殷健灵成长呵护书:青春密码(txt+pdf+epub+mobi电子书下载)


发布时间:2020-06-21 07:04:1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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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殷健灵

出版社:上海少年儿童出版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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殷健灵成长呵护书:青春密码

殷健灵成长呵护书:青春密码试读:

夏日和声

1

我叫毕小胜,外号必胜客。不过,我还没尝过必胜客的滋味,那些给我取绰号的人也没有。只有妮子尝过。那次,她考了全班第一名,缠着她妈带她去了趟必胜客。据妮子说,很失望,就像撒了很多料的大饼,还不如街口摊子上的大饼好吃。

不明白为什么门口总有那么多人排队。妮子恍然地说。

尽管妮子说比萨饼不好吃,我们还是强迫她说出了有关比萨饼的种种信息,比如形状、厚薄、软硬、口味,以及坐在必胜客里的孩子说些什么话,等等。关于这些,妮子都说得不错,但是她无法说清配料的种类,甚至连上面放了什么蔬菜也说不清,只说可以拉出很长的有嚼劲的丝,有一点点酸酸的奶味。听到这里,我的哈喇子不争气地掉了下来。我马上想到了电视里的必胜客广告,那种五彩缤纷的装饰华丽的厚厚的面饼,切下一块的时候,就牵出一缕长长的丝,我不知道那是什么。但是,这没有什么可耻,他们都不知道。

我们住在板泉街。板泉街的孩子不知道比萨饼的滋味没有什么可耻的,就像我们不知道这个城市的孩子是怎样生活的一样。

我曾经生活在另一个世界,在八岁以前。先前我不在这里,先前我住在很远的乡村,和奶奶、妹妹在一起。奶奶老了,没力气种地,靠爸妈打工挣来的钱过日子。我们很穷,但是我很开心。下鱼塘捕鱼、捉虾,还有山上采不完的野果子。奶奶一直对我说,总有一天你要进城,以后做一个城里的孩子。我对奶奶的话无动于衷,觉得和自己没有关系。直到八岁那年,我真的被爸妈接进了城。我要做一个城里的孩子了,可是我很伤心,扒着门框不肯走,因为要离开奶奶和妹妹了。奶奶也很伤心,她抹着老泪纵横的眼睛,像孩子一样哇哇地哭。

爸妈在这个大得没有边的城里有了自己的房子,虽然它很破。板壁的墙,黑毛毡盖的顶,就像一个穿着松松垮垮的破衣服的醉汉。阳光很少照到我们的房子里来,都被外面的高楼挡住了。不过,这有什么关系,板泉街的房子都这样。茉莉的家是一节废弃的电车车厢,虽然已经锈迹斑斑,像生了满身的疮,我却认为它是板泉街最豪华的房子。顺带说一句,茉莉是我来这里以后认识的第一个朋友,我们一起在蓝鹰小学做了同学,她是个女的。

板泉街位于这个城的东北角,但是和这个城市好像没有太大的关系。从我们的黑黢黢的小巷望出去,可以看见很多栋亮闪闪的高楼,在天光下闪着冰刀一样的光。到了晚上,霓虹灯把天空照得透亮,也照亮了我们这条陋巷。很少有生人来这里,偶尔有人闯入,脸上都会带有惶恐的表情,他们用很复杂的眼光打量我们,好像我们多长了一只手或者一个脑袋。不过,有一些黄头发的高个儿老外光顾这里,他们像好奇的小孩一样,端着照相机不停地“咔嚓咔嚓”,不过,我从来没有从他们那里拿到过照片。

我爸妈都是收废品的,门口的废品堆得像小山。在我眼里,那是一座宝贝山。我经常在小山里捣腾,在那里见识了从来没有见过的各种包装盒,有玩具的,也有文具的,我最感兴趣的是食品的包装盒,那上面往往残留着食物原来的气味,这种气味很诱人。我还从宝贝山里淘到了很多漂亮的包装纸,用来包我的课本。我送了好些给茉莉,她回送我一块米老鼠形状有水果味儿的橡皮擦。

最高兴的事就是骑车,后座上载着茉莉。我在十岁的时候学会了骑自行车,车是爸爸的。我虽然个子不高,但是,伸长腿就可以踩着踏板,我从来不坐在座垫上,而是站在踏板上骑。我把车骑得很顺溜,并且尽量让茉莉感到安全。我总是越骑越快,骑过破落狭长、坑坑洼洼的板泉街,骑过路口小巧端庄的“可的”24小时便利店、敦厚古朴的雷允上药店、永远微笑的慈祥的肯德基上校老头,一个个橱窗,一辆辆的汽车都经过了。如果路口有警察,就远远地把茉莉放下来,过了街口,再让茉莉坐上去。我们绕着附近的街区骑了一圈又一圈,骑得飞快,茉莉在我身后压抑地尖叫。

路边的人都朝我们看。在歪歪扭扭的板泉街上,我们一路地笑。2

蓝鹰小学在这个城市东北角的西南角。这么说似乎有点费劲,但我找不到比这更确切的说法了。每天我总是沿着板泉街的西南方向走,步行四十分钟的路就可以到学校。说是步行,还包括跑、跳、腾挪等等动作,这一路走得很开心,因为身边有茉莉,还有可以一路踢过去的小石子儿。到了学校,我经常满身大汗,哪怕是在冬天。

蓝鹰小学说是学校,其实是一座旧厂房,被一圈破围墙围着。外面是乱糟糟的建筑工地。墙上的油漆脱落下来,像脱皮的老树。房顶上漏着风,呼呼的,我们好像在一艘大船里上课。学校里有八个老师,一百多个学生。他们和我一样,从偏远的乡村来,他们的父母都在这个城市里打工,做各种辛苦的工作。茉莉的爸爸开烟杂店,顾客都是板泉街上的人。妮子的妈妈是裁缝,在学校对面摆摊。菠萝的爸爸是修鞋摊的摊主,千层饼的爸爸在建筑队里干活,铲子的妈妈做着五户人家的保姆……我们用的课本是旧的,也没有操场和音乐教室,所以我们不上体育课和音乐课。

不过没关系,这并不影响我继续喜欢踢球和唱歌。踢球和唱歌还用教吗?我喜欢齐达内,也喜欢周杰伦。

快使用双节棍/岩烧店的烟味弥漫隔壁是国术馆/店里面的妈妈桑茶道有三……想要去河南嵩山学少林跟武当/干什么干什么呼吸吐纳自在/干什么干什么气沉丹田手心开/干什么干什么日行千里系沙袋/飞檐走壁莫奇怪去去就来……快使用双节棍哼/快使用双节棍哼/我用手刀防御哼/漂亮的旋风踢一身正气哼/漂亮的回旋踢

我模仿周杰伦的动作在教室门前的空地上耍弄拳脚,外带青筋暴突口齿不清地大吼他的歌。尤其在“哼”的时候特别过瘾,觉得浑身血液直冲脑袋,头都要炸开了。胆小的女生在旁边惊呼,她们好像一群晒谷场上受惊的麻雀。

茉莉在跳开的时候突然摔倒在地上,她的一只鞋子被甩在两米远的地方。茉莉坐在地上,可能摔疼了屁股,她的表情仿佛僵住了,眼眶开始红起来。唉,早晨来上学的时候我就取笑过她的红皮鞋。鞋面都磨成了白色,鞋跟也歪了,一个搭襻坏了,走起路来一拖一拖。

那些疯丫头止不住笑,茉莉却坐在地上起不来,我更不好意思上去扶她。这种动作我可做不来。

这时候,破旧的校门口闪过一道明黄色的影子,我还没来得及看清她的模样,她已像一阵风吹到了茉莉跟前。她伸出一只嫩白的手,将茉莉拉了起来。她俯身帮茉莉拍拍衣服上的灰,又将甩在地上的鞋子捡起来,帮茉莉穿上。我们在旁边傻傻地看,一句话也说不出。眼前的她,好标致、好爽净。她站在这里,好像一个梦,好像灰扑扑的沙漠上开出一朵水灵灵的花。

一身明黄色的紧身衣裤,一双红色的低帮镂空小短靴,瀑布一样的顺滑黑发一直垂到腰际,耳朵上垂着两个大大的耳坠子。吹弹得破的鸭蛋脸,高鼻梁,一双水秀的大眼睛,眸子是浅浅的褐色,身后背着一个半人高的黑色的大琴盒。

我呆立在一边,可心里一下子对她生出亲切。

小同学,我找你们学校的戴校长,请问他在哪里?

