船的一位乘客——一位传教士,下了船便直奔当地古老要塞的长老会庇护所。村子里根本就没有小客栈或是可以临时寄宿的场所,而且村庄周围枝丫遍地,岩石密布,湿乎乎、软绵绵的泥地上根本就找不到一块干爽的地方可以安营扎寨。这样一来,在还没有找到一条通往旷野的道路并开始进行研究以前,我恐怕连休息的地方都没有。因为所有的树木都被砍掉,用在了建筑和烧火取暖上,所以在村庄方圆一两英里之内的每一个角落,看上去都异乎寻常地光秃、荒凉。天上的浮云慢吞吞地移动着,在浮云的笼罩下,村庄后面的小山显得苍苍莽莽,隐约覆盖着一片森林。我心想:“天无绝人之路,最起码我也能在那儿搭一座树皮棚子。”

还在汽轮上时,我就已经眺望到一些由冰川形成的高大山脉,当时心里迫不及待地就想登上去。可是通过攀谈,村子里的几个白种人告诫我说那里的印第安人人品不好,不能信任;这片森林根本就穿不出去;而且在这里,上哪儿都得乘独木舟,没有它,就寸步难行,等等。这些话并没有吓倒我,使我退缩放弃,相反地,大自然的这些重重险阻倒为这片广大的荒村增添了极大的诱惑力。我的运气一向不错,谋事在人,成事在天!我相信上帝会保佑我的。目前,我所面临的最紧要的问题就是找到一个能驻扎休息的营地,然而人生地疏,看来我唯一的希望就只有寄托于山上了。就在我在这个古老的要塞里溜达闲逛时,碰巧遇到了一位长老,他和颜悦色地询问我准备住在哪里。“我不知道!”我回答说,“我还没有找到任何一个能住的地方。那个小山的山顶看起来还不错。”

随后,他便开始向我解释说,现在贫济会的每一个房间都住满了,但他认为我也许可以获得一个特例,那就是我可以将我的毯子铺到属于教会所有的一个木匠铺里。我谢过他以后,便立刻急匆匆地奔向潮湿的码头,取回我的一小捆行李,并把它们铺到地板上。当我躺在一大堆气味香甜的干燥刨花中间时,顿时觉得十分惬意。这里的木匠在新落成的长老会大楼上班,他一进门我便急忙向他解释,说是阿拉斯加州长老会的主管——杰克逊博士建议我或许可以睡在这儿的地板上的。我向他保证绝不会碰他的工具,不妨碍他做事。得到了我的保证以后,他十分友好地同意我可以在铺子里随便看看,而且还把我领到旁边一个很小的存放他私人物品的小屋里让我挑选需要的物品,在那儿我找到了一个洗脸盆。

然而,在这个木匠铺里我只待了一个晚上便离开了。因为一位姓范德比尔特的商人,他的家是当地要塞中建造得最好的房子,听说有一位刚刚抵达此地的家伙,由于无处安身而被迫困在木匠铺里,并且这个人所从事的工作他又闻所未闻,于是他十分仁慈且友好地来拜访我。在听了我的一番关于冰川和森林研究的解释说明之后,他温文尔雅、得体殷勤地邀请我到他家住宿并就餐。就这样,在这儿我传奇性地找到了一个真正的家。从此以后,只要一有机会,我就可以随时进行我的各种各样的短暂旅行啦!安妮·范德比尔特,是范德比尔特先生的女儿,一个两岁的神圣“小牧师”,她用她特有的“爱的戒律”统治着这一家人,其乐融融。

范德比尔特先生给我介绍了一些采矿者和商人,还有一些在当地很有影响力的印第安人。我参观了这里的教会学校和由麦克法兰德夫人经营管理、专门收留印第安女孩的养育院。我大略浏览了一下附近森林和溪流的风光。早在这个要塞被占领时,军方曾隔离出一大片空旷之地,通过计数林中这片空旷地上树桩的年轮,我推算研究出了不同树种之间的生长比例。令我万万没想到的是,正像范德比尔特先生所说的那样,我的这些研究活动竟在兰格尔岛的居民中间引起了好奇的猜测。“这家伙到底在搞什么鬼?”他们四处打探,“他好像把他的大部分时间都浪费在树桩呀、野草上了。有一天,我看见他跪在那儿,死死地盯住树桩,就好像他能在那上面找到金子似的,真是没有一点儿正事儿。”

一天晚上,一场猛烈的暴风雨骤然从天而降,始料不及的是,我那天的研究活动在当地的白人和迷信的印第安人中竟引起一场不小的骚动。那晚我乘着没人注意,偷偷地溜出村子,顶着湿乎乎、似乎要折木飞屋的狂风爬上了村后面的小山。“在狂风暴雨的淫威下,阿拉斯加的树木会是什么样呢?”“它们会吟唱出什么样的歌谣呢?”对此我想探个究竟。出发时日正西斜,到达山顶后四周便已经漆黑得伸手不见五指了。从森林里传出暴风雨的歌声,气势恢弘却又有些得意扬扬,在如此震撼人心的情景下,身体上的些许不适早被我抛在了九霄云外。能够听到树木的歌唱并没有使我满足,我还想仔细地看看此时的暴风雨和树木会有什么举动。要是有火把、有一大片火光就好了。我不厌其烦地摸索了好一阵子,总算才在空皮箱里找到一点干燥的火绒,小心翼翼地把它放在我身边的火柴盒里,然后又在我还没有被雨淋透的衣兜里找到一根长约一两英寸的蜡烛。稍后,胡乱地划拉了身边一些枯死的细树枝,用刀把这些树枝削成细刨花,把火绒放进去。然后,我开始搭建一个圆锥形、只有一英尺高的小树皮棚。为了尽可能使其免受暴风雨的袭击,我轻轻地俯下身子从上面罩住它。我又划拉并堆集了一些枯树枝,最后点燃蜡烛,把它放进树皮棚里,极其小心地在上面又加了几撮儿火绒和刨花,终于,树皮棚里蹿出了火苗。在此基础上,我开始逐渐添加一些体积更大的刨花,把细树枝全都竖起来斜跨在火苗的上面。如此一来,小火棚变得又高又大,火焰也越蹿越高。不久,足够亮的火光便能使我方便挑选一些更易燃烧的枯枝和大树皮了,捡回来后把它们一个一个都竖着放好,随着这些枝枝杈杈的升高,棚内火柱的高度也在相应地逐步上升,一片相当大的地区就这样被照亮了。在其周围我又捡了许多树枝,并不停地把它们添进火堆里。火越烧越旺,炽热的火舌腾空而起,蹿出一条三四十英尺高的火柱,在狂风暴雨的黑夜里,火光映照在地上,形成了一圈很大很亮的光环,红红的烈焰映红了天边匆匆而过的乌云。我点过的营火千千万万,不计其数,可没有一个能与这堆篝火相比——在疾风骤雨中,它在胜利而灿烂地欢笑。它勾画出一幅多么绚烂夺目、神奇动人的画面——被火照得晶莹剔透的雨珠、相互交叠的厚厚乌云,还有在黑暗中闪闪发光的树干,以及那些晶莹透亮的雨水像溪流似的沿着布满青苔的古老树干上的树皮沟涓涓流下;更让人怦然心动的是,此时此刻,面对此情此景,在瓢泼大雨中,一位留着花白胡子的长者,谦卑地弯下腰,充满激情虔诚地唱起了赞美诗。

大约在午夜时分,篝火的烈焰达到了极致。我在旁边又搭建起一个树皮棚屋,自己一边躲在里面避雨,一边烤衣服,结果衣服还是有些潮乎乎的。除此之外,我无事可做,只好睁大双眼仔细观望,竖起双耳专心聆听,将自己全部身心都投入到树木精灵们的热烈歌唱和虔诚祝福中了。

由于村庄后面有大片树林遮挡,而且通往山顶的那条羊肠小道人们又不常走,所以村子里的人根本就看不见冒着浓烟的火堆,也看不见火堆所射出的似把把玫瑰色长矛般的烈焰。尽管如此,夜空下的火光还是露了一次很大的彩儿,在暴风雨的天空上映射出兰格尔人闻所未闻、见所未见的一个异乎寻常的“征兆”。有一些没有入眠的印第安人,在午夜碰巧目睹了这一景象。这些人惊恐万状地叫醒海关收税员,求他到传教士那儿去,让他们赶快为远处这个令人毛骨悚然的预兆祈祷,并且还不停地询问他,白人以前是否看见过这种类似的东西,是否见过这种雨水越浇越旺的“天火”。收税员说,他从来没有听说过有这样一种奇怪的火,他想这个火很可能就是白人所说的“火山或是鬼火”。对于这个火光,众说纷纭。扬先生也被人从床上叫起来跟着大伙祈祷。他也觉得这火有些不可思议,并坦率地说在这样寒冷而又潮湿的天气里,他还没有在天上或是其他什么地方看见过类似的东西,但他想这也许是某种自然现象,绝不是白人所说的“圣爱尔默之火”或是“鬼火”。种种解释莫衷一是,却多多少少满足了人们的好奇心,而且在一定程度上,也减轻了他们的极度恐惧感。据我后来耳闻,几个碰巧目睹这一“怪状”的白人也像那些印第安人一样,非常迫切地想知道其究竟是什么。

在各种各样的地方,在形态各异的天气里,我曾经领略过样式繁多的篝火。在内华达富饶而肥沃的广袤地区,有热情洋溢的、喷吐着众多小火舌的篝火,它在黑暗里慷慨大方地散发出美丽而短暂的光彩,在它周围环绕着雏菊和百合花,这些花儿就像一群被施了魔法的孩童一般出神地迷恋上了它;在银白色的冷杉林里,我也点燃过一个大火堆,它升起的又高又尖的火苗就像周围高耸入云的冷杉,迸射出满天耀眼的火星,在空中盘旋飞舞;冬天,我曾在山顶上点过一些更大的营火,它们把帐篷内烤得暖烘烘的,如同夏日般温暖,冷冰冰的白色冰雪,在它的映照下犹如种满白色花朵的花圃,有时噼啪作响迸溅出来的火星儿与空中飘落下的雪晶一起在乌云压境的天空下翩翩起舞。但是兰格尔的这堆篝火,是我在阿拉斯加点起的第一堆火,它将让我终生难忘。从它身上,我领略到了许多以前我从未感受到的东西,它不仅让我深切地体会到了挑战暴风雨的胜利快感,在风雨中唱赞美诗获得的“物我两忘”的纯净心境,还有在我不经意间偶然发现的古树带给我的“沧海桑田”之感。

第三章 兰格尔岛和阿拉斯加的夏天

兰格尔岛大约有十四英里长,它被狭窄的水道或是峡湾与大陆隔开,海岛的走向与古老冰排的流向是一致的。同周围的邻居们一样,岛上的森林一直延伸到海边,林木森森、枝叶扶疏。在这些拥有长达百年树龄的树木上,看不出任何曾遭受过干旱、山火,或是木材商人刀劈斧砍的蛛丝马迹。由于这里有丰沛的降水,因而在轻阴微雨的天空下,这些树木以不可思议的速度茁壮成长,摇曳出一种与众不同的风姿。除了阴沉的日子之外,这里也有风和日丽的时候,虽然天空半晴半阴、碧空万里的日子不是很多,但这已足够催熟树上的松果了。每年秋天,无数的种子随风飘散,这不但确保了森林的繁衍生息,而且还养育了无数的动物。

兰格尔村是一个简陋荒凉的地方,既不像加利福尼亚急流峡谷中那些汇合而成的冲积矿的采矿小村庄,也不像我所见过的任何一个荒凉芜秽的小乡村,到那儿要经过一片连魔鬼都会心惊肉跳的险恶荒野。那里的木棚和木屋建造得很不规范,其中有一大排房屋建造得扭曲歪斜。海岸上沼泽遍布,这些房屋沿着海岸七扭八歪地排成“S”状,大约有一英里长。房屋之间的界限模糊不清、杂乱无章,显然这里的建筑者不懂章法,当地也没有任何相关的建筑法规。而树桩和原木则像珍贵无比的纪念碑一般,被当地人装饰一新后陈列在街道两旁。由于天气潮湿,每一个树桩和原木上都生满了苔藓,有的上面还簇生着小草和灌木。在有些树桩和原木的旁边、沼泽线以下的地方,道路泥泞不堪,这是因为,地面基本上是一片处在凹凸不平的岩石上的软乎乎、布满苔藓的沼泽,里面暗藏了许多让人猝不及防的深坑。这些独特的岩石、沼泽和树桩,在街道上并不是随处可见,街上也看不见货车或马车的影子。岛上根本就没有马,家畜也只是一些鸡、几头形单影只的牛羊和一种被喂养得胖胖的肥猪,也正是这些牲畜使得街道变得更加泥泞不堪和变化莫测。

兰格尔岛上的永久居民大多数都从事贸易,贩运鱼类和毛皮在当地只是小贸易。这个地区的朝阳产业大部分都源自卡西亚金矿,主要是经由斯迪汀河、迪斯湖从事运输,在大约二百五十英里或三百英里的内陆范围内搞水陆联运。两艘机动船在兰格尔岛和泰勒格拉夫湾之间的河上齐头并进,从兰格尔岛出发要航行一百五十英里才能抵达目的地,船上装着货物和旅客,有时还装载着与金矿有关的行李车。作为领航船,它们航行在其他船只的最前面。1974年,人们发现了这些位于麦肯兹河支流上含金砂的冲积矿。据说,仅1897那一年就有一千八百个矿工和勘探者途经兰格尔岛,其中大约半数是华人。他们中有三分之一的人早在2月份就从兰格尔岛出发,徒步穿过斯迪汀河。一般情况下,斯迪汀河一直到4月末都处在安全的冰冻期。到了五六月份,矿工人数激增,许多人乘坐汽轮奔向金矿。凛冽的严冬使得他们不得不在9月末全部离开矿井,因而大约有三分之一的矿工滞留在波特兰、维多利亚和波哥特海湾的小镇上猫冬,余下的人就待在兰格尔岛,在迷迷糊糊的瞌睡中打发隆冬的漫漫时光。

斯迪汀部落的主要民族是印第安人,他们占据着小镇的西端。其中还有大约四五十个白人,他们住在岛中央,当然这没有明确的界限划分。大多数印第安人的房屋也和那些白人的一样,是用原木和厚木板建造的,宽敞而又坚固,许多房屋的外面都装饰着高高的图腾柱。

