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发布时间:2020-06-22 11:10:26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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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何建明

出版社:漓江出版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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大桥

大桥试读:

序曲三幕

港珠澳大桥全景航拍之 一 “Y”形大桥的核心密码

如果是外人看55公里长的港珠澳大桥,可以知道几个有意思的密码:比如它是世界第一长跨海大桥;比如它与众不同,我们通常看到的大桥一般都是“I”形的,而港珠澳大桥是“Y”形的,它一头连着香港,一头连着珠海,再一头连着澳门。这样的大桥世界上极少,尤其是在大海上分岔成三个方向,因此有人将这“Y”形比喻成中华民族“一国两制”下实现的一个伟大“胜利”,因为“Y”的上半部分是一个“V”,而“V”是英文“胜利”的缩写。

事实上,港珠澳大桥值得我们用“Y”(Yeah)去欢呼和赞美!

在我看来,这“Y”形桥还代表着另一个形象,它如一个大写的“人”——扎根在大海深处,伸展着双臂,以擎天之力,顶托着祖国的两块宝地香港和澳门,并与之连成一体……

这是“Y”形的港珠澳大桥最富深意的密码,这里的“人”是真实的人,他们是一群让世界同行敬畏的中国工程师。

如果说科学家的意义在于他在某一领域具有独创的理论或发现的话,那么一位伟大的工程师,他通常要将一堆理论和设计付诸现实,所以,工程师具有非凡的社会意义和现实价值。

在充斥着太多虚假纷乱说教的今天,港珠澳大桥给了我们重新认识真正的中国工程师的机会。之二 从瞧不起你,到为你升旗

这不是一座普通的大桥,除了几十公里长的跨海长度外,整个工程的难点在于中间有一段6.7公里长的潜入海底深处的隧道,及连接主体桥梁与这海底隧道的深海之中的两个人工岛。港珠澳大桥的海底隧道,并非我们在电视里通常看到的那种用盾构机挖出来的隧道,而是由33节巨大的沉管连接而成的。每节沉管重约8万吨,相当于一艘重型航母的满载排水量。除了重量外,最复杂的是这样的沉管需要沉入几十米深的海底,而且还必须保证120年内“滴水不漏”。一旦漏水,如果过大,整个隧道就会被淹没,随之大桥也将被中断……这一后果无法想象,必定异常惨烈,千亿元造价的大桥将毁于一旦。

港珠澳大桥所通过的海域是著名的珠江口伶仃洋。这里有着繁忙的海运航道,日航行船只4000余艘,是香港、澳门、深圳港和广州港的生命线所在。它还是著名的中华白海豚栖息地……

2009年中央政府与香港、澳门两个特别行政区共同对外宣布建造这座世界最长的跨海公路大桥时,西方人早已死死地盯住了这项工程的每一个细节。为什么?赚钱的机会来了。西方人清楚,中国造桥能力不差,造大桥能力也不算差,但是造如此长的跨海大桥恐怕能力差矣!尤其是港珠澳大桥的控制性工程——深海里的两个人工岛和一条连接主体桥梁和两个人工岛的数公里长的海底隧道(简称岛隧工程),中国既无这方面的技术,更没有相应的装备,一句话:港珠澳大桥的规模再宏伟、政治意义再伟大,没有西方权威的支持,伶仃洋上的这一“中国造”,或将根本造不起来……

似乎西方人早已盘算好了,只等在此工程上获得最大份额的蛋糕。“确实,我们最初的方案也是如此。因为工程太大,造价超巨,谁也不敢有一丝失手,所以开始的设想就是请人帮建……”林鸣,中国工程师,建设这座大桥控制性工程的总指挥和总工程师,他这样吐露真情。

林鸣所在的中国交建中标后,他就带着重托,代表自己的国家去四处学习、走访,去求见世界上最强大的海上隧道工程技术的权威人士和王牌企业。因为,造这样的海底隧道,技术难度世界绝无仅有,中国以往在深海里从未建过隧道工程,更不用说这是段6.7公里长的沉管隧道。

过去的一百多年间,世界上建成了120多条沉管隧道,其中三条与港珠澳大桥隧道类似。第一条是丹麦到瑞典的厄勒海峡隧道,这是世界上第一个采用工厂法预制管节的海底沉管隧道;第二条是土耳其博斯普鲁斯海峡隧道;第三条离我们较近些,是韩国的釜山—巨济岛海底隧道。然而这三条著名的海底隧道的长度,都不如港珠澳大桥的隧道长;它们的沉管在海底的最大埋深都只有几米,而港珠澳大桥的沉管隧道在海底的埋深达22米。这一难度堪比我们国家从无到有的宇宙航天工程。

不会干可以学,要学就得到会的人那里去看。但结果呢?

最初的大桥设计方案下来后,林鸣听说邻近的韩国釜山正在建造海底沉管隧道,于是满怀希望地带着一群专家,跑到釜山去参观。

韩国同行们很热心地带着中国工程师参观现场。但到沉管安装关键设备——沉管海底基床整平船及安装船时,他们只带着中国同行们围着设备,乘船在大海上绕了一圈,并没有让登船参观。

当林鸣等中国工程师询问时,韩国工程师无奈地解释道:“海底隧道技术太复杂,尤其是沉管安装,世界上最权威的技术,只有荷兰人掌握着,所以他们垄断了这方面的核心机密……”“那你们与他们的合作条件是什么?”林鸣关心这一点。“每次沉管安装时,由荷兰方面派人过来,装完就走;再安装时,他们再飞来。每个月来安装一次,五六十个人往返、吃住,我们得全包……整个沉管安装的技术服务费折合成人民币超过10亿元。”

林鸣等一听,直打冷战:港珠澳大桥的沉管隧道部分远比韩国釜山海底隧道复杂,且长度又远超釜山。

怎么办?没有办法,自己不会,只能求助于他人。6.7公里长的海底隧道,120年的寿命,一旦出了问题,谁承担得了责任?

制造沉管是另一个高端技术,现在说的是安装沉管这道工序,请人家做现场安装的咨询服务,即工程到了安装沉管时,请懂行的专家来现场指导这一环节。

林鸣他们开始向国际相关行业最优秀的公司发出请求,并将他们的代表请到中国洽谈。后来,国际上最著名的荷兰公司的几位大员来了,并很快与林鸣他们进入了实质性的谈判环节。“我们公司已经有一百多年历史,世界上最好、最重要的海底沉管隧道皆是我们的工程师帮助完成的。相信你们即将建设的大桥也不例外……”对方礼貌而又直截了当。

一本早已准备好的厚厚的合同文本被轻轻地推到中国工程师面前。戏的前奏曲早已谱好,只等剧情的发展、高潮和尾声。

中国工程师林鸣感到嗓子发干,两眼直直地看了对方好几秒钟……他想说“怎么连商量的余地都不给留一点吗”,但他没有将此话说出口。

过了片刻,林鸣缓了一下情绪,小心翼翼地问:“看样子你们对我们大桥的海底沉管隧道工程已经很清楚了,那么我们就来点干脆的吧。请问,你们的费用是?”

对方会意一笑,然后在一张小纸条上写下阿拉伯数字:“1.5。”“1.5亿人民币?!”林鸣紧张地读着数字,又急促地问道。

荷兰人笑了,那笑是居高临下的:“No!No!是Euro(欧元)、Euro!”

