翻跟头的小木偶(txt+pdf+epub+mobi电子书下载)

作者：葛翠琳

出版社：山东友谊出版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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翻跟头的小木偶试读：

采撷录——八十多年旅程回望

小时候，天天盼着快点儿长大，坐车、坐船、骑马，去很多很多地方……

如今，我已年过八十，爬过泰山、黄山、庐山、峨眉山……也看过富士山、阿尔卑斯山……在狂风巨浪中，乘船到过大海边的“天涯海角”石碑下；还登上了西沙、南沙的礁石，寻觅过美丽的贝壳、珊瑚丛，欣赏过大海龟在沙滩上爬行；也到日本、泰国的海边观赏游玩过。

我曾骑马骑骆驼在内蒙古大草原上奔跑，造访马背上的流动小学；也在海边小渔村学过补网、捞海菜、晒鱼虾；还曾去深山老林采药，探寻稀有植物……这些经历在我的脑海里留下了不少生动的记忆。

然而，我最难舍难忘的还是故乡——渤海边一个偏僻的小村庄。

常有人问：“你是北京人吗？”

我总是回答：“我不是北京人，只不过在北京居住多年罢了。”

这是我内心深处的真实感受。

我出生在农村，童年是在家乡度过的。

在我蹒跚学步时，祖母就牵着我的小手呼唤：“往前走，别怕！”

从我学会走路，祖母就给我一个用柳条编成的小篮子，让我跟随着干活儿的大人外出，自己学着采摘野果野菜，寻拾漏失在田野里的残粮。小小的筐篮有弯弯的提梁，我把小筐篮挂在细小的胳膊上跑来跑去，里面装进收获完毕落在地里的豆粒、花生、红薯、麦穗儿、谷穗儿，或者田里疏苗拔下来的萝卜苗，长在田边土冈上的野苋菜、马勺菜……回家后总会得到祖母的夸奖和疼爱。那小筐篮仿佛一个宝盒儿，里面总是装满了喜悦和欢乐。祖母一面收检我的收获品，一面还讲一些叮嘱的话让我记住。例如——“力气好比那井泉水，使不尽来用不完，人不要怕吃苦受累。”“采摘野果野菜，捡拾柴草弃粮，能锻炼人细心耐心。人一辈子都在寻觅和采摘，收获的大小，就看你用心用力的多少。”

……

我喜欢在田野里无拘无束地奔跑嬉戏，寻宝拾遗，和小伙伴儿比赛看谁心灵手巧。

那是平淡而又温馨的日子。

春天采摘嫩绿的榆钱儿生吃或者用来蒸糕，掰下香椿芽儿来拌豆腐全家共享，看燕子筑巢屋檐下，听喜鹊喳喳叫枝头。

夏天吃桑葚儿，染成一个小花脸儿。躺在麦秸垛上数星星，听蛐蛐儿叫、蛙群鸣。

秋天吃熟透了的红姑瓤儿、枸杞子、野酸枣儿、山核桃。搂树叶儿，割野草，望大雁南飞，看荷塘出藕，粮入仓，菜入窖，家家户户洋溢着秋收的欢乐。

冬天吃爆米花、烤红薯、冻柿子。北风呼啸，大雪封路，世界一片白，小小村庄一片宁静，古老的纺车吱扭扭飞转，抽出又细又匀的棉线线。

除夕夜祭祖，春节拜年，吃饺子，放鞭炮，贴春联，蒸年糕。

正月十五吃元宵，看花灯，踩高跷，舞龙舞狮耍大刀。

追着男孩儿们看抖空竹，滚铁环，放风筝，踢毽子。小姐妹们玩骨头子儿，争夺小小的羊膝盖骨，当成宝贝收藏。

端午节门上插艾蒿，女孩儿用丝线缠成彩色小粽子、小葫芦、小篦子，戴在身上美滋滋的，又显摆又自豪。

中秋节供兔儿爷，吃月饼，把高粱秆儿做成车、马、轿和船，烂泥巴摔打摔打，捏成碾子和磨盘。

大自然给予一无所有的孩子们很多乐趣和智慧，广阔的田野、茂密的树林、日夜流淌的小河，一年又一年，滋润着幼小的心灵。

从学习说话开始，就听祖母摇着纺车讲述动人的传说——

狐仙、狼外婆的故事，喜鹊、布谷鸟的传说；

人参、何首乌的故事，花仙、槐树精的传说；

花木兰从军，昭君出塞，杨门女将，十

二

牛郎织女七月七银河相会，梁祝化蝶，孟姜女哭倒长城……

墙上的年画、瓷瓶上的人物、门神灶王爷的彩像、花样繁多的剪纸窗花、皮影的唱腔、民谣小曲儿……儿时诸多的生活情景、游戏、民俗、方言、谚语，仿佛都成了我生命中的一部分。

直到抗日战争爆发，国土沦丧，中国人被日本兵残害，侵略者抢掠烧杀，毁灭了一切幸福和宁静，小小年纪内心烙下刻骨铭心的伤痕，才深切感受到民族的苦难和祖国的存亡是比个人生命更重要的事，早早地认识到没有了国，就没有了家、没有了个人。

上中学时，我随父母定居北京，那时的北京还被称为“北平”。求学的艰难，磨砺了我的性格：认准目标，付出最多的努力和最大的耐心，期待成功但不怕失败。

当我以农村孩子的学习基础考取北京几个名牌中学时，我并没有感到惊奇。我在学习条件优越的中学里完成了学业，但并不认为自己是“城里人”。当我由中学推荐被燕京大学录取后，面对学问渊博的教授、导师以及满口流利英语的同学们，在那布告和通知全都使用英文的生活学习环境中，内心仍然感觉自己只是一个农村孩子。在众多家境富裕、衣物讲究的同学中间，我从未羡慕过别人的衣饰打扮，我最珍爱的还是棉布衣衫、布鞋和棉线袜。祖母一辈子只穿自己纺线、自己织成粗布、自己缝制的衣裤，这成为她一生从未改变过的习惯。而这传统融在我的血液里，积淀在我的骨髓中，形成我的风骨性格和欣赏趣味。

燕京大学的环境是优美的，湖光塔影、古树粉荷；条件是优越的，藏书丰富的图书馆、建筑讲究的教学楼、设备齐全的实验室、条件优越的宿舍。然而众多的学子，为了民族的未来，投入轰轰烈烈的学生运动，不怕抛头颅洒热血。我在这支队伍里接受了革命的教育，当解放全中国需要青年贡献自己的时刻，大多数同学抛下优越的学习环境随解放大军南下，去参加生死难料的战场拼杀。我就是在那时毫无眷恋地脱下学生装换上了列宁服，被分配到中共北京市委文委会，成为一名革命干部的。

一个新的时代开始了。

从此，个人的命运、家庭的聚散、事业的挫折和发展、人生的酸甜苦辣，都在时代的巨轮飞转中起伏翻滚。

我在文化界，经历了波涛汹涌的狂风巨浪、暴雨山洪……

六

吴作人老人曾拿着冰心奖参评书给我详细讲解：“画面中的兔子形象是学美国的……创作中要有自己的构思、自己的表现手法，借鉴有益但不要模仿……”

叶君健老人为译《安徒生全集》，多年查阅资料考证细节，连一件器皿、一个地名都不惜花精力在丹麦查访核对。

冰心为译《世界史纲》，翻阅的参考书可以装满一套房子……

那一辈的文化巨人，从没为自己争过什么，他们无怨无悔，将一生的心血凝结成文化遗产留给了后人。

在我那记忆的筐篮里，储存了很多只属于我的精神珍宝——

有充满生命力的叶片，有坚实饱满的果核，有失去娇色依旧形态优美的花瓣儿，有干硬结实的根须……一件件深情温馨的往事，像散落的珍珠闪耀在印象里，不知不觉地变成我的血液，融化、渗透、散落在我的作品中。我所写的语言文字、故事人物、生活背景，都藏有我自身的影子以及我一生尊崇的品格、执着追求的理想和愿望。