她的声音也好听,像悬在窗上的风铃。她的咬字像张柏芝,带着一股子外国味。

我知道!我立刻回过神。我领你去!说着,赶紧把脏兮兮的手往衣服上蹭。

她搀着我的手去找戴校长,我们走过嬉闹的破走廊,我冲旁边看热闹的同学做鬼脸。我讨厌一个人去见校长,不过今天不一样。

她问我叫什么。

我说我叫毕小胜,外号必胜客。

她笑了,露出珍珠贝一般好看的牙齿。

我叫苏翘。她说。

苏——翘。我重复了一遍她的名字。

对,真聪明。她还是笑。

戴校长迎了出来。我赶快溜,我不想和校长说话。我往回跑着,跑过油漆脱落的走廊,跑过他们投射过来的羡慕的目光,我的心脏仍旧在突突地跳。3

星期一下午第二节是校会课。

我们在屋顶很高的房子里打闹。这里原来是车间,空气里残留着机油的味道。我还曾经在角落里捡到过很多金属的边角料。妈说这可以卖钱,我便带了回去,扔到了宝贝山上。我还用里面的一些小零件做成手枪,像真的一样。砰,砰,铲子在我面前捂着胸口假装倒下。

我们经常玩游戏。在校会开始前,我还和铲子在玩猜拳,我们笑得很响,笑声从墙壁上弹回来,变成了双倍的笑声。是的,这里很闹。

戴校长走了进来,后面居然跟着苏翘!我的记性很好,两星期前我在校门口见到过她,现在我依然记得她的名字。

苏翘!我用双手拢住嘴,在下面用气声叫她的名字。

她站在戴校长身边,双手握在前面,一直在笑。她换了果绿色的短袖T恤,仍然背着那个半人高的黑色大琴盒。我想她看到了我。

是初夏的时候,窗外的梧桐树上开始有蝉的鸣叫。那声音细弱的,一阵一阵,气喘吁吁。如果这时候在老家,我一定能捡到一篮子蝉蜕,那些蚱蝉解脱的皮壳,薄如羽纱,托在手里,轻得像风。奶奶说,这种东西能入药,能治感冒发烧和咽喉肿痛,她把我捡来的蝉蜕拿到镇上药房去卖,换来的钱,可以给我买几斤糖!

蝉在蜕皮的时候会不会痛?我嚼着糖块问奶奶。

也许痛吧,奶奶说,不过它脱下衣服就长大了。

听到窗外的蝉鸣,我的口颊边生起甜津津的滋味,好像含了糖。我狠狠地咽了口唾沫。前面传来校长空荡荡的声音:以前,我们没有音乐课,不过,从今天起,我们有音乐课了,苏老师就是我们蓝鹰小学的音乐老师!

下面自发地鼓起掌,像欢腾的小溪一样喧闹。我用尽力气鼓掌,动作的幅度很大。

哎呀,你都扇到我的脸了!妮子不满地抗议。我才不管,我要鼓掌,把巴掌都拍疼拍红了。

音乐课!我们从没上过的音乐课!

苏翘朝大家鞠了一躬,往前站一步。她蹲下身,把大琴盒放在地上,打开,从里面取出一把我从没见过的琴。

我们都伸长脖子望,小溪的喧闹渐渐停下来。

那琴有点像小提琴,但又不像,它身上还有一根宽带子。苏翘将带子一挎,把琴背上身,指尖像流水一样滑过琴弦,好像风儿拂过小树林。

我叫苏翘,以后你们直接叫我的名字好了。我的爸爸是美国人,我的妈妈是中国人。我从小生活在美国加州,不过我喜欢中国。上个月我来到这里的自然科学院进修,同时报名参加了“根与芽志愿者协会”,这个协会里有很多像我一样喜欢你们的哥哥姐姐。现在,我来到了蓝鹰小学。我每星期都会给你们上音乐课,我喜欢你们,你们也会喜欢我吗?

喜——欢——

苏翘满意地咧开嘴笑了。她的牙真白!那是我见过的最漂亮的牙齿。

你们知道我弹的是什么琴吗?她举起了胸前的琴。

琵琶!

二胡!

小提琴!

哦,这些蠢家伙!我明知说错了,还是高声说出了三个字:手风琴!然后,我笑倒在旁边铲子的膝盖上。铲子很不友好地把我推开。

你这个人来疯!铲子鄙夷地扫了我一眼。但我不生气。

你们说了很多名称,但是没有一个说对的。苏翘乐不可支地说。我想,她喜欢我们这样胡闹。

这是吉他!她说。手指捋过琴弦,带过一阵绿色的风。你相信吗?琴声是有颜色的,就像河边爆出嫩芽的柳树,这个城市里见不到柳树,苏翘的琴声却让我见到了亲切的柔软的柳树枝,它们像女人的头发一样在风中飞舞。

前排有个家伙突然跑上了台。我能摸摸吉他吗?他红着脸问苏翘。

当然可以。

于是,他伸出了黑乎乎脏兮兮的手,摸了一下吉他的琴弦。

我也要摸!我想着,跟着从座位上蹿了出去。我跑上了台,挤到了苏翘身边,从我身后伸出了很多只小手,都想摸一摸。

别挤啦!我大声喊。但是苏翘不愠不恼,她背着琴乖乖地站着,听凭我们摸,目光像慈爱的母亲。这是我第一次摸琴,以前我从来没有见过真的琴,而且,眼前是一把很酷的吉他。琴身像女孩的皮肤那样光滑,琴弦比马鬃更加的顺滑,而且还有弹性!

就在这一天,苏翘说,蓝鹰小学将成立一支合唱队,被选中的同学可以免费参加合唱队的排练!4

我入选合唱队了!我和茉莉都选上了!合唱队只有20个人哎!我对正在整理纸板箱的爸妈说。妈哦了一下,没有再吱声。爸干脆连嗯都懒得说,他汗流浃背地用麻绳捆着那些比我还高的冰箱盒子、彩电盒子。

我在旁边看了一会儿,突然感到没趣,便从家里拿了两只橘子往外走。

现在,我和茉莉坐在电车车厢的楼梯上,我们对面有一棵巨大的美人蕉。车厢前面一半用来开烟杂店,他们全家都挤在另一半的车厢里。说是烟杂店,也就是一个小小的窗口,卖些批发来的油盐酱醋、针头线脑什么的。茉莉告诉我,店里进的货很便宜,都是从来没听说过的牌子,不过,贵了没用,板泉街上的人不会买。她爸一边看店,一边打着瞌睡,头一点一点,半导体里的黄梅戏咿咿呀呀地唱。

