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玫瑰停止的地方,芬芳前进了:顾城诗传(txt+pdf+epub+mobi电子书下载)


发布时间:2020-06-23 00:19:41

点击下载

作者:倾蓝紫

出版社:北方文艺出版社

格式: AZW3, DOCX, EPUB, MOBI, PDF, TXT

在玫瑰停止的地方,芬芳前进了:顾城诗传

在玫瑰停止的地方,芬芳前进了:顾城诗传试读:

那些美丽的顾城诗句

我还想画下自己 画下一只树熊 他坐在维多利亚深色的丛林里 坐在安安静静的树枝上 发愣 他没有家 没有一颗留在远处的心 他只有,许许多多 浆果一样的梦 和很大很大的眼睛

我们走进了夜海,去打捞遗失的繁星。

春天走的时候 每朵花都很奇妙 她们被水池挡住了去路 静静地变成了草莓

时钟,在教堂里栖息,沉静地嗑着时辰

山,像脱毛的骆驼,大群大群的,在星空下静卧。

我的梦不会太久 她预备了萤火虫

花在睡去,早晨在哪 风正一点点侧过身 穿越篱笆

这是最美的太阳 把花印在地上 谁要拾走影子 谁就拾走光芒

还是给我一朵云吧 撩去晴朗的时间 我的眼睛需要泪水 我的太阳需要安眠

是我们抬高了星辰的位置 决定从下边仰望它们 我们想在下边居住

夏天,没有风 像夜一样温热的柏油 粘住了所有星星

骄傲地走着 一切已经决定 走 好像身后 跟着一个沮丧得不敢哭泣的 孩子 他叫命运

堤岸又细又长 杨花带走星星 只留下月亮 只留下月亮 在我们的嘴唇边 把陌生的小路照亮

草在结它的种子 风在摇它的叶子 我们站着,不说话 就十分美好 有门,不用开开 是我们的,就十分美好

鸟翅的圆规 划出天空和大地的边界

早晨,黑夜还要流浪 我们把六弦琴交给他 我们不走了

我没带渔具 没带沉重的疑虑和枪 我带心去了 我想,到空旷的海上 只要说,爱你 鱼群就会跟着我 游向陆地

早晨是一个年轻的公社 宣布:没收繁星

我将在绿色中消失 我将在为许多美好的 时刻,美好得 像一枚枚明亮的浆果 在山地倾斜的阳光里 等待着 等待着不睡午觉的 孩子们长大 长大,成为运行者

阳光 在天上一闪 又被乌云埋掩 暴雨 冲洗着 我灵魂的底片

我希望 能在心爱的白纸上画画 画出笨拙的自由 画下一只永远不会 流泪的眼睛

我们不去读世界 世界也在读我们 我们早被世界借走了 它不会放回原处

孩子们为花朵 捉住了蜜蜂 世界为自己 捉住了人

0点的鬼 走路非常小心 它害怕摔跟头 变成了人

我在时间上徘徊,既不能前进,也不想后退。挖一个池沼,蓄起幻想的流水。

汽车射出两道灯光,把黑暗的公路,变成光明的走廊。

不要问我的过去 那些陈旧的珊瑚树 那水底下 漂着泥絮的城市 船已经靠岸 道路已经在泡沫中消失 我回来了 这就是全部故事

假如钟声响了 就请用羽毛 把我安葬 我将在冥夜中 编织一对 巨大的翅膀 在我眷恋的祖国上空 继续飞翔

土地上生长着信念 有多少秋天就有多少春天 是象就要长牙 是蝉就要振弦 我将重临这个世界 我是一道光线 也是一缕青烟

死亡是位细心的收获者 不会丢下一穗大麦

我的诗 不曾写在羊皮纸上 不曾侵蚀 碑石和青铜 更不曾 在沉郁的金页中 划下一丝指痕 我的诗 只是风 一阵清澈的风 它从归雁的翅羽下 升起 悄悄掠过患者 梦的帐顶 掠过高烧者的焰心 使之变幻 使之澄清 在西郊的绿野上 不断沉降 像春雪一样洁净 消融

前言 人可生如蚁而美若神

他是个诗人,他永远戴着牧羊人的帽子,收敛着落到人间的晚星,带回天堂,他的眼神总是超越浮世繁华光临伊甸园。

他牧羊的鞭子上运载着一个天国,运载着花和梦的气球,所有纯美的童心,都是他的羊群,他在人间放牧着这些美好,每当我们读着他童话般的诗歌,就像心灵在牧场上被他放牧。

他挥舞着鞭子,把伤痕累累的大地的痛苦导向天空,而天空完美无损,人间此生此世多少生死悲欢落入天上,就像石子落入一涧深潭,沉下去,波澜不起,天空依然光洁如初,从不为此间岁月惊。

他的诗中有一个美好的童话世界,从天堂偷来伊甸园的他放到人间,却发现这冰清玉洁的世界禁不住红尘火焰的炙烤,化作一阵云烟,重回了他的天堂。两手空空如也的诗人,经不起这般巨大的失去,他毁烬了自己。当我们站在他的童话世界的废墟之前,依稀从那断垣残壁看见当初多么美好,如花还是美眷,流年不是似水,诗人与这个世界互为爱人,他在为这个人间写着一篇篇情诗。