就在小镇商业区后面微微隆起的地面上,坐落着十二个砖木混合的建筑,它们被棚栏围起来形成一个四边形,这就是要塞。阿拉斯加被美国买过来不久,由政府出资兴建了这个要塞,1872年它被丢弃在一边。到1875年它被军方重新占领,可好景不长,事隔不久就又无人问津了,直到1877年它又被辗转卖到了私人团体的手中。在要塞及其周围,有一些建造得有模有样、整洁有序的房屋,这些房屋为它们晦暗的周围环境平添了些许亮丽的色彩。尽管被要塞占用的这块土地,以前是整个沼泽地带的一部分,但经过军方仔细认真的排水和填平整理后,如今它变得既干燥又坚硬。可见,只要有心,想改善整个小镇的地理状况也并非很难。尽管兰格尔岛显得有些杂乱无章和肮脏不堪,而且天空中总是彤云密布,岛上终年被雨水冲刷、海风吹刮,这里的气候对人的健康却是大有裨益的。岛上的房屋远远看上去就像是被什么人很吃力地摆放在肮脏的岩石和树桩中间似的,又像是经历过地震所带来的上下颠簸和剧烈撕扯,歪歪扭扭地排列着。尽管这样,但就当时看来,这些躺在冰碛大石头上的房屋彼此还无大碍,相当安全。兰格尔岛真是一个世外桃源。在街上,我从来没有听见过聒噪的声响,就连滚滚的雷声也很少入耳,海浪总是在岸边浅吟低唱。夏日,雨水当空直泻而下,四处茫茫一片,气候凉爽宜人。天空上的乌云密密层层,黑压压一片,大有一种剑拔弩张、追风逐电之势。云层移动的速度绝非像与谁赛跑似的迅疾,而是慢慢地滑动,像一个柔滑、温和的大浴盆,散发出袭人的热气。而在万里无云的日子里,银灰色的天空和谐宁静,安详地笼罩着大地,似乎正在静静地小憩。天空下的小岛仿佛被这浓浓的睡意所感染,趴在明净如镜的水面上一动不动,似乎也要香甜入梦。就连林子里的树叶也停止了往日的喧闹嬉戏,一切都好像进入了甜蜜的梦乡。

在兰格尔度过的那些日子里,我才体会到什么是“天清气朗”,这与加利福尼亚人所指的“明朗”概念大相径庭。温柔的阳光从潮湿的大气层滤过,然后均匀地洒在大地上,地面上的一切都是那么柔和,并没有反射出什么炫目的光彩。在这迷人的景色感染下,小镇也闪耀着印第安人夏天所独有的那种雾蒙蒙的、宁静的美丽。这里最长的白天,大约在凌晨三点钟便日出东山,掐指算来它的黎明大概是在午夜时分。所以,这里的夜晚从不漆黑一片,也不分什么黎明不黎明的,只要一觉醒来,公鸡就已经在报晓了。在兰格尔岛上,每天唤醒人们的只是那么寥寥几只发育比较完全的公鸡,它们彬彬有礼、温文儒雅的样子总是给人留下深刻的印象。旭日初升,几缕儿没精打采的炊烟袅袅升起,仿佛在诉说着人们一天最初的活动。过了一会儿,一两个印第安人的身影便开始出现在他们谷仓似的小屋门口,商贩们也准备好开始卖东西。这一切都是在悄无声息地进行着,除了小镇上一种低沉的、像是被包住的走动声在逐步扩大之外,几乎听不到任何声音。据我所见,镇上只有两个白人婴孩,至于印第安孩子,不论是刚醒的还是在吃东西的,他们从不大声喧哗。稍后不久,大乌鸦的嘎嘎叫声和斧劈木材的噼啪声传入耳中。八九点钟的时候,小镇上的人们就全都起来了。印第安人尤其是妇女和儿童,开始聚集在有六级台阶高的楼梯平台的前面,他们满不在乎、随心所欲地坐在地毯上。所有人的脸庞都出奇地肮脏,或许是由于颧骨和鼻子上的污迹被擦掉的缘故,眼圈周围很明显地黑了一圈儿。一些小孩儿的脸上也很脏,他们穿得都比较单薄,白棉布的衬衫刚刚够及腰部,装束颜色浅淡而松散透风。八九岁的男孩有时还会有意外的收获,得到一件意想不到的衣服或是一条被矿工扔掉的、肥大破烂、过分透气的工装裤。年龄较大的一些女孩子和年轻的妇女们则穿着色彩艳丽的印花布,戴着一顶系着华美丝带的俏皮草帽。处在一大堆脸色黝黑、彼此相貌差别又不是很大的驼背干瘪老妪中间,这些年轻女子就犹如鲜红的唐纳雀落在了乌鸦群那样,鲜艳美丽,格外醒目。坐在楼梯和平台上的妇女,还不能被称为流浪者,因为她们在叫卖草莓,还有整篮整篮的越橘、黄色大个儿的美洲大树莓和生长在沼泽地里的覆盆子。周围环境如此破烂肮脏,可这些野果看上去却异常洁净新鲜。她们极其耐心地等待买主上前,一直到饥肠辘辘时,才开始吃那些卖不出去的草莓,然后各自散开,过一会儿又重新集结在一起。

远处的岸边有一只独木舟在翩翩移动,舟上好像坐着一个男人、一个女人和一两个孩子,他们正以整齐统一的节奏划着船桨向前行进。显然他们这是去捕鱼,对他们来讲,这不算什么麻烦,只是他们每天应该做的事儿而已。水面上还有一伙人,正在捕捞从上游漂流过来的浮木,而这可要花点儿心思了。无论如何,用这种方式获得燃料也比起早贪黑爬过山冈越过丛林,再从丛林边儿拖拽树木要简单省力得多了。当白天变得更长时,海岸边漂浮的叶叶扁舟整天都清晰可辨。它们装备的都很相似,高高长长的像鸟喙一样尖尖的船首和船尾,优美的线条如同鸭胸一样完美。独木舟对于居住在海边的印第安人来说,正如野马之于墨西哥的牧民一样,如同自己的生命一般至关重要。他们驾着轻舟在岸边往来穿梭,捕鱼、打猎和进行各种贸易,偶尔也拜访一下邻居。这些好交际的印第安人有很强的家族荣誉感,见面时经常会询问彼此的健康状况。他们一起参加本民族的节日——冬节聚会,还有各种舞会,聚在一块儿闲聊即将到来的婚丧嫁娶和寿诞宴请,等等。还有一些人乘舟飘游好像纯粹是为了取乐,他们把一簇簇长得高挺的紫色柳叶菜装饰在独木舟上。

远处有一只独木舟上坐着整整一大家子人,有祖父母还有其他家庭成员,这船人直奔某一条他们特别青睐的河流或是一处营地。船上的篮子准确无误地告诉人们,他们是要去采草莓。不论在北方还是南方,在我以往的经历中还从来没有见过像这里这样,生长着如此近乎奢侈、如此丰富充足的草莓。丛林和草甸子上到处长满了草莓,低地和山冈上也比比皆是——这里有各种各样的越橘、美洲大树莓、黑莓、覆盆子。在干燥开阔的地带长着花楸果,沼泽地里还盛产蔓越橘。这些浆果足够每一只鸟、每一个野兽以及这里的人们享用。尤其越橘更是高产,长在高山上的一种越橘最好也最大,直径有半英寸或是更大一些,而且味道甜美,它们生长在三四英寸直至一英尺高的矮树上。最常见的草莓一般比较小,但在湿地中,从三英尺到六七英尺高的灌木上随处可见。这是印第安人最心仪的一种浆果,把它们大量采回来之后,进行敲打碾碎,然后搅拌成酱状,再把这些果酱挤按进大约有一英寸厚的糕饼里,最后把这些糕饼放在文火上慢慢烤熟、烘干,以此来丰富他们冬天的食品储藏。美洲大树莓和花楸果也是如法炮制和储藏起来的。

在海关征收员的安排下,我参加了一次小小的旅行,到兰格尔岛附近一个盛产越橘的地方转了一圈。因为受到邀请,我真是感到无比荣幸。我们小小的旅行团一行九人,大部分是采集越橘的妇女和儿童。经过千挑万选,我们最终决定在鳟鱼经常出没的一条小溪的堤坝上搭建营地。一到那里,所有人都一齐跑进灌木丛,捧着草莓开始大吃特吃起来,至于搭建营地的工作则被完全搁置在一边。人们高声大笑着,喋喋不休地说着,尽情地享受着人间最自然的赏心乐事。征收员沿着小溪向上察看溪端的草地,估摸着干草的数量能不能喂饱他们的母牛,顺便再看看可不可以钓鱼。除了两个年纪较大一些的男孩儿一直跟着征收员以外,其他的印第安人都待在原地没动,他们完全被草莓环绕包围着,徜徉在草莓的海洋之中,恋恋不舍。

这天,渔夫的运气相当糟糕,他们却说这一切得“归功”于老天爷。此时阳光灿烂、晴空万里,一般在这样的天气里,人们很少能听到类似的抱怨。他们都受过很好的捕鱼训练,能够在咆哮的激流中耸峙的一块块大石头上跳来跳去,模仿苍蝇般迷人轻盈的跳跃和旋转,踩着滑溜溜的原木奔跑,穿过与堤坝交界的灌木丛,一次又一次地往小瀑布脚下湍流急转的潭水中撒网,但结果却收效不大。对于最爱钓鱼的牧师来说,这些举动不陌生,可这一切对于印第安男孩们来说更是家常便饭和小事一桩。征收员巡视完他们的干草地之后,又带着他的两个褐色皮肤的“随从”转悠到水潭的入口处想要碰碰运气。此时,我正在采集令人欣欣然的“花神”,这些美丽的花不禁让我回想起威斯康星州和加拿大沼泽地里那些冷冰冰的水苔,两者真是天壤之别。在这片地区,我发现了许多过去我特别喜爱的石楠植物——像山月桂、鹿蹄草、越橘和蔓越橘,等等。在草地边缘,可爱的林奈双名法得到了空前的验证,紫色穗状花序的禾本科植物鲜花怒放,这些植物已经没过了我的头顶,一些苔属和蕨类植物也几乎和它们一样高。就在丛林边缘我还发现了野苹果树,这在阿拉斯加我还是第一次看到它们的身影。印第安人采了几个野苹果,准备给他们肥肥的大麻哈鱼当调料。从它那小小的个头我便知道它的味道肯定特别酸。我还从来没有见过像这里这样如此茂盛的沼泽和草地,生长着如此丰富的植物:主要的树种有铁杉、云杉和诺特卡柏树,草地的边缘还有一些松树。有些树木修颀挺拔,几乎有一百英尺高,树上面还覆盖着灰白色的松萝,树干上由于生长着鱼鳞似的青苔,树皮显得白花花的。

除了一个小女孩和另外一个人留守照看营地以外,所有采草莓的人都在湖边碰头了。他们个个容光焕发,嘴里还不停地低声哼着小曲儿。在被风吹得摇来荡去的灌木从里,他们越发显得英姿勃勃,意气焕发,好像这蓝天厚土,还有这些草莓是专门为他们准备好了似的。孩子们的胳膊上挎着能装两到三夸脱的小篮子,妇女们则甩开膀子大步走着,随着她们的移动,她们肩膀上斜吊着的两个大篮子也交相悠荡。下午,当所有的篮子都被装满以后,所有人都开始准备步行返回独木舟所在的营地。在湖边我与其他人分道返回,我决定自己一个人静悄悄地沿着小溪穿过丛林。我是第一个到达营地的,稍后不久其他人也陆陆续续回来了。他们唱着歌,叫嚷着,嬉闹着,就像一群辛勤劳动的蜜蜂。那个留守营地的小女孩站在那儿迎接他们凯旋而归,她不停地笑着,兴高采烈地打着招呼,可我听不懂她说的那些话。我看到这些印第安人给小女孩拿出最好的草莓,一把一把地给她吃,脸上的表情慈爱有加,这样的情景令我倍感亲切。不管世事如何变迁,舐犊之情终归是人类美好的天性,而且这种情感永远都不会改变。

我在兰格尔岛上的日子里,斯迪汀部落的酋长和头人们为了表示他们的敬意,特意为我——这个特殊的来宾举办了盛大的晚宴和娱乐表演,三位牧师及他们的妻子,以及一位与我们坐同一汽轮来的乘客一起参加了这个宴会——这些人是为了在这里建造一个长老会教堂而专程到这里来的。我被斯迪汀部落所接纳,他们不仅邀请我参加宴会,还盛情邀请我参加他们的舞会;不仅如此,他们还给我起了一个印第安名字——安康塔汗,用他们的话讲就是“被收养的酋长”的意思。我并没有把它放在心上,心想这种荣誉不会有多少实用价值。可是,范德比尔特先生和扬先生还有其他人都向我保证说,这个印第安名字的意义可不寻常。在群岛的不同部落之间旅行时,我的这个名字将会是一个安全保证。没有印第安名字的旅行者可能会被莫名其妙地杀死或遭到抢劫,但是,一旦被斯迪汀人认可接纳的人,其他部落的人就不敢冒犯,因为他们知道斯迪汀部落的人对他们所认可和拥有的东西是一定会负责到底的。

他们别具匠心地用鲜花装扮餐桌,食物和一些活动的安排也都进行得十分得体,井井有条。让人不解的是,在餐桌上连一个印第安式的餐盘都看不见。后来才得知,这是由于他们赶时髦,学英国人,从英国船运罐装食品直接就摆到桌子上所致。吃过晚饭后,我们全都聚集在舍克酋长宽敞的石房子里,在进行了具有异国情调、不规范的礼节性会晤之后,我们便饶有兴致地欣赏起他们本民族人所表演的活泼欢快的舞蹈和其他娱乐节目。在我看来这些舞蹈十分精彩,与美国其他地方的印第安人所表演的那些舞蹈大体上没什么分别。他们一边跺脚、拍手、甩头,一边和着猛烈的鼓点不间断地爆发出“哼哼”的吼声。领舞者和主要的舞蹈者们身上都杂乱地插着大量长满绒毛的羽毛。这样的装扮有着深深的含义:它象征着美好的祝福将像纷纷降落的雪花那样,多多地降临到岛上每个人的身上。他们一边手舞足蹈,一边唱着“嘿—哎—啊—啊,嘿—哎—啊—啊”,并不停地上下跳跃,直到大汗淋漓才停止。

接下来的舞蹈多角度地表现了各种生活在不同生存环境里的动物,成功地模仿了它们的步态、姿势和行为举止,如走路、猎禽、捕鱼以及吞食猎物等。表演告一段落,就在我们静静地坐着、等着看下面会表演什么节目时,大厅的门突然被撞开了,一只“熊”跳了进来。不论从身形还是从它的姿态来看,它和真的熊都没有什么差别。尽管这只是一只假熊,是由一个非常熟悉熊的生活习性并且精通模仿的人扮演的,但他巧妙地披着熊皮以及惟妙惟肖的表演还是让我们大吃了一惊。这只“熊”笨拙地慢吞吞地走到地中央,做了一个一猛子扎进水里的动作,抓住了一条早已为它准备好的木制的大麻哈鱼道具,然后把鱼拖出水面放在堤坝上。它转动着脑袋,向四周仔细瞧了瞧并侧耳听了听,观察是否有人来,接着就把鱼撕成了碎块,然后它又把脑袋晃来晃去,又向四周瞧了瞧,听了听,仿佛它很害怕猎人的步枪。除了这只“熊”在表演舞蹈之外,还有一些人在扮演海豚和鹿,他们在一个意得志满的印第安人的带领下翩翩起舞。这群人凭借着他们内心的想象模仿着动物的每一个动作,所有的动作表演得都恰如其分、惟妙惟肖,跟真的动物的行为动作一模一样。