文学创作，写什么？怎样写？让作品在读者心中留下什么？这是我不断实践、反复思考的问题。每写一个作品，都像面对一份考卷，我希望自己能写得更好些。

八

祖母只是一名农村妇女，没有上过学，她一生只想着给予：给亲人，给邻居友人，给遇到难处的陌生人……弱者都能得到她力所能及的帮助。她从不为自己索取任何东西。

祖母离开我六十多年了，但她那慈祥的笑容和坚毅的神态永远刻印在我的心灵深处。无论我走多远，身处何方，她总是守护着我，引领我向前。

我的每一篇作品，都是我在人生旅程中采摘的果实，聚集起来，装进筐篮里，作为一份心灵的献礼，呈给相识与不相识的朋友。在你们迈向未来的路上，我与你们同行。

翻跟头的小木偶

一

一个深夜里，大地寂静无声。天空沉着脸，月亮没有出来散步，星星也没有出来玩耍。浓黑的树丛沉睡着，连叶子都不动一下。只有一间小屋子里，闪着明亮的灯光，灯下坐着一位白胡子老人，专心地在干活儿。他一定很累了，几次把胳膊肘儿支在腿上，用手腕撑着前额，低下头来休息一会儿。他的怀里躺着一个娃娃，笑眯眯地望着老人，好像在要求疼爱。

老人似乎了解娃娃的心事，把他放在腿上，仔细地端详着，亲热地说：“我这就给你装上手。有了手，你就可以做好多事情。你一定会搂着我的脖子，高兴地蹦呀跳呀，和我亲热个没完，是不是？”

他拿出一双精巧的小手儿来，认真地给娃娃装上。哈！老人做成了一个多么可爱的小木偶！

老人抚摩着小木偶的头，说：“瞧你这小淘气儿，让我花了多少心血呀！为了让你这双手能拿东西、拉琴，把我的眼睛都累疼了。看看，你的小模样儿又聪明又伶俐，给你起个什么名字好呢？嗯……就叫聪聪吧！”

不知是聪聪太兴奋了，还是老人没抱住它，哧溜，小木偶头朝下掉在了地上。老人吃了一惊，转过身子费力地弯下腰去，用右手把它捡了起来。原来，老人是没有左手的，他那光秃秃的左胳膊，用刀切开了一道缝，就像那砍断了的树杈一样，用来代替五个灵活的手指。因此，老人只能用右手把聪聪捡起来。可偏巧聪聪是摔落在了左边，老人必须转过身子去捡它。而且老人的腿是一双木头假腿，站起身来是很费劲儿的。他穿着像盔甲一样的钢背心，保护着那折断了肋骨的胸部，所以老人家转身弯下腰去是非常吃力的。

他把聪聪捡起来重新放在怀里，不顾自己身上的伤痛，只怕聪聪摔坏了。老人掏出自己擦眼睛用的干净手绢儿，轻轻地拂掉聪聪脸上的土，仔细地拿掉粘在小木偶头发上的木屑儿，然后拨动它胸腔里轴圈儿上的牵线。这时，小木偶的眼珠儿就滴溜溜地转，眼皮儿一眨一眨，流下几滴眼泪来。当然，这眼泪只是透明的玻璃纸屑儿，可是在灯光下闪闪发亮，像真的眼泪一样。

老人又扯动一条牵线，聪聪就张开嘴巴，吐出小舌头来淘气地笑着；漂亮的脸蛋儿上有一对小酒窝儿，真逗人喜欢。老人把一个乒乓球当作鸡蛋，喂给聪聪吃，它一口就咽进肚子里了。老人又转动聪聪那细细的脖子，向左转，向右转，转成脸儿朝后，又一连转了几个圈儿。老人还拿出一把小提琴来，拧在聪聪那胖胖的小手儿上，一扯动牵线，聪聪就把小提琴放在肩上，左手的手指头一下一下按住琴弦，右手灵活地拉动琴弓，一只穿着白皮靴子的小脚儿打着拍子，神气活现地演奏起来……

老人满意地朝聪聪点点头，亲切地说：“好了！哪儿也没摔伤。你是个幸运儿，我所没有的，你都有了。珍惜这一切吧！愿你带给人们欢乐和鼓舞。但是你应该知道，你全身的神经——也就是那一条条的牵线，都是系在一个轴圈儿上的，这个灵巧的轴圈儿就固定在你的胸膛里，拨动各条牵线，你才能活动起来，变成一个聪明伶俐、活蹦乱跳的小人儿。你要当心，别让胸膛里的轴圈儿坏了，否则你就会落下残疾。千万记住，人有一颗心脏，你的心脏就是这个轴圈儿……”

这时，窗外变得明亮起来，灿烂的朝霞给天空披上了彩锦；树叶用露水洗过脸，显得精神焕发；花朵喷吐着芬芳，迎接小蜜蜂的远道来访；小鸟停落在窗户上，愉快地叫着：“今天天气多好呀！”

一个小姑娘走来向老人问过好，然后就拿起笤帚来，低着头打扫地上的木屑、破纸、碎布。忽然，有一只小手儿，像粉条儿一样柔软光滑，轻轻地拉住她。小姑娘抬起头，惊奇地叫了起来，一个多么可爱的小木偶呀！它正伸出小胖手儿向小姑娘打招呼呢！小姑娘扔掉手里的笤帚，一下子抱起聪聪，蹦着跳着，快活的笑声惊飞了窗上的小鸟儿。

小姑娘很久没有这样开心地笑了。二

小木偶聪聪很喜欢这位小姑娘，因为她把它当成了一个真正的孩子，亲密的小伙伴儿，对着它讲各种事情，而且总是用和它商量的口气讲，不住地问它怎样想。虽然常常是没等它发表意见，小姑娘就忙着代替它做了回答，但是小木偶还是很高兴，她毕竟是尊重自己、问过自己的意见了呀！小木偶很喜欢小姑娘代替它回答，因为她的意见总是和自己想的一样。这个小姑娘非常可爱，只是她平时很少笑，喜欢自己一个人想心事。当然，这都是她太想念爸爸的缘故。小姑娘的爸爸在遥远的地方，她从记事以来还没见过自己的爸爸呢。妈妈总说：“过些时候，就带你去看爸爸。”几年了，还是这样说说罢了。

小姑娘每天帮助老人打水、买菜；老人安装的一段假腿，有时把身上的半截断腿磨破了，她就像小卫生员一样细心地帮老人敷药。小姑娘成了老人的亲人。老人虽然很关心这小姑娘，但遇到她受小同伴儿欺侮的时候，也没办法帮助她。她不喜欢讲话，所以不知道是谁给她起了个外号，叫“哑丫”，时间长了，不知道的人还以为她的名字叫“丫丫”呢，大家也就这么叫开了。当然，这些情况，小木偶都是后来才知道的。

这一天，也就是小木偶认识丫丫的这一天，是星期日，丫丫要到少年宫去看望以前的音乐老师。因为丫丫虽然不爱讲话，却很喜欢唱歌儿。那位老师会编歌儿，丫丫总想去看望这位老师，但还一次都没去过呢。好朋友涛涛知道她的心事，约她今天到少年宫去。她想了又想，不愿意去。涛涛说有他在，保证没人敢欺侮她，要是她不去，涛涛也不去了。丫丫不愿让小同伴儿失望，只好同意了。她给老人送水的时候，心里还在想：我去了也不会玩得快活，又会有人故意问，“你爸爸呢？……”妈妈讲过，爸爸是修桥的，修过最大、最好的桥。听人说，就因为爸爸修了很多很多的桥，别人修桥时遇到了难处都问他，所以人家说他是反动的，应该列在坏人里边。真奇怪，会修桥怎么就是坏人呢？……丫丫不明白，也没办法讲清楚，所以她不愿意听人家问起爸爸。

她想着今天去少年宫，也许又会碰上这种不愉快的事，心里闷闷的。谁知她在老人这里看见了小木偶聪聪，多么开心呀！丫丫把所有的烦恼都忘了。她看着老人让小木偶做的各种精彩表演，止不住发出一阵阵欢叫。老人还让小木偶在丫丫的手上活起来，变成一个活泼可爱的孩子。嘿！他们立刻成了不能分离的好朋友。这位残疾老人，日复一日、年复一年地为大家做着许多好事：收书报、信件，记录电话，缝鞋，钉板凳，焊盆儿，补锅……他也没忘记，让这个不爱讲话的小姑娘快活起来。