这回他听明白了,脸色也随之变了,近似铁灰。与预算差距太大,林鸣被对方的这一棍打得很闷。

谈判暂时中断。中方专家们回到住处,谁跟谁都不说话,只有不停地唉声叹气……

林鸣不能如此,他的脑子在迅速转动:国家在安装沉管这一块的预算经费十分有限。即使和盘托出这个数字去与荷兰方面谈,恐也难以谈妥。如果把一切附加的东西都尽可能地下卸,也就是说只留下最重要的部分,不知道对方能不能答应。

与荷兰公司的第二轮谈判又拉开了帷幕——这回林鸣等是怀着诚惶诚恐的心情去的,但结果依然很糟:无论林鸣他们如何在沉管安装方面下卸工作量,对方始终都认为,主要任务没有少啥,所以技术服务费再少也得十来亿人民币。

这个数,让代表中国的林鸣仍然无法接受。

瘫了。这一个回合下来,中方的工程师们长吁短叹,心头更如压了几重山。

然而技不如人,又有什么底气昂起头颅跟人家讨价还价呢?作为港珠澳大桥岛隧工程项目的负责人,林鸣此时的压力胜过泰山压顶:沉管安装仅仅是整个岛隧工程的一小部分,连沉管安装咱都没有能耐,求人如此之难,那么制造沉管又不知比这难上多少倍!“林总啊,距上面确定的大桥开工日期没多少天了,沉管的事到底跟人家谈得怎么样了呀?”“家里”又在催了。“有点难……正抓紧谈呢!”林鸣只能这样说。“那就尽快,抓紧吧!沉管这一块咱们不能出丝毫问题,得靠人家内行的来干哪!”“明白。”

林鸣说完后,心头却又添一座大山。“怎么办?还去谈吗?”同行的人问林鸣。“去吧,再去跟荷兰人谈呗,不去还能找谁?”林鸣瓮声瓮气道。

一向昂着头走路的林鸣,这回再去见荷兰公司的人,一路上都是低着头、弓着腰。有人苦中作乐道:“林总啊,我们可是从来没见你这个样子过……”

林鸣眨眨眼,道:“谁让我们技不如人呢!”末了,又冲身边几位说:“今天是最后一回,我们把家底托出来:成了,咱皆大欢喜;不成,回去要么卷起袖子干,要么你们跟我一起跳伶仃洋!二者选一,你们现在可以一门心思琢磨起来!”

几位随行,相互看了一下,想笑又不敢笑,只得低着头跟在林鸣后面……

再度回到谈判桌上,中方还是全体人员,荷兰方只剩下一个代表出面应酬……“……我们回去请示了上级,现在想与贵公司讨论一下:倘若我们把所有沉管安装费全部拿出来交给你们,不知贵方能帮助我们做些什么?”林鸣小心翼翼地看着对方说。

荷兰方的代表脸上一片茫然。“就是说,我们把3亿人民币的经费全部交给贵公司,请问在我们安装沉管时你们能帮忙做哪些工作?”“3亿人民币?”荷兰方代表带着疑惑惊愕地回问了一声。在得到证实之后,笑了,笑得让林鸣等中国工程师很不舒服。“也就是说3000多万欧元吧?”荷兰方代表拉长了声调,说,“这个数嘛……可以为你们点一首祈祷歌……”说完,咧着嘴向林鸣他们笑了一下。“走!我们走!”生来就没向任何人低过头的林鸣彻底生气了。他说了声“后会有期”,头也不回地愤然告别了这家世界著名的沉管工程公司的代表。走在回程的路上,林鸣脑海里一直回荡着中国的一句老话:天无绝人之路。

但,擅长于国际竞争的外方公司的“高招”远超出林鸣的想象:荷兰公司为了实现对中国港珠澳大桥的沉管安装的相关技术垄断,早已做足了准备——相关的知识产权保护已经做到了我们的家门口,沉管设计和安装沉管的相关专利,已在日本、韩国、新加坡……甚至在中国香港、澳门特别行政区以及内地都已注册!

嘿,你们瞧瞧人家的本事!林鸣这下才突然想起荷兰公司的代表最后向他悻悻然说的那句话:“如果你们回头再来谈,那可就不是现在这个价了啊!”

当时对方说这话时林鸣并没有在意,现在再看对方已经在包括中国在内的好几个国家注册了沉管相关专利的消息,林鸣他们才真切地感受到什么叫商界的“残酷”和“无情”!

与荷兰公司谈崩就是因为他们要的十多亿人民币技术服务费太吓人了。而如今他们想以另一种方式让中方就范,而且开出的价码肯定会比先前的要高出许多……无奈之下,林鸣别无选择:“我们自己干!”“对,我们中国人何时被人吓倒和吓怕过?”“是啊,当年研制‘两弹一星’人家不也是前后封锁我们?现今我们的祖国早已不是昨天的样了,不信他们能再封杀咱!”“对,自己干!自己干!”

群情异常振奋。“当然自己干!我们不干谁干?中国工程师不是豆腐捏的,更不是宣纸糊的!”林鸣说话了。林鸣也终于露出了本性——气吞山河、无所畏惧、义无反顾、一往无前。“荷兰的专家不是也说世界上没有不漏水的海底沉管隧道吗?那我们就建一条滴水不漏、寿命120年的海底沉管隧道让世人看看!”

林鸣发出如此誓言。

这声音一经发出,震荡的不仅仅是伶仃洋海面,还有整个世界……

从发出这样的豪言壮语到现在,一晃数载。然而对孕育一条世界最长的跨海公路大桥而言,却仅仅是弹指一挥间的光阴。

这段光阴里林鸣做了什么?伶仃洋可以回答,那就是55公里长的港珠澳大桥如一条彩练,美美地飘扬在海面上,中间一段潜入海底深处的沉管隧道,稳稳地躺卧在中华白海豚栖息地的海水奔流之下的“温床”上做着美梦……

其间,林鸣又一次公务出差到荷兰。

他感触很深的是,每一次来这儿,这个地方都有无数双躲在一旁的眼睛在盯着他……那些目光里流露出很复杂的神情。

这一回林鸣再出现时,这些目光却变得温和、友好了许多。林鸣体会很深,印象也强烈。

他一直有个习惯:早上长跑,一跑就是十几公里,甚至20公里。从开始接受港珠澳大桥项目任务的那天起,林鸣就做足了准备:大桥建造十年,我就跑上十年!“不然,也许桥还没有造好,我就倒下了,那对得起谁呀?……”他曾经对妻子和儿子这样说。

这不是唬人。接受这座超级大桥最艰难的项目任务后,林鸣便知道了自己可能有的最坏的三种命运:一是因工程技术原因,桥出了问题,自己则要负天大的责任;二是桥造到半途,岛隧部分工程瘫痪,自己无脸面见香港、澳门和珠海的父老乡亲;三是桥造好了,工程经费大大超了,一顶“滥用和浪费国家工程经费”的帽子压下来,依然吃不消……

这些命运不是林鸣自己给自己强加的。有几次,他的老朋友、比他小几岁的港珠澳大桥管理局局长朱永灵跟他翻脸吵架时就撂下这样的狠话:“就你林鸣的岛隧沉管重要?你一张嘴就要改用什么什么材料,而且根本不用商量,立即要我签字答复……知道这字一签下去又是多少钱吗?三个亿、五个亿哪!你今天要改个方案,明天又闹出个‘新工艺’,后天又来个‘创新’,你是不是要逼死我啊?逼死了我你知道会有啥结果吗?”话说到这份上,林鸣便常常“休战”了!