我分一只橘子给茉莉,茉莉给我一袋干吃方便面。我把袋子拆开,两人分着吃。空气有些潮湿,还有些闷热,从高大的梧桐树的树杈间飘来大马路上车辆的噪声。而我和茉莉,坐在美人蕉对面的生锈的车厢楼梯上,津津有味地吃着方便面,觉得那噪声和我们没有关系。我看见茉莉赤脚穿着红拖鞋,她的脚又小又嫩,十个脚趾泛着淡淡的粉红,好像小小的粉红贝壳。发现我在看她的脚,茉莉马上把自己的脚趾蜷起来。

有时我们说话,有时不说话。不说话的时候,我知道茉莉在看我,但我假装不知道。我必须和一个人说说合唱队的事,茉莉也很愿意说。我们憧憬着第一次排练。茉莉说,她想唱S.H.E的《美丽新世界》,不知道苏老师会不会教。而我想唱的,除了周杰伦,还是周杰伦。

这个周五放学,是合唱队第一次排练。我们聚集在教室里,兴奋地等待着苏翘来。她来了!漂亮得没法说。新换的衣服,黑色的连衣裙,衬出她白净的脸蛋,头发分成两股麻花辫,就像一个可爱的小姑娘。

你们会唱歌吗?她问。

会——我们拖长音调回答。

一个一个唱给我听听。

郭妮,你先来。她伸手揽过妮子的肩。她居然能够叫出我们每个人的名字!

妮子忸忸怩怩地走到前面,脸憋得通红。我唱什么呢?她鼓着腮帮子说。

想唱什么就唱什么。苏翘说。

妮子还是没有动静,她木木地站在那里,像一只愣头愣脑的呆鹅。请原谅我用这么恶劣的比喻形容这位聪明的尖子生。

无论苏翘怎么启发,妮子仍旧是一声不发。

我终于忍不住了:我来!我举起了手。

毕小胜,好啊!你上来!苏翘冲我一招手。我就上去了。我觉得自己在教室里神气地带过一阵风,那些眼睛都羡慕地瞅着我。

我唱周杰伦的《本草纲目》,这是我最新学会的歌。我微微抬起下巴,得意地向他们宣布。

我挺起胸,深吸一口气,用尽吃奶的力气唱起来:

用我的方式改写一部历史/没什么别的事就这么念几个字/山药当归枸杞GO山药当归枸杞GO/看我抓一把中药附加一点骄傲

我声嘶力竭着,听见自己的声音在教室里震响,一些胆小的女生居然捂住了耳朵。苏翘却一直歪着脑袋微笑地看着我,不时用手指弹拨一下琴弦,为我伴奏。

在唱第二遍“山药当归枸杞GO”时,苏翘文雅地举起手,做了个暂停的姿势。我不得不停下,幸亏她及时让我停下,不然,我非唱破云霄不可。

我知道你们每个人都很喜欢唱歌,苏翘说,可是你们这样不叫唱歌,叫做“叫歌”。叫歌?下面哄堂大笑,我也笑得浑身颤抖。

那天,我第一次知道,原来唱歌并不是过去想象的那样。长到12岁,我还没有真正唱过歌。苏翘让我们像闻花香一样做深呼吸;让我们用半打哈欠的方法来打开喉咙,放松下巴。唱高音时,还要求我们学会用假声带真声的方法来歌唱。

千万别大喊大叫,苏翘说,这样不但会损坏声带,而且会破坏合唱的和谐性。在轻声歌唱时,要注意音色、节奏、声部的和谐,学会有控制地发自内心地歌唱……

原来,唱歌还有这么多名堂!在破旧而悲哀的蓝鹰小学里,虽然没有钢琴,没有像样的教室,那些死气沉沉的黄昏却由苏翘的一把吉他串成了金色的音符。5

自从苏翘来了,我觉得自己像变了个人。妈说我死要好看了,衬衫领子脏了就不肯穿上身,还央求爸给我钱买了双新跑鞋。趁家里没人,我偷偷抹了点妈的定型水,让头发根根直竖。茉莉说,我看上去像只刺猬,我觉得这个比喻很愚蠢。

从没觉得一星期过得如此缓慢,我伸长脖子盼望每个星期五的到来。虽然我和茉莉都没有如愿以偿,我没有唱成周杰伦,她没有唱成S.H.E,不过,我觉得苏翘教的歌也不赖。

她教我们唱《童年》《让世界充满爱》,居然还有迈克尔·杰克逊的《Heal The World》,她用拼音注在英语单词上,我们整整学了半个月才勉强唱全。不过,那首没有词儿的黑人民谣就容易多了,只要跟着注音哼唱就行了。

苏翘这个人好亲近得很,她总是笑啊笑啊。有一回,正教着歌,千层饼从窗口翻出去玩耍,她才动了怒。不过,她生气也好看,而且也就一会儿工夫,很快又恢复了笑。唱着歌,我不禁盯着她看,她的侧脸尤其好看,雪白的腮,雕塑感很强的鼻子,一缕头发刚好落出来滑在耳根上,衬得那只耳坠闪得白玉一般。还有她弹琴的手,修长如葱白。

苏翘好像从天上坠下的流星,无声地砸在地上,却照亮了我的日子。

我们就这样唱了一个多月。

在家里的饭桌上,我老是苏翘长苏翘短地念叨。我没有想到合唱会这么好听,就像天使的声音。下个月我们要到市少年宫去演出!

唱歌又不能当饭吃!妈说。这话听得我不高兴。

这是艺术修养,懂不懂?我看看妈,她额头上的皱纹像水波一样,隐隐地映出来。妈的指甲里还嵌了黑黑的脏东西。我不喜欢妈的皱纹,恨不得用手把她的额头抚平,再把她的手捉去洗洗干净。

发什么愣呢?爸用筷子敲了一下我的脑袋。

我呻吟了一下,继续大口扒饭。最近我总是吃不饱,肚子总是在朝我喊饿。

妈不能理解苏翘,连我都不能。她为什么到我们这个破学校来,为什么来教我们这群脏孩子?妈的问题我没法回答。

是志愿者吧?那些有钱的年轻人都兴这个。爸闷闷地说出一句。还是爸懂得多,他收废品,每天能收进无数的报纸。

我拍着手笑着:对!对!是志愿者。我想起苏翘说过的那个什么协会。

苏翘的来历并不重要。重要的是,苏翘是我日子里的一线阳光。至于为什么,我也说不清。6

我还从来没有离开过我们居住的这个街区,茉莉说她也没有。我们住在这个城市,这个城市却离我们很遥远。

苏翘说,6月的第一个星期天,我们要坐车去市中心的少年宫,和国际学校的孩子同台演出。观众都是外国人。

这是一场慈善演出。苏翘说。我们将通过歌声来为学校募集钱。

如果有了钱,我们就可以做很多原来想都不敢想的事,比如添一架钢琴,在空地上架一些体育器械,还可以买一些新的课外书。这些都是戴校长说的。他的话让我们很鼓舞。

到了这一天,一早我就被尿胀醒了,天还是蒙蒙亮的,窗外有路灯光射进来,夹带着淡淡的雾气。我蹑手蹑脚地走过爸妈的床,开了门溜出去撒尿。

雾气黏糊糊的,太阳还没有升起来,不远处茉莉家的电车厢好像一只被撞皱了鼻子的犀牛,懒懒地瘫在地上。撒完尿,我一直没有回去睡,也不忍心像往常那样趴在窗口叫醒茉莉。我只是坐在宝贝山旁边的蛋糕盒子上,呆呆地想,呆呆地想,我等着几个小时以后。对我来说,这是最近的未来。