三

一阵阵欢叫声、鼓掌声，像不停息的海浪，少年宫空旷的大院子里喧闹起来。高大的柏树兴奋地抖动着枝叶，天上的白云也停下来观望。孩子们伸着头，跷着脚，快活地观看小木偶有趣的表演。很久了，少年宫里不见这样热闹。今天孩子们偶然来这儿，看望以前的音乐老师，老师不在，却赶上丫丫带来个小木偶，大家被这自发的临时表演迷住了。瞧呀！小木偶聪聪微笑着，用拿着琴弓的小手儿向孩子们打招呼，一连谢了几次幕。其实，幕布只是女孩儿的一条裙子。但观众不在乎这些，一再欢迎聪聪继续表演。聪聪又演唱了一支歌儿，开始唱得音太高，唱不上去了，聪聪不好意思地吐了吐舌头，引得小观众们开心地大笑起来。聪聪清了一下嗓子，眨了两下眼皮儿，张开小嘴，重新唱起来。当它唱到最高音时，声调有些发颤，头发也抖动着，还把脑瓜儿高高地仰起来。没等它唱完，孩子们就使劲儿鼓掌，欢笑着喊叫：“再来一个！再表演一个……”

大家都认为小木偶表演得很精彩。其实，那是涛涛唱的，小木偶只是做出唱的样子来，而这，也是丫丫扯动它的牵线才表演出来的。不过，小木偶很喜欢大家称赞它。更让小木偶高兴的是，表演完了，大家都争着和它握手，仿佛它是一个真正的演员。丫丫可真累得够呛，她一直举着小木偶，胳膊酸疼，观众谁也没想起她来，就好像小木偶完全是自己在表演一样。

最后涛涛忍不住嚷起来：“不能再表演了！丫丫太累了。”

这话也是从小木偶嘴里讲出来的，因为涛涛一直在给小木偶配音。小木偶拉琴，实际是涛涛在拉琴；小木偶唱歌儿，也是涛涛在唱；连小木偶笑的声音，也是涛涛的。可大家都愿意想成是小木偶在表演，在唱歌儿。小木偶聪聪呢，自己也就这样想了：我唱得多么好呀！我演得多么精彩呀！当小木偶说完：“不能再表演了！丫丫太累了。”小观众“哄”的一声笑起来，大家都认为那是小木偶在逗大家玩儿呢，所以就更加起劲儿地喊：“再演一个！”“再演一个！”噼噼啪啪地鼓掌鼓个没完，坚持要小木偶继续表演。

丫丫、涛涛和小伙伴们一商量，临时编了一个节目：《我要上学》。这是涛涛从一本故事书上看到的，讲给丫丫听，丫丫就记住了。故事里讲一个穷孩子，非常想上学，可是没钱交学费。他养了一只老母鸡，舍不得吃鸡蛋，留着卖了钱攒起来交学费。他多么想上学呀！可是，财主来逼债，抢走了老母鸡和鸡蛋……

丫丫让小木偶扮演想上学的穷孩子，其余的角色是小朋友们自告奋勇扮演的，一个看表演的幼儿园小朋友把自己抱着的塑料鸽子借给他们当老母鸡，几个白色的乒乓球就是鸡蛋。

戏开始了，台词都是演员自己临时编的，可大家都看得很入迷。小木偶从地上爬起来扑在妈妈怀里，哭叫着：“我要上学！妈妈，我要上学……”

这声音是那么伤心，简直像锥子刺人的心。好多小观众都哭了，大家眼泪汪汪地望着小木偶，见它抽动着肩膀痛哭，非常难过，都想多给小木偶一点儿安慰，还想帮助它上学。

戏演完了，孩子们把小木偶团团围住，拍它，哄它……幼儿园的那位小朋友还把自己的塑料鸽子送给了它。丫丫让小木偶表演“谢谢！”“谢谢！”。大家使劲儿鼓掌，谁也不去想，小木偶的表演是丫丫做出来的，大家都相信小木偶是个活人，是个真正的孩子，谁都愿意和它做朋友。但小木偶心里明白，是丫丫眼里含着泪水，从内心里发出哭诉：“我要上学……”是丫丫激动地两手颤抖着拨动它的牵线，使它表演出那样伤心的神态，痛哭时肩膀不住地抖动着。丫丫真挚的感情在它身上引起了那样强烈的震动，仿佛自己真的活了起来，有了生命；好像丫丫的热血在自己身上流动，给了它热和力量，给了它强烈的感情。小木偶感到了从未有过的幸福和快乐。谢完了幕，它还兴奋地和小伙伴们亲热个没完，一次又一次紧紧地握手。

时间就这样悄悄地过去了。等涛涛感觉肚子饿的时候，太阳已经快落山了，他这才决定：立刻把小木偶收起来，宣布表演结束。丫丫累得满头大汗，胳膊酸疼得都举不起来了，但她很高兴，因为那么多小伙伴都看得很快活，连平时喜欢成心气她的小淘气儿也朝她亲热地笑。她心里非常高兴。今天把小木偶带来真是做对了，让大家都快活多好呀。

可是，就在结束的时候，有个小伙伴噘着嘴说：“丫丫真懒，不让小木偶接着往下演。”好像小木偶应该永远不停地表演才对。

这是因为大家没看够呀！小木偶也认为丫丫不好，不让大家继续给它鼓掌，只是小木偶没有讲出来。

有个孩子叫皮皮，偏巧他来晚了，只看到了小木偶表演的最后一个节目，看得正带劲儿，不演了，他很失望，非要小木偶继续表演。

丫丫说：“今天就演到这儿，该回家了。”

皮皮拗不过，就生气了。他挤挤眼睛，气呼呼地说：“不演就不演，神气什么？留着演给你爸爸看吗？没门儿！你爸爸是坏蛋！”

丫丫通红的小脸儿，倏地变白了，泪水在眼里打转。

涛涛像斗架的小公鸡一样冲了过去：“你敢欺侮人？看拳头！”

孩子们都围上来，喊着：“要打架了！”

丫丫把小木偶放在石头台阶上，跑过去拉住涛涛，呜咽着说：“不要打架……别，别这样！咱们回家吧。”

涛涛还是冲到皮皮跟前，揪住了皮皮胸前的扣子，皮皮挣不脱，就朝涛涛肚子上打了一拳；涛涛“哎哟”一声，一松手，皮皮撒丫子就跑。涛涛紧追上去，丫丫喊他也喊不住，只得紧跟在涛涛后边跑。孩子们呼喊着，你推我挤地一窝蜂在后边追。皮皮以为一大群孩子都是追来打抱不平的，就拼命快跑；涛涛追不上皮皮不甘心，就狠劲儿地追；丫丫想拉住涛涛，就用力往前赶；孩子们想看看结果如何，谁也不愿落下，就使劲儿往前奔。这样呼啦啦一大群孩子飞跑着，你追我赶地奔到汽车站，皮皮跳上一辆正要开动的公共汽车，“咔嗒”一声，汽车门关上了，“呜……”汽车飞驰而去。皮皮得意地从车门窗户里向孩子们晃着脑袋，涛涛气得直跺脚，望着驶向远方的汽车，拳头攥得紧紧的。孩子们无可奈何地散开了。

丫丫拉住涛涛的衣袖，喘着气说：“咱们回家吧……回家！”

涛涛问丫丫：“小木偶呢？”“放在院子里的石头台阶上了。”

回家的路上，丫丫一句话不说。她心里很难过，想着这一天的经历，自己给了大家很多快乐，可为什么总有人欺侮自己呢？人们对爸爸的侮辱和歧视，就像看不见的影子一样，无论丫丫走到哪儿，也不管是在什么场所，这影子都紧紧追随着她。丫丫又觉得好像有一条毒蛇在窥伺着自己，说不定什么时候，就突然蹿出来咬她一口，使她剧痛钻心，热泪忍不住地往下流。丫丫时时处处都要提防着这条毒蛇的袭击，就是在睡梦里，也胆战心惊地想着它可怕的威胁，这使她经常全身冷汗淋淋，不自觉地发出恐怖的惊叫……啊！这都是爸爸带给她的灾难。