谁都知道,大桥造了几年,林鸣和朱永灵就“吵架”“拍桌子”了几年。可俩人最后还是港珠澳大桥工程上最要好的一对,原因有二:一是不打不相识,二是俩人都是工程师出身,“臭味相投”——朱永灵局长在我采访他时这样说。

比如,现在我们可以看到的那两座漂亮得犹如大海里的两颗宝石一样的人工岛,最初设计方案并非如此,而是比较大众化的样式,尤其是用料方面:原预算所用的岛四周的防浪体、岛面也不是现在的清水混凝土;岛上的三层建筑物所用的门窗玻璃等,虽说在招标书上也明确了要用国内最好的材料,但林鸣后来坚持要改用世界顶级材料,这一改价格和经费自然又上一大截。

这样的问题,大桥业主代表朱永灵自然一次次急红了眼。接到林鸣他们项目部的相关报告时,朱永灵局长“总有些心惊肉跳”。港珠澳大桥的“总司令”朱永灵算得上这座大桥建设战场上的大将军了,但他说每回见了林鸣的报告就会有这种感觉。“他一是总有理,二是容不得你拖时间,哪怕是一天半天……”朱永灵说。“这当然。第一,我要保证我的工程不出丝毫差错,120年内不被人骂!第二,耽误一天半天工夫,可能造成的损失就会加倍,国家的钱、人民的血汗,我不能随便糟蹋。再说,我几千人的施工现场也等不起呀!”林鸣的理由就是这样充足。他每每补充的最后一条常常让朱永灵更受不了:“你现在吝惜了几个小钱,最后一看不够好,又要重新返工一次,那花的钱可比我现在提出的新方案不知要多花多少嘛!”

朱永灵好几次被他气得直跺脚:“你听听他的话,哪有一点儿商量的意思?好像世界上就他是对的,我们都是吃干饭、吃闲饭的!他哪知道,我这双签字的手的背后,有多少双比我力气更大的手在牵着呢!”

听完朱永灵的诉苦,我才知道他为什么会在林鸣一次次的“威逼”之下“怒发冲冠”——在施工和技术制造现场的林鸣,火急火燎地等待他的签字批复,可朱永灵难啊:签字笔虽然在他手里,但每一项改变了设计方案的新思路、新投入,都要经过真正的业主——香港、澳门和内地方面的“三地委”点头同意后方可落笔呀!

林鸣也有理由:我们中的标是“设计施工总承包”。“这么重大的工程,120年寿命,又影响到三地今天及未来的经济大局、百姓生活,我哪敢有丝毫马虎之处嘛!”

听听,哪有一点商量的余地?朱永灵不冒火才怪。但等事情一过,两个人又在下一个技术突破口的施工现场抚肩击掌、举杯豪饮——反正哭的笑的、吵的闹的都是他们俩。林鸣和朱永灵身边的人这样说。

这一幕幕情景实在太多,每一天晨跑时都会在林鸣脑海里一一闪过……从不在晨跑中出差错的他,这一天早上在荷兰的阿姆斯特丹出了差错:因为是陌生的路,早晨又下着小雨,阴沉沉的天,晨光微弱,怕走错路的林鸣习惯性地拿出手机沿途“咔嚓”“咔嚓”地照了几张相片,为了回来时有个方向参考。

阿姆斯特丹太美丽了,美得常常让陌生人迷失。这座城市也很奇特,人居水上,水入城中,人水相依,景自天成。古老的风车、遍地的郁金香,还有神奇的木鞋。与水、与桥相伴的阿姆斯特丹共有160多条大小水道,由1000余座桥梁相连,可谓桥梁交错,河渠纵横。从空中鸟瞰,波光如缎,状似蛛网。整个阿姆斯特丹,没有耀眼的现代化摩天大厦,却有无数楼群坐落在蜿蜒的河旁和幽深的小街上,所以很容易让陌生人迷失方向。

我们这位中国工程师这回在阿姆斯特丹吃了这样一次亏,林鸣自己也没有想到,在他返回住处的路途上会迷失方向。他赶忙打开手机存下的照片,结果一看,傻眼了:根本没有照上。原来阴雨天曝光不足,照片全是黑的。心想:“这下坏菜了!”林鸣头一回在晨跑时为迷失方向而着急,且偏偏手机又没了电……工程师林鸣一时有些慌乱。

这可咋办?他四周看看,却看不出到底哪一条是刚才来的路。

工程师的本领在异国他乡被“突然袭击”给限制住了。只见林鸣眯起双眼,将异国他乡的城市道路审视了一番后,将视线停在左侧前方的那条大道上——“朝前,朝前的地方就是过河的桥……”——他耳边突然响起一个人的声音,这是他小时候在故乡上学的路上因被迷雾挡住视野时,一位好心人对他的提醒。这话林鸣记了一辈子,也将他引到了与“桥”有缘的一条崎岖、宽阔而又伟大的人生道路上。“小时候的桥太难走了,尤其是雨雪天,不小心就会滑到水流中……”幼年时害怕走桥,害怕随时可能摔进河流中的林鸣,从此把“长大以后造大桥”变成了一个理想,从而成就了后来的中国造桥大师。这当然是以前的事。

现在的林鸣是在异国他乡荷兰。迷失是暂时的,暂时的迷失反而让他的双脚比平时的晨跑快了些节奏:“朝前,再朝前!”他一边跑,一边听着耳边似乎有个熟悉而又遥远的声音在催促和鼓励他……

不知跑了多远,突然,林鸣站住了:这不是自己晨跑的起点嘛!“哈哈!哈哈……”林鸣独自站在雨中大笑起来,心头叹道,“天助我也!”

堂堂中国工程师,一个能把航母似的几十个大家伙安安稳稳地置放在海底世界的中国工程师,假如因为晨跑把自己跑丢了,那才是足以让人乐三天的“国际笑话”了。

林鸣庆幸自己不知为何跑着跑着,竟然回到了住处。“林总,有大人物一定要你去他们的总部一趟……”助手报告道。“哪个大人物?”林鸣问。“TEC的总裁汉斯先生。”“他呀!”林鸣的嘴角露出一抹笑意,问,“这位老对手怎么会知道我们来了?”“据说TEC这些年一直在盯着我们大桥的一举一动。你是大桥的关键人物,估计他们对你的了解比我们还清楚……”助手揶揄道。

林鸣默然一笑,然后说:“既然他们知道我来了,又这么热情,那就顺便去一下吧!”

TEC在阿姆斯特丹声名显赫,具有120多年的历史,是全世界海洋工程尤其是沉管隧道方面最为著名和最有权威的公司之一,拥有8000多人的庞大专业团队。林鸣他们最初选择的合作伙伴也是荷兰的,与TEC不相上下。只是那家公司高管们的吓人的要价让林鸣最终不得不放弃了这位合作伙伴。林鸣对几年前谈判桌上不愉快的那一幕记忆犹新。“现在看来,我们真的要感谢先前的那家荷兰公司。如果不是他们逼我们,也许我们至今仍会像韩国人那样,在沉管技术的大门外转悠呢!”在驶向TEC的路上,林鸣如此感慨。“一想起以前人家瞧不起咱中国人,我就生气!”助手说,“林总,这回你到TEC总部也给他们些厉害看看,别以为他们能干的事我们中国人就永远干不成。现在咱们的沉管包括安装技术比他们强了吧,要不怎么主动伸出橄榄枝了?”