我穿上了洗干净的球鞋,还有白T恤、白球裤。我和茉莉约好了在板泉街口碰头。穿了白裙子的茉莉,像一朵香喷喷的蹦跳的小花。

打了一身补丁的破校车慢慢驶出了熟悉的街区,半小时后,我们进入这个城市最繁华的地方。我不知道这是什么路,路边的房子比板泉街外的楼房高得多得多,几乎要把天空戳破了,发白的马路比我家的地面也干净漂亮得多。路边走的人,他们穿着好看的衣服,走路的姿势也好看。我们一路大声议论着,一分钟也没有停过,我们的车喧哗地驶过宽阔的大马路,直到拐进一座白色的宫殿式的房子。

苏翘第一个跳下车,她一个一个把我们接下去。到我的时候,我把手在衣服上擦了又擦,才伸给她。苏翘的手真软。

这座寂静如雪的房子就是少年宫了,干干净净的,里面却浓墨重彩。已经有很多人在大厅里坐着等我们,都是金发碧眼的人,还有几个比我们还小的洋娃娃,他们坐在大人的怀里看着我们。

舞台太小了,国际学校的合唱队上了台就站不下了。苏翘把我们领到舞台的前面,我们站在台阶下面,排成两列面朝观众。等我们转过身,那些老外哗哗地鼓起掌来。

我举起手,做了个“V”字形的手势,旁边的茉莉却一个劲儿地要把我的手拽下来。“咦——”我伸出舌头,朝茉莉做个鬼脸,“胆小鬼!”我说。

从宽敞的奶白色的窗户望出去,看得见蓝得让人心疼的天空,当伴奏声响起来的时候,我感觉整个天空都从窗口涌了进来。

轻轻地捧起你的脸/为你把眼泪擦干/这颗心永远属于你/告诉我不再孤单/深深地凝望你的眼/不需要更多的语言/紧紧地握住你的手/这温暖依旧未改变/我们同欢乐/我们同忍受/我们怀着同样的期待……

站在台前指挥的苏翘一直微笑着,可她的眼睛却越来越红,鼻子也红红的。对我们来说,苏翘是个秘密,也是我看见天空的窗口。

无论你我可曾相识/无论在眼前在天边/真心地为你祝愿/祝愿你幸福平安

唱到这里,我的鼻子也开始酸,可是我的心却在笑。

一曲唱罢,我们几乎无法接下去唱第二首歌。因为掌声太热烈。苏翘用英语对观众说了很多话,她的话我听不懂。老外们站起来,更加热烈地鼓掌,他们的眼睛里闪着泪花。其中几个年纪大的女的,还上来拥抱我们。我们有些不知所措,不知该躲好,还是迎上去的好。我被一个很富态的老太太抱了一下,我感觉她的胸像大地一样辽阔,我是她胸口的一棵草。

那次演出,我们居然募集了10万元!

10万元!无法想象10万元究竟意味着什么。铲子说,10万元可以买一座学校。我们都说他瞎扯,不过,我知道,10万元,可以让我们有一架钢琴,我们可以像模像样地在钢琴的伴奏下唱歌。7

可是,这注定了是一个梦。

我们没有能拥有一架新钢琴,更没有拥有一座新校舍。因为要市政动迁,我们的蓝鹰小学要被拆掉了。蓝鹰小学没有了,合唱队也要解散了。

这一切发生得那么突然,好像黑夜和白天的更替。

放暑假前,戴校长说,下学期,所有蓝鹰小学的学生要被分流,进入区里其他的公立小学念书。当然,公立小学的学费要高得多,这一切都是自愿的。

我听说,班上好些同学的家长都准备把他们送回老家去,铲子、千层饼的父母都不同意他们继续在这里念书了。

就在这时候,茉莉妈妈的腰摔坏了。她妈妈是一家公司的清洁工,在擦地板的时候,从楼梯上摔下来,腰部骨折了。医生说,她妈妈要在床上躺半年,幸运的话,还能走路。她爸爸要送她回去。

茉莉来对我诉说,我不知道该对茉莉说什么,因为我的境遇和她类似。爸说,在城里读书和在乡下差不多,再说,奶奶老了,需要有人陪,妹妹也需要照顾。等再大些,再来城里做工也不迟。我很矛盾,既想留在这里,又想回去陪奶奶和妹妹。不过,我最留恋的,还是我们的合唱队。我们只唱了一个夏天,我还没有唱够。

我想念苏翘,想念蓝鹰小学。

蓝鹰小学在几天后变成了一片废墟,和周边的建筑工地混在了一起。学校不在了,不过,我们的合唱队还是进行了最后一次排练。是在路边的空地上。

苏翘没有抛弃我们,她还是和我们在一起。我真高兴。她让我们背朝马路站成两排,她一手打拍子,一手拨吉他。路边的汽车一辆接一辆呼啸着过去,我们像没听见一样,专注地唱着非洲歌谣:

HALALUYA, HALALUYA, A——WUYO——

那些古铜色的音符清香甘甜地流淌在齿颊,滋润着我的肺腑和肠胃。

苏翘一直保持着微笑,可她的眼泪却珠串一样地往下掉。

苏翘,别哭。

苏翘,别哭。

哪怕我回到老家,我也会天天坐在家门口的老树下,像现在这样唱你教我的歌。我要大声地唱,优美地唱,脖子上挂一圈柳叶圈,裤脚边有暖风吹过。

老俞头

买葱去!我手心里攥着妈妈给我的仅有的一角钱,在人挤人、摊挤摊的菜场里急急地走着。

找到葱摊了。卖葱的是一个小个子男人,满脸胡子拉碴,一双刺猬眼紧盯着葱摊上的每一根葱。我从人堆里挤进去一只手,大声喊:“买葱!”刺猬眼接过钱,机械地往钱箱里一扔。就在这时,邻近鱼摊上的一个长脸男人用一只充满鱼腥味的手,在刺猬眼肩上猛拍一掌,说:“昨晚我赢了多少?八张!”刺猬眼不屑地瞥了他一眼:“我赢十张!”

我见他一直不给我葱,急得从人堆里挤进一个头去,大声问:“你怎么不给我葱?快给呀!”刺猬眼足足瞪了我三十秒钟,凶凶地说:“钱呢?”我急了,嗓子眼直打战:“不是给过了吗?你放钱箱里了!”刺猬眼站起来,转动着细脖子问周围的人:“给了?你们谁看见了?”没有人回答,谁也没有看见。我只觉得耳根燥热发烫,正想申辩,那只沾满鱼鳞的手又从一旁伸了过来,在我鼻子跟前晃动。我突然恶心得想吐。“昨天就有一个小孩从我摊上偷走一条鱼,说不定就是他!”他指着我说。“你胡说!”我愤怒地反驳,“你诬蔑好人!”嗓音虽然很高,眼泪却不听话地涌上了眼眶。只听见周围的人在说:“唉,现在的小孩呀,真是……”

怎么办?走吗?可一走不就等于承认自己是骗子吗?非得跟他把理说清楚不可!但我一个小孩,怎么才能说得过那么多大人呢?我正手足无措,这时,一旁挤过来一个瘦老头,秃顶,脑壳尖尖的,下巴上留着一缕灰色的胡须。“让孩子把葱拿走吧,钱我替他付。”他递给刺猬眼一角钱,然后拿起一份葱塞在我手里,推着我离开了那充满鱼腥味的人群。

我松了一口气,眼泪却像开了闸,直往下掉。我从心底感激他,却又觉得吃了亏,丢了理。我擦了擦眼泪,对瘦老头说:“你为什么要给他们钱?我明明付过了!”老头拍拍我的肩膀,轻轻地说:“算了,世界上有些事情很难说清楚,能忍就忍一下吧!男孩子不能哭鼻子,要坚强一些!”说完,他又轻轻拍了拍我的肩,艰难地挤出了人群,走远了。