这些动物剧还带有语气端正严肃的台词。一位印第安妇女解释道:“亲爱的兄弟姐妹们,这就是我们过去跳舞的形式。很久很久以前,早在我们懵懂无知的时候,我们就很熟悉并喜爱它了;过去我们常常用这种形式跳舞,但是现在我们成熟了,理智了。仁慈的上帝怜悯我们并给我们派来了他的儿子——基督耶酥,来告诉我们究竟该怎么做。今天,我们之所以如此跳舞只是为了向你们展现过去,说明我们以前用这种愚蠢的形式跳舞是多么愚笨。从今以后,我们将不再这样跳舞。”

接着我们的耳边又响起了说话的声音。“亲爱的兄弟姐妹们,”酋长说,“这是我们过去舞蹈和其他表演的一种形式,以后我们将再也看不到这样的表演了。你们眼前所看到的我们身上所穿的这些舞蹈服装,尽管过去我们像爱生命一样珍爱它们,这次表演结束后,这些服装道具将会被全部散发掉。”他接着说:“能够邀请到这么多的白人兄弟和姐妹来我们这里就餐并欣赏表演,我觉得真是荣幸之至。”

整个表演期间,舍克酋长作了几个解释性的简短评论,自始至终主持得庄重而威严。最后他说:“亲爱的兄弟姐妹们,我们在漫漫长夜里待得真是太久太久了,是你们把我们带入未来灿烂的光明之中,同时教会我们怎样去无怨地生活,又怎样去无愧地面对死亡。我谨代表我所有的人民和我自己衷心地感激你们。”

娱乐表演一结束,人们就开始争先恐后地分发专为冬节而赶制的长袍,这些长袍是由鹿、野羊、土拨鼠和紫貂等兽皮缝制而成的。还有萨满巫师戴过的一些奇形怪状的头饰也被分发给众人,其中有一件头饰落到了我的手中。

房子的地板上,到处点缀着铁杉新鲜的大枝条,墙面上装饰着缤纷艳丽的花朵,炉堂里装满了越橘和柳叶菜的枝条。总而言之,演出精彩、圆满极了。

我明显感到阿拉斯加的东南部极适合人居住,这是一个对人的健康极其有利的地方。岛屿周围和大陆沿岸的空气湿润,气候宜人,一年四季温差又不大。美中不足的是,天空中总是飘落着雨滴。从雨量多这一特点来看,无论这里的矿业、林业和水产业将来会得到怎样的蓬勃发展,我都敢肯定地说,它的干草制造业在当地恐怕很难被广泛地推广。同时,这种绵绵的阴雨也孕育着勃勃生机,这里是我所经历过的最惬意的一种雨天。这里温度不冷也不热,一般情况下,雨水飘飘柔柔地落到地面上,充盈着河流的源头,滋润着生机勃勃、肥沃富饶的大地。不论是北方还是南方,在地球上的任何地方,像八九月份那种名副其实的艳阳高照的日子在这里却是难得一见的。在雨丝刷刷落下的日子里,一切都变得更加让人振奋,这也是终日沐浴在灿烂阳光下的人们所无法体味到的。阿拉斯加的夏天只有白天,没有黑夜。在阿拉斯加极北地区的帕特巴罗,太阳几周不落。即使在这里,在阿拉斯加的东南部,太阳位于地平线以下时与地平面所呈的角度也只有几度,落日的余辉与旭日东升的光辉交相辉映、相互重叠没有留下一丝黑暗的缝隙。午夜的太阳只是低低地挂在天空,它正好位于薄暮时分太阳所处位置的一半高度。天空中总是漂浮着薄如白纱般的云彩,太阳的光辉时不时地为它涂抹上黄色和红色的色彩,使其极像太阳在地平线下行进时举着的一块引人注目的广告牌。随着时间的推移,天空渐渐露出了鱼肚白,低低的太阳弧光蹑手蹑脚地爬上了东南方向,慢慢地它越攀越高,范围和色调的强度也越来越大,越来越强,最终太阳猛地绽开了它的整个笑脸。在这过程当中,没有惊人的波澜起伏,也没有令人难忘的豪华场面,更没有繁杂的扑朔迷离,它只是充满了让人振奋的胜利喜悦,这与《圣经》里的比喻刚好相互吻合:一个新郎走出了他的卧室,像一个无比欢欣的巨人一样在空中风驰电掣般地奔跑。被映照得通红的云彩,周边被染成黄色,渐渐消散在朦朦胧胧的阴霾里。在薄如蚕丝的云霭笼罩下,四周岛屿像是被戴上了一个环形衣领,在波光粼粼的水面上投下一个个轮廓不甚分明的倒影,低低的苍穹一片银灰。在太阳升起三四个小时之后,一切又都恢复了往昔的模样,没有什么特别与众不同之处。从表面看上去,天空万里无云,太阳几乎露出了它整个圆圆的脸庞,岛屿和耸立在它们身上的高山覆盖着郁郁葱葱的植被,皑皑的白雪以及变幻莫测的建筑,与先前的热闹纷纷相比,一切都显得那么静默无声,让人不禁昏昏欲睡。

接近正午时,炫目的阳光透过潮湿的大气层直直地照耀在天空和水面上,所见之处无不是白茫茫一片。在岛屿的灌木丛边,微风激荡起一圈圈涟漪。温暖的空气随着微风的每一次悸动都让人明显地感觉到了它的存在,海洋般温和的气息拥抱着周遭的一切,让人精神振奋,精力充沛。同时它也激发出人们各种各样的想象,不时地引起人们对周围美好生活的遐想:潮汐、河流和强烈的阳光从闪耀着光泽的天空中瀑布般地倾泻而下;深深的海洋里游来游去觅食的大量鱼群让人惊异不已;恰似薄雾般的昆虫成群结队地飞翔在空中;野羊和山羊在千年碧草青青的山峦上嬉戏奔跑;众多的海獭和水貂从水流湍急的溪流里游到岸边嬉戏;在海滨,印第安人或是在水中漂流,或是在怡然自得地晒着太阳;随风摇曳的树叶和透明的露水在尽情地吮吸着太阳的精华;高山上的冰川为新生的河流和湖泊以及肥沃的土壤孕育着山谷和盆地。

整个下午,太阳一直在向西行进,直至沉沉坠去,像一位两颊绯红的害羞少妇似的,天空由此而变得越发美丽动人。在不失其柔和轻快的亮丽色彩的映衬下,日光变得越来越凝重,越发慷慨大方地映射着四方。“万籁已俱寂”,一切都好像进入到绵绵的静止当中,地面上的万物都静悄悄地趴在那儿一动不动,似乎满怀柔情地在感受着微风的爱抚。几朵清晰可辨的白云,毛茸茸的,泛着光芒,在天边轻轻地篦梳着天空。张开翅膀,鼓足双翼的海鸥快乐轻松地飞来飞去。只有独木舟偶尔快速地一闪才说明印第安猎人的小船还在不停地行进。小树林里的鸟儿唱诗班早已停止了合唱表演,偶尔一声半声的鸣啭更增添了树林清幽的意境。天空、陆地和海水交汇在一起,融成一幅不可分割的让人流连忘返的美景。就在天空上,落日闪耀着紫色和金色的夕辉,呈现眼前的已不再是地平线上那一条窄窄的弧,而是露出了它全部的笑脸。天边经常出现一些差不多高的云缕儿,它们一齐反射着太阳的光芒。在太阳和云缕儿之间,响晴的天空泛着青黄色或是淡琥珀色;同时,稍小一点儿的浮云有次序地一个交叠着一个,越堆越高,渐渐也都被染成了绯红色,就像东印度群岛初夏时枫林里斜逸出来的红红的小树枝一样。整个玉宇都充塞着柔滑明丽的紫色颜色。这迷人的紫色也在一心一意地美化着岛屿,使得整个海洋看起来如同深红色的葡萄酒一样醇厚香甜。当太阳下山之后,天空中闪闪的金光消失了,这是因为此时的太阳几乎下降到和地平线同一高度的平面上。太阳闪闪发光的时间要比一些偏南地区长得多,随着残阳西坠的脚步加快,它最上面的色彩也逐渐变淡,横掠北部的天空后,一直向东边延伸,最终与那里黎明的晨曦交融在一起。

最绚丽夺目的夕阳色彩我在阿拉斯加还没有看到,在从波特兰到兰格尔岛的旅行途中却看到了。当时轮船正行进在亚历山大群岛岛屿最密集地区的一个岛屿附近。那时刚刚风止雨霁,傍晚西方的白云渐渐消失,除了几片浮云之外,所有其他的云彩都停顿下来,在地平线附近形成了同样高的一缕缕窄窄的云条儿。海上十分静谧,渐渐地夕阳辉开始出现,就好像比往日更需要时间孕育成熟似的,斜阳以极其缓慢的速度在沉沉下坠,它照耀的范围和色彩的浓烈程度也随之在渐渐加强。大约在三十度高度的空中有厚厚的一片祥云,它较低的边缘和探出来的一部分脸庞已经被映得绯红。在这片彩云下面,三条紫色、镶着金边儿的云带水平地横卧在那里,鲜艳无比的轮廓清晰可辨。如同扇子一般展开的金轮光辉穿过紫色的云带,直接照射到它上面的碧落,一直照射到它轻软得像羽毛一样的暗红色的天边。天空上形成的这一幅画美轮美奂,令人难忘。这幅最新奇最勾人魂魄的景色主要是由载满水分的大气层本身所形成的。此时的大气层变成了一块颜料,一片把岛屿轮廓勾画得异常柔和、在空中飘浮不定的半透明的紫色云霞,它投下的影子像一个深红色的圆环匀称地环绕在各个小岛的底部。远处的山峰、雪原、冰河,连同飘浮在山谷上蓬松的卷云,都被强烈的、具有不可抗拒魅力的玫瑰色的晚霞映照得羞红了脸。所有一切,不论是近处,还是远处的,甚至这艘轮船,也都成为组成这幅辉煌绚丽画卷的一部分,成为表现这特殊光影效果的一个有机部分。同船的牧师凝视这天上的奇观时,表情异常神圣。不仅他们,就连我们那位豪放的、与暴风雨搏斗的船长脸上也是充满了敬意,他手下的那些被油污弄脏了的水手和所有人脸上的表情都异常庄重。

我在兰格尔地区停留的这个夏天,大约有三分之一的日子虽说是阴天,也只是零星下点雨或根本就没下雨,有三分之一的日子大雨滂沱,另外三分之一晴空万里。根据保留下来的,有一年从5月17日开始记录的一百四十七天的记载来看,这里有六十五天大雨倾盆,四十三天欲雨未雨,三十九天光风霁月。在6月,有十八天下雨,7月有八天,8月有十五天,9月有二十天阴雨。但就在这些雨天里,也只是下了短短几分钟的雨。短短的阵雨,雨水少得都能数出滴数来。一般情况下,雨下得不猛烈,气温也不低,天空中很少出现那种被形容为风雨如晦或风狂雨骤的情景。即使在最阴冷、最泥泞不堪的日子里,到正午时分通常也会有一抹深浅不一的光辉或是一些白色的强光在天空上出现。我从来就没有见过这样静悄悄下雨的地方,这里不仅没有呼啸而过的强烈夏风,就连隆隆的雷声都很少听到,基本上我什么声音都没有听到。这种烟雨蒙蒙的天气绝对有益于人的身心健康。据我观察,岛上的房子里不生霉菌,在阳光照射不到的阴暗角落里也没有发现其有发霉的趋势。无论是在人群还是在植物当中,我都没有看到任何人有松软无力或是全身浮肿的迹象。

9月的晴天是非常珍贵的,因为这里9月的天空有超过四分之三的日子不是阴沉似水就是下起瓢泼大雨。这个月的雨水除了猛烈之外,雨量却不是很大,比较适中。阵雨间歇中的云层低垂着,慢慢地在空中行走,并时不时不规则地变化着形状,丝毫看不出有一点粗野无礼的样子,就像人们在高山之巅所见到的积雨云一样。

7月是夏季最明朗的一个月,有近半个月的时间阳光普照大地。连续记录的六天里,每天上午七点钟和中午十二点的温度都在华氏六七十度左右。6月份上午七点钟的平均温度是华氏五十四点三度;7月份的平均温度上午七点是五十五点三度,中午是六十一点四五度;8月份上午七点钟的平均温度是华氏五十四点一二度,中午是华氏六十一点四八度;9月份的上午平均温度则是华氏五十二点一四度,中午华氏五十六点一二度。

这里据观察到的夏天最高温度是华氏七十六度。即使是在最晴朗的日子里,这里夏天最与众不同的地方就在于:它上空的大气层总是如同厚厚的天鹅绒般柔滑松软。在加利福尼亚州的高山上,它的大气层很稀薄,全年的大部分地区几乎都很难察觉到大气的存在,无形的、薄如白纱般的晨曦,照在高山之巅和洁白的冰川上,使其透射出一种空灵之感,充分地显现出上帝在人世间留下的、令人终生难忘的灵异。阿拉斯加的空气给人最明显的感觉就是略微有些沉甸甸的,好像一个人通过他大拇指和食指的摩擦就能感觉到它的质量似的。在这之前,我从未目睹过如此洁白、充满柔和光辉的夏日。

一直到12月末,我都待在兰格尔岛上。冬天海上风暴带来的主要是降雨,气温在华氏三十到三十五度左右,大风呼啸,有时粗暴地拍击着海岸,挟带着被刮起的浪花一直吹到丛林的深处。漫漫的长夜让人沮丧万分,同时也让人更加珍惜炉子里噼啪作响、燃烧着黄松木的温暖小屋。冬天有时雪花飘飘,但雪下得从来都不大,而且地面也存不住雪。据在这里定居的、从符兰格尔群岛过来的移民说,就有一次大雪下了四英寸厚。冬天不冷,要是风有规律地从海洋吹过来的话,温度计显示这里的最低气温不会低于华氏二十六七度。但是,在山的那一边,海洋的背风坡上,冬天的气候非常寒冷。格莱诺娃峰上的斯迪汀冰河海拔高度至少在一千英尺以上,气温从华氏零下三十度到四十度是很常见的事。

第四章 斯迪汀河

从符兰格尔群岛出发所做的最有趣的短途旅行要算是追溯斯迪汀河源头的航行了。从伊莱亚斯山望去,高大巍峨而广阔的海岸山脉,横亘在南部地区的边界上。它有许多巨大的峡谷,每个峡谷里都流淌着哗哗作响的河流。大多数的河流都不太长,这是因为它们最高的源头位于白雪皑皑的海岸山脉上人迹罕至之处,距离海滨仅有四五十英里。但是其中也有几条奔腾翻滚、咆哮怒吼的河流——像阿尔塞克河、切尔卡特河、切尔库特河和塔库河等,也许还有别的什么我叫不出名字的河流,连同麦肯兹河和育空河的南部支流一起流到山的那一边去了。