林鸣点点头,没有说话,他在想今天见了“老伙计”们该如何应对……“欢迎林先生大驾光临!”TEC的高管在公司的制造厂门口迎接林鸣,他的第一个举动就让林鸣和其他中国工程师感觉到与以前完全不同了。别说他们的高管亲自为林鸣开车门和引路等小细节,就是在车间和办公区门口的屏幕上都写有“欢迎中国交建林鸣先生”的字样。“林先生请看……”TEC高管引林鸣抬头看。

抬头看什么?林鸣顺着他的手指方向看去:哇,熟悉的五星红旗在荷兰首都的上空高高飘扬……“这是我们TEC成立一百多年来笃守的一个仪式——要为尊贵的客人升起他祖国的国旗……林先生,请接受我们向您和您的团队表示的敬意!”站在一旁的TEC高管谦和地请林鸣一行站在升旗的地方。

这是完全没有想到的荣誉,林鸣久久不能平静——而在仰望五星红旗高高飘扬的那一瞬,林鸣心头似乎突然敞开了一扇天窗:落后遭人欺与强大受人尊,其实就是一步之遥,而这一步所获得的尊严也许可以维持一百年,甚至是一千年。当你有能力跨过这一步时,所有强者都会尊重你。

人类不就是在被歧视和受尊重之中抗争与奋进的吗?林鸣感觉到那一刻自己的心胸被一下撑开,变得敞亮了。他觉得中国人不应当走西方强人的老路,强大后的中国人应当是另一种人……“林先生,我们的总裁特别邀请您到公司总部参观,不知可否赏光?”TEC高管客气地说。

林鸣问了一下助手时间是否允许。

助手点点头:“还行。”

林鸣对TEC高管说:“那就恭敬不如从命。”“太感谢林先生了!”TEC高管一边请林鸣一行上车,一边忙着给总部打电话。

从TEC的制造厂到总部,经过一个二战时期德国法西斯留下的集中营。“想去看看?”TEC高管问林鸣。“去。”林鸣说。“这是个意外的收获。”林鸣在我采访时特别提到这件事,他说就是因为去参观了这个集中营,才有了他后来到TEC总部所做的一个举动——正是这个出人意料的举动,让世界沉管隧道的头号权威、TEC总裁汉斯先生彻底改变了对中国工程师的看法。

林鸣和汉斯并非第一次打交道。几年前,林鸣他们尚在边施工、边制造和安装沉管时,提出了一项技术创新,曾经征求汉斯的意见。当时汉斯认为林鸣他们的创新缺乏先前的经验和实证支撑,所以撂下了一句让林鸣等中国工程师耿耿于怀的话:“刚会走就想跑啊?”“我们确实是刚会走就跑了起来,而且跑得飞快……”在接受采访时林鸣这样跟我说。到TEC总部见汉斯时,林鸣确实又在进行一次“飞跑”——为海底隧道的沉管最终接头做准备,并且有了一套完整和成熟的实施方案。此次荷兰之行也是为落实沉管的一个装备材料而来。“最初听说汉斯要见,我就想到他会对我们的这一‘飞跑’非常感兴趣。那么作为‘学生’的我们又该如何呢?牢牢地保留好自己的创新技术,认认真真地向老师级专家请教,这就是我最初的想法。从二战集中营参观出来后,我改变了主意,觉得自己原先的想法太狭隘了。所以见到汉斯后,我的做法让他们完全意想不到……”“是什么?”我感到十分好奇。“之前,西方世界在海底沉管隧道技术方面一直是封锁我们的,在核心技术方面甚至连让我们走近看一眼的机会都不给。而现在当我们完全掌握并且超过他们的技术时,你想一下,他们会做什么?”林鸣希望我猜想一下。“千方百计地想刺探和窃取你们的技术?”这一猜测让我为林鸣他们紧张起来,“如果没猜错,这就是鸿门宴了!”“小心了!”我说。

林鸣笑了:“开始我也是这种心理,但与汉斯见面后,结果完全超乎了我们彼此的意料……”“林,你太OK了!”汉斯在会议厅见到林鸣后,紧握其手,久久地凝视着这位气宇轩昂的中国工程师,然后感慨地说,“你所进行的每一次海上沉管安装,我都十分了解。祝贺你取得如此圆满的成功!”“谢谢。谢谢汉斯先生。”林鸣觉得能从这位世界沉管权威口中获得这样的赞誉十分不易,甚至有些意外。“知道今天为什么一定要请你来这儿吗?”“为什么?”林鸣微笑着倾听主人的问话。

汉斯诡秘一笑,然后当着公司一群专家的面说:“我和我的同事们,为了你的到来特意花了一些时间,为你和中国工程师们准备了两个小时的最终接头资料……”汉斯说完,夸张地伸展双臂,问林鸣:“这对即将进行最终接头制造和安装的你来说是不是最好的礼物?”

这实在是意外之意外!最终接头是海底沉管隧道核心之核心技术,以往这类核心技术连看都不让看一眼,现在汉斯竟然主动要与中国工程师无偿分享,难道不是意外之意外吗?

在场的中国工程师面面相觑:“老对手”今天到底想卖什么关子?所有的目光聚焦到了林鸣身上。“谢谢。谢谢汉斯先生。”林鸣似乎显得十分平静。只见他侧过身子,望了一眼会议室墙上的一面大黑板,然后问汉斯:“我可以用一下它吗?”“可以。”汉斯不知林鸣要做什么,便做了个“请”的手势。

于是,林鸣走到黑板前,拿起粉笔,“唰唰唰”地画出一个梯形沉管最终接头的平面图,一开口就讲了整整一个半小时他和他的团队所研制出的最终接头的制造及安装预案……

最后,林鸣道:“我们中国工程师在沉管和沉管最终接头工程方面的经验有限,在汉斯先生和TEC诸位专家面前,仅仅是学生而已。我期待能聆听到你们的宝贵意见和真诚指教。”

未等林鸣的话讲完,汉斯便十分激动地站起来,走到林鸣面前,拉住他的手说:“林,你真的很伟大!你和你的团队能够在挑战极端的技术面前,表现出高度的责任心,尽管这种责任心有时会非常痛苦,但你却战胜了这种痛苦,并且取得了成功。尤其是你对沉管隧道最终接头制造和安装的理解,都很专业,可以说无懈可击!”“哗——”TEC总部会议室顿时爆发出雷鸣般的掌声。

其实,此时最激动的人还是林鸣,只是他把这份激情深深地放在心底,因为他知道,他和其他的中国工程师是第一次制造并运用沉管铺设海底隧道,虽然前面所有的工程及工程细节都百分百完好,但最终接头却是整个大桥控制性工程的关键所在。他多么期待作为世界权威的汉斯能够见证或者说检验中国工程师们研发的大桥核心成果,他觉得这一天收获最大的,是后来居上的“中国造”赢得了世界同行的高度认可和一致叫好。

还能有比这更让人激动的事吗?于是,林鸣向汉斯正式发出邀请:“我代表中国港珠澳大桥岛隧工程建设项目负责人,特别邀请阁下亲自去见证我们的最终接头安装……”

这回轮到汉斯激动了。“太令人鼓舞和荣幸了!我一定去,现在就想去!”