丫丫并不怨恨爸爸，虽然爸爸没有给她留下任何印象，但从妈妈的回忆里，从妈妈的希望里，丫丫都感到爸爸是个非常可亲的人。每次谈起爸爸，妈妈就仿佛变成了另外一个人，她的眼睛是那么温柔，声音是那么甜，好像她是世界上最幸福的人。她认为爸爸坚强、勇敢、正直、无私……她常对丫丫说：“要是你爸爸知道我这样督促自己——想着祖国的光明未来，忘记个人的不幸，为了孩子们的未来，献上自己全部的心血和精力……他一定会很高兴。他会微笑着点点头说，‘对，对呀！只要祖国繁荣强盛起来，我们就算离开了这个世界，也是幸福的，非常幸福。从古到今，多少人为祖国献出了自己的生命，我们为什么不能呢？我们也能的。' ”

每当妈妈这样讲述爸爸的时候，她仿佛一下子变得年轻了，精神是那样振奋，仿佛爸爸就在她眼前望着她。啊！这样好的爸爸会是坏人吗？不！

丫丫怎么也不能把丑恶的印象和爸爸联系起来，她爱那个陌生而又亲近的爸爸，对他怀着深深的尊敬。可是有人常常当着她的面辱骂爸爸。虽然她自己没有任何过错，但是不得不因为爸爸而忍受许多无理的欺凌，这使她很悲伤。她不知道自己该怎么办，也不知道爱自己的爸爸究竟对不对。她因为爸爸受了很多苦，可是每当她想到任何美好的事情，总是不由得想到爸爸。

就在她回味着小木偶带来的欢乐时，忽然，一个念头像竹笋顶破土地一样钻了出来：要是带着小木偶去看爸爸，让爸爸快活地笑一阵子，多好呀！因为有了这个妙主意，丫丫的脸上露出了笑容。她顾不上对涛涛讲述自己的心事，就紧紧抱着小木偶飞一样奔回了家。涛涛跟在后边跑着，几乎追不上她。

就像梦一样，丫丫刚走进家门，妈妈就拿给她一封信。啊！可以去看爸爸了，这是真的吗？小木偶啊小木偶，这都是你带来的幸运呀！丫丫高举着小木偶，像陀螺一样转了一阵圈儿，把刚才的烦恼全忘了。涛涛咧着嘴不住地笑。小木偶也笑眯眯地乐个没完，它多么希望丫丫快活呀！

四

小木偶还是那副笑眯眯的样儿。丫丫把小木偶抱在怀里，从车窗向外瞭望，一会儿脸上闪出微笑，一会儿又陷入沉思。小木偶笑眯眯地望着丫丫，它知道她是在想爸爸，在想见到爸爸的时候会多么快乐。离家前她不是一遍又一遍地对妈妈讲吗：“妈妈！我一定会让爸爸快乐。让聪聪给爸爸表演，这不是最好的礼物吗？妈妈！你看，你看呀！谁看了小木偶聪聪能不笑呢？”

妈妈看了小木偶一眼，真的忍不住笑了。她慈爱地摸摸小木偶的胖脸蛋儿，像对亲人一样说：“小木偶！你带给我的孩子很多快乐，你也会带给孩子的爸爸很多安慰。和你在一起，真是我们的幸运！我多么感激你呀，可爱的孩子……”

小木偶感到一种说不出来的幸福。一位这样好的妈妈，把它看作自己的孩子，它有了亲人，有了家，它和这些爱它的人亲密地生活在一起，多么高兴呀！……小木偶陪着丫丫去看爸爸，也是去看望自己的亲人，它分享着丫丫的快乐和忧愁。一路上，它尽力使丫丫不感到寂寞和孤单，它总是用自己的笑脸儿逗引丫丫高兴起来。

小木偶正在望着丫丫的脸出神儿，突然觉得有一只小手儿塞给它一块硬东西。咦！原来是一个很小的男孩子，正把一块糖放在小木偶的手里，只见他笑嘻嘻地说：“糖！给！”小木偶朝小男孩儿眯眯笑着吐了一下舌头，小男孩儿快活地叫了起来。

丫丫说：“小弟弟，糖你留着自己吃吧！”

小男孩儿说：“我不吃糖，我生病了。”

丫丫忙问：“病了？你哪儿不舒服？嗓子疼吗？”

小男孩儿眨了眨眼睛，认真地回答：“我不知道！妈妈知道。”

旁边的人都笑了。

小男孩儿拉着聪聪的手说：“你叫什么名字？”

丫丫笑着说：“这是小木偶，叫聪聪！让它给你表演一个舞蹈节目吧！”

小木偶就做了几个舞蹈动作。

小男孩儿惊奇地张着嘴，望着小木偶说：“我能跟它玩儿吗？”

丫丫说：“当然可以。你会唱歌儿吗？……你都会干什么？”

小男孩儿神气地说：“我会……我会干革命！”

周围的人又笑起来。

有一位叔叔说：“小家伙儿！你会干革命？太好了！告诉我，你是怎么干革命的？”

小男孩儿说：“就这样！”他把两只小胖胳膊高高地举起来，双脚往上一跳，喊着：“打倒！打倒……都打倒……”

小男孩儿身子一歪，跌倒在地上，鼻子碰破了一块皮，咧着嘴，哇哇大哭。丫丫忙扶起他来。

小男孩儿的妈妈跑过来，惊慌地拉住小男孩儿，问：“怎么摔成这样子？”

小男孩儿伤心地哭着说：“妈妈！我干革命来着……”说着，又给妈妈表演刚才的动作。

妈妈把小男孩儿抱起来，用手绢儿给他擦眼泪，嘱咐说：“以后记着，这样干革命，会把脑袋摔破的！”

周围的人哄地笑了。小男孩儿扑在妈妈身上，脸上带着眼泪，嘱咐小木偶说：“小木偶，你也记住了吗？”

丫丫说：“聪聪记住了。来，你和聪聪一起表演唱歌儿吧！”

小男孩儿不哭了，唱起一支有趣的歌儿——

小板凳儿四条腿，

姐姐扫地我洒水，

洒水洒得匀；

我替奶奶来纫针，

纫针纫得快；

我帮妈妈来洗菜，

洗菜洗得净；

爸爸夸我爱劳动。

聪聪表演小男孩儿唱的歌儿，比比画画，逗得大家一个劲儿地乐。许多乘客围上来看，堵塞了车厢里的通道。后来，小男孩儿脸贴脸地抱着聪聪，就在丫丫身边睡着了。小木偶想着有那么多人喜欢自己，觉得非常快乐。

丫丫也很高兴，她对小木偶讲了不少心事。这些心事，不能对别人讲呀，她只能悄悄地讲给小木偶听。有些心事，没用丫丫自己讲出来，小木偶从她的眼神里就看出来了。因为丫丫是小木偶的亲人，小木偶还能不懂她的心事吗？

五

丫丫抱着小木偶下车了。

拥挤的小车站，人们都是匆匆忙忙的。丫丫找了又找，爸爸没有来接丫丫，因为没有人按照妈妈信上约定的：看见一个小姑娘抱着一个小木偶，就走过来喊她“丫丫”。

丫丫东张西望地走出小车站，一位赶车的老大爷见小木偶的头趴在丫丫的肩头上，丫丫在太阳底下慢慢地走着，就吆喝着大白马停下来，招呼丫丫说：“你才几岁呀？大热天抱着个孩子赶路。去哪儿？……上车吧！带你一段路。”

丫丫抱着小木偶上了车，老大爷又问：“这是你弟弟呀？”

丫丫把小木偶举给老大爷看，老大爷一见小木偶那淘气的样儿，就哈哈笑起来，说：“我还真当是个孩子呢！小模样儿怪逗人爱的。”

丫丫让小木偶划火柴给老大爷点一袋烟，老大爷很开心，把马儿赶得飞快。老人吸了几口烟，问丫丫：“你小小的年纪，怎么自己出门到这么远的地方来呢？”