诗人,与光同往者永驻……

在语言停止的地方,诗前进了;在生命停止的地方,灵魂前进了;在玫瑰停止的地方,芬芳前进了——顾城。

他只有,许许多多浆果一样的梦

童年的金色,

已经消失,

广阔的世界,

变得更加清澈。

生命——

融合在山泉中的一滴露水,

在崎岖不平的道路上,

吐着快乐的泡沫,

唱着希望之歌……——《起步》

我已在生命中行走千次,那时,山上有蕨草、铁犁,书还没有诞生,字还在土里细微地趴着,死亡还没有诞生,中世纪的尖塔远没生长起来。——顾城

他说他是个秋天的孩子。

他会的第一种语言,是鸟语,只有姐姐才能听懂,有一次帮他跟父母翻译的姐姐译错了一个字,两岁的他竟站在穿衣镜前愤怒了好半天。

他喜欢书,不喜欢上学,因为上学,他把脸贴在凉凉的玻璃柜台上,像蜗牛一样不肯离开——里面有他想要的书,他需要妈妈用书补偿他因为上学而受伤的小心灵。

为不去上幼儿园,他与父母做着艰苦的斗争与反斗争。顾城不喜欢集体生活,他提出一个不可能的要求——要爸爸妈妈给他一万斤粮票、一万块钱,才去上幼儿园,当然每次都在与父母的斗智斗勇中败下阵来,忧伤的顾城,困在幼儿园里。

跟幼儿园的小朋友们一起睡觉比赛熬夜,顾城总是输,那个赢了他的小朋友,跟顾城说在他睡着的时候,他在月光下,用纸叠了一个天鹅。顾城小小的心灵突然被月光这个优美的词触动了。他第一次感觉到一个境界,月光,小小的顾城抬头望,望见高高的树梢,望见树梢上的天空,他看见了宇宙的奥秘:《星月的来由》

树枝想去撕裂天空,

但却只戳了几个微小的窟窿,

它透出了天外的光亮,

人们把它叫作月亮和星星。

六七岁的时候,顾城念给姐姐听,由姐姐帮着写了人生第一首诗,是给爸爸写的一封信:“星星在闪耀/月亮在微笑/我和姐姐呵/等得爸爸回来了。”

然后,一切都有一个真正的开始。

顾城上学了,并且走在放学的路上。

那一天,雨把世界洗得那么干净,令人愉快。

书包挎在胸前的顾城,走过一棵熟悉的塔松。

少年忽然呆住了——“真好看!塔松绿汪汪的,枝叶上挂满亮闪闪的雨滴;每粒雨滴,都倒映着世界,都有精美的彩虹,在蓝空中游动……我的心,好像也挂满了雨滴。”

后来,父亲跟顾城说,这就是诗。“我将来是诗人!”

这种感觉火热地烧起了少年顾城的心。

他真正写的第一首诗是:“有一个绿色的油漆过的小宝塔,上面的雨水像悬挂着的铃铛一样,精美的小世界在颤动。”还只是上二年级的顾城,已经感到一个广阔、新鲜的世界在给他的灵魂让路。惠特曼说:“宇宙本身就是一条让灵魂前进的大路,在前进的灵魂面前,一切具象的东西都退隐到偏僻的地方去了,一切都让开吧,让灵魂前进。”

顾城,此刻,在世界躬身为他让出的路上,好奇地踏出了第一步,一路去,千花退避,万草偃伏,百树执仗护卫,他成了一个新世界回归的王者,曾误为人身,此刻开始回归童话的一生。只是这一段童话,总有走到尽头的一天,当他走到童话的终点,身后的世界轰然溃塌,来时的路一片荒芜,而前方也没有了去处,他终究走到了穷途末路,毁身而去……

有一天,老师教学生们朗诵诗,小小的顾城在讲台下激动而紧张地想着:“该叫我了。”

他果然被叫起来了,叫起来的时候,这个少年,慢慢站起来,望着旧报纸糊成的顶棚,好像望着巨大的蓝色天空,气流升腾,他觉得自己变成了统帅……

是的,他就要成为一个诗的国度的统帅,他觉得生命需要的是一个新世界。而他已经隐隐感到了它的召唤,在那个轰轰烈烈的“文革”时代,在北京灰色的街上,这个用一根粗电线,拉着拆下来的城砖的少年郎,在身体里修筑“反修”的“地下长城”,他说:“我的眼睛,望着天空。”

这个孩子,喜欢看着天空,他望着天空的眼睛比天更蓝。他用黑色的眼睛去寻找光明,就像汽车射出两道灯光,把黑暗的公路变成光明的走廊。他看见了银河,是一条发亮的小溪,两岸闪烁着星花和诗句。

这个孩子喜欢看天的颜色,看到了白云是天的雪山,碧空是天的海洋,阳光是天的熔岩,阴霾是天的煤矿,星团是天的城市,流星是天的车辆。诗人说:“天上的一切只能遥遥相望,所以天是幻想的家乡。”

看着天空的孩子,当他把仰望星空的眼睛低下,俯视世间,他看着在街上奔跑的落叶、碎裂的大字报、默默思索的烟囱、同大地上的灯火遥遥相望的群星,开始思考开始想到无限和有限、自然和社会、生的意义,开始想到,死亡——那扇神秘的门……

而这些是不能说的,在那个只能念诵语录的时代,顾城默默地在心中开辟着王土,当他长大,王子成王,发出声音,一声号召之后,人们疯狂地追逐在他身后,他看着诗歌周围人头攒动,他没想到,他默默耕耘了那么久的诗歌的疆域竟如此广大。但他已沉默太久,沉默太久,就成了习惯,他几乎不太会跟人世交流,成了一个特立独行的诗人。如果没有他的爱人引领他,他可能会在这人世里迷路。