又是一阵经久不息的掌声。

后来,汉斯先生真的应邀到了港珠澳大桥岛隧工程沉管最终接头的安装现场,亲自登上海上安装船,看着林鸣和数百名中国工程师用了数十小时几乎完美地实现了最终接头的海底安装。“太完美了!”汉斯在接受媒体采访时这样评价林鸣和他的工程团队,“港珠澳大桥是全球最具挑战性的跨海项目,岛隧工程可能也是迄今为止最为复杂的一项工程。岛隧工程挑战有许多,比如海底隧道长度、隧道沉管管节和最终接头的制造,以及要在规定的时间内,在最深接近水下50米的海况条件下完成沉管的连续安装,并达到苛刻的安装精度要求。林鸣和他的团队做成了一项世界上还没有先例的伟大工程。他们的努力,让中国现在有充分的理由和实力,成为全球沉管隧道工程的领军国家。我向中国同行表示敬意,祝贺你们。”

汉斯的这番话,随即通过各种媒体,迅速传遍世界。

林鸣、中国工程师、港珠澳大桥也随之被这个星球上的许多人所熟知。之三 “天考”林鸣:毫发未损

港珠澳大桥从提出方案到最后建成历时三十多年。林鸣从最初参与工程的调研与设计,到直接指挥大桥的控制性项目岛隧工程完工,时间长达十三四年。林鸣现在六十岁刚出头,倒推十三四年,正好是他一生的黄金年龄段。伶仃洋海风将一位风华正茂的工程师,吹成半老之躯,所有的风骨都融进了大桥的钢架与混凝土之中……这就是中国工程师的本质,老去的永远是自己,留下来的一定是一个比一个更伟大的工程。

任何一个伟大的工程,并非是比照体量和投入来衡量的,而是根据其用途与外观及寿命的长短来做出评判的。港珠澳大桥因它所涉及的社会层面和政治考量,以及它的规模、用途、外观和技术创新等因素,毫无疑问被载入世界性的伟大工程之列。而所有可以称之为“伟大工程”的,又总是经历过千百次的自然与人为的考验。

林鸣和万余名港珠澳大桥的建设者也必须经受这种考验。

2017年12月31日,大桥全线亮灯。2018年2月上旬,林鸣他们所承担的大桥控制性工程——岛隧工程也全部验收交工。之后的日子是等待大桥的正式通车。这个时候涉及的是三地管理层面的工作,与负责工程建设的林鸣他们已无多大关系。然而就在这个时候,一场从天而降的大考验又一次把林鸣推到生死关头——天气预报2018年9月15日,强台风将袭击珠江三角洲……

那几日,远在北京的我都在为林鸣、为刚刚建成的港珠澳大桥揪着心。因为那时正值我第二次到港珠澳大桥现场采访林鸣的时间点,假如……假如……此刻,有太多的假如压在我心头,其实也压在林鸣和与港珠澳大桥相关的亿万人的心头。因为这场名曰“山竹”的台风简直就是一场从天而降的“妖风”,它早不来,晚不来,偏偏在港珠澳大桥正式全线通车的前夕,像童话里的一个超级海盗,向世人怒吼着,一路横行霸道地朝港珠澳大桥袭来……

那些上了年纪的珠海老人告诉我,从他们出生到现在,没有见过像“山竹”那么大那么疯狂的台风。“没有,从没见过,能把楼顶盖掀起来甩到几百米外的地方,又把海里的大船推到楼顶的台风,头回见……”

珠海人、香港人、深圳人,这回被“山竹”吓得半死。远在千里之外的我们,从电视和手机里看到台风袭击时的画面,也像丢了半个魂一样,那些身处“山竹”中央的人不吓破半个胆才怪!

人可以往避难所里跑,楼房毕竟在海岸边一排排整齐地排列着,多少可以阻挡一些台风的力量,但港珠澳大桥是在海的中央,无依无靠,既无可躲之处,更无掩蔽可寻,孤零零地站在伶仃洋中央,仿佛一位赤身裸体的少女,任凭“山竹”挥舞千百条皮鞭抽打……“山竹”强台风是在菲律宾附近的海域形成后,朝着珠江三角洲正面席卷而来的。《天气预报》中传来“台风灾情”的那几天里,犹如台风每天就在我们耳边哀号着。因为担心大桥,也担心林鸣,所以我不时向林鸣发微信询问,但又几乎得不到他的回复。这更让人担忧。“山竹”太撼人心魄了!当时有新闻这么说:

9月15日袭击菲律宾北部,留下一地疮痍。今天,台风“山竹”登陆中国南部沿海地区,这是本年度最强台风。广东省气象台最新监测显示,16日早晨8时,今年第22号台风“山竹”(强台风级)中心位于北纬20.6度,东经115.6度,也就是在阳江市东南方向约370公里的南海北部海面上,中心附近最大风力15级,达到50米每秒的风速,中心最低气压940百帕,8级大风范围半径约400公里。

广东省气象台预计,未来24小时内,台风将以每小时25—30公里的速度向西偏北方向移动,将于今天下午到夜间在珠海到电白之间沿海地区登陆,对广东省有严重风雨影响。

受台风“山竹”影响,上午深圳出现大风大雨天气。大梅沙海浪撞破某酒店玻璃,海水流入酒店大堂。多处街道有大树被吹倒。

这就是“山竹”来临时的情景。

记得小学课本上所说的风力最大为12级,实际上强台风通常都是超过12级的,而“山竹”则属于强台风或超强台风,有人说它是17级,有人则说比17级还要强。到底是多少级,可能已经超过科学界所给出的测量标准。

一些气象学家经过计算发现,龙卷风在其肆虐的一个小时内所释放的能量区间值,相当于广岛原子弹的8—600倍。那么台风的能量,按照目前科学家的理论研究数据显示,一场成熟的台风,潜热能达到了几十万颗原子弹的能源储备。而台风的直径,最大可以超过1000公里,总面积可以达到近百万平方公里。这相当于十个江苏省或者浙江省的面积,一半左右的新疆面积,或者是相当于两个法国本土面积、三个日本的面积。1993年全球人类使用能量的总功率是10的13次方瓦特,而一场发育成熟的台风可以释放出的能量超其20倍。成熟台风释放出来的能量,相当于每20分钟引爆一颗1000万吨当量的核弹。台风每小时释放的能量等于2600多颗广岛原子弹爆炸的能量,而“山竹”无疑是无数颗“超级原子弹”的合成品。

林鸣和大桥现在要面对这样一次世纪不遇的“天考”!

苍天如此无理:假如在大桥尚未建好时你来偷袭,林鸣他们完全可以泰然处之,因为你吹垮多少我都可以整修重建!其实,任凭“山竹”还是比“山竹”更妖孽的超强台风,你即使把大桥的每一根钢筋、巨梁拧成麻花,与林鸣他们这些建设者又有何关系?

没有。无论是业主与中国交建签订的项目建设合同书上,还是世界土木工程条例上,都有这样一条法则:施工和建设方不承担任何不可抵御的自然灾害所造成的损坏。

港珠澳大桥的工程建设所要求的工程寿命为120年,并能够抵御15级强台风及8级地震,所有这些工程质量要求都到了人类所能达到的最高值。然而现在从天而降的“山竹”是远比强台风更可怕的超强台风……从工程责任层面和情理上讲,林鸣他们根本不用担心与己相关的任何责任,因为面临台风“山竹”,没有任何一个大桥的建设者需要为其负责。

但,良心和愿望又一次沉重地压在林鸣他们心头——前后十几年的辛劳与心血、1000多亿的巨资投入和三地人民的期待……就这样毁于一旦了吗?