丫丫见老人很可亲，就把爸爸的事讲了一遍。妈妈要教许多孩子学习，不能来看爸爸，而且别人也不准许妈妈到这儿来，所以丫丫就和小木偶来了。

老人听了，叹了一口长气，慢慢地说：“好孩子，不要怕草上的露水打湿了脚，太阳一出来，露水就干了。不用害怕河面的厚冰会压死鱼儿，活蹦乱跳的鱼群在冰层底下的水流里照样游来游去。俗话说，水火无情，可总有治水灭火的办法！孩子，路还长着呢，我给你讲个故事吧！”

马儿不停地向前跑着，老大爷就讲起故事来——“有一个漂亮的湖，湖边住着一只癞蛤蟆，它看什么都不顺眼，成天怨这怪那的，动不动就发脾气。有一次，它咒骂蓝天太高了，高得使它没办法跳上天去，它气鼓了肚子，咕呱、咕呱……骂个没完，骂得嗓子都哑了。“一只鸟儿飞过，对它讲：‘癞蛤蟆，别骂了！不管你骂到什么时候，这蓝天也不会低下来。我们鸟儿倒非常爱这高高的天空呢！’说完，鸟儿张开翅膀飞走了。“癞蛤蟆越发生气，大骂鸟儿飞得快，飞得远，使它没有办法追上去。它一气跳进水里，在水里还是不住口地咒骂。“湖底一条刚长出芽儿来的藕劝它说：‘癞蛤蟆，别骂了。鸟儿已经飞远，你不可能追上飞鸟。’“癞蛤蟆更生气了，它咒骂长在湖底的藕：‘你这脏东西，身上糊满了烂泥，又脏又臭，我要躲开你，离你远远的，你别玷污了我。’藕和它的嫩芽儿不作声，只在水里沉默着。“癞蛤蟆见藕不反驳它，越发神气，它每天在湖边咒骂，鼓胀着肚子，数叨藕是多么肮脏，躺在烂泥里，全身发着臭味儿。藕在水底始终沉默着，一声不响。但它的嫩芽儿不停地生长着，生长着，并在癞蛤蟆的咒骂中挺立起来，露出水面，长出碧绿碧绿的叶子，开出鲜艳的荷花，结出圆圆的玉石一样的莲子。“蜜蜂飞来，惊叹荷花的香。蜻蜓飞来，称道荷花的美。人们走来，赞赏荷叶的清凉和莲子的饱满。“癞蛤蟆眼望着一条条白藕被从湖底捞上来，是那么洁净、鲜嫩，它瞪着眼珠子，鼓足了力气，嚷道：‘它是从烂泥里出来的！它是在烂泥里长大的！’癞蛤蟆唯恐别人不注意它的喧嚷，就拼上所有的力气号叫。“‘砰’的一声，癞蛤蟆气破了肚皮，流出一摊烂肠子，立刻断了气。”“哈哈！自己气死的癞蛤蟆！”老大爷笑着，吸口烟，慢悠悠地说，“那白净净的藕呢？从烂泥里也能吸收养分，开出鲜艳的荷花，结出籽粒饱满的果实来。”“咴儿！咴儿！我的乖乖大白马，不要往左拐，也不要往右拐，照直往前跑！”马儿跑起一溜风。老人在空中甩着响鞭，鞭梢儿像跳舞一样，发出各种声音，大白马对着鞭子的响声做出各种回答——仰头，奔驰，转弯……老人像疼爱自己的孩子一样拍着大白马：“乖乖！你真懂事。”

跑上一溜坡，老人又讲大白马的故事——“这是一匹好马，忠实、耐劳，成年累月地拉车、跑路，跑路、拉车。夏天，大雨哗哗不停蹄，烈日似火不止步。冬天，脸上挂满冰霜花，顶风冒雪往前奔，绝不叫苦，从不偷懒。有一回，车上装满了东西，拉车到了动物园。“动物园里的猴子卖弄聪明地说：‘大白马，你真笨！看看我，又能跳，又会爬，跳上跳下，手脚伶俐，叫唤起来，声音又尖又细，再加上我这模样儿，尖尖的下巴，牙齿又白又密，简直像个“人”，你说是不是？’“大白马说：‘像人？你会干什么呀？’“猴子仰头望望，伸出长长的爪子，一蹿身，‘嗖’的一下，把小猴儿嘴里的桃子夺过来，塞进自己嘴里，津津有味地嚼着，然后得意扬扬地对大白马说：‘你看我，爪子又尖又长，抢桃子吃多么伶俐，像个“人”吧？’“大白马嘘了口气说：‘哼？……倒也是，人里边像你这样的，只会抢桃儿吃，别的什么也不会干，应该算是猴子。你和他们一样。’“猴子说：‘那你会干什么？’“大白马说：‘我吗？就知道老老实实地拉车，不怕苦，不怕累，向着前方，不停地前进！’“说完，大白马就拉起车子，在大路上奔驰起来。”

老人讲完故事，开心地哈哈大笑。丫丫紧紧抱着小木偶，也咯咯地笑起来。小木偶真爱这大白马，爱这赶车的老人。是啊！到处有同情丫丫的亲人，丫丫在困难中，并不孤单呀！

马儿向前跑，来到一条土堤旁边，大车“忽”的一下停住了。老人说：“这就是你要找的地方了。有堤挡着，大车过不去了，你自己去找爸爸吧！”

丫丫谢过赶车的老人，抱着小木偶聪聪下了车。马儿扬蹄响，大车一溜烟儿跑向远方。六

爸爸在哪儿呢？

丫丫站在大路上，前后左右望不到人。太阳像火炉一样，烤得大地散发着热气。没有风，树叶一丝不动。旁边有一条河，河水像凝住一样，丫丫用河水洗洗脸，河水也是热的。丫丫走过一片绿油油的稻田，穿过一片棉花田，又经过一片玉米地，这才看见一个挑着水桶的人走过来，丫丫赶上前去问：“这地方是沙岗子吗？童大超是我的爸爸。你能告诉我怎么才能找到爸爸吗？……”

担着水桶的人愣住了，呆呆地望着丫丫，过了好大一会儿，才说：“你爸爸就在这片玉米地里呢！”

丫丫跟着担水的人，钻进了茂密的玉米地里，这儿像蒸笼一样，闷热得透不过气来。玉米叶子像刀片儿，划在脸上、胳膊上，留下一道道红印儿，汗水一渍火辣辣地疼。这叔叔不停地讲爸爸多么多么好，好像唯恐丫丫不喜欢自己的爸爸。丫丫觉得这个人很和气，就向他问这问那。说着，讲着，丫丫心里止不住地想：这就要看到爸爸了，爸爸究竟是什么样儿的呢？忽然，听见前边有人喊：“啊……丫丫……”

一个满脸花白胡子的人迎面跑过来，一下子把丫丫抱住，亲热地叫着：“你是丫丫！我在梦里见过的丫丫，就是这个样子。你真勇敢！自己跑这么远来看爸爸……”

丫丫笑着说：“不是我一个人，还有聪聪呢！它和我一起来看爸爸。”

爸爸一看聪聪的小模样儿就笑起来，说：“真有意思！”

丫丫告诉爸爸，自己和妈妈商量了好久，带什么东西来让爸爸高兴呢？丫丫坚持说，小木偶一定能使爸爸快活。妈妈同意了，丫丫和聪聪就来了。

爸爸一手抱着聪聪，一手领着丫丫，高一脚低一脚地走在长长的玉米地里。爸爸讲，这儿原来是连杂草都不长的大沙岗子，后来挖了河，就是丫丫在路上洗脸的那条河，现在庄稼长得望不到边，还种了许多许多树。将来，这些树会变成大树林。这肥沃的土地原来都是荒地，是许多人用辛勤的汗水开辟出来的。有的人在这里献出了自己的生命，他们不在了，可他们留下了大片的良田，茂密的树林，清清的河水和真挚的爱……为祖国、为人民，在大地上画出了美好的图画。将来，你们要记着这些。