吃完午饭回到学校,班主任宣布教语文的金老师借调走了,由新来的俞老师代课。班主任一离开,教室里便响起了一片“乌拉”声。原来的金老师是全校最凶、最厉害的老师,班里的哥们,没有一个不怕她的。

新老师进来了。哇!我的眼睛一亮,几乎想跳起来,没错,是他,那个秃顶、尖脑壳的瘦老头!我伸长脖子,期待着他能认出我来。我觉得我们之间挺有缘分。“上课!”新老师的声音柔和得像一池水。“老师好!”同学们站起来齐声说。“请坐!”老师一边回答一边朝同学们深深地鞠了一躬,不多不少九十度。课堂里一片哄堂大笑,同学们谁也没有见过这种架势,觉得挺滑稽。只有我咬着嘴唇,没笑出来。

新老师开始介绍自己:“敝姓俞,从前在图书馆工作,同事们叫我老俞头……”“是老鱼头吧?”同学中间忽然响起了一个尖细的声音,故意把“鱼”字拖得长长的。接着又是一阵哄堂大笑。我担心地盯着老俞头,担心他要发火。不料,他竟然像没有听见似的,打开课本,有声有色地念起了《从百草园到三味书屋》。

他念得那样投入,细细的身体里仿佛一下子就贮满了力量。他是在用全身的气力讲课,颈子上几根筷子粗细的筋蓝生生地跳动着,苍白干枯的手很夸张地比画着。他极动情地描绘着桑葚和覆盆子的形状,又细致地介绍起斑蝥——那种一按背部就放出气体的小虫。

教室里的说笑声越来越响,由一开始嗡嗡叫渐渐变成起伏的浪潮。老俞头脖子上的青筋越来越粗,手臂舞动得越来越艰难,嗓音也越来越尖。我竭力坐直身子,两眼紧盯着他苍白的脸,心里替他着急:老俞头,你干吗不发火?

他的眼光无可奈何地从笑闹的同学身上移开,转向我。啊,他认出我来了!他走到我桌边,面颊上浮起一丝红晕。他又开始念课文,还是那样动情,那样绘声绘色。他讲述着鲁迅的童年和那间沉闷的三味书屋,声音很平缓,仿佛是讲给我一个人听。我全神贯注地听着,想用我的一片虔诚,来报答老俞头对我的救助。“咚咚咚……”后排有人敲响了桌子,接着又有人吹起了颤抖的口哨。

他终于抬起了一只手,从宽大的袖口里弯弯地伸出食指,颤巍巍地指了指得意忘形的一位同学。我以为他要说出什么石破天惊的话来,但他却什么也没说。

再这样下去,真不知道还会发生什么事情。一团按捺不住的怒火突然从我胸中喷发出来。我要帮助他!我只感到我十四岁的血液正在体内激动迸溅,它往上冲到我的头部,在我的脑海里形成了一个不可遏制的欲望。我不顾一切地跳离座位,冲向闹得最凶的刘闯,对他大吼一声:“你不要吵了!”刘闯惊讶地站起来,用一双诧异的眼睛盯着我。在他面前,我就像个小不点儿,头顶刚到他的下巴。平时,他说让我朝东,我便不敢往西走。但今天不一样,我一点也不害怕,仿佛换了一个人。我仰起头来,也用一双锐利的眼睛紧紧地盯着他。他一只手猝然揪住了我的领口。“呸!”他把一口黏糊糊的唾液喷在我的脸上,“快去变个鳖,和老鱼头一块儿下水去吧!”说完,狠狠一推,险些把我摔倒在地。

这时,我听见了老俞头沉重的咳嗽声,听见了同学们热烈的谈话声和讥笑声。我的脑子一片空白,两腿不由自主地向前迈开,贴近刘闯,突然挥拳一击,重重地打在他的鼻尖上。刘闯“哇”的一声,双手捂住鼻子,趴倒在课桌上。教室里顿时一片阒然。我凑到刘闯耳边,低低地说:“下了课我送你去医务室。”说完,我就回到了自己的座位上。

老俞头已停止了咳嗽,又重新走上讲台,翻开课本。他的嘴唇嗫嚅着,许久没有说出话来。忽然,我发现他浑浊的眼里闪动着亮光,一滴浊泪顺着眼角滚落下来。他急忙用袖口去擦。我的心怦怦地跳动起来。老俞头,不要哭,男人是不哭的。男人,要坚强。

鸡飞狗跳事件

星期二早晨,教生物的费老师推开初二年级教研组办公室的门,愣住了。

办公室里一片狼藉。有人撬开了教具柜,把公鸡标本身上的毛拔得一根不剩,还将鸡毛乱撒一气。具有讽刺意味的是,成了赤膊鸡的标本在原处好端端地站着。随着其他老师陆续上班,大家将各自的损失逐一汇总,归纳如下——

物理刘老师藏在抽屉里的教辅书不见了,书里有若干页折角,折角页上的题目刚刚被他用进了测验题。而今天上午就是全年级的物理测验时间,撤回已来不及。

数学田老师桌上的学生考卷被翻动过,但考卷并未丢失。

政治孙老师痛心地发现,办公桌上被谁用刀刻上了一只小猪头,线条粗糙,面目模糊。

语文沐老师观察到墨水瓶盖松动了,昨天还满满一瓶墨水,现在只剩下小半瓶。肯定有人打翻过它,又胡乱擦了。她在脚底下捡到一块不像样子的抹布。

地理何老师的地球仪给扣上了一个干瘪的柳叶圈,酷似他自己“四方支援中央”的盆地发型。

化学周老师的试管里装上了不明红色液体,液体里有黑色漂浮物。她小心翼翼地拿去厕所倒掉了。

英语王老师没有发现任何异常,是唯一的幸免于难者。

老师们经历了短暂的恐慌、焦灼、怀疑与推理,得出一个结论:这只是一出闹剧,和入室盗窃扯不上边,因为大家的财务没有丝毫损失。可是事出蹊跷,办公室的门锁并无损坏,窗户也关闭严实。肇事者是在什么时候,又是如何进入室内的?他们演出这场闹剧的目的又是什么?

很快,“初二年级教研组办公室被偷袭”的消息传遍了五爱初级中学。学生们面带悦色偷偷摸摸地传播,并且添油加醋,传得神乎其神,俨然半夜里天兵天将降临。而老师们自然是另一番心情,忧心忡忡,如临大敌,火眼金睛四处扫射。身处被怀疑焦点的,首当其冲的是初二年级的每个学生。

星期二中午十二点,董一倩、韦顺顺、戴维、赵威廉准时到了林蓓的家,他们的表情都很兴奋。五个人先各自冲泡了一碗方便面,又分享了几根火腿肠,然后聚在一起说话。“太过瘾了!”韦顺顺说。“先别得意,我们会不会留下了什么马脚?”林蓓说。“应该不会,”戴维说,“走廊里没有探头,他们也不会去请公安局验指纹吧。”“我们没有做太坏的事。”韦顺顺晃着脑袋说。“对了,上午的物理测验你们感觉怎样?”赵威廉打断他们。“感觉好极了!”其余四个人异口同声道。“先别说物理,数学田老师会不会发现考卷给人改过了?”戴维问。“不可能,我们偷改卷子的时候他还没有批改呢。”赵威廉说。“你爸爸回家说什么啦?”林蓓转向董一倩。董一倩的爸爸是五爱初级中学的副校长,负责全校的行政和学生工作,掌管着所有教师办公室的钥匙。“说要把这群小混蛋给揪出来。”董一倩调皮地吐了吐舌头,身体向后仰去,努力伸长脖子。她业余练舞蹈。“我们得预想好,如果谁被揪出来了,该怎么办。”戴维说。“不能互相出卖是前提。”韦顺顺说。“当然也用不着抵赖,好汉做事好汉当。”赵威廉说。