林鸣不忍。所有大桥建设者不忍。老天你就如此忍心?你就如此狠心?“山竹”如期而至。

南海涌起滔天巨浪。伶仃洋犹如一匹疯掉的烈马……于是深圳某五星级酒店的观景餐厅大门被海浪冲垮;于是香港的街头绝了人烟,绝了小摊,绝了行车,只有残落的门窗被吹得到处乱撞;于是珠海港口的一艘艘巨轮前赴后继地“游”上岸头……

一片狼藉。一片废墟。“山竹”并没有对港珠澳大桥留有仁慈,相反,呼啸的强台风裹挟着千层海浪,犹如数千头发疯的狮子,张着血盆大口,轮番扑向大桥,企图撕碎、咬断它的每一根钢筋和桥梁,尤其对林鸣他们建起的东、西两个人工岛以及东、西隧道口,发起了一次次野蛮、疯狂、肆虐的袭击……“山竹”刚过,我立即通过微信给林鸣发了两个字:怎样?

大约不到一个小时,他发来一张灾后的大桥照片——港珠澳大桥犹如刚刚出浴的少女,婀娜多姿,娇艳欲滴……美不胜收!

不可思议!一代海骄!当时我兴奋得连连喊出这两句话。是为中国大桥而呼!更为林鸣他们而呼!

国庆长假期间,当我再度来到珠海的大桥建设营地采访时,看到淇澳岛码头边有块万吨重的残桥断梁搁置在岸边的花圃地里,问当地百姓,回答我说是被“山竹”台风吹上来的。再到林鸣他们营地,大桥岛隧工程项目的党委副书记樊建华指着一楼走廊墙壁上那道齐头高的水痕说:这就是“山竹”挟来的海水……

不敢想象当时的情形!

来到林鸣的工程指挥部。我问他“山竹”台风肆虐时他在何处。“就这里!”他指指自己的座位。“当时紧张吗?”“当然。”“那时桥上有人吗?”“全部撤了下来,一个没留。这是大桥管理局的要求。”“台风过后,大桥,特别是岛隧有没有被损坏?”这是我最关心的。“毫发无损。滴水未进。”林鸣说这话时,底气十足,脸如绽放的花朵。末了又补充说:“不仅岛上的房子没被吹坏一块玻璃,隧道内没进一滴海水,连我们种的树都没被吹断一棵……”

这……这怎么可能嘛?

林鸣见我不信,便打开电子屏幕——顿时,宛如彩虹的大桥,在伶仃洋上飘逸着向我迎来……之后是巍然挺立于大海之中的桥梁,再是东、西人工岛近景和整洁、漂亮的隧道……“真的啊,房子的玻璃没掉一块,挺拔的树木没断一棵!”我情不自禁地对林鸣说,“你又一次通过了上天的考验……”

这一刻,我看见中国工程师的双眼,透着闪亮的晶莹。第一章酬志伶仃洋蜿蜒的港珠澳大桥

我一直认为,并不是所有的杰出人物都是死去之后或者在岗位上牺牲之后才伟大的。林鸣是我在过去一年中所关注的两位杰出人物之一,另一位是“天眼”工程的南仁东,亿万人民对他已经非常熟知,南仁东先生在2017年逝世,死后他所孕育出的中华民族伟大的婴儿——“天眼”诞生了,南先生也随之成为我们的民族英雄。但大家对林鸣还不够熟悉,因为他还活着,他的故事仍在继续。活着的和继续在创造故事的人,一般不会被大张旗鼓地宣传,更不会有“封顶”式的评价与讴歌。然而林鸣做的这件伟大的事情,全国人民都已知道了,那就是2018年10月23日中共中央总书记、国家主席、中央军委主席习近平出席开通仪式并宣布通车的长达55公里的世界第一长跨海大桥——港珠澳大桥。

关于这座桥的伟大之处,可以用至少十个“世界第一”来称颂,事实上也是如此。外媒已经把这座大桥誉为“新的世界七大奇迹之一”。

通车那天,港珠澳三地万众欢呼。也许在所有激动的人群中,林鸣是唯一一个一直紧锁眉头的人。其实这也是他的习惯表情。在过去近十年时间里,他几乎每天都在为这座大桥眉头紧锁,实在是因为施工现场有太多令人担惊受怕的事要等着他去面对和处理……“一个人的胆是被吓大的。”想象不出中国工程师的本领到底有多大——世界上最强大、最老牌的跨海大桥和海底隧道的建筑专家及专业团队用了一个多世纪积累下来的海上造桥经验,竟然在中国工程师手里被“边干边学”全部熟练掌握,并且远超其水平地发挥和创造了无数前所未有的奇迹。

林鸣“牛”就牛在这里。他的名字生来就是一鸣惊人的意思。

且不说工程的复杂性,单言港珠澳大桥花去的工程费,他林鸣所承担的这一块约占整座大桥主体工程费用的五分之二,你可以想象他干的潜入海底的隧道工程在整座大桥中的分量有多大!

大桥的总分量是多少?估计没人称过,也称不出来。但林鸣负责的33节深入海底、构成整个海底隧道的沉管,每节重约8万吨,相当于一艘重型航母的满载排水量。33艘“航母”逐个制造,再逐个深入海底,再串联起来组成双向六车道的通道,外加中间一条防水防火防事故的消防通道,而且要做到“滴水不漏”……简单而言,林鸣及他的团队就是在港珠澳大桥上干了这些事。然而,他们从准备到完工,却花去了差不多十五年的时间。

刚接受港珠澳大桥任务时,林鸣还是一头乌发、身板挺拔的英俊帅哥。但现在的他完全变样了。第一次在北京见面时,他把我当成了“作协秘书”,而我一直在观察和琢磨此公到底有多大年纪了。六十七八?兴许七十了吧!后来知道,他比我还小一岁。这让我大感意外!

实干真苦!

知道他真实年龄时,我对他为国家建造大桥所付出的辛劳感到由衷敬佩。

外貌丝毫不影响一个高尚的人的崇高,也不影响这个人的真正形象。更何况,林鸣他而今“显老”是跟这座磨难中成长起来的大桥相关联的……他夫人说到这一点时热泪纵横,哽咽了半天只说了一句话:跟他这辈子,比台风里走趟大桥还累、还担心!

我能理解林夫人这话背后的内容,因为林鸣真正当成“家”的是他的“桥”,为了这“家”,他几次差点舍命,更不用说平时工程上要他命的时候。“像这样一座大桥,作为岛隧工程的总指挥,每一天的施工现场,每一个工程技术环节,都有可能要你的命,失败时你要负的责任,就能一次要你的命……”林鸣说,“这么一个超大型的工程,这么多从未经历过的施工过程,失败一次就可能是几个亿、几十个亿和几十条、几百条,甚至上千条生命,你作为总负责人,不要你命还能要谁的命?”

林鸣是我江苏老乡,他的“命”与桥关联,与珠海牵扯在一起——这是他的命。

港珠澳大桥的开工日子是2009年12月15日。那天,时任国务院副总理的李克强来珠海启动大桥开工仪式。但林鸣接受港珠澳大桥第一个任务的时间,比这还要早上整整四年。

2005年他被抽调到珠海参加大桥前期相关技术调研和论证工作。其实,关于建不建,如何建这条联结香港、澳门和珠海的大桥,在林鸣去珠海接受前期专家组任务之前,已经有了一二十年关于“大桥”的种种“激烈纷争”。说“激烈”,是因为当时这大桥太特殊了——关联着三个地方不同社会制度的政府和百姓的事。

看看地图便知:珠海位于珠江口的出海口西侧,与附近的中山、澳门相邻。以前一直以为澳门紧挨香港,这回前往大桥采访多次,方知原来在珠海“一脚抬起”便到了澳门。与珠海隔海相望的是深圳和香港,东西两岸之间便是一片名气很大的海面,叫伶仃洋,面积约2100平方公里。在这片苍茫的海面上,发生过很多影响中国历史进程的故事,比如鸦片战争,比如孙中山领导的一次次反清起义,当然中国改革开放的第一波浪涛,也是从这片海洋上涌起的。但伶仃洋给中国人留下最早最深和最久远印象的,当属南宋抗元名臣文天祥。

公元1279年正月的一天晚上,当一缕血色的晚霞跌入海底之时,文天祥被元军押解在船上,横渡这片海面。那一刻,甲板上手脚皆被镣铐紧锁的文天祥,伫立于大海之上,阵阵海风吹荡着他的衣衫,将军双眉尽是诘问和悲怆,只见他时而仰天长叹,时而悲恸无语……片刻,文天祥突然伸手要过元军将领张弘范让他写信招降同僚的纸笔,道:“我写!”