一天傍晚,工宣队员们到家里抄收书籍,当他们拖着沉重的麻袋走远了,少年的顾城一个人坐在空空的书柜前发呆,他的手突然触到了一本幸存的书——法布尔的《昆虫记》。在这个混乱的夜晚,顾城通过这本书抵达了心灵安居的地方,他看见了一个无限神奇的世界——金龟子身上黄金的光辉,知了背上黑陶的色泽,瓢虫和蛱蝶身上怪诞的图案,每夜每夜它们都在他的梦中浮动……顾城说:“我是富有的,我搜集了那么多标本——大自然给我的诗的语言。”

所以这一年,他再谈起那充满童话色彩的眼睛,再看这个陷入混乱的人世间,却看到了一个美丽的新生的诗意的世界:

这是一个美丽的晨景,

到处都悬着露水,

像无数儿童的眼睛。

在湿湿的霞光里,

水光映着铜铃,

铃响伴着和风。

在云雾消散的松林里,

回荡着啄木鸟工作的歌声。

自从遇见了法布尔,还在读小学的顾城对昆虫大感兴趣,尤其是对昆虫分类学,他为了查找昆虫纲的三十四个目,把四千多页的《辞海》逐篇过滤了一遍,翻完后,更不满意了,发现下边还有更多的“科”“属”,有将近一百万个“种”,他被这个宏大的昆虫世界惊呆了。一本书已经满足不了他,他只有去书店。起初,爸爸妈妈带着他们去那个还摆着无人过问的科学书的王府井书店,顾城就在里面幸福地抄啊抄,连同他不认识的拉丁文……

有时会被围观的人啧啧赞叹几声,夸得小小的顾城心里荡漾着骄傲。

但有一次,顾城和同学路过书店,顾城要进去,同学被吓到了,问他:“书店?这难道是小学生该进的地方吗?”

怎么不该?顾城把他拉了进去,很自然地就去拿起一本《动物地理学》打开,正高兴,突然,一只骨节粗大的手,一把把他手中的书抽走了。顾城抬头一看,一个威严的老头蛮横地对他说:“国家的书,是你好拿的吗?”他把顾城当作贼了。

售货员不容顾城争辩,严厉地对他说:“快‘复课闹革命’去!”

顾城的同学唰地脸红了,心虚地拉着顾城:“走吧,走吧。”

顾城默默地走出来,从此他再也不去书店了。

他远离城市,走到大自然里,他走过那些绕着坟地的小树林,走过那清澈的小水洼,走过那巨大的木垛,那草和花自由生长的地方。这些地方,他看见了长尾巴的姬蜂在飞,带红斑的跳蛱在爬,银亮的龙虱在游泳,步行虫和螳螂在窥探着吓人的蛾。只有这里,这个大自然才是最公平的,将它的美丽无偿地赐予每一个人。

顾城每天都来到这广袤的天地走啊走,走得很远,每天都走得脚疼,有时太阳很大,有时月亮很大。

走不动了,他就拿出瓶子和纸筒,陶醉地看着、听着……感受着收获和幸福。瓶子里有他捉的昆虫。

可是有一天,他们被一帮捉蛐蛐的小孩包围了。他们抢走了顾城捉到的昆虫,打了跟顾城一起的小朋友,然后把顾城逼到粗藤的篱笆边。顾城镇定地看着他们,觉得围着自己的是一群放大的捕食性昆虫……意外地,带头的孩子一挥手说:“这孩子还挺老实的。”放过了顾城。

顾城又被赶走了。他们走在大太阳下,同来的小朋友哭了,因为被打的耻辱,而顾城只想着那些虫子,捉到的和还没捉到的。他觉得自己的一部分心,也被践踏进了这现实社会滚热的灰土里……

顾城,此刻就像一只蜗牛,本以柔软娇嫩的心爬过这粗粝的世界,去发现这世界风花雪月蝼蚁人兽的美好,但终究无法忍受人们互相恶斗的此间此世。他开始往自己的身上背一个重重的壳,而他随时准备躲避这世界,躲进自己的蜗牛壳里。当有一天,他从壳里走出来,走到这世界的悲欢离合里,终被人世的七情撕碎了身心,殒命而去。

此时,不愿意去上学的顾城,所面对的是周遭四处都在热火朝天地闹“革命”,而所谓的革命,其实就是搬搬城砖、捆捆白菜、背背语录,还有站马路上抓骑车带人的人,自己交粮票吃个忆苦饭。而上学的地方,教室都成了快塌的危房,就连凳子也找不到四条腿全的……

但是,这种“革命”连小孩子都不放过,老师终于派人找上了他,说如果不去上学,就得去参加“无政府主义分子改造学习班”。

这吓到了顾城,他老老实实踏着露水去上学了。交给老师一份检讨,上面写着:

最高指示

要复课闹革命

我望着一块文昌鱼一样的云朵,心里非常惭愧……

……

祝我们心中最红最红的红太阳毛主席万寿无疆!

老师奇怪了,问顾城:“什么文昌鱼?”