夜晚，月亮带着星星散步，在飘浮的白云里捉迷藏，大地像盖上了纱幕，一切都朦朦胧胧的。丫丫让小木偶在老柳树下给爸爸表演，池塘里的青蛙和草里的蟋蟀不知疲倦地伴奏着。小木偶给爸爸表演丫丫是怎样想念爸爸的……爸爸的眼睛里闪着泪珠儿，双手不住地颤抖，抚摩着粗糙高大的树干。

丫丫扑在爸爸的身上，哭着说：“爸爸！妈妈说，你是勇敢的人，修了很多很多的桥，无论遇到什么样的困难，都能想出办法来。现在，怎么会连自己是好人还是坏人，都没办法弄清楚了呢？”丫丫恳求着：“爸爸！你和我回家去吧，告诉大家，你是好人！我不要别人因为我的爸爸看不起我，欺侮我，用冷冷的眼光看着我……”

爸爸苦笑着，脸上现出一阵阵痛心的痉挛，就像感到胸口很疼时的那种表情。丫丫扑在爸爸怀里，不住地呜咽，这使小木偶聪聪很难过，它真想哭出来。可它的脸永远是笑眯眯的，想哭也哭不成，所以只在心里哭了一会儿，这比真哭出来要难受得多。

后来，爸爸劝丫丫说：“孩子！你的愿望一定会实现的。许多故事里都讲过，坚强勇敢的人，为了美好的愿望，坚持不懈地努力，最后一定会胜利。爸爸相信这一点，丫丫也会相信这一点的。现在，不谈这些了，让小木偶聪聪表演一个快活的节目吧！”

丫丫就让小木偶表演数快板儿，这些快板儿都是妈妈编的，丫丫背熟了，让小木偶表演得活灵活现。聪聪见爸爸和丫丫高兴得忘记了愁苦，就表演得更带劲儿了。它张着小嘴笑个不停，丫丫快活的笑声从它的嗓子里冲出来，使它激动得脖子都颤动了，小木偶聪聪还从来没有这样快活过呢。这笑声，在寂静的夜空里显得格外响亮。

过了一会儿，有几个人走近来观看小木偶表演，他们又发出一阵阵爽朗的笑声。欢乐的笑声吸引了越来越多的人，人群聚集在老柳树下，小木偶的表演使他们消除了疲劳，忘掉了愁苦。一位白发苍苍的老人，也像小孩子一样张着大嘴笑个没完。小木偶多么高兴啊！后来，有一位面容枯瘦的老爷爷走过来，大家都叫他诗人，他请求小木偶表演他朗诵的诗，丫丫答应了，小木偶也就答应了。

表演开始了，诗人深情地朗诵着。奇怪，那么枯瘦的一位老年人，声音却那么洪亮雄壮，一会儿像瀑布倾泻、泉水奔流，一会儿像万马奔腾、枪炮齐鸣，时而激昂奔放，时而深沉细语。这声音倾诉着诗人对人民的热爱，对祖国的希望……人们听着，听着，激动地鼓掌，几次打断了诗人的朗诵，使得小木偶只好把一个手势重复表演了几次。最后，诗人朗诵了一首讽刺诗，嘲笑一个诡计多端的小丑儿，所有的人都笑得直不起腰来。欢乐的笑声，响彻夜空，久久不能平息。

只有一个人没笑。这个人远远地站在黑影里，两只眼睛像尖利的钉子，冷冷的眼光死盯着人群。大家只顾围着小木偶乐，谁也没注意到他。但小木偶看到他了，聪聪不由得想：这样的人，一定是永远不会快活地笑的。

七

那个不笑的人，就是阴阳脸儿。

他怎么叫这个名字呢？其实，这不是他的名字，是大家送给他的外号。他的名字叫郝佳良。只是这个人不好，不佳，又不良，从小就骗爸爸的钱买烟卷儿，长大成人还骗小孩儿的苹果吃。你想，他对人能好、佳、良吗？可这个人有一样儿本事，就是会变脸儿。他可以哭自己最恨的人，哭得眼泪哗哗止不住，又能带着眼泪就哈哈大笑，而且笑个没完。他能一连发一百次誓，但他对任何人也不肯讲一句真话。他真会表演哪！说哭马上就哭，要笑立刻就笑，一扭脸儿谦逊和蔼，转过身子就暴跳如雷，一分钟之内可以变换十几次脸谱。这些年他到处逛荡，探听这，搜寻那，走到哪儿都不受欢迎，人们像躲避瘟疫似的躲着他。今天，他远远地站在阴影里，看着小木偶表演，不由得眼珠儿一转，想出一个鬼主意：“现在谁也不愿意听我讲话，谁也不爱看我表演，要是让小木偶代替我表演……啊！太妙了。”

阴阳脸儿这么想着，变了几次脸儿，一会儿生气，一会儿欢喜，最后他变出一副怒气冲冲的脸走开了，准备把小木偶聪聪抢到自己手里。

多么寂静的夜啊。人们都睡了，丫丫睡在爸爸的床板上，做着幸福的梦。她找到了亲爱的爸爸，而且是那么好的爸爸，多么高兴啊！她在梦里笑着，笑得那么甜，比小木偶那笑眯眯的神情还动人呢。小木偶真为丫丫高兴，它乐呵呵地望着天上的星，心里想着：明天再为丫丫的爸爸表演，为一大群喜欢它的人们表演，唱最快乐的歌儿，跳舞，朗诵。它会像丫丫一样爱这位好爸爸。

夜已深了，小木偶注意到丫丫的爸爸还没有睡觉的意思，他那瘦削的脸上，一对明亮的眼睛显得特别大。他凝神望着小木偶，要把心里的许多愁苦讲出来：“可爱的小木偶，你带给我的孩子快乐和安慰，这是我想给她却不能做到的，我多么感激你……”

小木偶感到一种说不出来的幸福。这位好爸爸爱它，也是它的亲人……它真想搂住爸爸的脖子，告诉他，丫丫和妈妈是多么想念他，每天夜里，都对着小木偶讲他……爸爸似乎了解小木偶的意思，他也对着小木偶倾诉着自己内心的秘密：他爱自己的孩子，但更爱自己的祖国；他个人受苦没什么，他只为亲爱的祖国痛心，为孩子的未来焦虑；他非常想去修桥，祖国多么需要那宏伟的桥啊！他微笑着望着小木偶，像小孩儿一样，反复地数叨：“我决不失望！决不灰心！我相信美好的未来！我的可爱的女儿，我的可爱的小木偶，你们给了我很大的鼓励和安慰。我要在心里绘出一座美丽的天桥……”

小木偶很激动，这些可爱的人们，都把它当作知心的朋友，对任何人不能讲的话，都悄悄地讲给它听。它了解了人们内心的秘密，这引起它的思考，使它认识了周围的世界，有了自己的思想感情。它听着爸爸讲：“我可怜的女儿，爸爸带给她那么多痛苦。小木偶，请你多带给丫丫一些快乐吧……”

小木偶正要安慰爸爸，“哐当！”门开了，随着一股冷风进来的，是阴阳脸儿。

阴阳脸儿恶狠狠地望着爸爸，爸爸也冷冷地瞧着阴阳脸儿，两个人就这么对望着，一句话不说。过了好一会儿，阴阳脸儿把视线转移到小木偶身上，接着，一步一步走上前去，把它抓在手里。爸爸像被马蜂蜇了一样，“忽”的一下站起身来，厉声喊道：“不许动它！那是我孩子的宝贝！”

阴阳脸儿冷笑了几声，脸上掠过一丝奸诈的笑容。他拖长了声音，怪声怪调地说：“利用——孩子！利用——小木偶！耍阴谋，搞非法活动，这是不能准许的！这个小木偶，是罪证！必须拿走。”

小木偶气得全身关节咯吱咯吱响：我，深受大家喜爱的小木偶，成了罪证？——虽然小木偶不懂什么叫罪证，但它知道这不是好词儿，一定是和犯罪有点儿关系。妈妈曾经不止一次对丫丫讲过犯罪包含着什么意思，那是一个很可怕的字眼儿。