五个人伸出右手,交叠在一起,重重地往下按了一下,模仿电影里的台词发誓:“祸福相依,患难相扶;死生相托,吉凶相救。”

星期三上午第二节课。物理刘老师批改完试卷,抬起头对坐在对面的生物费老师说:“嗨,真是邪门了。二班老考不及格的韦顺顺居然有75分。”“嗯,他这次数学测验也有73分,这考卷上给他涂的呀,以往能考50分就不错了……”数学田老师在另一边说道。“是吗?”其他老师便围过来,欣赏韦顺顺的物理和数学试卷。物理试卷还算整洁,数学试卷上则满是黑压压的修改过的墨水痕迹,看上去触目惊心。“唔,这绝对不是偶然的巧合!”地理何老师说。“你的意思是……”刘老师说。“从韦顺顺入手。”何老师说。

韦顺顺是初二(2)班的学生,找他谈话的任务自然落到了(2)班的班主任教生物的费老师身上。费老师是个女老师,工作时间不长,平时说话很腼腆,也特别在意保护学生的自尊心。班里的学生从内心里喜欢她,当然也有调皮的男生故意跟她捣蛋的。“我去……”费老师显出迟疑之色。“这次事件中,最惨的可是你啊……你看你的公鸡。”何老师指了指扔在角落里的赤膊公鸡。

这时候,下课铃响了。费老师捧着教案走出了办公室。又过了一会儿,她回来了,身后跟着一个长着招风耳的瘦小男孩。费老师拉了把椅子,让男孩坐在自己旁边。男孩低着头,始终不吭声。“韦顺顺,老师要表扬你了。”费老师说。

韦顺顺把头抬了抬,眼睛一亮,但很快又把头低下了。“知道老师为什么要表扬你吗?”费老师问。“不知道。”韦顺顺说。“你这次物理和数学测验不但都及格了,而且都还考得不错,数学73分,物理有75分。”“真的吗?”韦顺顺喜出望外,右手握紧拳头,面朝自己,胳膊肘往下一杵,嘴里叫了一声:“耶!”

刘老师和田老师回过头来,朝他看了一眼。韦顺顺冲他们笑了笑,但很快就避开了他们的目光。“能告诉我你有什么经验吗?怎么会考好的?”费老师问。“没什么经验。”韦顺顺摇摇手。“总结一点经验好,以后还能继续考好。”费老师说。“真的没有什么经验。”韦顺顺低下头说。

“……”

韦顺顺从办公室出来,就被戴维和赵威廉堵在了走廊上。“老实交待,费老师怎么跟你说的,你又是怎么说的。”“我什么都没说。”韦顺顺说。“那费老师干吗叫你去谈话?”“因为我考试考得好,痛改前非,老师表扬了我。”韦顺顺仰起脑袋。“咳,那还不得谢谢人家戴维。要不是他给了你正确答案,让你改了数学卷子,你能得到这分数?”赵威廉在韦顺顺的肩膀上轻轻捅了一拳。“别提这个,说正经的。你感觉费老师是不是怀疑谁了?”戴维警觉地问。是他,一时兴起拔光了公鸡标本身上的羽毛。他其实一点都不恨那只标本,他也很喜欢费老师,他只是觉得这么做非常有表演性,有一种说不出的痛快。他一直想找点刺激。

在五人团体里面,戴维是成绩最好的,脑瓜也最灵活,门门功课名列前茅,尤其是数理化。更让人佩服的是,他从不复习,上课看闲书,但每回考试都能轻松应付。他顺理成章地成了五个人的“首领”。

平时,戴维、赵威廉、董一倩、韦顺顺、林蓓经常聚在一起天南海北地聊天,什么都玩,打牌、郊游、爬墙摘花、偷农民养的鸡……该玩的都玩过了,总觉得还缺点什么。对他们来说,越刺激的越好,越有冒险性的越好,当然,还得保证安全。

韦顺顺是五个人里成绩最糟的,十次测验能有一次及格就谢天谢地了。他老爸被各科老师传唤多次,颜面尽失。韦顺顺的父母在他三岁时离婚了,从此他倔脾气的老爸坚决反对他妈妈来看儿子。从三岁开始,韦顺顺的生活里就失去了母亲的影子,他甚至不知道妈妈住在哪里。前些日子,韦顺顺辗转听说妈妈患上了乳腺癌,便央求老爸带他去看妈妈。老爸经过激烈的思想斗争,最后提出用分数来交换。如果能连续三次测验及格,就满足他的愿望。对韦顺顺来说这几乎是天方夜谭。刚刚考过的数学测验,韦顺顺自我感觉一塌糊涂。他把苦恼对其他四个伙伴说了,戴维便想出了这个“偷袭”的主意。

也许他们可以采取更加理性和安全的方式,可是,对这些荷尔蒙分泌旺盛的家伙来说,还有什么比偷闯教师办公室大闹天宫更具有挑战性的呢?更何况,这项举动还打着“为了友谊”的旗号,多少带上点“义举”的色彩。“偷袭行动”在星期一数学测验当天计划和实施。董一倩从午睡的副校长老爸的公文包里偷来教师办公室的钥匙牌,五个人以最快速度分头去锁匠那里配好十三把钥匙,分别是预备班、初一、初二、初三年级教研组,以及体操房、医务室、广播室、教务处、校长室、副校长室等等,然后将钥匙牌神不知鬼不觉地放回原处。下午放学后,五个人藏在校园东面的小树林里,躲过了值班老师检查,等夜深后,悄悄潜入初二年级教研组办公室。首要目的,自然是在戴维的指导下,改掉韦顺顺错误百出的数学测验卷,其他人也顺带改了。然后,五个人在办公室里彻底撒了一回野,拔鸡毛、翻老师抽屉、玩转地球仪、做异想天开的化学实验。做这些,几乎说不出有什么动机,就是想做,并且感到说不出的过瘾、爽!

他们的意外收获,是发现了物理刘老师抽屉里的教辅书。想到星期二上午即将举行的物理测验,戴维英明地判断教辅书里折角做记号的题目可能就是现成的测验题。于是,五个人放弃了继续在其他教师办公室周游的打算,拿了物理教辅书离开了办公室,聚集到偏缩于教学楼一隅的体育器材室里。五个人,缩在一豆灯光下,分头抄下题目和答案,又由戴维做了一番分析讲解,这才分头回家。他们当然不会走学校的正门,而是从小树林后面的围墙翻了出去,顺手把教辅书扔在了围墙外。那围墙上部有一个缺口,只需下面的人轻轻一托,翻过去并不是难事,对女生也不例外。“偷袭行动”并没有想象的那般轰轰烈烈,而是有些不温不火。除去一地鸡毛、打翻的墨水瓶,算不上真正的狼藉遍地。五个人的收获是在第二天上午的物理测验中都考出了还算漂亮的分数,而戴维更是独得100分,但同时也让精明的老师们抓住了线索。至于韦顺顺,给老爸亮出了两个及格分,只差第三次测验及格,他就能和差点要忘记相貌的病中的母亲见上一面了。想起来,真是按捺不住的激动。

但好时光转瞬即逝,星期四一大早,戴维被叫到了校长室,坐在对面的,正是董一倩的爸爸,还有一个就是班主任费老师。“老师们都很看好你,你聪明、机灵,在数理化方面很有天赋。我还特别喜欢你的一个优点——讲义气。”董副校长说。