顾城很害怕,哆哆嗦嗦地说:“嗯,是一种,一种脊索动物,生活在海底。”

老师疑惑地眨眨眼,赦免了顾城,不过要他保证缴纳学费和天天上学。顾城看到梦里自己那希望的小树青青的枯叶在飘落……

沉迷于《昆虫记》时,顾城十一二岁,就像个小王子,开始渐渐懂得用诗意的语言对一朵小玫瑰诉说衷情。在《昆虫记》里,这个小王子找到了自己的王土,在一个小村的幽静之处杂草多极了:偃卧草、刺桐花、婆罗门参……沙土堆里,隐藏着掘地蜂和猎蜂的群落……树林中,聚集着唱歌鸟、绿莺……小池边住满了青蛙,在五月,它们组成了震耳欲聋的乐军……

然后,不久,他就到了这个乐园里。

1969年,因父亲在单位(解放军报社)不肯违心“揭发”同事,不肯投入到那场运动里以武力去斗争同事,他们全家被赶出了北京。顾城跟着家人一起,下放到了山东农村,莱州湾附近,一片盐碱滩。临走前,他写下一首诗:

我在幻想着,

幻想在破灭着;

幻想总把破灭宽恕,

破灭却从不把幻想放过。——《我的幻想》

一辆军用卡车载着顾城一家,来到了山东昌邑县东冢公社,一个在碱滩上用黏土筑成的村落。本来到农村以为自己可以自由地到昆虫中去的顾城,在看到一片片暗色的茅顶、土墙和直达天际的荒滩的时候,他的欢喜凉了下来,这不是他梦中的田园和草原,有的只是荒凉。

第一个乡村之夜,顾城一家人非常悲惨,带来的东西散在土院里、村道上,全家人排列在一张小土炕上,一切静极了、黑极了,好像世界已不复存在。他们开始学会思考人类最早发明的几个字——水、火、光……

顾城说:“再见,J·H·法布尔。”

此时顾城心中希望的小树已经干枯,他只希望它干得更透些,好充当做午饭的柴薪。但在希望的小树枯萎的影子边,新的希望已经投下绿荫。顾城将曾经茁壮过的那希望的小树细微的根须,保存在自己的心底,因为他觉得:“也许因为它是最初的,所以便也是最美的了……”这就是一种被称为“初衷”的东西,它一直待在人生若只如初见里,永不死去,就像一大朵时间之脂露在把一小只昆虫珍藏,从此再不会化成劫灰。

每天,在这个只许生存、不许希望的地方,顾城的任务是在荒蛮的盐碱滩上寻找柴草。有一次,四处捡柴的顾城,竟然捡到一副朽了的棺木,他为这极好的燃料大喜,还特地写了一首古诗:“黑墙一壁遮霞天,暗香传自土灶前。千载怒火腾烈焰,百世怨气结浓烟。璺甑蒸酒酒色淡,坍坟积雨雨水咸。”

日日踩着北方这巨大的土地的顾城,时时仰望着宏伟的天空,他被这种伟大的压力压迫着,心中有种子要破土而出。

一天,顾城顶着飒飒西风去赶东冢公社社中心的年集,路上,看到天下广大,只有一个宏伟的苍穹紧扣着大地。

而到了集市,人间热闹的红尘扑面而来,让他感受到了人世的温暖和充实,真如他自己在这段时期写的诗:“诗情醉心不果腹,轻云怎比半村烟。”

就在顾城看一个小摊上的东西时,他突然听到一支歌,一支优美悲伤的歌,像冰川下渗出的透骨的泉水,穿过山峡,穿过喧闹的丛林,向他涌来:

山茶呵,山茶,

我青春的血液,

为你播洒。

你向我流泪,

却不能回答,

——不能回答,

因为有一个官人

已把你买下。

山茶呵,山茶,

你美丽的生命,

被人践踏。

我为你痛苦,

却毫无办法,

——毫无办法,

因为有一个魔鬼,

已把我扼杀。

……

顾城的灵魂,被这歌声牵引,牵引到歌者之前。顾城才发现是一个吉普赛人般的混血儿,穿着那个年代不可能有的西装,蓬头垢面,捧着个海碗,在向人们微笑。

人们呼喊着歌手再来一曲,歌手用北京话说再唱一个《大海航行靠舵手》。

老乡们不满,要他唱一个没听过的。歌手犹豫一下,又开始唱起来:

在破晓前,

我踏上路程,

沿着铺满秋霜的堤埂,

向前走呵——

穿过草滩、越过坟冢……

漫漫的黑夜呵,

你怎能湮没

我这渺小的生命。

我像启明星,

等待着红日东升……

在黎明前,

我踏上路程,

沿着布满积水的小径,

向前走呵——

越过洪流、穿过阴云……

凶恶的雷电呵,

你怎能阻挡

我这忠贞的爱情。

我像啄木鸟,

叩响春天的家门……

顾城从他的歌声里“听见了死神割刈的拍节,听见了爱神箭翎的风鸣,听见了地府崩坍的轰响,听见了银河荡桨的波声……它融化了我,解放了我,使我脱离了物质的重枷,脱离了万恶的引力,飞上高高的天庭……”

当顾城正乘着歌声的翅膀在天宇间遨游时,突然被一阵粗野的吆喝声给打断了,一个口袋里插着一支钢笔的干部模样的人正在训斥歌手:“你胡嗷嗷什么?放啥毒?呃?呃?你个富农坯子,你啥态度?啥立场?啥思想?你说呃!为啥不唱样板戏?呃?呃?!”