所有这些主要奔流于山间峡谷地区的河流,它们最大的支流都还被冰川占据着。这些冰川像台阶一样一级一级地向下流动着,它们凸出的、肮脏的顶部微微向后靠,躲在巨大的山影里。流动的冰川推挤着前方河堤上排成一溜儿的三叶杨,甚至越过堤坝,一路浩浩荡荡地前进,逼迫它下面的河流另辟河道。

或许,斯迪汀河之所以在穿越海岸山脉的这些河流中极负盛名,是因为它是往麦肯兹河口卡西亚金矿最好的通路。它全长大约有三百五十英里,到格莱诺拉只有一百五十英里,到泰勒格拉夫河也不过十五英里远,极适合小汽轮航行。最初它向西迤逦而行,穿过到处是云杉和松树林的暗绿色平原;然后,向南蜿蜒流淌,容纳北方的众多支流后,进入海岸山脉,横掠三千至五千英尺深、宏伟壮观的大峡谷之后,浩浩荡荡,一路进发,又向前延绵了至少有一百英里。由陡峭的悬崖和山峦组成的峡谷山岬,显露着各种各样的变化和风剥雨蚀的痕迹,流动的冰河和飞流直下的瀑布更增添了峡谷的幽美和活力。一个像优胜美地国家公园那样大的大花园,鲜花遍地,几乎贯穿于整个谷底。这里最显著的特征就是冰川,它盘踞在高高的悬崖上,并不停地向侧面的峡谷下滑,推动着河流奔涌向前,为周围一切景物增添了许多野趣。

船只航行在水流湍急的河面上,四周的景物快速变换着,不禁让人感到眼花缭乱。四季更迭和天气变化会给这里带来许多优美的景致。在春天,冰雪消融得很快,你会看到这样一幅图画:无数的瀑布在尽情地欢唱,和畅的春风送来一英里以外的野玫瑰、三叶草和忍冬的馨香。蜜蜂在色彩鲜艳的嫩叶和鲜花丛中穿梭奔忙。在冬天雪崩遗留下来的雪堤融化而形成的缓缓的山坡上,长满了葱郁的白桦林和柳树林。在犹如天鹅绒般的白色或紫色的高山之巅,突兀出一块块隆起的岩石。铅灰色的积雪云像花环一样戴在凸出的山顶和峭壁的垛口上。大雨过后云开日现,冰川上的冰晶建筑、小溪和树叶在太阳底下闪闪发光,花草菲菲,芳香馥郁,鸟儿欢乐的歌声在空中飘荡,黎明和傍晚时分的天穹更加绚丽多彩。在夏天,你会发现树林和花园全都披上了节日的盛装,在阳光的照耀和雨水的冲刷下,冰川迅速融化,瀑布似水帘一般飞流而下,河水纵情高歌,小鸟展翅高飞,熊正在品尝着大麻哈鱼和草莓的美味,像溪流一般遍布于整个峡谷中的所有生命熙熙攘攘,热闹非凡。在秋天,一切都静悄悄的,就好像一年的工作已经完成了似的。照射在绝壁上的薄如轻纱的七彩阳光孕育出龙胆草和秋麒麟草的勃勃生机。小树林、灌木丛和绿草地上的树叶变得又红又黄,犹如怒放的花朵,芳泽满地,好像又迎来了第二个春天。岩石和冰川也如同植物般盛开在柔美的金色阳光下。随着迷人的季节和天气变化的交替更迭,景色不断变化着,各种生命的歌谣如此被反反复复地吟唱着。

我第一次沿河旅行是在春天,那是我到兰格尔岛不长时间后和一个布道团一起进行的。那天下午,我们离开兰格尔,到了晚上,汽轮在小河的三角洲上游抛锚,第二天很早我们便开始沿河而上。远远望去,“大斯迪汀”冰河中的高地和依次排列在峡谷顶部的、由坚硬的冰雪组成的光滑的圆丘、顶盖和拱顶,在晨曦中闪闪发光。中午以前我们到了斯迪汀冰河前方的一个叫“布克斯”的老贸易站,并且在那儿停留了很长一段时间,以便让寥寥无几的几个游客可以从近距离尽情领略大河以及大河尽头终碛地带的辽阔风光。阳光沿着终碛的山壁斜照在高高的冰山上,色彩无比绚丽,闪闪发光如水晶般的广阔大冰原以及远处的雪泉都异常动人,这一切都不禁使我为能有这么一个千载难逢的机会来到这里探险而祈祷起来。

装点在斯迪汀冰河大峡谷里的冰川为数众多,至少有一百条,其中有一条最大的河流,它从距离海边十五至二十英里远的高高的雪山上奔流而下,流经一个大约有两英里宽的相当狭窄的峡谷后,形成一个非常壮观的瀑布,向下冲积成一片五至六英里宽的冲积扇,这片辽阔的冲积平原被宽宽的斯迪汀冰河的终碛分割得支离破碎,四周长满了云杉和柳树。斯迪汀河沿着优雅的、被拉长变形的冰碛曲线奔涌翻滚,显然它已经被冰川挤出了它原来笔直的河道。最初,斯迪汀冰河有两条最大的支流,它们曾一度占据着整个大峡谷,但在峡谷的对面还有一条略微小一些的冰河,过去它曾与对面稍大一些的冰河连在一起,如今它们分开了,相隔有四五英里长的一段距离。随着主干峡谷的冰雪逐渐消融,原来从三四千英尺到五六千英尺的高度飞流而下的这条支流,却渐渐断流了。当然这条支流目前还没有完全干涸,只是变成了一条独立的冰河,它占据着山壁顶部和旁边的冰斗和峡谷。印第安人有个传说,说这条冰河流经一条能进入大峡谷的地下隧道,地道的确切位置就在前面提到的那两条大支流汇合处的前方地下。传说曾经有一天,有一个印第安人想干掉他的妻子,于是就把她放进独木舟里,让她顺着冰冷的隧道随波逐流,希望从今以后她再也不会来麻烦他了。但出乎意料的是,他的妻子竟然从地下安然无恙地漂了出来。综观所有与这两条冰河有千丝万缕联系的证据后会发现,这里原来并没有什么水坝,而是在这条较小的支流逐渐消失,并退回到坑坑洼洼的谷底之后,这两条河才汇合在一起形成一个阻拦河水的大坝。大斯迪汀冰河与任何一条与你不期而遇的、挟带着雄伟冰暴穿过常绿林的冰川相比,并不是很大。几乎每一个山谷和分支峡谷都有一个冰川,它的流域面积当然是由水流的范围而决定的。有一些冰川,纯粹就是雪堤。还有其他一些冰河,表面覆盖着一层普通的冰,它们的大小取决于河道凸出的曲线和涨水的程度,随着慢慢流动,它才逐渐形成一条真正的河流,最终消失在被森林覆盖的较低洼的地区。这些冰川如此醒目和美丽,以至于眼里只有金粉儿的过往矿工也禁不住停下匆匆的脚步,不由自主地向它们投去欣羡的目光。

在大斯迪汀冰河三十五英里以上的地方是“德特冰河”,流域面积位居这里所有冰河的第二位。它的出口是一条盛产大麻哈鱼的清澈小溪,这条河的对面有五条冰河,其中一条只有一百英尺那么长。

在格莱诺拉附近,在海岸山脉主峰的东北面,有一条狭窄的叫“溪谷”的山峡,山峡下面,有一片梯田。大量的冰碛物随着洪水被裹挟进峡谷里,洪水退后冰碛物就一层一层地沉淀起来,最终形成了这些梯田。这里的气候变化明显,因而植被和这个地区的总体地貌也有明显的差异。由于大火的破坏,树林里的树木都很年轻,它们都是一些直径只有一英尺到十八英寸、高约七十五英尺的较矮小树种,主要是一些树木长成之后、种子要几年才能成熟的复叶松树。由苔藓、树叶和腐烂的树干所形成的那些模糊、潮湿的厚厚堆积物,在这片海岸森林里你丝毫也看不到,整个高山侧面都被森林中残存的、还没有被完全破坏的灰色苔藓和地衣所覆盖。河堤上的三叶杨比较矮小,白桦和枝干弯曲的松树散漫地混杂在海岸边的铁杉和云杉丛中。在低低的缓坡上,白桦司空见惯,但给人的印象却是非常深刻。它淡绿色的枝叶所形成的浑圆茂密的顶部与黑绿色、长着细长叶子的针叶林的顶端形成鲜明对照,为整个森林增加了独特的深刻内涵。美洲松和黑松的松针是黄绿色的。在没有被火灾和雪崩毁灭的、海拔在两千英尺左右的林带里,生长着比松树还要高的云杉。与树皮表面覆盖着一层黑黑地衣的云杉相比,黄绿色的美洲松十分抢眼。这一带还有其他种类秀伟的云杉,它们树干颀长,体态优雅,与山上的铁杉一样,树枝低垂着。在格莱诺拉峰下延绵几英里的河滩上,我看见过这种完美的标本,树高达到一百二十五英尺,其中有的顶部几乎都结满了一串串黄色和褐色的果实。

大约下午一点钟的时候,我们抵达了位于格莱诺拉的老哈得孙湾贸易站。船长通知我,他第二天早晨才出发,届时他将早早赶赴兰格尔岛。

就在距离着陆点东北方向大约有七八英里的地方,耸立着一座属于海岸山脉山系的嵯峨高山,高山上悬崖峭壁岿然屹立,其最高峰海拔大约在八千英尺左右。格莱诺拉峰海拔仅有一千英尺,而这座山峰有记载的、被人类征服的高度大约是七千英尺。尽管时间匆促,因为这座山峰地处有利的位置,站在峰巅就能俯瞰到其他的山峰和山脉东边冰河的全貌,我决定还是要登上它。

当时白天变得越来越短,尽管那时是下午三点二十分,我估计要是快点儿爬,在太阳落山以前我可以到达山顶,大致看上一眼,并能画几张素描,天黑以后还能顺着原路回到船上。其中一位传教士扬先生,请求和我一起去。他说他是一个很好的徒步旅行者和登山者,并向我保证他不会耽误我的工作,不会惹任何麻烦。

我坚决劝他不要去,解释说来来回回不仅要走十四或十六英里的路,而且还要穿过灌木丛,爬上七千英尺高的大岩石。做完这些得需要一整天的时间,对于一个老练的山地人来说,做这些事情也要花上大半天时间。但是他吹嘘说,他是一个健壮的步行者,用半天的时间就能完成一个山地人要做一天的事情,并一再向我保证,无论如何他也不会打扰我工作。“那好吧!不过我得警告你,”我说,“如果出现什么事情,我可不承担任何责任。”

事实还真如他所说,他果然健步如飞。我们以迅猛的速度越过一片茂密的灌木丛,爬上空旷的山坡,然后又钻进了由矮小的冷杉组成的一片树林。空旷地带长满了越橘。沿途,我们时不时地停下脚步,休息一会儿,采摘一些越橘补充一下体力。就在太阳即将下山的前半个小时之际,我们接近了山顶,山顶上耸立着一座座风化得很严重的山峰。对同伴的登山力量和技巧,我早已有数,已经不那么替他担心了。没有顾虑和干扰,我便全速向最高峰攀登。就在爬到最高峰山肩的时候,我注意到这里的岩石风化得比我所想象的还要厉害,稍不小心,人就会滑到下面的万丈深渊里。于是,我便大声向扬先生发出警告:“这里危险,要格外小心!”

扬先生就在我后面,距离我大约有两码至多不过十二码,但是我看不见他。事后,我责备自己当时没有停下来,等等他,以便给他一个可靠的帮助,让他顺着我的行进路线、沿着被我踢开的、破碎石块的痕迹前进,而不只是简单地告诫他要小心。就在发出警告的几秒钟之后,我就被扬先生发出的“救命”声吓呆了。我急急忙忙往回赶,结果发现传教士脸朝下身体倒悬在悬崖上,他的胳膊使劲向外伸着,双手正拼命地抓住溪谷悬崖边的一根小树枝。他的手一旦松开,他就会滚到悬崖下面一千多英尺高的一条残存的小冰川上。我想方设法在下面抓住了他的一只脚,并不停地使劲给他打气,说:“我就在你下面,你现在安全了。你滑不下去,一会儿我就帮你搞定。”

这时,他告诉我说,他的两条胳膊都脱臼了。在危险的岩石上,简直不太可能找到一个可靠稳妥的立脚点,我有些不知所措,不知道该怎样使他翻滚或者爬到一个我能抓住他的地方,看看他到底伤到什么程度,然后再找条路下山回去。仔细地审视悬崖和我们所处的位置之后,我设法滚过去,把他举到离我们只有几码远、不太陡的山坡上。在那儿,我试图治疗他的胳膊,可是马上我就意识到在这个地方想把他的胳膊恢复原位是不可能的。万般无奈之下,我只好用吊裤带和领带把他的胳膊固定起来,尽可能避免其运动而引发炎症。做好这一切后, 我告诉他在这儿静静地躺一会儿,我要去办点儿事情,几分钟后就回来;同时还安慰他,现在安全了,他不会再滑下去了。然后,我开始匆忙地检查地面,结果发现除了那个陡峭的冰川溪谷之外,没有其他的地方能接住他。我攀援而上,爬到一个突出的岩石上,从上向下俯视了一番,确信从山坡到下面的冰川,中间没有陡峭的悬崖碍事。看好地形之后,我告诫自己一定要加倍小心,挖几个脚窝,让他踩着它们滑到下面的冰川上。只要到了那儿,我就能让他平躺着,说不定还能治好他的胳膊哩!打定主意后,我就回来跟他说,我已经找到了下山的方法,但是这得需要一些时间和耐心。我先在距离他下面五六英尺高的沙砾和破裂的岩石上,挖了一个脚窝,随后向上抓住他的一只脚,把他的脚后跟放在脚蹬处,将他轻轻地拉下来;然后又在距离他身体下面五六英尺远的地方,挖另一个脚窝,再把他往下拉。就这样,在很短的时间内,我一口气挖了一连串狭窄的脚蹬,等我们安全到达下面冰川上时,已经是午夜了。在冰川上,我脱下一只靴子,用手绢把它绑在他的腰部,以便起到一个很好的支撑作用,然后我用脚后跟抵住他的胳肢窝,顺利地帮他把一只胳膊恢复了原位。由于我的力气已经消耗殆尽,没办法帮他把另一只脱臼的胳膊复原,所以我只好把那只胳膊紧紧地固定在他身上。看到他疲惫不堪、走路摇摇摆摆的样子,我于心不忍,但又不得不问他,他自己还能不能走。“能。”他斩钉截铁地回答。

他的胳膊被固定住,行动不方便,为了不累坏他,我扶着他走走停停,在星光灿烂的夜空下缓慢移动,就这样我们朝着终碛的方向奔去。一路上,我们都走在相对比较光滑、不太安全的小冰川的冰面上,大约行进了一英里,最后穿过冰碛,在小溪的一个出口处停了下来。为了让他清醒一些,我给他洗了头发。不知道又经过了多少次的休息,我们终于来到一块干燥的地方。我拢了一些灌木枝,点起一堆篝火。然后又跑到前面穿过灌木丛,沿着一条开阔好走的道路,发现一片较大的树林,在那儿我找到一些含树脂的银色冷杉的树根,把这些树根放进火堆里,篝火烧得更旺、更持久了。最后,在篝火旁边我又用树叶给他堆起一张松软的“叶床”。一切工作准备就绪之后,我告诉他,我要跑下山去找人来帮忙,到小船那儿求救后便尽快赶回来,然后舒舒服服地把他抬下山。但是听到这些话他好像很不高兴,他不愿意我离开他。“不!不!”他说,“我自己能走下山。不要丢下我!”