文天祥真的写了,悬腕挥毫书写下一首传诵至今的壮丽诗篇——辛苦遭逢起一经,干戈寥落四周星。山河破碎风飘絮,身世浮沉雨打萍。惶恐滩头说惶恐,零丁洋里叹零丁。人生自古谁无死,留取丹心照汗青。

这首名曰《过零丁洋》的诗篇,如黄钟大吕般,一直响彻在中华民族历史的天空,仿佛每时每刻都在告诫每一个中华民族的后生记住人生几何,如何爱国、报国和强国。七百多年来,中国人没有忘记过文天祥在伶仃洋上的这一绝唱。

港珠澳大桥则是其中又一壮美的时代篇章。

2005年,林鸣48岁,年富力强,朝气蓬勃,已经是中国建桥界有实绩、有名望的专家了。造桥属于土木工程类,在这一领域称得上专家的人士,要么是理论上的权威,要么就是成功干过大工程的人。林鸣属于后者。他从实践中积累的真知灼见,让那些理论权威不得不刮目相看。事实上工程技术方面的很多尖端环节和重大成果并不是先有理论的,而恰恰是先在实践的过程中打磨出来的。港珠澳大桥多个“世界第一”的创新、发明,就是靠林鸣和他的团队在实际施工中创造的。这个时候,理论后于实践被总结出来。

刚刚进入港珠澳大桥前期调研工作之时,林鸣有机会与交通运输部几位领导到日本等发达国家学习观摩他们的跨海大桥建设经验,印象最深的是日本东京湾横断公路大桥。它在日本被称为“东京湾水隧道”,实际上是由桥梁、隧道和人工岛三部分组成,与港珠澳大桥的形态相似,区别只在于这条9公里长的海底隧道用的是盾构法,另有4.4公里的桥梁和一个叫木更津的1公里多长的人工岛。全长15公里有余的大桥,尤其是岛隧相接的木更津人工岛那如诗如梦的夜晚景象,顿时让林鸣等中国专家们感叹不已:什么时候咱中国也能有这样的海上大桥,作为造桥人也不枉此生了啊!

造一条超过日本东京湾横断公路的跨海大桥,也就成了中国造桥人的一个梦想。林鸣也是这“追梦人”之一。当时林鸣印象最深刻的倒并不是东京湾跨海大桥壮丽的奇景,而是它岛、隧、桥一体的结构形态。“原来在海上造桥,可以由几种变换的结构来实现啊!”林鸣心头为之震撼。他在想:中国地大物博,陆海相近之地甚多,南有琼州海峡,北有渤海湾,更有大陆与台湾之间的辽阔海峡,这些地方一旦确定要建桥,桥、岛、隧结合的跨海大桥必定是首选。而这些穿越海底的隧道和连接海底隧道与桥梁的人工岛,必将是中国造桥人绕不过去的新课题。

现在,林鸣有幸参与港珠澳大桥前期调研准备工作,应该可以说是他在将梦想变成现实的征程上所迈出的第一步……早在这之前,中国人关于在伶仃洋上造桥和造什么样的桥、在何处造、何时造的问题,已经“扯”了几十年。

这是一段“极其痛苦”的历史——珠海市老市长、老书记梁广大这样说。

现在我们有许多内地人士议论港珠澳大桥时,常把它的意义简单理解为内地的“统战需要”,是“中央政府主张的”,其实颇有误会。当然,我们现在说这座大桥对实现“一国两制”具有重大意义,这并不错。此桥是目前连接香港、澳门和内地最快捷的通道,使珠海、澳门和香港三地之间的互通互联进一步加深。“三地相连”的梦想,文天祥那个时候估计没有想过。鸦片战争那个时候也没人想过。之后香港被英国统治,有人想做这个梦,但也只能是白日做梦,梦了也没有结果。香港和澳门的人如果这样想,可能还是出于对故乡的一份相思情;内地的人可不敢这样想,这样想的结果会很惨,等同于梦想“资本主义”“妄图毁灭社会主义”。

真正想在伶仃洋上造大桥,还是在中国改革开放之后……之前内地的人想造这样的桥,只能属于痴心妄想,因为我们国家当时还不强大,广东那边还没有人想到要造这样的大桥,趁海上月黑风高偷渡出去这样的事,谁想过从“桥”上走到香港、澳门去?!

没有人。“国家强大了,别人紧张了,才可能有人想到要造这样的桥。当然,像我们这些搞工程技术的造桥人,也只能是在国家强大之后才有可能去造这样的桥。”林鸣说。

伶仃洋的水是苦的。伶仃洋上造桥的事也经历了极其苦涩的岁月与过程。“其过程比海水还苦……”所以林鸣才在建好大桥后跟我说了句很浪漫的话:现在他感觉伶仃洋开始变甜了。

从苦到甜的过程,是一个漫长而艰难的“苦恋”期。其中的沟沟坎坎,林鸣差不多都经历了……

伶仃洋上造大桥,得从珠海特殊的地理位置和历史性原因讲起:1979年,中国改革开放总设计师邓小平在南海边画了一个圈,有了深圳、珠海、汕头和厦门四个经济特区。后来的发展大家都知道了,深圳突飞猛进,其他三个特区的发展速度和变化却要慢不少,原来国人对“一步抬起到澳门”的珠海寄予很大期望,可珠海就是没能更快地发展起来,被深圳远远地甩在后面,甚至被90年代开放的东部沿海城市也甩得远远的。

珠海一直很尴尬。素有“梁大胆”之称的梁广大很憋气,但就是没有多少办法。因为珠海连不上香港,被宽阔的伶仃洋断了前行的“财路”——苦啊,伶仃洋的海水苦了我们祖先几千年,苦得我们当代人脸面都发青……许多珠海人在过去“庆贺改革开放”时,都会感觉到自己身为“珠海特区”人而脸上无光。