歌手谦虚地回答:“我没有资格。”

而老乡们纷纷为歌手打抱不平,顾城也激动地冲上去朝干部抗议道:“古希腊的奴隶主也不会这样对待荷马!”

干部像看神经病似的看了看顾城:“什么拉稀的褐马、放屁的灰驴,你懂嘛儿?少管闲事。”

老乡们也在一旁帮腔:“唱唱咋啦?死不了娘,坍不了炕的!”

干部在大家的指责下,不甘心地走了,但歌手也不再唱了,而老百姓纷纷把自己已蒙了一层薄土的馒头、花卷往他的海碗里放,甚至有的还把整盘的猪头肉都送给歌手。

歌手的盘子和碗都装满了,他请一个拖鼻涕的小孩帮他一起拿,小孩红着脸,小心地端着盘子,跟着歌手走,大家庄重地为他们让出路来。

歌手走到顾城身边,向顾城微笑着点点头。顾城才发现他的白皙而又肮脏的手悬垂着、摆动着,没有任何生命的迹象。他只能用手腕去挟持着他的破碗。

顾城惊骇了,他看着歌手,歌手的眼睛坦然而又善良,落满尘土的睫毛,在金棕色的眼眸上,投下一片细密的影纹。

歌手凄然地跟顾城一笑说:“残疾人,惭愧呀。”

然后他走出门去,把自己讨来的粮食放在门外歪着的一个旧土筐里,那是他几个月的口粮啊,当地要到逢年过节,才会为了吉利施舍。

看到这一切顾城战栗了,抓出自己所有的钱,塞进歌手的破口袋,然后在满地滚动的钢镚儿中羞愧地跑开了。他的羞愧,乃为这人世羞愧,此般人世竟然如此侮辱一个艺术家。

顾城凝视着一棵巨大的、被电火烧黑的老树,对自己引以为豪的祖国发出了他深深的疑问:这就是我有生以来的骄傲、自豪吗——我的祖国!!

他不能忍受这种疑惑,比痛苦更让人难以忍受,但顾城又想到如果生活是一杯苦酒,那么所做的应该是把它一饮而尽,而不是慢慢品尝。所以他又狠了狠心,折回去,去直面这种痛苦。但歌手已经走了,而人们还在谈论着他,一个老乡说了他的身世,原来他是个在北京学艺术的大学生,母亲是个外国人,他出生在国外。父亲是八路军,牺牲了,母亲就回国了,歌手的爷爷就是这个地方的富农,而歌手因为反对一些大人物,被吊了三天三夜也不妥协。

走在归途上的顾城,再次听到了歌手的歌声,他久久地听着,一直听到自己的心谷里,心谷里有一颗种子就要破土萌芽,就要千树万树梨花开……

很多年后,顾城仍然忘不了这个孤独的歌手:

呵,孤独者,孤独者

你不能涉过春天的河

不会哦,不能哦

冬天使万物麻木

严寒使海洋畏缩

但却熄灭不了炉火

熄灭不了爱

熄灭不了那热尘中的歌

森林的家系

绵长而巨大

河水的朋友

广泛而众多

甚至那冷酷的冰川

也总连着、连着……

但你却是孤独者

只有唱歌

听么?听着,听啵

呵——生命、生存、生活

生命生存生活

山在江水中溶化

浪在石块上跳着

那一切已经消逝

蜡烛的热恋

凝成了流星一颗

不要问为什么

不要问为什么

人生就是这样混浊!

人生就是这样透彻!

闪电早已把天幕撕破

在山顶上

尽管唱歌,尽管唱歌

看乌云在哪里降落。

他歌声呜咽,泪水全无,只身打马跑过顾城的青葱岁月,他目击众神死亡的草原上野花一片,顾城心中的那些种子破土而出,张开柔软的花瓣飞翔在草原之上。海走过了许多神庙,才获得了天空的颜色;诗人走过了许多春草,才终于获得了此刻春天的颜色。

这个心中怀着花朵的梦的小王子,在农村经历了一段短暂的幻想破灭的失落时期后,他的春天来了。

春天来的时候

木鞋上还沾着薄雪

山坡上霸道的小灌木

还没有想到梳头

春天走的时候

每朵花都很奇妙

她们被水池挡住了去路

静静地变成了草莓——《生命的愿望》

那些深埋在心中的诗歌的种子终于破土而出,茁壮成长,当他们泥暖草生、细藤初上时,顾城默念着这些从心底破土而出的诗歌的句子,飞奔回家,他担心一阵风就会把这些种子吹走。

此时的他,最大的愉快,就是在擦亮的油灯下,记下心中的世界。

小王子在自己的王土里看见:“冰柱在台阶上摔碎,碎成晶亮亮的一片;雪水流出了村子,映照着北方深蓝色的苍穹;紫色和绿色的小草,微笑着,在路边出现;大雁和野鸽的鸣叫充满了整个荒原……”

小王子的灵魂被一点点融化了,融化了,变成了诗的溪流和瀑布……

火山爆发了

积雪融化了

泉水在岩石的皱纹中喷涌

飞溅的瀑布连接着天际的彩虹

……

来到农村的父亲顾工,觉得这个地方异常荒凉,他看见的是“渤海荒滩上栖落着大群大群水鸟,翅膀时时拍打着那像是泥捏似的村落,连村落里的人也像是泥捏出来的,说着我们听不太懂的话,穿着比泥土颜色更深的衣服。很少人来接近我们;我们也不主动接近任何人。”