我善意地提醒他山路崎岖不好走,而且他的神经又被疼痛弄得有些烦躁,这样赶路会有危险;同时我向他保证,我会马上回来,不会走太久的。但是他一再坚持自己能行,并说无论如何他绝不会让我离开他。在这种情况下,我决定只好让他试试,也许他真的能自己走到船上去呢!于是,我们走短短的一程路便停下来,点起一堆火,休息一会儿,然后再向前走;走一会儿,又停下来,再点起一堆火,又休息一会儿。为了不耽搁时间,当他在火堆旁边休息的时候,我继续向前走,找一条能穿过灌木丛和绕过岩石的、最短也是最好走的路,然后再转回来接他。我扶他站起来,让他斜靠在我的肩膀上,这样他能稳稳地走路,不会摔跤。一直到太阳升得很高很高,我们的这种从一个火堆到另一个火堆、缓慢艰难的挣扎移动才接近尾声。功夫不负有心人。我们终于“蹭”到了船下。从堤坝到船的甲板上搭着一块四周没有扶手、窄窄的单层原木板,这块木板有点儿陡,一个人扶着扬先生上船,我怕摔着他。为了避免意外,我只好简明扼要地向正在船上朝下看着我们的扬先生的那些同事讲述了他意外受伤的经过,并请求他们中有谁能帮我一下,把他平安地弄到船上去。但奇怪的是,他们不但没有下船来帮助我,反而迫不急待地先责备扬先生,说他跟着我——缪尔先生竟做出这种“心血来潮”的举动。“这种愚蠢的冒险与缪尔先生很般配,”他们讽刺说,“但对你,扬先生来讲,你有工作要做,你有家庭要供养,你还有教堂要服侍,你无权因为那些危险的山峰和悬崖而白白地去送命。”

身为参议员约瑟夫·雷恩的儿子——奈特·雷恩船长大发雷霆,因为等我们,轮船被迫推迟起航,而这样一来,我们很可能在窄窄的山峡中会遇到一场危险的暴风雨。他正打算开船沿河而下,暂时不管我们,先去忙他自己的事儿,而把这些传教士打发到岸上去找他们失踪的同事。但当他听到我的呼救声以后,便飞快地跑上甲板,用胳膊肘非常粗暴地推开站在离跳板很远的传教士们,怒气冲冲地嚷嚷道:“妈的!现在没有时间听你们讲道!你们难道没有看见这位先生受伤了吗?”

他跑下来帮助我们,我在这位摇摇晃晃的同伴后面抵住他,船长则友好地搀着他过了跳板,上了船,把他领到里面的大会客室,还给他倒了一大杯白兰地,让他喝下去。然后,他一个人按住扬先生的肩膀,尽管扬先生胳膊的肌肉和韧带已经发炎、紧缩,但我们还是成功地把他脱臼了的关节又送回到关节窝里。在这以后,扬先生便一头扎到床上,在返回兰格尔岛的路上,他一直鼾声大作。

在对东方传道的演讲稿里,扬先生经常提及此事。我在笔记本里并没有把这件事记下来,也从未打算写上只言片语。但是有一天,这个故事却以悲惨的结局、催人泪下的漫画形式赫然出现在一本有声望的杂志上。我想我有必要,也有责任把事情的真相公布于众,这样对我那位勇敢的同伴来说才是公平的。

第五章 “卡西亚”号之游

在我们回到兰格尔后不久,传教士们打算沿着大陆海岸一直到切尔卡特地区作一次有关宗教方面的短暂旅行。我和范德比尔特先生、他的夫人还有一位从俄勒冈来的朋友,有幸参加了这次旅行。我们租了一艘叫“卡西亚”号的小江轮。它暂时听从我们调遣,就连船长也要服从我们的号令,到哪儿去,停在哪儿,我们想干什么就可以干什么。船上的每一个人都有各自的目的,理所当然觉得这次旅行使命重大而又充满希望。传教士此行的主要目的就是想要弄清楚好战的切尔卡特部落到底为什么总爱向其他兄弟部落挑衅,以便他们在部落最主要的村庄里面建造一所教堂和一所学校;商人和他的随行人员关心他们的买卖是否能够成交,再顺便欣赏一下周围的风景;而我的一门心思则全都在山脉、冰川和森林上。

时值8月末,正是阿拉斯加夏天天气晴和的时候。被冰雪覆盖的山脉高高耸立,直插珍珠般洁白的云霄,座座山峰辉煌壮丽,匍匐在它们脚下的岛屿,在被阳光照耀得如同镜面一般的水中飘荡着,像是在打着盹儿。

我们穿过兰格尔海峡之后,大陆上的山脉便显现出了全貌。它上面覆盖着厚厚冰雪,巍巍地挺立于大陆之上。一些最大的、酷似河流的冰川,流过宽宽的、像优胜美地国家公园的高墙那样高的峡谷,它们的源头千回百转,却很隐蔽。其他一些冰川,从它们最高的发源地一直到海平面以上,清晰可辨,一目了然。

很快,船上人们原来各自的关注点都被抛在了脑后。“卡西亚”号的发动机没走多远就开始发出“呼哧呼哧”的喘息声,并伴随有阴沉严肃的叹息声。尽管这些声音预示它要有麻烦了,可我们每个人都对眼前美景欣喜若狂,根本无暇注意到这一点。人们久久凝视着远处依稀的岛屿,岛上最显著的位置是一片暗绿色的森林,随着蓝色色调的掺杂,远处森林的颜色逐渐变得柔和轻淡。海湾里到处是云影儿,并且随着流动的海水不断扩大,最终形成一片银色的阳光领域。高高的海岬,直绷着像人有完美曲线的脚背一样的山岩,并把它轻轻地伸进银光闪闪的水中。尽管眼前的景致十分动人,但是每个人还是把目光转向了远处的山脉。他们忘记了自己如今身在何处,切尔卡特对他们来讲只是一个符号;他们也忘记了观看天空,此时上帝正用一些伟大的象形文字——白云、阳光等宣布神圣的言辞。在他们眼中,面前的山脉就是“自然圣经”中最辉煌的一页,也是他们最热诚、最天真地急于想看到的一页。所有人都明显表现出想看个究竟的热切欲望。“那是冰川吗?”他们问,“是从那个峡谷流下来的吗?它全都是由坚硬的冰组成的吗?”“是的。”“它有多深?”“也许有五百或一千英尺吧!”“你说它是流动的,但是硬冰是怎么流动的?”“它像水一样流动,但是流的速度极其缓慢,以至于人们用肉眼看不出它是在流动着的。”“那么,它是从哪里来的呢?”“它是从高山上,由每年冬天积累下来的雪流下来形成的。”“那么,这些雪怎么又变成冰了呢?”“雪有重量,由于它自身的重量所形成的压力就被压缩成冰了。”“在峡谷里,我们看到的这些白色的东西也是冰川吗?”“是的。”“从你所称的雪原上,漫延下来的那些有点发蓝、又湿又脏的东西也是冰川吗?”“是的。”“是什么使它们进入了山谷?”“是冰川自己,就像奔跑的动物跑进山谷,然后留下足迹一样。”“它们存在多长时间了?”“数以万计的世纪。”如此等等。我尽最大的可能回答着人们提出的诸如此类的各种问题,基本上是对冰川这一科目作着最简单的口头解释。与此同时我还在紧张地勾勾画画,在图上标注出我自己的新发现。我就是用这种散漫、自由的方式宣布冰川的事实真相。因为慢慢发出喘息声的“卡西亚”号沿着海岸不停地蠕动并变换位置,所以冰雪覆盖着的峡谷在人们的视野中,就像书页一样,有规律地一会儿被打开,一会儿又被合上。

大约三四点钟的时候,我们赫然背对着一群高大巍峨的冰川,数了数,大约有十个左右,它们从一连串火山坑似的雪泉中奔涌流出。这十多条冰川守卫着它们的顶峰,沿着参差不齐的山峰和山口从各个侧面流淌下来,使陡峭的山梁变得弯弯曲曲。顺着每一个较大一些的雪泉往下看,都能看见一条宽阔、陡峭的峡谷向着大海的方向张开它的怀抱。有三条主冰川流向海平面以上几英尺的地方,其中最大的那条大约有十五英里长,在一个幽深的、优胜美地式大峡谷里断了流。别的不提,光是它高大壮观的冰川壁长度大约就有两英里,高度大约有三百英尺到五百英尺不等,由此而形成一座横亘峡谷的大冰坝。阿拉斯加运冰公司的轮船经常光顾这条冰川,它们载着开采来的冰块驶往旧金山和三明治岛。我猜想它们也把冰运往中国和日本。为了便于装货,人们把船开到距离前面冰川不远的峡湾的上游,停在终碛地带。

在距离上面提到的这条冰川的南部大约几英里的地方,还有一条冰川,有两条大支流,长度都差不多,它们浩浩荡荡流到海拔在一百英尺左右的林木森然的山谷中。这组流向低谷的第三条冰川离前面提到的那两条冰川还要再往南四五里远。论陡峭艰险,它比不上前面简单勾勒的那两条冰川中的任何一条;论景色,即使从水路上望去它也不那么柔媚。尽管如此,它还不失为一座秀美的冰川,在阿拉斯加的任何一块低地上能有幸目睹这样一条冰川,人们自觉不自觉地都会认为阿拉斯加之行不虚。

小江轮的锅炉是不能使用海水的,我们盼望沿途能从悬崖飞流下来的溪流找到一些淡水,结果没有如愿。从兰格尔岛带来十五吨的储备淡水早已用得一干二净了,在到范诗奥海角之前的一两个钟头里,我们只好使用咸水。雪上加霜的是,这时船长和机械师关于发动机运转的事产生了分歧。船长反复要求要多产生一些蒸汽,而机械师则对这一要求置若罔闻,他一直都在谨慎地保持锅炉的低压状态。因为锅炉里的盐水已经泛起泡沫,并有一些泡沫溢出来,流进了汽缸里,使得活塞每运动一下,结尾都会发出一声沉重的敲击声。长此以往,汽缸头将会有被打破的危险。到晚上七点钟的时候,江轮才走了大约七十海里。船缓慢地航行引起了不满,尤其是那些神父们,他们随即在船舱里召开会议商议最好的解决办法。在紧随其后的讨论中,多数人愤愤不平,并倡议要采取节约措施。我们包租的船费每天需六十美元,往返旅行大约需要四到五天的时间。但是就目前这种行进速度来看,每个旅客的旅行费用比起初估计的要多出五或十美元。因此,大多数人决定我们第二天返回兰格尔岛。经过权衡,高山和使命被额外的美元支出压倒了,它们好像一下子变得一文不值了。“经济节约会议”结束不久,我们在一个美丽的港湾靠了岸。由于南方的白天长,眼下还有几个小时的日光照射,我庆幸拥有如此良机能到岸上去看看岩石和植物。被雇佣在船上当水手的一个印第安人,把我领到了一条小溪口。潮水很低,溪口露出了繁茂生长着的海藻,这些海藻散发出新鲜的海水味道。根据组成成分所占比例的多少,鹅卵石被分成板岩、石英和花岗岩等。我遇到的第一种陆地植物是一种长得很高的草,它差不多有九英尺高,生长在森林的前部边缘,形成类似于草地一样的地貌。继续向森林里前进,我发现它几乎是由云杉和两种铁杉组成的,中间还间杂着几株黄柏。蕨类植物生长得异常繁茂,尺寸也不小——有一株三叉蕨大约有六英尺高,这里有岩蕨、洛马底和其他几种石苇类植物。树木下的草丛里,主要生长着桤木、悬钩子、杜香、三种越橘和刺参,整个看上去它们大约有六到八英尺高,很多地方被蕨类植物缠绕得很紧,密不透风。树下比较空旷的地面上覆盖着一层二到三英尺深的苔藓,毛茸茸的,说不出有多么的新鲜和柔美。在繁密旺盛的苔藓旁边,还有一些低洼的角落,生长着鹿蹄草、黄连和黄精。这里最高的树大约有一百五十英尺,直径大约四五英寸,枝叶葳蕤,枝条相互交织,树荫亭亭如盖。夜暮降临,我坐在一株生满青苔的云杉树根上。此时,林子里静悄悄的,无论是灌木还是树木,一棵棵都一动不动,每一片树叶都好像进入了梦乡。这时,有一只鸟,是一只画眉,用它欢快的歌声给这片寂静的树林增添了无限的清幽,“鸟鸣山更幽”真是一点儿也不假。林中的静寂不仅没有让我觉得孤独,反倒使我感到亲近和甜蜜。透过树林,我聆听到的小溪庄严的哗哗流水声,犹如上帝发出的真实声音,仁慈而又极富人情味地慢慢流入人的心田,就好像流进了一个早已为它准备好的栖息之所。身随意往,我好像在全世界周游,想到哪儿就到哪儿,好像我曾经到过这里,眼前的一切是那么似曾相识。

离小溪不远的地方有一座用形状独特的原木架起的小桥,上面长满了苔藓。岸上的树木相互斜搭在一起,形成一个高高的、被树叶遮掩起来的拱门。在我看来,走过的这座木桥,是我所见过的最别致的一座桥。厚厚的原木上长了一层毛茸茸、软绵绵、至少有六英寸厚的苔藓,这些苔藓大约有三四种,颜色黄黄的,深浅不一,投下的影子互相交叠,紧密无间。它们精巧的叶状枝条和树叶按照一定的顺序排列得十分考究精美,一律向外向下伸展着,枝繁叶茂,毛乎乎地相互盘绕,长得密密匝匝,大有不达目的誓不罢休的劲头。整个小桥被蕨类植物和四周一排排的小树苗以及有着五颜六色叶子的黑醋栗丛装点得异常动人;每一株植物看上去都像是从树林里精挑细选出来的,就像是特意为它准备的似的。这些植物的大小形状与桥上面覆盖着的苔藓的颜色、桥的跨度以及桥墩上生长着的大量毛茸茸的灌木丛协调一致,搭配得完美无缺。