每次说到它，丫丫就会现出一副恐惧的神情。我，笑眯眯的小木偶，让那么多人快活，到处带来笑声，怎能和犯罪连在一起？

我犯了什么罪？它真想打阴阳脸儿一个耳光，可是没有丫丫拨动它的牵线，它的手伸不出来，只能瞪着眼珠儿表示自己的愤怒。但阴阳脸儿可不在乎小木偶瞪眼睛，他只注意着爸爸的眼睛，他的眼睛里饱含着痛苦、愤怒、讥讽和胜利者的骄傲。然后爸爸的声音像锤子敲打山石一样铮铮响：“你写下来！为什么要拿走孩子的小木偶？我要保存这证据。这才是真正的罪证！”爸爸的嘴唇颤抖着，额头青筋突起。这和那个在老柳树下看小木偶表演时的慈祥面孔多么不一样啊！“你要明白，你是坏人！”阴阳脸儿号叫着，挥舞着拳头，像打架，又像一只恶狼暴跳着。

爸爸理直气壮地对阴阳脸儿说：“谁能证明我是坏人？有什么事情可以说明我是坏人？请找出来吧！”

阴阳脸儿摇头晃脑地说：“因为没有人能证明你是好人，所以你就是坏人。”“很多人能证明我是好人！”爸爸随口说出一大串名字。

阴阳脸儿“哼”了一声，说：“这些人吗？他们还找不到人证明自个儿是好人呢，当然也就不能证明你是好人了！”

爸爸说：“我可以证明他们是好人！”“这是不可以的。必须由我指定的好人来证明你们，才能算数。”“我不认识你指定的那些好人。你说吧，怎么办？”

阴阳脸儿得意地笑着：“唯一的办法，就是你承认自己是坏人。这样问题就好办了。”

爸爸气得全身发抖，奔到阴阳脸儿面前，厉声说：“你写下来！把你刚才讲的话都写下来！”

阴阳脸儿慌里慌张地嚷了一句：“你老实一点儿……”他急急忙忙抓起小木偶，一阵风似的溜了。

丫丫还熟睡着，小木偶都没来得及和她告别。明天她醒来发现小木偶不见了，该多么伤心哪！爸爸又怎样对丫丫讲呢？也许他在难过地想：要不是到这儿来看爸爸，丫丫还不会失去自己的小木偶呢！爸爸一定很痛苦，他是那么爱自己的女儿，却不能给她任何快乐，只带给她很多痛苦和不幸。这是一个好爸爸最不愿意的。小木偶想着爸爸，想着丫丫，没注意阴阳脸儿已经把它带到了一个新的地方。八

夜深人静，阴阳脸儿望着小木偶诉说着他心里的苦楚：“小木偶，你多么快活。可我一点儿也不快活。我什么都有了，就是没有快活。你给我一点儿快活吧！我是你的新主人哪。”

小木偶虽然讨厌阴阳脸儿，可看到他那副可怜相儿，又心软了，它闪动着明亮的眼珠，注视着阴阳脸儿，仿佛在说：“你让大家快活起来，自己也就快活了。我就是这样的。”

要知道，小木偶虽然没有声音，但它是能够用眼睛讲话的。望着小木偶的眼睛，就能看出它心里的意思。

阴阳脸儿是个机灵鬼，还能猜不透小木偶心里讲的什么话吗？他对着小木偶连连地摇头，哭丧着脸说：“让大家快活？那可办不到！谁都怕我，一看见我就躲得远远的，我怎么能让他们快活起来呢？”

小木偶眼睛一闪一闪地望着他，好像这样回答说：“真不幸！为什么大家都怕你？好人是不会让人怕的。”

阴阳脸儿爆发出一阵大笑，用讥讽的口气固执地说：“小木偶，你是不会明白的。怎么才算好人呢？向来有几种完全不同的看法。我认为，给我好处的人，就是好人。谁给我的好处最多，谁就是最好的人。可很多人的看法，却和我不一样。他们认为，不为自己着想的人，才是好人；丝毫不为自己着想的人，就是最好的好人。我怎么能同意这样的看法呢？不为自己着想，我活着还有什么意思呢？比如，你能使人快活，你就应该属于我，听我的，那样，我就能得到快活了。”

小木偶的眼睛表现出那样一副气愤的神情，意思是说：“像你这样的人，我可不喜欢。我不能听你的。”

但阴阳脸儿得意地说：“小木偶，你得完全听我的。开始，你有可能会感到不太自然，但慢慢地，你就会习惯了。再说，你不习惯也得习惯。以后，你的一举一动，都要由我操纵和掌握呀！”

小木偶一阵愤怒，胸口透不出气来，但它自己没有活动的力气，只能一动不动地瞪着眼睛。阴阳脸儿嘻嘻笑着，开心地说：“哈哈！只有你不能反抗我，你必须听我的话！看来，还是小木偶比活人好。这是我的发现，伟大的发现。我要庆贺，我要欢呼！”

阴阳脸儿疯狂地喊呀跳呀，把小木偶抓在手里，抛上天花板，又提着小木偶的头乱抡乱甩。

小木偶觉得一阵头晕，只听阴阳脸儿叫着：“我的！我的！一切好东西都是我的！”

小木偶在心里呼唤着：“丫丫！快来救我呀……”然后就什么也不知道了。

九

半夜，小木偶醒来，发现自己躺在一张长方形的大桌子上，一个歪倒的酒瓶压住了它的脖子，衣服湿了一大片，身边放着点心呀，水果呀，还有香肠、鸡蛋、空酒瓶、脏盘子……堆满了一桌，屋子里弥漫着呛人的烟味儿。

阴阳脸儿睡在一把软长椅上，打着很响的呼噜，就像一声声闷雷在天花板上滚过。小木偶感到很孤单，它想念丫丫，心里很不好受。

这时又明又亮的月婆婆透过窗户，对小木偶亲切地微笑着。

小木偶恳求地望着月婆婆，似乎在说：“月婆婆呀月婆婆，你能告诉丫丫我在这儿吗？”月婆婆来不及回答，一片白云就遮住了它。屋子里变得黑暗起来。小木偶失望地瞧着天花板，默默地想着心事。吱！吱……忽然出现一双闪亮的小眼睛，朝小木偶窥视着，紧接着，又有一双小眼睛闪动着。于是，小木偶看见：一只长尾巴的老鼠，贼头贼脑地在周围蹦跳。它悄悄地走到小木偶跟前，用尖尖的牙齿敲了敲小木偶的耳朵，弄得小木偶怪痒痒的。

长尾巴老鼠发出一阵又尖又细的叫声：“吱吱吱……孩子们，放心吧！这个人不会动，它的耳朵是用纸糊的，因为我闻出一股糨糊味儿。如果不是有这么多好吃的东西，我们真可以把它的耳朵咬下来吃呢。”“吱吱……”一群小老鼠放肆地蹿上桌子，大吃大嚼，噼里啪啦闹腾开了。“叽叽！叽！小心，那个打着呼噜的人可会动呀。你听，他还咬牙呢，咬得咯咯地响。”一只小老鼠担心地叫着。“吱，吱！没关系。他就是醒了，也不会伤害我们。桌子上的这些好东西，他也是偷来的。我是亲眼看见他从仓库里偷出来的。所以，他不会在乎我们偷一点儿他吃剩下的东西。嘿嘿，大偷小偷都一样，他不会难为我们的。”

听大老鼠这么说，小老鼠们就安心地继续大吃大嚼。大老鼠还用小木偶的衣服擦净了嘴上的油，试着用尖牙齿咬了一下小木偶的嘴。小木偶一阵恶心，同时感到恐怖：假如每天夜里都有老鼠跑出来，咬自己的耳朵和鼻子，那可怎么办呢？小木偶害怕得哭了起来。

十

小木偶担心的事儿并没有发生。天还没亮，它就离开了那个有老鼠的屋子。阴阳脸儿带着它乘上飞机，一下子就飞到了丫丫原来居住的大城市里。当然，丫丫并不知道这些情况，因为她还留在爸爸那儿，而且，正为自己的小木偶不见了感到伤心呢。