但是这些在顾城的眼里,他却看到了非凡的美丽,他没有在这里看到城里人的自相残杀,他看到了一种宁静,却四处闪耀着美好的光芒。他就在这种宁静里,就像回到了自己领域的精灵,骑着白云四处飞翔:

我在密林中穿行,

我在瀑布下游泳,

我能去一切无法到达的地方,

不论是地层还是高空。

当我骑上洁净的白云,

身后便刮起二十四级狂风;

我又以闪亮般的速度,

去赶那永无止境的旅程。——《旅行》

农村的生活把小王子改造成了放猪和拾柴的爱好者,他在圆形的大地上走,在崩裂的河岸上走,去追随风,去寻找绿色……“虽然生存是艰难的,我对美的信仰却并没有削减;这种信仰有了另一种表达,就是写诗”。

他走在潍河岸边,像在钢琴的琴键上行走一样,每踏出一步就踏出一个音符。当他累了躺下来,顾城看见一只在天上睡觉的白色的鸟,睡着了慢慢落下来,在接近河水的地方,被自己的影子惊醒。这时顾城感到自己的皮肤已不再是和世界的界线,他感到了另一个自己。远处沙沙作响的树林,顾城觉得就是自己的手在抚动;而那轻轻冲击着沙岸的河水,就像是他的手在抚摸自己的膝盖。此刻的他成了在大地上行走的阳光,他已不再是一个会恐惧、害怕、矛盾的人。他重生了,他的生命幻化出了梦想、光明和花朵。

1970年,这个在荒凉之地放猪的少年,却像个王子,骄傲地巡视着他的王土,他看见那些在渤海滩上拍打着这个泥捏的世界的鸟向他飞来,然后落在他的周围,像见到老朋友一样,跟他热烈地打招呼。这个从两岁就会鸟语的少年,感觉自己听懂了它们的话,他有如回到了他熟悉的另一个世界欢欣不已,因为他本是属于鸟,在天空上飞翔,所以他才会看云时很近,看人时很远。

它们走后,顾城听见了天、地宇宙万物在轻柔地对话。“它们做着手势,它们之间流动着相思和默契,草因此生长,开出花朵,鸟因此飞来又飞去。”

顾城在这天地中间,前不见古人,后不见来者,宏大的天下只有渺小的他在走着,像昆虫和草一样微不足道,可是顾城的心并非草木石头。在一个春天到来的时候,一种生命的感觉就醒来了。

他拿起笔开始写。一九七一年,在一个河边,在强烈的阳光里,这个曾经会飞如今落草的小王子耸动着红肿的肩膀,用脱皮的手在河滩上写下《生命幻想曲》:

把我的幻影和梦,

放在狭长的贝壳里。

柳枝编成的船篷,

还旋绕着夏蝉的长鸣。

拉紧桅绳,

风吹起晨雾的帆,

我开航了。

……

后来,记者问顾城最初创作的想法时,顾城说:“我一开始写诗完全处在自然状态,遇到露水或是昆虫的叫声,生命也会自然地发出声音,这声音在我十二岁去农村时响成一片。我去的是个叫火道的小村子,只有土和干草,但在春天到来的时候,一切就不同了。天上有种细微的骚动,一群鸟飞来,我忘不了那些快乐的鸟,像暴雨一样落在我的周围,几里、几十里都是它们快乐的叫喊。“我最初的创作可以说是从那儿开始的。我在那儿住了好几年。我觉得生命中有一种本质的热爱,不管世上的人对你怎样,春天总会到来,天上的鸟和地上千百种开放的花总在对你说话,这时你想回答他们。最美丽的时候,甚至能听到万物轻柔地对话,你就是这对话的一部分;有一种秘密使你快乐——你是唯一听到的人。”

于是顾城捡起上帝早已准备好的笔——树枝,在河滩上写下了《生命幻想曲》,写下《我赞美世界》——

我赞美世界,

用蜜蜂的歌,

蝴蝶的舞,

和花朵的诗。

这是黑暗的时代,却是他做梦的时刻,此时顾城就像十年后他写的那只树熊,有着许许多多浆果一样的梦:

他坐在维多利亚深色的丛林里

坐在安安静静的树枝上

发愣

他没有家

没有一颗留在远处的心

他只有 许许多多

浆果一样的梦

和很大很大的眼睛——《我是一个任性的孩子》

十年以后,顾城说:“一九八一年,我好像看见了自己。我看见自己在一个遥远的地方像树熊那样,坐在澳洲的树枝上,安静地放弃了一切希望。”而此时的顾城,刚刚做着梦的顾城,梦见自己在大地上画满窗子,让所有习惯了黑暗的眼睛都习惯光明。此时做梦的他不放弃自己对这个世界的愿望和热爱,但其实他也知道实现它是不可能的:“每一个人活得都是心比天高,命如纸薄。所有幻想在这个世界上的实现,都会变成现实的一部分而远离幻想本身,这十分荒谬。”几年后,这个树熊,在新西兰找到了他的家,找到了他的浆果一样的梦,而同时当他抵达梦想,他的梦想也因落草人间消失了。

而在此时,在树熊做着很多很多浆果的梦的时候,在河水里游完泳的父亲走到小王子身后跟他说:“我们放的猪已不知去向了。”

这个抱着大树做着浆果梦的树袋熊,无奈做梦做成了人间的庄生,而在这噩梦里挣扎不休。

但是诗人在这里,听到了那个声音,那个冥冥中召唤他的声音。《旧约》里有一个三千年前的故事,那个将耶和华所默示的话传遍以色列的先知撒母耳。他年幼的时候,老先知以利眼目昏花,看不分明。一日,神的灯在耶和华殿内约柜那儿还没有熄灭,撒母耳已经睡了。“撒母耳!”