这话戴维爱听。

董副校长继续说:“但有时候,就因为讲义气,会做一些糊涂事。听说你这次的物理考了100分,同时还带动了你周围的几个好朋友。”“赵威廉95分,林蓓97分,董一倩98分,连一向不及格的韦顺顺也考了75分。”费老师补充说,只是在提到董一倩的名字时声音有意地放轻了。

戴维不说话,也不朝老师看。“而且,你们几个的数学测验也得到了高分。唯一的遗憾是,除了你,其余四个人的数学考卷都有明显的涂改痕迹。”费老师继续说,声音很低,也听不出有什么激烈的情绪,但话里分明有话。“讲义气当然好,不过,有时候,这样做未必真的对你的朋友们好。”董副校长说,“董一倩虽然是我的女儿,但是如果她做了错事,一样要对自己的行为负责。”“我真的没什么可说的。”戴维第一次抬头看了一眼董副校长和费老师,“如果没有别的事,我想回去上课了。”说完,他伸直了原先佝偻着的身体,从椅子上站了起来。

一出校长室的门,戴维就狂奔起来。

早自习还没结束,赵威廉、林蓓、董一倩和韦顺顺一见戴维回到教室,互相交换了一下眼色,但是吉凶未卜,他们仍不能放下心来。直到第一节下课,五个人才悄悄躲到小树林里交换情报。“老师们是在用攻心术啊。”林蓓说,“他们已经把目标瞄准我们了,不知道下一个会是谁呢?”“你爸爸可是亲自出马了啊。”赵威廉对董一倩说。董一倩紧闭着嘴,不说话。“他们是在引诱我们,保不定露馅后会给我们什么处分呢。”林蓓插话说。“接下来会怎样?”韦顺顺的脸上露出歉意,“都是因为我,连累了大家……”“别说了。”戴维一挥手,打断了韦顺顺,说,“我们没做十恶不赦的事。大家都别担心了,回去上课。”

于是,五个人再次伸出右手,交叠在一起,重重地往下按了按,重复了那段誓言:“祸福相依,患难相扶;死生相托,吉凶相救。”

初二年级教研组办公室里,老师们一筹莫展。“明摆着就是戴维他们一伙干的,这事情不查个水落石出,以后还会层出不穷。”地理何老师义愤填膺,他有在课堂上用粉笔头瞄准学生,百发百中的本事。遇到这类事件,同样是非分明。“我们不能轻易地怀疑学生,因为没有证据。”费老师说。“你这是在袒护他们,难道就因为董一倩是董副校长的女儿吗?”何老师说。“不是因为董一倩,是因为我们确实没有证据,我们只是在猜测。”费老师反驳他,“哪怕我们心里认定是他们干的,但是没有确凿的证据,一样是白搭。”“那好吧。以后可不仅仅是你的公鸡标本被拔毛了,总有一天,我们这个办公室会被翻得底朝天。”何老师挥挥手,迈着大步走出了办公室。

政治孙老师望着何老师的背影苦笑了一下,说:“现在我有些神经过敏了,每天上班都要检查抽屉是不是被翻过了。”“我也是,好像得了强迫症,非得把抽屉锁上才敢离开。”化学周老师附和道。“你们别争了。我看,此事自会水落石出,”物理刘老师笑眯眯地从座位上站起来,走到费老师身边,慢条斯理地说,“虽然我也是受害者,连出的题都给这帮孩子给破了,要说颜面扫地,是我。不过,我倒也不生气,至少,他们花了心思,背了这些题目,并且都做对了,就连韦顺顺也考了七十多分。反过来想,这还是一件好事。”“好事?”费老师一脸惶惑。“我同意老刘的话,”田老师在一旁道,“他们为什么要改数学试卷?最终是为了改错,想得到好一些的分数。本质的动机还是好的,只是采取的方式错了。”

费老师点点头:“可是,你们想过没有,他们是怎么做到不撬门而进入室内的呢?”

众老师不得其解。

董副校长回家的时候,董一倩正在房间里上网。“倩倩,我有话问你。”爸爸说话直截了当。

董一倩关了电脑,乖乖坐到爸爸面前。“我今天和费老师一起找戴维谈过话了。”爸爸说,“听费老师说平时你们五个人经常在一起玩。”

董一倩不作声。“我记得星期一你没有回家吃晚饭,你告诉妈妈说是同学生日聚会,我们睡了你才回来的。”“是的。”“那天是谁的生日?”“是……韦顺顺。”“韦顺顺成绩很差,你们怎么老和他混在一起?”“他很有趣,特会搞笑,还会跳街舞。而且,他很可怜,见不到妈妈……”“那你老实告诉我,星期一半夜里的‘偷袭’事件和你们有关系吗?”

“……”“老师们凑在一起,没花多少脑筋就已经推理出是哪几个人干的好事了。这些家伙自以为聪明,其实蠢得很。”

“……”“如果你还是我的女儿,你还在意我这个爸爸,就跟我说实话。”爸爸俯下身子,放低了声音。

“……”“其实,我并没有觉得事情本身有多么严重,如果不能敢作敢当,反而显得很猥琐恶劣。”“好吧,我承认,是我们干的。”董一倩用牙齿轻轻咬住嘴唇。“你们没有撬门,难道是用钥匙进去的?可钥匙牌我一直没有离身啊。”“我趁您睡午觉时,把钥匙牌偷拿出去,我们分头去锁匠那里配了一套……”“你!”爸爸霍地站起来,他快速地在房间里走来走去,努力在平息自己的怒气。

董一倩坐在原处,出了一身冷汗,心里有坍塌的感觉。继而,不争气地哭了起来。“都怪我。”晚上,董一倩躲在房间里偷偷给戴维打电话,“我全都招了。我爸爸他们什么都知道了。”“你爸爸会大义灭亲吗?”“肯定会,我了解他。”董一倩说。“那就只能听天由命了。”董一倩听见戴维在电话那头长长地叹了口气。

星期五一早,五个人心情沉重地来到学校,等待着随时可能来临的发落。可是,一天过去了,动静全无。费老师来到班上,也没有提起半句,就好像什么都没有发生过一样。至于班上的同学,除了在前两天兴致高涨地议论过这事,几天过去,也失去了新鲜劲,不再提了。

一天居然在平静中过去。

放学后,五个人聚到一起时,心乱如麻。“我去向费老师坦白吧,都是因为我才这么做的,我把所有的责任都揽下来。”韦顺顺一副罪人的模样。“咳,用不着你这样。”林蓓白了他一眼。“难道你爸爸没有跟费老师说?”戴维忧心忡忡地望着董一倩。“我也不知道,”董一倩摇摇头,“昨晚爸妈数落了我一通,让我自己主动向费老师交代,然后就该是政教处来处理了,但我实在开不了口。”“那到底你爸爸会不会公开真相?你是他女儿啊!”林蓓急了。“我们该怎么办?交代还是不交代?”韦顺顺环顾着其他四个人。“说实话,这事儿真烦人。”戴维说,“刚刚干完那会儿,我兴奋得简直想飞到天上去,可这会儿,觉得这事儿一点意思都没有。”“我也是。”赵威廉说,“可要我们主动去交代,实在不甘心。”“他们会把我们怎么样?偷改试卷,偷袭教师办公室,还偷走了物理测验题,这罪名可不小……”林蓓带着哭腔说。

董一倩始终一言不发。她感觉到其余四个人在观察她、揣测她。过了一会儿,董一倩开口了:“你们放心,无论发生什么,我和你们一样,逃不了。”

五个人沉默下来,开始掂量事态的严重性和可能的进展,但五个人各自的心情并不一样。“总得做个决定,我不喜欢拖泥带水。”戴维打破了沉默。“我们发过誓,祸福相依,患难相扶。无论有什么事,大家一起扛。”董一倩说,“我可不怕。”