溜溜达达回到海边,我看见有四五个印第安水手在运水,我和他们一起回到江轮上。感激上帝对我的格外厚爱,赐给我能欣赏大山、森林和冰川的这一天。

第二天早上,大多数游客看上去好像受到了难以承受的良心谴责,都打算弥补损失,为我们中断了的花费并不算太贵的短途旅行做点什么。他们轻而易举就说服了船长和那些大失所望的游客,不直接回到兰格尔岛,而是应该补偿一下,到我们刚刚驶过的三条向下流淌的冰川中最大的那条冰川那儿,做一次短暂的旅行。对海岸的每一部分都了如指掌的印第安水手声称,他本人非常愿意为我们导航。这些峡湾一般都很深却很安全。宽阔的水面上每隔一段距离就有一块突兀耸立的岩石,但它仅有几英尺高,根本算不上岛屿。尽管船底平平的“卡西亚号”在水里不过比一只鸭子稍大一点点,这些岩石对它来说还构不成什么威胁,因此连最胆小的人对这个建议都没有提出什么异议。船前进的方向确定下来,发动机的汽缸头却又成了我们焦虑的中心。假若发动机一直能坚持到这次航行结束,这一切看起来还不算太糟糕。但是,现实谁也说不准,对于这件事人们又产生了明显的分歧。机械师不假思索就通知一些游客,说那个起泡沫的锅炉使用咸水已经造成了严重后果,汽缸头随时都会飞出去。无论如何,这些困难并没有吓唬住我们,最终我们还是决定到冰川那儿去冒险。

船到峡湾入口的对面后并没有停下来,而是长驱直入。夹岸一片茂密的树林,站在船上,位于花岗岩山谷中的雄伟冰川映入眼帘。巨大的冰川在晨曦中泛着光芒,它们排成了一列长队,好像在欢迎我们。两座高大的巨石像两名守卫一样站在峡口旁,越过这两块巨石,呈现于眼前的景色一下子便吸引住了每个人的目光,我们不禁惊呆了。有关表示庄严、雄伟概念的任何一个词都无法描绘眼前这一幅幅图画——风剥雨蚀、高大素朴的冰川壁;壮丽匀称的冰川比例;徜徉其间的瀑布、花园和森林;周围宁静的峡湾;巨大的白色和蓝色交相辉映的冰川壁,还有到处覆盖着皑皑白雪的高山。人们知道这些只是上帝创造出来用以证明其存在的一种表现方式,一种显灵的结果,尽管这样,每一个经历过北方冰天雪地生活的人心中还是充满了一种独特的敬畏之情,这种心绪是无法用言语来表达清楚的。

站在这座辉煌的大自然神殿门口,如果单纯把它当做一幅图画来看的话,它的轮廓极易描绘。最前面的一片水域呈淡绿色,光滑如镜,这片汪洋如同大河流经较低的区域一般,向远方延伸了五六英里,直至被远处一道四五百英尺高倾斜的月白色冰屏风墙拦住。在这片水域的那一边,耸立着几座白雪皑皑的山峰,其西边一群淡灰色巍峨的花岗岩巨石拔地而起,其间高度从三百到四百英尺不等。这些岩石上植被稀疏,尤其在半山腰以上,窄窄的斜坡上灌木和五颜六色的小草呈带状分布。岩石异常峭拔,光秃秃的很像优胜美地国家公园里的石壁,它们绵亘很远,一直越过那道冰屏风墙。一个更加宽阔的山顶清晰地出现在另一个底部被冰川深深掩埋的冰屏风墙的另一侧。当时正值优胜美地式山谷的形成期,石壁的造型丝毫无损,几乎没有被刻蚀的痕迹,显然它没有遭到什么严重的破坏,但是在它原始的坑坑洼洼的底部到目前为止还没有形成树林、花园或是草地之类的地貌。好像一个历尽千辛万苦的探险者来到充满神奇魅力的优胜美地国家公园,本以为会在石壁和被冰碛覆盖的地带上看见绿树和鲜花,可事与愿违,他什么也没有看到。这里的谷底到处是水,上面还铺着一层厚厚的沙砾和泥浆。这是因为尽管这里的大冰川在后退,但它后退的速度极其缓慢,峡谷一半的地表还没有摆脱它的束缚。

船径直驶进终日被海水冲刷的终碛边缘地带,由于这片地带坑坑洼洼、比较广阔,我们与冰川就好像被一座一百码左右宽的沙砾堆给阻住了去路。整个山谷静寂空阔,后来我们才发现这个山谷至少有一英里宽。

船长命令印第安水手划着独木舟,带我们希望去转转的一些人上岸,并且一再叮嘱他们要一直陪着我们到冰川那儿,以防止我们遇到意外。船上的旅客中,只有三个人想利用这次千载难逢的机会去亲眼目睹一下冰川——这三个人就是扬先生、一个医生和我本人。我们把船划到一处离我们最近的、看似最干燥的冰碛平地旁,离舟登陆,但是很快又都嘻嘻哈哈地骨碌回来,上了小船。因为陆地上的这种灰色的矿物泥——一种浆糊状的东西,是山上的泥石粉末被风刮过来经过潮水不定期地浸泡所形成的。一旦踩上去,人立刻就会陷进去难以自拔,它们以冰川特有的那种不慌不忙的“风度”首先淹没了我们的脚。我们第一次登陆就这样失败了。第二次我们试图靠近山谷的中间地带,结果获得了成功;不久我们发现自己已经站在坚硬的沙砾地面上了,于是三个人便急匆匆地向一块巨大的冰川壁奔去。当我们匆匆往前行进的时候,它似乎在向后退。一路上我们畅通无阻,遇到的唯一险阻就是到处密如蛛网的冰冷溪流。在一条最大的小溪面前,我们踯蹰不前,谁也不想让浅滩把自己弄得湿淋淋的。看到这种情景,印第安侍者敏捷地把每个人背到他的背上。当一个印第安人要背我时,我告诉他我想自己蹚水过去,可他不相信,露出滑稽可笑的表情,然后不容我分辩就放低他的肩膀等着我爬上去。我一时童心大发,极想练习一下孩提时代玩跳马游戏时所表演过的那种独特的跳马动作。于是我摇摇摆摆地远离我们那头把腰弯成九十度的“骡子”,爬上一块大岩石,然后一头扎进喧嚣的急流中。不顾头重脚轻,我跌跌撞撞地蹚过了小溪。就这样渡过了几条冰川溪,我们终于来到了冰川壁的脚下。医生只是简单地把一个标签贴到冰川壁上面,并轻轻按了按,好像它是一只危险的猛兽似的,然后就急急忙忙地跑回船舱。为确保安全他还让那个搞水陆联运的印第安人跟着他,面对着这么难得欣赏美景的机会,他却一点也不知道珍惜,白白错过去了。扬先生和我沿着壮丽的水晶壁向上爬去,我们深深为它那奇特的建筑风格、裂缝和深洞里晃动的光影,以及较完整部分所显示出来的冰的结构所折服。在这里,我们发现到处都有活生生的美和可供研究的事实依据。在那一刻,我们使劲往上爬,在冰川壁上挖出凹痕做“Z”字形前进,我们快速躲开裂缝,冰川壁上到处都是我们挖的台阶。终于,我们在山谷和山顶之间开辟出一条高达七百英尺左右、长约一二英里长的道路。就在这座冰川壁的前面有很多口子和许多侵蚀而成的浅洞和裂缝,像迷宫,又像一座新颖的建筑,令人眼花缭乱。成群的尖顶、峭壁、尖塔和险峻突兀的凸崖和陡直的悬崖泛着光芒,像长矛一样刺向天空;沿着冰川壁顶部还装点着侵蚀而成的飞檐和雉堞。每一个山峡和裂缝,每一道沟槽和深洞,里面都闪动着光影,它们充满生命的活力,微微泛着淡蓝色的光芒,温柔和美丽尽在不言中。白天暖意融融,远方宽宽的、正在融化的冰川底部裂缝纵横。在它后面,许多小溪欢快地大笑着,呼叫着,唱着歌,跃进光滑的河道,穿过破碎的、淡蓝色的冰层表面,极其优雅地哗哗游动着,并且闪烁出只有在水晶般的小丘和冰川的沟壑里才能发现的光芒。

沿着冰川的侧面向上爬,我们看见由于巨大的压力,花岗岩石壁中间被强大的洪水磨得光光溜溜的,相比之下周围却显得疙疙瘩瘩的。在太阳的照射下,巨大的冰块有充裕的准备时间形成特有的地貌,这无形中更加深了冰川后退时留下来的洞窟。每一处地形无不反映着上帝的意志,无不表现出他创造万物的荣耀。向后走几英里,冰川有一千英尺深,但是从圆溜溜的石壁留下的布满沟槽的印迹来看,这块巨大的岩石曾遭受过冰川的侵蚀。据此我们可以想象,在冰川纪较早的时期,冰川来势汹汹,这条冰川当时可能从比它目前高出三到四千英尺的高度飞流而下,那时它至少有一英里深。

站在这里,如此鲜活而又生动的地理现象,生动逼真地展现在眼前,每一个观光的旅客——不单单指地质学家,都不得不心悦诚服地承认冰川刻蚀地表的巨大威力,不得不承认这里的地貌变迁是由流动的冰川造成的。也是在这里,人们开始明白这样一个事实:那就是尽管该诞生的已经诞生了,但是创造却永远没有完结,这只是创造的黎明。孕育已久的高山,现在才刚刚诞生;河道为即将奔涌的河流开辟道路;盆地为湖泊加深湖床;冰碛土地为即将生长的植物夯实土壤、扩大面积;棱角分明的石头和沙砾为迎接森林的到来,肥沃的土壤为绿草鲜花遍地都在精心地作着准备。而被湍急的河水带到大海的精华,在不知不觉中被储存起来,一点儿一点儿地结晶、堆积,最终形成高山、河谷和平原等预先注定要形成的地貌。这还没有结束,创造又在无止境地形成其他的美丽景致。

要是能在这个广大古老的“地形加工厂”上宿营,研究它的规模和作品将是一件多么荣幸的事。可是我们没有面包了,船长又在“卡西亚号”上不停地鸣笛叫我们回去。因此,我们只能采取折衷的办法,一边往回赶,一边欣赏风景。我们穿过裂缝,滑下青灰色的悬崖,在冰缘温暖的地方采了许多鲜花,然后蹚过冰碛河,涉水登上了江轮。我们为能有这么幸运的一天而满心欢喜,并且觉得我们在上帝的神殿里触摸到一些真实具体的事实,已经看到和聆听到他老人家像一个有血有肉的人那样工作和布道的声音。

江轮庄严地鸣响汽笛驶出了峡湾,它一直沿着海岸向下驶去。岛屿和山峦又一次在眼前经过。即使在晴空万里的日子里,白云也常常藏在山尖之中,此时它们却飘浮在山峰之巅,在白色的冰川源泉上投下半透明的阴影,这样的景致千古难得一见。除非你是搞特殊专业研究的学者,不经常外出或是不经常去同一个地方,否则你不会看不到大自然的丰富与神奇。但是如果经常碰到最好的事物,你可能就会觉得世界上没有不幸或是没有不幸的人。几个小时里,我都在飞快地做着笔记,画着素描,尽可能地把这片神奇的地方装进我的记忆中。特别是第二次再见到这些高山时,使我更正了最初对它们高度的估计。其中一些高山至少有七八千英尺。冰川看上去也较前估计的要大一些,而且数目也更多。我数了数,差不多有一百个,大大小小,都介于范诗奥海角以北十或十五海里和斯迪汀冰河口之间。江轮一直驶过兰格尔海峡,到达一个宁静的海湾后才抛锚,准备在那里过夜。当时正值日暮之际,我抓住这个机会,迫不及待地乘着独木舟来到岸边,想看看那里都有些什么。这里从海藻到几乎像夏天那样繁茂生长的陆栖植被也就只有一步之遥。分开桤木和越橘丛,拨开长满小刺、弯弯曲曲的人参茎,我在树林中穿行,自在悠闲地在星光下东逛逛,西瞧瞧,也没做什么特别的事儿,只是丈量了几株树,侧耳听了听附近是否有鸟鸣和野兽的叫声,再就是对着前方朦胧的狭长通路,凝望了好长一段时间。

与此同时,另外一次短途旅行也正在酝酿中,这是一条旅程短价格又便宜的线路。可能的话,也许今晚我们将不在这里抛锚而是到符兰格尔群岛上去过夜,届时“卡西亚”号船主将会向每个人只收十美元的船费。为这次特殊的旅行,他们在船只方面已经投入了相当大的财力,而且对我们也招待得很好。不过,不论怎样,它绝不该这么早、又这么小气地返回兰格尔岛。

最后,大家达成一致意见:第二天游览坐落于兰格尔岛以南十四英里的一座古老荒弃的斯迪汀村庄,卡西亚公司应该享有第二天的船泊租用费。“我们将会玩得很尽兴的。”旅行团中一个说话最有号召力的人,带着半内疚的腔调对我说。轮船没有继续前进驶到切尔卡特地区,这使我很失望,他好像对此有所察觉,便又说:“我们兴许还会找到石斧和别的什么古董。卡达禅酋长正打算领我们前往,船上其他的印第安人帮我们搜集,在那里准能看见有意思的古老建筑物和图腾柱。”

不管怎样,这看起来都让人莫名其妙。本来到阿拉斯加最有影响的部落去布道,负有如此神圣使命的一个非同寻常的使团的脚步,竟然在一个被遗弃的村庄前戛然而止,改变了方向。不过,神性的光辉无所不在,天空是神圣的,在阳光下正接受洗礼的年轻的土地上天生就有宗教信仰,站在江轮登陆海滩上的一块冰川石上,我们似乎还聆听到了上天的训诫。

古村的遗址坐落在一个突出狭长的地带,大约有二百码长,五十码宽,村庄离水边较近。村庄前面是一片沙砾,上面长满了高高的野草;后面是一片暗暗的树林,水面上布满了岛屿,展现出一片迷人的景色——这里真是一个让人心旷神怡的世外桃源。我们到村庄的时候,潮水还不高,我发现海滩上有一些裸露的大岩石——花岗岩漂砾,它们是被大约在冰川纪末期融化的冰水冲到这里来的,平行地排成一列,与海岸线成直角,恰好给村庄里的独木舟闪出了一条路。