他突然听见有人呼喊他,他跳起来,便跑到老人以利面前:“你叫我,我在这里!”“我没有叫你,”老态龙钟的以利说,“你去睡吧!”

孩子躺下,他又听到相同的叫唤:“撒母耳!”“我在这里,是你叫我吧?”他又跑到以利跟前。“不是,我没叫你,你去睡吧。”

第三次他又听见那召唤的声音,小撒母耳仍然跑到以利面前说:“你又呼唤我。”

老以利蓦然一惊,原来不是小孩子梦里听错了话,而是他已听到第一次天音,他已面对神圣的召唤。旧时代已结束,少年英雄会奉天承运挑起时代的栋梁。

老以利说:“小撒母耳,回去吧!有些事,你以前不懂,如果你再听到那声音,你就说:‘神啊!请说,我在这里。’”

撒母耳果真第四度听到声音,他往天上望,烁烁星空,有呼唤从星光中来,有呼应从心底的潮声中出来。撒母耳自此至死,成为了一个赫赫有名的先知,只因多年前,当他还是稚童的时候,他答应了那声呼唤,并说:“我,在这里。”

而顾城,也听到了这个召唤的声音:“我忘不了那个声音,鸟飞走的时候我留在风里,一切忽然不同了,我听见万物在说话,声音轻柔透明;鸟的回旋、水的撞击、花的开放、心的跳动,都因由这个声音。它是公开的,它是秘密的,如同一个女孩在草滩那边割草,你在这边;她回她的村子,你回你的,你们没有说话;但是在夕阳的光雾中,这个声音拨动了一切,麦田里留下很大的影子。“就是这个巨大而细碎的美丽的声音,使我开始写诗;在我应答的时候,我便更清楚地听见;有两三年,我每天都擦亮油灯,静默在这天地间大美而无言的声音中,不知不觉就写了一小纸盒诗。”

后来,顾城给自己的孩子也取名Samuel——撒母耳,中文小名叫木耳,这名字意即“被神垂听”。

但是,听到这个声音的诗人,只有默默地写诗,那些诗意的语言此刻他不能唱出来,只能在心中挖土掩埋,等着有一天,春天来了,泥暖草生。

有一天,借着灶口闪烁不定的火光,翻看着一本残破的《洛尔加诗选》的顾城,突然抬起眼跟父亲说:“爸爸,我和你对诗好吗?我读过你的诗,你有首诗题目是《黄埔江畔》,我想对首《渤海滩头》;你还有首叫《芦苇中的雁》,我想对首《沼泽里的鱼》。”

父亲看着自己儿子的眼睛,仿佛看到有星云流动,他被深深地感动了。

于是,两人真的对起诗来,这个时候顾城的爸爸在这个荒凉的地方写的诗是这样的:“大地是一个棋盘,生命是一粒粒棋子,没有输赢胜负,麦穗和花朵是我们的旗帜。”还有“时间的车水马龙”“让我们像燕子一样回来,重新衔起一丝泥土的芬芳”,这些诗是在他们煮猪食的时候写的,如同煮猪食的火光一样,明亮又温暖地闪烁在顾城的心里。

一首又一首,用烧焦的枯枝写在灰烬上。父亲说:“火焰是我们唯一的读者。”后来,顾城把这句话用木炭写在了锅台上,又用手指一点点擦掉了。

一天,在飘飘细雨中,割草归来的顾城看见路旁小花含露朝他微笑,他被触动了,他仿佛看到了自己的诗也这样长在路畔,等着自己陌上看花缓缓归,于是他为他的诗写下了诗:

野花,

星星,点点,

像遗失的纽扣,

撒在路边。

它没有秋菊

卷曲的金发,

也没有牡丹

娇艳的容颜,

它只有微小的花,

和瘦弱的叶片,

把淡淡的芬芳

溶进美好的春天。

我的诗,

像无名的小花,

随着季节的风雨,

悄悄地开放在

寂寞的人间……——《无名的小花》

后来顾城离开农村,他带回的自己的诗集,名字就叫《无名的小花》。

诗歌赏析:《生命幻想曲》

把我的幻影和梦,

放在狭长的贝壳里。

柳枝编成的船篷,

还旋绕着夏蝉的长鸣。

拉紧桅绳

风吹起晨雾的帆,

我开航了。

没有目的,

在蓝天中荡漾。

让阳光的瀑布,

洗黑我的皮肤。

太阳是我的纤夫。

它拉着我,

用强光的绳索

一步步,

走完十二小时的路途。

我被风推着

向东向西,

太阳消失在暮色里。

黑夜来了,

我驶进银河的港湾。

几千个星星对我看着,

我抛下了

新月——黄金的锚。

天微明,

海洋挤满阴云的冰山,

碰击着,“轰隆隆”——雷鸣电闪!

我到哪里去呵?