这种尴尬,在“珠海特区”成立十周年之际恐怕已经无法掩藏了,因为那个时候与珠海隔岸相望的深圳已经发展成了世界瞩目的现代化大城市,同样是往日的小渔村,又是同年同月同日出生的“特区”,珠海你怎么啦?你们这些官员还好意思待在台上“哇啦哇啦”地叫什么呢?面对群众的愤怒呼声,一向铁面金刚的“梁大胆”也露出了少有的谦卑微笑。确实说不过去。特区成立的第四年,邓小平来到珠海视察,梁广大那个时候意气风发,出面请邓小平题词。于是珠海有了一张名片“珠海经济特区好”……但后来珠海特区并没有真正好起来,发展速度被“特区同胞兄弟”的深圳远远甩出三条街!“不是珠海没能人,而是珠海断了路!”珠海干部、群众这样喊冤。梁广大从1983年开始主政珠海长达16年,他的胆子和能力足够大,不比深圳历届领导差,而且珠海在梁广大手上也有了港口、机场和广珠铁路,但那些想赚钱的香港人就是不往珠海这边靠。梁广大多次到香港去游说也没有用,他那些“优惠政策”就是打动不了香港老板。一开始我们这些外地人也弄不明白,后来听一位香港人一算账才恍然大悟:比如一个集装箱货物,从珠海出发运到香港货柜码头,走陆路,需绕道广州再至香港,这样一个集装箱的运费就是3000多块港币。而从深圳到香港只要1000块左右。假定某个企业每月有1000个标准集装箱进香港,如果从珠海走,一年就得多付2000多万港币,而且还不算时间上的耽搁。“傻子才去珠海撞鬼呢!”所有生意人一提当时的珠海,就会这么说。梁广大后来派人算过,如果在伶仃洋上造座桥,那么珠海就会彻底摆脱这种局面,再用一个集装箱的运价计算,珠海到香港的运费可以降到800元港币以下,比深圳到香港的运费还要低。“假如伶仃洋上有这么一座大桥,我们在进出口运费上就能省下20%左右。诸位一年下来腰包里就又多了几十亿、几百亿呀!”这个账是香港一位大老板算的。此人名叫胡应湘,香港合和实业有限公司老板,1972年创办该公司。他的66层高的合和中心大厦,曾经一度是亚洲之巅和香港标志,因其新颖巧妙的结构设计,获得过英国结构工程学会大奖。胡应湘在香港不算是第一方阵里的顶级大老板,他曾经最好的排名是第25位。但胡应湘与其他富豪有不同之处,他还是位能直接建楼造桥和修路的土木工程专家,他的这一身份在香港专业领域一直是大佬,所以那些靠港口、码头和建楼起家发财的大佬对胡应湘格外看重。胡应湘在内地的广东一带名声可就不小了,1978年他就主持设计了广州的中国大酒店,而且是六个投资人之一。之后,胡应湘先生一直热衷于对内地的投资,其中在广东省起着重要作用的广深高速公路、广珠高速公路、虎门大桥等项目,皆是他的资金和手笔。有人给胡应湘算过,从20世纪80年代至今,胡应湘对祖国内地的投资高达600亿元,为内地教育、慈善事业及赈灾捐款额逾2.1亿元。他因此被国家领导人誉为“有胆略、有见识的爱国企业家”。

我们说胡应湘,是因为他是提出在伶仃洋上建大桥并致力于推进建港珠澳大桥的第一人。这个“第一人”的可贵之处在于,还在珠海等内地城市提出在伶仃洋上建桥的动议之前,他胡应湘就已经在香港热热闹闹地喊起来了。“胡应湘等人提出在伶仃洋上造桥,既是爱国行动,也是生意考虑,但应当肯定的是,两者之间前者更重于后者。这一点在胡应湘身上体现得更突出些。”林鸣这样向我介绍,因为他后来跟胡应湘这位香港土木工程权威打的交道很多,所以了解整个大桥的前尘往事。

1978年应广州市领导之邀,同时受另外五位香港大佬(李嘉诚、郭德胜、冯景禧、郑裕彤、李兆基)之托,胡应湘着手投资建设广州的中国大酒店。当时从广州回香港的路实在难走,有一天傍晚,胡应湘提出要取道澳门回香港,同行的一名英籍专家提醒他:此路往珠海,要过六条河,没一座桥,来回几番轮渡会很辛苦的。胡应湘说:我就想看看西线这条公路以后到底能不能承接我们未来酒店的客人。

后来,胡应湘自己说:“这一路差不多都是阎王路,走了一次就不想再走了……”也就是这一趟刻骨铭心的行程,让对修路建桥“有瘾”的胡应湘产生了“披肝沥胆般的”激情,而且激情一起,就持续了几十年——胡应湘自己说,直到港珠澳大桥通车那天,这股激情才算稍稍平静下来。“我可以向老天交代了,我胡应湘做了件对得起香港、澳门和内地的事。”现年84岁的胡应湘在通车那天对新闻界这么说。说这话时他那副标志性的“胡氏宽边眼镜”后面的眼眶里闪着泪光。

我们把时间往前推移到三十六年前的1982年,当时还年富力强的胡应湘从海上“狼狈”回到香港的那天晚上,他翻来覆去睡不着,脑子里一直在构思他的“环珠江口高速公路网”。想着想着,突然有个奇妙的念头从他脑海里一闪而出:能不能建一条连接香港、澳门和内地的最近的交通线路?这个想法一闪之后,胡应湘一个鲤鱼打挺从床上跳起来。工作台摆在卧室里——这已经是他几十年奋斗的一种象征,只要有重要项目和灵感,他都会半夜从床上跳起来,随即在工作台上比比画画,直到朝霞射在那副宽边眼镜的镜片上……

这一夜也是如此。他在图纸上画啊画……当笔落到伶仃洋那片宽阔的海面上时,他停住了,因为大海隔断了他的“高速公路网”。

怎么办?怎么办?五十余公里长,苍茫大海,波涛汹涌……一代名臣文天祥壮志未酬的地方!“人生自古谁无死,留取丹心照汗青。”胡应湘啊胡应湘,你这辈子建房修路也算干了些事,但你能不能干一件像文天祥作的诗一样的事,成为千古不朽之作呢?

就在这自问自答之间,唰的一声,笔过纸端,一道深深的印痕刻在了海面上……

对啊,何不在海上架座桥?!有了这桥,从香港到珠海,到澳门,或者从珠海、澳门到香港,多近啊!

对!对对!造一座桥!!在伶仃洋上造一座大桥!!!“你喊什么呀?把楼里的人都吵醒了,你看你……”夫人穿着睡衣从内屋走出来。胡应湘竟然张开双臂将其抱起,然后转了几个圈。“你说说,我这个想法如何?快表态!快快!”用夫人的话说,胡应湘又“疯”了一回。“什么桥呀?”夫人被他拉到工作台前,胡应湘指给她看那伶仃洋面上的一座“桥”:“就这里!是它……”胡应湘仍然沉浸在兴奋之中。“你要在伶仃洋上造大桥啊?”夫人被丈夫的激情吓着了,连忙摸摸他的额,说,“没有发烧呀!”

胡应湘一本正经地回答:“我没有发烧。但为了在伶仃洋上造大桥,我后半辈子准备为它而‘烧’……”

夫人被他感染并感动了。

也是1982年这一年,美国某杂志将胡应湘头像刊于封面,内文刊登了《胡应湘的梦想》。这份有影响的权威刊物之所以如此宣传胡应湘的“梦想”,是因为胡应湘不仅开始大举投资中国内地,而且率先在香港同胞中阐明了他的政治与投资观点——其实也是他的梦想:“我到内地投资,不仅是为了赚钱,投资基础设施回收期很长,而且我有一个愿望,希望珠江三角洲在不久的将来,能够成为继中国香港、中国台湾、新加坡、韩国之后经济上的一条新的小龙……”“如果只为要赚钱,根本不必搞这种长期项目。我自己的钱也不少了,现在只希望为社会做点事,把基础留给下一代。”“中国不富强,香港就没有希望;香港要繁荣,靠祖国建设好。”

胡应湘的这些观点和立场,在当时的香港同胞和海外侨胞中产生了重大影响。

次年,胡应湘当选为全国政协委员。借着开会之机,他首次对外正式提出在伶仃洋上建大桥的建议。这一建议在当时犹如春雷巨响,在香港、澳门和内地,以至海外,产生了强大的震撼效应和共鸣反应。

试读结束[说明:试读内容隐藏了图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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