旅行团中的大多数人都只在海边东瞧瞧、西望望。村庄的废墟上长满了高高的荨麻、灌木和满身是刺儿的悬钩子,让人很难接近。在一位考古爱好者势不可挡的考古热情感召下,我也带着两个印第安人,直奔后面那些荒废的房屋。这些房子早在六七十年以前就被遗弃了,其中一些老屋子至少有一百岁了。我们的向导卡达禅也是这样告诉我们的,后来他的话被在村庄里发现的古老证据所证实。尽管潮湿的气候具有破坏作用,但许多房子的木质材料还是保存得十分完好,尤其是那些被当地叫做黄柏和雪松的木材。废墟的宏伟壮观以及从中反映出来的高超工艺也令它们的所有者——印第安人啧啧称奇。举例来说,我们参观的第一所房子大约有四十平方英尺,墙是由两英尺宽、六英尺厚的木板建成的。房子的大梁是用黄柏木做的,直径有两英尺,长度有四英尺,光滑而且严丝合缝,就像是用车床车出来似的。虽然它躺在一片潮湿的野草丛中,但看上去还是十分完好。尽管它大部分地方都长满了鱼鳞一样的地衣,但上面的石斧印记依旧清晰可辨。在有些废墟上,支撑大梁的柱子还在岿然屹立着。我所看到的这些柱子,它们都雕刻着和实物一样大小的画像,有男人、女人和孩子,还有鱼、鸟以及其他各种各样的动物,例如海狸、狼或黑熊。每一片墙板显然是从一个完整的原木上砍出来的,这不仅需要技巧,还需要经过事先精心设计。他们所具有的几何方面的知识是值得钦佩的,用同样的工具,即使我们一千个身怀绝技的人也做不出这么完美的作品。相比较而言,有着悠久文明历史、住在边远地区的人,他们最成功的作品在这里也显得苍白无力和粗粗笨笨。这些木料选材精良,装饰精美,比例匀称,充分显示出质朴自然、积极向上的风格技巧,犹如啄木鸟生来就能啄出圆圆的洞,蜜蜂天生就会建造出六角蜂房一样。刻有图腾象征标记的纪念柱,是陈列在这里的建筑物中最抢眼的。最简单朴素的图腾柱只是一根光溜溜的圆柱子,大约有十五或二十英尺高,直径大约十八英寸,上面画有一些动物的图案——一只熊、海豚、鹰或者是大乌鸦,这些图案和实物一般大,或是比实物稍大一些。竖立在房前的柱子上画的这些动物都是柱子所属家庭的崇拜物。其他一些柱子上刻有一个男人或一个女人的画像,也是和实物一样大,或是比实物稍大一些,常常画的是他们的坐姿。据说这个画像与家庭故去的一位祖先相像,骨灰存放在柱子的小洞里,被封得严严的。图腾柱最高的约有三十或四十英尺,从下到上都刻满了人和动物的画像,他们的四肢被画得近乎荒诞,有正常人或动物两倍那么长,而且都并拢在一起。最令人难忘的一些图腾柱据说是为了纪念一位历史人物或一些事件,事实上其主要目的是想炫耀家族荣耀。所有的画像或多或少都有些粗鄙,并且有些还表现出诡异的意味,但是在工艺技巧表达上却没有一丝一毫的软弱无力或是晦涩难懂。相反,每一幅画都显示出一种威严的力量和气魄。在风格设计上,如孩童般大胆无邪,再加上制作上表现出来的男子汉气魄,整个图腾柱确实无与伦比。

鲜艳的地衣和苔藓不仅给它们带来庄严的气息,而且这些长在这种腐烂地方的植物还使它们产生一种新的独特的视觉效果。例如在这里,有一只熊,有五六英尺长,静静地卧在地衣覆盖着的柱子顶端,它的脚爪舒舒坦坦地并在一起,每只耳朵上都长着一簇青草,它的脖子上也爬满了悬钩子。远处那根较高一些的柱子上,刻的是一位镇定自若的老酋长,似乎正在若有所思地凝视着这片土地,他饱经风霜的帽子上面怡然自得地斜长着一丛灌木,在他厚厚的嘴唇周围则布满了毛茸茸的苔藓。这些并没有让人感到粗鲁无礼或滑稽可笑,相反,加上这些大自然所赋予的装饰品,也许更会激发人们欢乐的心情。整个作品从外表看来是严肃的,制作得极其精细而又惟妙惟肖。

其他的特林凯特部落也建造出形状相同的纪念建筑物。图腾柱的建立是一件严肃的大事,早在立柱之前的一两年里,人们就开始商议。他们经常要举办一个盛大的宴会,请很多人参加,同时这个宴会也是人们吃喝、跳舞和分发礼物的一个良机。一些较丰盛的宴会至少得花费一千美元。给擅长雕刻的能工巧匠一到二百个地毯,每条地毯值三美元,礼物和宴会的花费通常是工匠报酬的两倍,所以这项活动只有有钱人才能承担得起。我和一位老印第安人攀谈,这位老人说他在兰格尔村庄里曾雕刻过一根柱子。他告诉我刻这根柱子他收到了四十条毯子、一杆枪、一只独木舟和一些其他物件,总共价值约一百七十美元。提供好多关于不列颠省和阿拉斯加地区部落信息的斯万先生,说一根图腾柱一共要花费两千五百美元。它们一部分被埋在地下,整个稳稳地立在那儿,显示着其建造者顽强不息的生命力。

当我正忙着用铅笔画草图的时候,从村子的北边传来连续不断的砍击声,紧跟着就听见沉闷的“轰”的一声,好像是一棵树被砍倒了的声音。原来,在参观完第一座房子、在炉膛附近没有挖到什么值钱的东西之后,那位考古学博士便把船上的水手召集到一根看上去最耐人寻味的图腾柱前,指挥他们砍倒它。柱子上画的是一幅妇女画像,她伸着胳膊张开肩膀,其宽度大约有三英尺三英寸。那位考古学博士站在一旁一边看着它倒下,一边安排人把它运到江轮上。我想有朝一日他会把它带到东方去,以便去充填某个博物馆或其他别的什么地方。这种亵渎圣物的行为差一点儿引起大麻烦,要不是这个图腾柱碰巧属于卡达禅家族的话,我们将会付出更惨痛的代价。卡达禅是新近才落成的兰格尔长老会教堂成员的一个代表人物,看到眼前的这一幕,卡达禅非常严肃地紧紧盯着这个本来应当受到人们尊敬的博士的脸,一针见血地说:“你愿意让一个印第安人跑到你家的墓地,并把一个属于你家族的纪念碑运走吗?”

不过,由于这伙人的宗教关系复杂,再加上一些不起眼的礼物和冠冕堂皇道歉的话,最终阻止了事态的发展。

下午我们在村庄停留了相当长的一段时间,后来汽笛召唤我们一起返航,就这样我们难忘的旅行结束了。天空中没有一丝暗淡的痕迹,落日给海面镀上了一层金色,并驱散了废墟笼罩在我们心头上的阴霾。斜阳下,我们在兰格尔码头离船上岸,挤过一群好奇的印第安人,穿过两条弯弯曲曲的街道,便直奔我们在要塞的家。我们离开才三天,但由于我们脑海中装满了新奇的景色和印象,所以这三天显得相当漫长。我们被打断了的切尔卡特之行,从某种角度来看,非但不能算是个失败,反而成为我生活中一个最难忘的组成部分。

第六章 卡西亚山道

8月份,沿着斯迪汀冰河向上游行进,我又进行了第二次旅行,走到了内陆河的终端,沿途看到了卡西亚山道上干燥的、青草繁茂的山脉和植物王国。

就在船驶离泰勒格拉夫河不久,我遇到了一个性格乐观的生意人。他极尽能言善辩之事,说我现在要去的地方是世界上最神奇的地方。他对我说:“大河两岸充满了奇妙的风景,无论是自然形成的,还是人工打造出来的历史古迹,不是我跟你吹嘘,其美丽动人的程度做梦你也想不到。这里还遍地生长着植物,你根本就不用为食物而发愁。曾经有一个人在河岸附近迷了路,失踪了四天。在这四天里,他以蔬菜、野果为食,非但没有饿死,当人们找到他时,发现他生活得非常惬意。事实上一些野生的欧防风和芥末,对你的健康是很有益处的。我的建议是慢慢走,一边走一边愉悦身心,尽情地欣赏这大自然所赋予人类的美景。”

在斯迪汀冰河第一个北汊的交汇处,我看见一伙来自托尔坦或是斯迪克地区的印第安人,他们正用柳条编成的鱼网猎捕大麻哈鱼以备冬天之需。他们向鱼儿游向产卵地的必经急流中撒网捕鱼,结果捕到了大量的鱼。当然,这些印第安人吃得很好,也很快活。他们在地上交叉放置木棍,搭建起一个大棚,里面能成吨存放捆绑好了的大麻哈鱼干。许多鱼头单独用一根木棍穿着,鱼卵则用柳枝编成的鱼篓装着,地当中燃烧着一堆火,所有这些食物只有被烤熟才能长久存放。位于河岸附近一个最大的棚子,面积大约有四十平方英尺,墙壁四周挂满了云杉和松树的枝条,床铺也是由云杉和松树枝铺成的,一些印第安人躺在上面,正鼾声大作;还有一些印第安人正在编绳子;其他人或坐或躺,有的还窃窃私语,好像在向什么人大献殷勤。棚屋里还有一个小婴孩躺在吊床里,被大人推来晃去。这些印第安人有足够的体力和智力维持健康和舒适的生活,所有人看起来都那么无忧无虑,精力充沛。据他们讲,冬天他们就住在树林中这个坚固的小棚里,这里的猎物要数北美驯鹿最多。这些印第安人皮肤呈浅铜色,手脚长得都不大,嘴唇和脸颊长得与海边部落里的那些人一点儿也不像,他们不是黑人,身材不高也不矮,不胖也不瘦,脖子也不短,总之,一眼望去他们行动迅速敏捷。

沿河的峡谷山壁上清清楚楚地显示着这片地区突出的地貌特征——茫无涯际的地面上覆盖着一层厚厚的沙砾,其中高出北汊汇合处大约两英里的地带是一块断崖,它由三百五十英尺高的玄武岩构成。它高高地耸立在这层有四百英尺厚的沙砾堆积层上,不仅如此,它至少还有五十英尺被埋在沙砾的下面。

从“沃德斯”到远处的泰勒格拉夫河大约有十七英里,海拔在一千四百英尺左右,卡西亚山道由此爬上了一座由沙石构成的山岭,然后进入了一个海拔两千一百英尺高的、长满青松和银杉的高原。就在这里,卡西亚山道又向前延伸了三英里,穿过斯迪汀冰河的第二个北汊口。这儿附近有一片矮矮的茂密森林,森林里的地面上全是沙石沉积物,从横断面看,这堆沉积物至少有六百英尺厚,这些沙砾正处在红宝石矿的形成过程中。

有一座比河面高出九百英尺的高原,它上面生长的白杨树、柳树和长满苔藓的青草地使这片地形有些微凹的高原显得神秘莫测。在距离河边一百五十英里的“威尔逊斯”地面上,覆盖着一丛丛矮小的灌木,林奈氏分类法称这些为石兰科常绿灌木。除此之外这里还长满了小松树、云杉和白杨,最高的树木竟达到五六十英尺。

从“威尔逊斯”到“卡瑞波”有十四英里,这段路面平平的,长满了苔藓,尽管看上去像沼泽地一样,但又看不到水的影子。在“卡瑞波营地”,距离河边两英里远的地方,我看见了两只纯种猎狗,一只是纽芬兰狗,另一只是西班牙猎犬。它们的主人告诉我,他买了一窝小狗崽儿,一共才花了二十美元,没过多久,其中一只小狗就卖到了一百美元的价格。他说,纽芬兰狗不仅能在湍急的小溪里捕大麻哈鱼,还能跑到几英里的地方去接引马匹,然后把它们安然无恙地护送回来。那只纯种的西班牙猎犬能帮他把盘子从餐桌送到厨房,还会按照吩咐去找水。目前,它还没有学会如何打水,只会叼着桶并把桶放到小溪边。它主要工作是冬天在河面上拉雪撬,运送宿营用的物资。当水面冻得相当结实的时候,据说这两只狗能拖运一千英磅重的货物,而它们平时吃的只是由鱼和燕麦片在一块煮的稀粥。

在这片洼地上,周围大部分都是柳树和白杨、松树、白桦,还有大约五十英尺高的云杉也都随处可辨,但直径大都没有超过一英尺。大约一千英亩的土地被大火烧得精光,甚至一些绿树的树根都未能幸免于难。在长满苔藓的地面上,被地衣包裹着、向外凸出的树根,仿佛时刻准备着从地下窜出来给大火以猛烈的还击。有一列山脉,海拔大约在五千到六千英尺,分别向北、向南两侧一直延伸了六十英里远。从山脚到最高峰,除了几十英尺高的悬崖下面和一座被积雪覆盖的最高峰显得光秃秃以外,整座高山绿海苍苍。这里的河床表明这片地区被风化得比较严重。但就目前我所看到的,这座高山还没有一处地方留下被猛烈剥蚀过的痕迹。

山道的最高处海拔大约有四千英尺,光滑平坦,繁花似锦。极目远眺,风光旖旎的迪斯湖跃然映入眼帘。它坐落在郁郁葱葱的林海和高山之间,就像一条宽广宁静的大江那样闪闪发光。迪斯湖大约有二十七英里长,一至两英里宽,它的一条支流流向迈肯兹湖,经过一段千回百转、漫长传奇的旅程后注入北冰洋。这个湖的名字是用一位勇敢的英格兰人——亚历山大·迈肯兹的名字命名的,1789年他从大斯拉夫湖出发一直到北冰洋进行了一次探险,并光荣地完成了使命。

迪斯河激流翻滚,大约有四十英里长,四五十英里宽,它发源于青草茵茵的山岭上,从西面注入迪斯湖。而锡伯特河,与迈克戴姆斯河、戴夫特河大小大致相当,这些河流的支流众多,奔涌的河水一起流下高山,流向麦肯兹河、育空河和斯迪汀河的分水岭。每一条麦肯兹河的支流都富含金矿。在方圆五至十英里范围内,人们建造了许多水坝、水电站和水库,处处显示出一片热火朝天的热闹景象。这里由冰川所带来的沙石,数量非常多。其中一些河床和加利福尼亚戴德河的河床有些不大一样。在锡伯特河上,几条古老的充满漂砾的河道已经形成并显露出来,河床的石头泛着碧蓝色的光芒。尽管这些沙石大部分都很粗糙,但它们却孕含着丰富的金砂,像漂移过来的大石头一样,许多相当大的金块都是顺着河水从相当远的地方漂过来的。尽管这里的储量已经探明,但由于经费紧张,最深的矿床至今一点也未得到开采。挖掘矿砂,每天收益不足五美元,这对人们来说显然是微不足道的。因而在戴夫特河上,只有三座金矿被人申请购买,而距离锡伯特河口十八英里的金矿已经被出售了,从这条河水中出产的天然金块竟有四十磅重。

漫步在洒满金子的河岸周围,静静地欣赏着四周的植物、金矿和矿工们,就在这时,我幸运地碰见了一位年迈有趣的法裔加拿大人。他是一个毛皮贩子,稍作交谈之后,他便邀请我和他一起到位于戴夫德河的源头、他的金矿上去走一走。那里地处山脉顶峰,光滑平坦,芳草萋萋。他极力怂恿我说,站在那儿,能俯瞰到宽广的斯迪汀河、塔库河、育空河和麦肯兹河众多支流的发源地。尽管背着沉甸甸的面粉和烤肉,他在崎岖不平的山道间还是大步流星地走着,就好像他身上所背的重物,不过是他用来保持自然平衡、他的身体的组成部分而已。起初,我沿着锡伯特河岸走,一会儿爬上了由沙石组成的河边高地,一会儿又走下高地登上巨岩。突然一块巨石横亘在面前,挡住了前往上游金矿的路。河水清澈见底,水流湍急奔腾。河堤上长满了苔藓、绿草和莎草,其间还开着许多小花——有雏菊、飞燕草、麒麟草、委陵草、草莓,等等,条状的小片草地随处可见。成带状分布、纤细笔直的冷杉和云杉的根部被苔藓覆盖着,它们离水边很近。锡伯特河大约有四十五英里长,据探明,黄金储量最丰富的地段位于河流下游四英里处。矿工挖掘一天只得到四五美元,因为当地气候不好,食物价格很高,所以这点儿工资在当地实在少得可怜。不知蹚过多少条小溪,也不知走过多少片林带、草地、沼泽地和天然艳丽的花园,大约在下午两三点钟的时候,我们终于到达了李·克莱尔的小屋。走到小屋跟前,他先卸下他的背包,没有把我领进屋,而是迫不及待地领我去看他心爱的宝贝——一种蓝色的勿忘我。在小屋周围,大约在几杆之内,他找到它,然后又极其崇敬且自豪地摘了一朵递给我,同时还向我讲述了它的妩媚可爱之处,以及它与他本人毕生的关系,并且还不时地指给我看这种长在高山原野上的娇小植物,它各种各样惹人喜爱的外表、格调和姿态。很长时间他一直都在谈论它,不断强调说它是他的真爱。