小木偶没能和丫丫告别，很是难过。当飞机慢慢滑行离开地面时，小木偶还眼巴巴地从飞机里望着窗外，希望最后能看到丫丫。翻滚的云浪遮断了小木偶的视线，一团团烟雾冲向机舱的窗口，四周白茫茫一片，什么也看不清，小木偶只觉得身子像游泳一样起伏着，在云海里穿行。一会儿，小木偶的身子往后一仰，飞机飞得更高了。小木偶想：会不会经过太阳的身边呢？要是能和丫丫一起在云彩里飞多好啊！她一定会高兴地笑起来。丫丫笑的时候多么可爱呀！小木偶又想：云层里有没有飞行的鸟儿呢？让小鸟儿给丫丫捎个信儿吧……小木偶的眼睛在飘浮的云朵里寻找着，忽然，一只大手抓着小木偶的脖子，把它按倒平放在一个人的两条腿上。

原来是阴阳脸儿，他把小木偶的胸膛当成桌子，在上边放了香蕉、荔枝、糖果、雪糕、橘子水等各种好吃的东西。阴阳脸儿嘴巴不停地吃着，喝着，还哼着小曲儿；吃完了，他提起小木偶的脑袋，用劲儿一抖，那些皮儿呀、壳儿呀，就都散落在脚下。

一位姑娘走过来，和气地说：“请您保持客舱清洁。这些果皮、果核儿……”

阴阳脸儿嬉皮笑脸地说：“果皮呀，果核儿呀！你可以扫干净，这费不了多少劲儿。”

姑娘不满地说：“真难为您，这样的话都能讲出口来。”

阴阳脸儿耍赖说：“什么话我都能讲出口来。这一点，你可得跟我学，嘿嘿……常言说，脸皮儿厚，锥子扎不透，好吃好喝好享受；脸皮儿薄，不得吃不得喝，一辈子受折磨。哈哈哈……”阴阳脸儿仰天大笑，脸上的肉直哆嗦。

姑娘涨红了脸，严厉地说：“你把这些话对着大家讲一遍。”

周围的人都伸过头来，满脸愤怒地望着阴阳脸儿。阴阳脸儿感到一种压力，他眼珠儿一转，顺手举起小木偶来，让小木偶表演了两个滑稽动作，油腔滑调地叫着：“不客气！不客气！开个小玩笑，姑娘你可别生气。”说完，还让小木偶伸了伸小舌头儿，做了个怪样子。

阴阳脸儿这一招儿果然灵，人们“哄”的一声笑起来，那姑娘也被逗乐了，一转身走了。

等大家平静下来，阴阳脸儿把小木偶抱在怀里，庆幸地说：“乖乖！开门儿大吉。以后我变戏法儿，可全靠你了。”

小木偶还来不及想阴阳脸儿打的是什么主意，飞机就越飞越低，慢慢降落下来。一片树林闪过去，一片绿草坪展现在眼前，忽的一下，飞机停住了。乘客陆续走出机舱门，迎面响着高音喇叭。

阴阳脸儿一手提着小木偶，一手提着大皮箱，刚刚走下舷梯，就有一个小伙子迎上前来，瞪着一双鼓鼓的金鱼眼睛，假声假气地叫着：“老天爷呀！一连三天了，我天天儿来接你。今儿个总算把你给盼来了。快！咱们去参加一个盛会，再晚就赶不上了。”

金鱼眼睛三下两下把阴阳脸儿推进了小汽车，“咔嗒”一下关好了车门，自己坐在驾驶座上，用脚使劲儿踩了两下，汽车就在地面上飞起来了。

阴阳脸儿坐在汽车里，逍遥自在地抽着烟，慢悠悠地说：“哥们儿，这回给咱预备了什么好货？”

金鱼眼睛一扭头儿，反问阴阳脸儿：“先说说，这趟你带回来了什么宝贝？”

阴阳脸儿举起小木偶来，让它和金鱼眼睛头撞头，一连撞了三下，然后得意地说：“你看这小玩意儿，怎么样？”

金鱼眼睛一副讥讽的神气，从前边的反光镜里望着小木偶，说：“耍假的木头人儿，没意思！比不上耍弄真人儿开心。”

阴阳脸儿说：“你不懂。这小玩意儿，可听话了，要它怎么表演就怎么表演，全由我摆布。”

金鱼眼睛说：“那也不够味儿。耍弄大活人多有趣儿！看着他想哭又不敢哭，不快乐又偏要装出快乐的样儿，那份儿受罪的样儿，看起来真比耍猴儿好玩儿多了。一个小木偶，有什么新鲜的？”

阴阳脸儿说：“你别小看了这个小木偶，它有可能成为了不起的人物呢。”

金鱼眼睛不相信地说：“就凭它这纸壳儿糊的脑袋瓜儿？里头空空的！”

阴阳脸儿说：“老弟！怎么直到如今，你还不明白？脑袋瓜儿空空，我们说什么他都听从；脑袋瓜儿一盆糨糊，完全听我们摆布。这个小木偶，就是标本人儿呀！”

金鱼眼睛感兴趣地问：“你说的这些，能行吗？这么个小木偶，能起什么作用？”

阴阳脸儿得意地说：“当然行，一千个行，一万个行。小木偶还能当我的假面具。我说话，他表演，谁也认不出我来，多棒！”

金鱼眼睛笑着说：“嘿嘿！有一点儿意思。”

阴阳脸儿说：“有一点儿意思？这里头的学问可大了，你等着瞧吧！”

小木偶听着阴阳脸儿和金鱼眼睛的对话，心里怪腻味的，他们打的什么鬼主意，小木偶也猜不透。冷风吹进车窗里，掀动着小木偶的头发。小木偶看着路旁的田野、树丛向后退去，想起丫丫抱着它坐火车的情景。那一次，自己多么快乐，望着丫丫，只见她的眼睛闪着亮光，心里满怀着希望，一丝微笑挂在嘴角儿上。如今，丫丫和她的爸爸怎么样了？以后，又会怎么样呢？

一只小蜜蜂闯进车窗里，“嗡嗡嗡……”在汽车里兜圈子，飞上飞下，撞在前边的车窗上，扑在反光镜上；飞起来，落下，又飞起来，寻找可以飞出去的通道。但车窗只打开了一点点，它找不到这狭窄的出口，它以为穿过明亮的玻璃就可以飞出去，就连续地往玻璃上撞。可怜的小蜜蜂，一次又一次地失败，但它不灰心，还是不断地寻找着。小木偶很想帮助小蜜蜂，放它飞出车窗去，可是小木偶自己没有行动的能力，它望着小蜜蜂乱飞乱撞，用尽所有的智慧和全部的勇气，想寻找一条出路。小蜜蜂渴望着，挣扎着，但始终找不到方向。

小蜜蜂无意间飞过阴阳脸儿的脑门儿，阴阳脸儿吓得像杀猪一样号叫一声，挥舞起拳头。小蜜蜂躲不过，就在阴阳脸儿的眼皮上蜇了一下子。立刻，阴阳脸儿的眼睛肿起来了，像一颗圆圆的核桃。阴阳脸儿咒骂着，随手抓起小木偶来，砰！砰！两下子，就把小蜜蜂砸了个粉身碎骨，小蜜蜂的尸体黏糊糊地粘在小木偶的后脑勺儿上。小木偶心里一阵难过，多么悲惨哪！可怜的小蜜蜂，它辛辛苦苦采集了花粉、花蜜，希望把丰收的果实带回蜂巢，怎会料到遇上这样的厄运。蜂群里谁会知道它的下落呢？大家还怀着幻想和希望，期待着它的归巢，可怜的小蜜蜂，却这样悄悄地消失了。

小木偶很悲伤，自己不曾帮助这无辜的小蜜蜂，如果自己是一个有血有肉的活人，能够自己活动，该有多好！它一定会帮助小蜜蜂脱险，让它自由地飞，飞向美丽的花丛，飞回欢乐的蜂巢。小木偶多么希望自己变成一个有血有肉的活人，那将是多么幸福啊！可是，一个念头打断了它美好的幻想：有血有肉的活人就值得羡慕吗？比如丫丫的爸爸，他能够按照自己的心意做事情吗？他那么爱女儿，可他连女儿心爱的小木偶都留不住，眼看着阴阳脸儿从自己面前把女儿的宝贝

试读结束[说明：试读内容隐藏了图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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