林蓓点点头:“说实话,想到马上被抓住,我还觉得挺刺激的。”

韦顺顺哭丧着脸,说:“都怪我,这下,不但见不到妈妈,还会招来老爸的一顿暴打。”

赵威廉拍拍韦顺顺的肩膀,挤出一丝笑容说:“说不定没这么糟呢?”“好吧,我们现在去找费老师。”戴维最后做出了决定。

其余四个人相互对望了一眼,点点头,跟着戴维一起往回走。

初二年级组教研室在四楼。五个人上楼时,正好排成一溜,脸上多少带点“赴死”的悲壮。星期一夜里,五个人也是从同样的楼道上蹑手蹑脚地走过,在那一刻,他们谁都不曾想过会有现在这一刻。

四楼到了。戴维走在前面,抬手敲了敲办公室的门。“进来。”是费老师的声音。

戴维推开了房门。

意外的是,所有的老师都坐在里面,董副校长居然也在。见到五个孩子,老师们抬起了头,奇怪的是,他们的表情并不严肃,更谈不上愠怒。费老师和刘老师的脸上甚至露出了微笑,仿佛眼前的一切均在意料中……

菱子的选择

高二来临前的那个暑假,菱子变得有些心神不宁。在以前,菱子一直是神清气定的,拿主意的时候像个大人,当然需要她拿主意的机会极少。这个夏天似乎格外漫长,太阳连续十多天固执地照着,没有云,也没有风,像有一只巨大的火炉在给地球加着温,明晃晃的日光几乎将树叶烤焦了,空气中有一股水汽在悄悄蒸腾。

菱子讨厌炎热的夏季,从小便是这样。即使在冬天,也不爱多穿衣服,多加一件毛衣就觉着浑身不舒坦。但倘若妈妈要她穿,菱子是不敢不穿的。就像早晨换哪件衣服都要向妈妈请示一样,菱子的每个动作都似乎是妈妈编好的程序。

菱子有一个风花雪月的名字,但不是那种娇滴滴的女孩子。正是发育的年龄,但菱子却未像别的女生那样蹿高,长到1.60米,便好像停止长个了。偶尔悲观,妈妈便安慰她,个子高不是最重要的,要紧的是脑容量,你的身材不是挺匀称吗?有一阵,菱子有意无意地含胸走路,妈妈冷不防地在后面“啪”地拍她的背,说发育中的少女最好看了,何必这样见不得人?菱子想,妈妈的话有道理,当然,妈妈的话常常是有道理的。

菱子是人见人爱的优等生,免试直升高中后更是这样了,她是妈妈生命的期望的光环,妈妈脸上的笑容总是喜滋滋的。她经常在办公室里谈论女儿,但不是炫耀,妈妈说话总是很有分寸。她带着刊有菱子文章的杂志上班,给同事们传阅,菱子从念初三时开始投稿,并且一举成功,从此,妈妈的同事们都知道菱子是个才女。妈妈自以为是位明智的母亲,她为女儿拿的主意有不少被证实是有远见卓识的。

眼前的一桩,就是让菱子放弃报考离家很远的市重点F中学,而免试直升原先就读的这所区重点中学。这个选择是爸爸和妈妈严肃地商量了一个星期后决定的。那个时候,这是每晚吃饭必谈的话题。爸爸和妈妈在进行了全面的严谨的周密的纵向和横向的利弊权衡之后认为,菱子还是直升本校高中为上策。因为这样做,既有利于自信心的培养,又不必面临住校生活自理的考验,关键是,是金子即便埋在沙堆里还是会闪光的。菱子觉得自己像一件精细的玉器,被仔细地包装,呵护有加。菱子全盘接受了父母的意见,这让大人很满意。从小,菱子就是一个善于接受教育的孩子。班主任没有对菱子的选择表示异议,尽管菱子是班上甚至是年级里最有希望考上市重点高中的学生,但是,老师应该尊重学生的选择。这一点,班主任很清楚。

然而,班上更多的学生在跃跃欲试,他们为少去了菱子这样一个强有力的竞争对手而窃喜。“为什么要直升呢?F中学的升学率可是99%哦。”同桌蓉狐疑地问菱子。

菱子不置可否,说自己害怕竞争吗?抑或是说担心洗衣服之类的琐事影响学习?说出来,蓉会笑话自己。菱子将走的是一条万无一失的道,就像妈妈中庸的处世哲学。

结果,蓉考上了F中学,菱子继续在这所中学里当高材生,不费力地遥遥领先,自信心和虚荣心都得到了满足。然而,菱子心里还时常会生出些惶惶然的影子来,说不清为什么。

这一刻,菱子靠在摆了几盆残花的阳台上,看着楼下骑自行车的人一个个懒散地蛇行而去。太阳一点一点地升起来,此刻,空气中还稍有凉意,但很快,巨大的热量将会把一切罩在无形的蒸笼里。菱子穿着件碎花的睡裙,妈妈做的,整件裙像个口袋,挖出领口和袖口,穿在身上宽宽落落,四面透风。菱子感受着早晨难得的一点凉意,心里却有点期期艾艾。

菱子突然有些索然,她的眼睛越过盆里的残花,看对面楼下的几株广玉兰,春天的时候它们曾经白花满枝,馨香四溢。而现在,枝叶虽然繁茂着,却是沉默的宁静,了无生气。是什么时候开始黯然神伤的,菱子记不清楚了,从夏天的这个早晨开始的吗?不,也许更早。高一这一年,菱子心理上一直很轻松,对手平平,学习的压力很轻,她永远是个骄子,被老师捧在手里。可这是不是有些自欺欺人呢?菱子觉得自己像是在荡秋千,高高地荡起来,心却忽然地空掉,很空很空……

妈妈一早起来,把菱子浸在盆里的衣服全洗了。菱子拼命嚷着阻止妈妈洗,妈妈的动作却越发利索了。菱子隔着卫生间的门缝看见妈妈臃肿的身子,那身体已不再年轻了,她靠着搓衣板,有节奏地一起一伏。菱子只得闭上嘴。她曾向妈妈郑重宣布,以后不许妈妈洗自己的内衣,但妈妈像得了健忘症,总是把菱子刚换下的内衣“顺带”洗了。几次下来,菱子彻底断了念头。妈妈是知识分子,做的是财会,因此她做每件事都像对待账目那样一丝不苟。况且,妈妈对女儿的成长轨迹很满意,那是她亲手描画的,她还会继续描画下去,菱子休想改变妈妈的蓝图。

然而,菱子却在这个炎热尚未开始的早晨莫名地黯然神伤。她还没有吃早点,牛奶和面包都晾在桌上,但菱子毫无食欲。其实,菱子的伤心是有缘由的,这个缘由让她羞于承认。在这个敏感的年龄里,感伤和惶恐以及失落好像炒菜的调料,它们常常会莫名地来,又莫名地去,像风,来去无踪。菱子是敏感的女孩,在很多时候,菱子发觉自己心里有无数的渴望和激动。而今天的伤心让菱子隐约惧怕和懊丧,甚至不敢与人说——因为在前一天,菱子意外地遇到了相隔一年不见的蓉。

那天,菱子一个人走在空荡荡的学校里,她是去取信的。没有人的校园有一种说不出的生动和旷达,这是平日校园所没有的。菱子透过繁密的树叶看那蓝得透明的天空,心被感动慢慢浸染。菱子突然想要唱些什么,在别人面前她总是拘谨,而此刻自由的空间引发了她释

试读结束[说明:试读内容隐藏了图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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