在用过午餐之后,我们向比小屋高出大约一英里的最高的分界岭进发了。一路上,东逛逛,西瞧瞧,一直到夜幕徐徐落下,我们才到那里,开始欣赏大草原一样辽阔无边、起伏不定的高地,高地被树林、湖泊和数以万计凉爽、欢快的小溪环抱着。

由于长期艰苦的野外生活,李·克莱尔那种率直单纯的天性,表现得分外鲜明,格外讨人喜欢。这片遍布着湖泊、溪流、植物和动物的广阔大地对他来讲都是无比珍贵的。他尤其喜爱在他小屋附近筑巢的那一群鸟儿,在暴风雨的天气里,他帮助鸟爸爸、鸟妈妈喂养小鸟,为它们遮风挡雨。一些小鸟儿和他也非常亲近,渐渐地便栖息在他的肩膀上,并从他的手上啄食物碎屑吃。

太阳刚下山不久,天空中就飘起了雪花,被冷风一吹,雪花四处飞旋飘散。尽管路途并不遥远,但等我们到达小屋时,天地间的万物都显得冷冰冰的。九点半我们开始吃晚餐,屋外凄风阵阵,屋内炉膛里的火烧得却非常炽盛,并发出欢快的噼啪声。这座不起眼的、用原木建造的小屋只有十英尺长、八英尺宽,其高度刚刚够一个人站起来。由于床板睡不下两个人,所以李·克莱尔便把毛毯铺到了地上。在经过长途开心的跋涉之后,我们兴奋地躺下了。他把头伸进了床底下,把脚抵在了另一头的墙上。虽然感到很累,但我们十分开心,所以不一会儿便都呼呼睡着了。因为李·克莱尔发现我是一个很特别的聆听者,便给我讲了许多他和印第安人、大熊、狼群,以及与大雪、饥饿抗争的冒险故事,还告诉我他有许多帐篷营地,就像鸟窠和野兽的洞穴一样,都隐藏在加拿大的密林里。他的这些我们平常人无法遇到的经历,无疑会引起我们每个人极大的兴趣,因为这些经历自觉不自觉地会唤起我们人类很久很久以前的记忆。那是一种天然的记忆,当我们还是野人时,它便已经隐藏在我们身体里了。他还告诉我说他的家在维多利亚,共有九个孩子,其中最小的只有八岁,而他的几个大女儿都已经出嫁了。

第二天早上,天空昏暗不明,空中飘着雪花,风很大也很冷。8月份的天气看上去就像是凄凉的12月。尽管这样,我还是高兴地奔出屋去,希望能看到些什么。边缘参差不齐的灰色云朵儿覆盖在分界岭的顶部,它雪白的边缘被大风刮得越来越长。那些鲜花,尽管很大一部分被雪掩埋着,但从某种程度讲,它们还可以被分辨出来。野风信子弯曲着身子,透过白雪眨着眼睛。我还能认出龙胆草,它们的花冠相互缠绕、合并在了一起。尽管经过了一番乔装改扮,我还是认出了岩须。还有两种长得矮小的柳树,它们的种子已经成熟,其中的一种柳树叶子长得相当小,它生长在存不住积雪的矿脉裂缝和一些小缝隙中。雷鸟和松鸡正在凛冽的寒风中精神十足地飞翔盘旋着。在树林的边缘,我看见一株云杉有很大的一块树皮被剥掉了,大概是被熊当做点心给啃掉了。

大约九点钟,云霭渐渐消散,站在峰峦起伏、辽阔翠绿的重峦叠嶂之上,我的思绪又沉浸在别样的寥落天地间。森林中的许多林带打破了整个地貌的单调颜色,大地上点缀着众多湖泊,其中有的湖泊大约有五英里长,它们都像眼镜镜片一样闪闪发光。最高的峰峦披上了白色的雪衣,它上面的云隙中露出一块如同巴掌大小的黄绿色天空。适合树木生长的最高海拔高度大约在五千英尺左右。

遍布于从格莱诺拉到卡西亚广阔地区的林间空地和树木已被林火破坏殆尽,其间干燥、光秃秃的山坡被一片片异常繁茂的草地所占据。林线以上,宽广的草原上青草比比皆是,其中有一种杂草,粗粗的一大捆长在一起,常有四五英尺高,它们紧紧地簇拥在一起,被刈割晒干后当做干草使用。我从来没有见过如此优良而又如此富饶的天然牧场。在这里,北美驯鹿吃得好,长得肥,即使在华氏零下四十到六十度,它们也毫不畏惧。这里似乎只有冬夏两季,勉强称得上夏天的季节也只有两三个月,冬天却要持续九到十个月,这里没有纯粹的四季界限,没有明显的春天或秋天。要不是由于漫长的寒冬,这里可以与得克萨斯或美国西部的大草原相媲美,也未尝不是极好的放牧地区。站在戴夫德山脉放眼四望,这片像大草原一样,有成百上千平方英里的地方被路经的斯迪汀河、塔库河、育空河和麦肯兹河等众多河流的支流刷洗得干干净净。

李·克莱尔先生对我说,这片高地上盛产北美驯鹿,当然还有其他品种的驯鹿。在戴夫德河的源头,常常可以看见一群有五十多只甚至更多的驯鹿,这种驯鹿和它们的近亲——北地苔原的驯鹿一样,品种纯良,强壮耐寒。他说,当地的印第安人基本上是在秋天和冬天才带着猎狗去打猎。在返回的途中,我就遇见了几群疾驰飞奔的印第安人,他们正赶着到北边去狩猎。其中一些男人和女人,他们身上背着沉重的大麻哈鱼干等货物,货物上面还趴着小狗崽儿。而成年狗背上绑着鞍囊,里面装满了七零八碎的东西。小狗尽管驮不动比五六磅更沉的东西,但它们也不失为一个有益的帮手。我赶上向南行进的另外一伙印第安人,他们背着沉甸甸的软毛皮和毛皮制品去交易。一个老太太,穿着短衣衫,腿上打着绑腿,扛着一大堆毛皮和兽皮,就在这堆毛皮的上面,还坐着一个大约三岁左右的小女孩。

李·克莱尔的一个朋友——一只带斑点的褐色土拨鼠,正在为过冬作准备。它的洞穴入口在屋门的一侧,很狭小。它常走两条路线:一条直通草地,另一条则通往它伙伴的洞穴。它是一个极其有趣的小家伙,时常在李·克莱尔的手掌上寻找面包渣儿和小块烤肉吃。随着李吹出的刺耳口哨声,它应声而出。它的神经总是处于紧张亢奋的状态,只要听到呼唤,它就摇晃着短短的扁平尾巴,像一只松鼠一样迅速地跑到你的面前。它的皮外套整齐而洁净,在冬日的阳光照耀下相当抢眼。那天早晨,大雪飘飞,冬天就要来临了。它一吃完早餐就跑到一簇干草前,塞了满满一嘴干草,然后又把草“扛”到它的窝里,就这样来来回回不停地搬运。它所具备的那种令人欣羡的勤劳、有远见和自信的品质,令每个人都忍不住会格外怜爱它。我想在预报天气的实际才能方面,在政府机构中工作、经验丰富的气象预报员没有一个能超过阿拉斯加这位小啮齿动物,它的每一根毛发和神经都是一个十分准确的天气预报工具。

我完全被这个小小的计划之外的内陆旅行给迷住了。大河的支流沿岸有很多矿工,他们像田鼠和海狸一样穿梭奔忙,年轻人梦想着有朝一日能富裕起来,回到家乡与忠诚地等候他的姑娘成婚。其他人则幻想着要摆脱令人厌倦的农赋的重压,使一直为他们担惊受怕的家里人的生活一下子充满阳光。但是我想,大多数人只是毫无目的地为金子卖命,多多的金子能使他们的钱无限地增多,好让他们过上无所事事、富足、荣耀和舒适的生活。我陶醉在与林木接触的那种亲密感觉中,尤其对美丽的云杉和银杉更是情有独钟。我深深为这个自然的大花园和北美驯鹿的家园、一碧千里的草原所吸引,同时也为快活能干的土拨鼠——这个小小的山地动物而着迷。最重要的是,李·克莱尔的友情和善意将令我终身难忘。与他告别后,我便悠然地回到了斯迪汀冰河上,继续向前航行。这次旅行使我快乐而充实,并没有一丝一毫被“金色灰尘”迷失了自我的感觉。

第七章 格莱诺拉峰

就在前往停在迪斯湖畔汽轮的山道上,我遇到了一只道格拉斯松鼠,它的全身皮毛几乎和它东方的近亲——红毛栗鼠一样,呈铁锈红色。除了颜色上与加利福尼亚的其他道格拉斯松鼠有些细微的差别之外,其他方面大体相当。在声音、语调、姿态和气质方面,它简直如同森林中性情暴戾、坚强不屈的小国王。在北美驯鹿牧场,我还看见另外一种颜色较黑的松鼠,它的年龄或许要小一些,它时而高声大吼, 时而吱吱喳喳地小声哼哼,还在距离我们几英尺远的树上向我们炫耀它的轻盈体态。“这个小淘气在干什么?”我的同伴问我,这个人是我在山间小道遇上的,“它这样一惊一乍的,到底是怎么了?我都镇不住它。”“没事!”我回答说,“等一会儿我吹‘老顽童’,它马上就会厌恶地跑开。”果然,它和它的加利福尼亚的弟兄们完全一样,一听到口哨声就跑掉了。说来也奇怪,迄今为止,我还没有发现一只松鼠或是美洲黄鼠像苏格兰人对宗教信仰那样,狂热地喜爱这支欢快的老曲调。

在卡西亚黄金山道旁边有一家小客栈,店内一间间居室简陋破烂,地板脏兮兮的,天花板污秽不堪,饭菜也粗陋难吃,这是我所见过的最差的旅店。饭菜是清一色的土豆,一片像烤肉的东西,一些被他们叫做是“面包”的灰乎乎的东西,还有一杯像泥浆、半液体状的咖啡,就像是加利福尼亚矿工所说的那种叫“骗子”或是“泔水”的饮料。面包难闻而又难以下咽,上帝创造的优质小麦怎么最终被制成如此不堪入口的垃圾,真是令人费解。从如此糟糕透顶的面包来看,这个店里的面包师一定是一个对人类怀着无比怨恨的坏脾气家伙。

从迪斯湖到泰勒格拉夫河旅行途中的第一天,下午三点钟,我们才吃了第一顿简陋的午餐。吃过饭后,我们又继续向沃德斯方向前进,走到大约五英里的地方时,我们就十分严肃地商量好,无论是晚饭还是早饭,以后绝不能再这样简单凑合。但是算是对店主的支持,我们也许可以睡在他的小店里,尽管床单已经发灰,但与饭菜比起来还是不错的。我们最终达成一致意见,那就是,因为我们已经在湖边吃过了午饭,小店里安排的晚饭不能再这样奢侈地浪费掉。至于第二天的早餐,我们早点出发,行进八英里到下一个路边客栈去吃。黎明四点半,我们就背起行囊出发了,意气风发地走在小路上,尽情地呼吸着早晨清新的空气。大约在八点钟的时候,我们到达了一个可以吃早饭的地方,而客栈的店主还赖在床上,后来他终于起来了,气呼呼地走到门口,怒气冲冲地看着我们,就好像在这片黄金灿灿的阿拉斯加,我们提出吃早饭的要求,是所能听到的一切事情中最离谱、最荒谬的,是犯了极大的错误似的。也难怪,那时候,有相当一部分身无分文的人从矿上回来,他或许把我们也看成了那些下等穷人。结果我们什么也没有吃到,最终还是空腹上路了。

当我们到达前面三英里的下一个客栈时,客栈的经营者警惕地审视着我们每个人。事后得知,当时他着实花了一番工夫对我们进行察看,在认为我们确实可靠之后,他还是决定为避免冲突,采取了“走为上”的计策。于是便急急忙忙地锁上了门,对我们置之不理。后来在距离客栈一英里半的地方,我们在一片远离山道的灌木丛里找到了他,向他解释我们的想法,又和他一起回到了客栈。这一回我们得到了几片酸面包、一点儿酸牛奶和几块不太新鲜的大麻哈鱼,这是我们在迪斯湖和泰勒格夫河的旅途中吃的唯一一顿可以称得上的“饭菜”。

大约中午时分,我们结束了长达二百英里的长途跋涉,到达了泰勒格拉夫河。午饭后,我们乘坐一只精美的独木舟,继续沿海而下向格莱诺拉峰行进。独木舟的主人叫凯蒂,她也会驾船,看上去是一位聪明健壮的印第安妇女,她向乘客收取一美元作为十五英里旅程的费用。四个印第安划桨手全都是她的船员,在急流险滩中她也能强健有力地划动船桨。一位有着锐利目光的老头,可能是她的丈夫,坐在高高的船尾上掌着舵。当我们划过水流速度明显减缓的窄窄海峡时,一切都变得不同,开始令人振奋起来。随着河水流速的加快,大家划得也更加卖力。女人的丈夫稳稳地控制着船舵,掌握着前进的方向。独木舟在滔天的灰色巨浪中轻盈地飘舞,仿佛此时它也激情澎湃、活力四射地沉浸在这个冒险故事里。船桨激起的水花四射,一些乘客完全成了“落汤鸡”。如果采用生手为这只弱不禁风的独木舟划桨的话,独木舟肯定早就被滔滔巨浪毁坏或是倾覆了。为卡西亚金矿搭建帐篷用的季节物资,大部分都是用这样的独木舟,从格莱诺拉运到泰勒格拉夫河上去的。汽船很难战胜激流到达那里,除非水涨得特别高。届时,他们常常把绳子系到船上,并留出两端,一端被带上岸,绑在岸边的树上,然后用绞盘开始卷绳子的另一端。每只独木舟大约能装三四吨货物,每吨货物收取十五美元。在水流最湍急的地方,他们沿着河岸撑着船篙缓缓地向前行进。遇到急流时,仅留一个人在船上划桨,其余的人都到岸上去拉纤。如果不是顺风顺水,航行大约要花一天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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