宇宙是这样的无边。

用金黄的麦秸,

织成摇篮,

把我的灵感和心

放在里边。

装好纽扣的车轮,

让时间拖着

去问候世界。

车轮滚过

百里香和野菊的草间。

蟋蟀欢迎我

抖动着琴弦。

我把希望溶进花香。

黑夜像山谷,

白昼像峰巅。

睡吧!合上双眼,

世界就与我无关。

时间的马,

累倒了。

黄尾的太平鸟,

在我的车中做窝。

我仍然要徒步走遍世界——

沙漠、森林的偏僻的角落。

太阳烘着地球,

像烤一块面包。

我行走着,

赤着双脚。

我把我的足迹

像图章印遍大地,

世界也就溶进了

我的生命。

我要唱

一支人类的歌曲,

千百年后

在宇宙中共鸣。【赏析】

在那个动乱的年代,少年的顾城一家从北京被放逐到一处荒滩之上,这种放逐,如果是屈原,他会说:“举世皆浊我独清,众人皆醉我独醒。”还会说:“安能以身之察察,受物之汶汶者乎!宁赴湘流,葬于江鱼之腹中。安能以皓皓之白,而蒙世俗之尘埃乎!”而对于尚是少年的顾城,这种放逐,就像是一个被豢养在城市里的小狼,终于找到了他的天地让他撒开了腿奔跑,终于找到了他的那一朵月亮,让他放声吼啸。屈原不堪放逐,沉江而去,而对于顾城,他的江湖才刚刚开始,他就像那与屈原对话的渔夫,说:“沧浪之水清兮,可以濯吾缨。沧浪之水浊兮,可以濯吾足。”此方天地如此广大,正是他建造童话乐园的疆土。

屈原与渔夫对话之后,不屑于渔夫的话:“世人皆浊,何不淈其泥而扬其波?众人皆醉,何不哺其糟而歠其酾?”决然沉江。而听完屈原的话的顾城,却在以沧浪之水洗涤自己心灵的时候,被屈原的为了信念宁死勿生的决然震撼,他说:“不论哪种艺术家,要想真正登峰造极,都必须具有一个起码的品质和天性,那就是不屈服,不为世利所惑,不为威势所迫,永远不拍卖自己的心,就是面临着毁灭的深渊,也要向着真理和梦想迈进。在这个意义上说,屈原是一切艺术家的最高典范。”而顾城也仰望着这典范的灯火,行着自己足下的红尘,他将自己的心放入江湖,却不放任,也是一种信念的建造,尽管在现实建造童话,就像是在建造通天之塔,但他坚持着,坚持到最后崩塌的时候,一起碎为齑粉散落虚空。他说:“我要做完我的工作,在生命飘逝时,留下果实。我要做完我命里注定的工作——用生命建造那个世界,用那个世界来完成生命。”《生命幻想曲》就是他的开始,顾城放上了这座通天之塔的第一块砖。他把梦放在贝壳里,以夏蝉的一声蝉鸣作出发的号角,拉起风帆,他开航了。在他驶往江湖的征帆里,他疾驶在阳光飞流的瀑布下,用瀑布洗黑他的肌肤,而前面太阳做他的纤夫,强光做他牵引的绳索,拉着这个小小少年走向他的鹏程万里。这是何等辉煌的想象,在这个不能自由想象的世界里,从一个少年小小的心里迸发。少年,在世界之初,还没有去经历痛苦的时候,他所含着的是一粒青涩的种子顶动大地的力量。而当经历了太多的风雨后,他伤痕累累的心也会害怕这世界的伤害,再多的想象,已难有他人之初时的这般勇敢直前。顾城以少年之心写下的《生命幻想曲》所含着的力量是巨大的,足够冲破世界的封土。

这艘幻想之船,驶进了银河的港湾,在几千个星星的注目礼下,少年抛下了新月——黄金的锚。在黎明的时候,意气风发地望着无边无际的宇宙,却不知何处去,世界太大,足够人生驰骋,那就让时间拖着,去问候世界吧。少年,赤着双脚,走过了山谷般的黑夜,走过了峰巅般的白昼,把自己的足迹像图章印遍了大地,将世界融进了自己的生命,然后唱出了一支人类的歌曲,千百年后在宇宙中共鸣。此时的少年,走在这片荒凉的天地中,他看见天是圆的,地也是圆的,除了那几个村子之外,什么也没有。他就在这样的天地间走,感觉到自己是那么渺小,是那沧海一粟,但同时,他又油然而生一种为人的自豪感:天地间只有你——天地为我独在。

顾城心中无有神灵,他以人身为神,所以太阳供他驱使,勇往直前;月亮能拴住他,让他心灵安息,就像诗歌带他在这个世界上驰骋;而他热爱的那个尘世的女子,让他有地安居。老子说:“道大,天大,地大,人亦大。”此刻的少年对身为人的自己充满了信心和激情,他想要亲践这人类之路后,为搭建在宇宙上宏大的工程讴歌人类的伟大。

虽然很多年后,他泣血写下“此生误为人”,但此时,少年对这个世界充满了憧憬,对自己足下的路满是展望。这就是人的一生中最值得珍惜的一种初衷,它只长在年轻的双眼刚刚睁开,满是欣喜地打量这个世界的刹那,就像一朵花刚刚绽放……

用金黄的麦秸,织成摇篮,把我的灵感和心放在里边

把牧童

草原样浓绿的短曲;

把猎人

森林样丰富的幻想;

把农民

麦穗样金黄的欢乐;

把渔人

水波样透明的希望;

……

把全天下的:海洋、高山

平原、江河,

把七大洲:

早晨、傍晚、日出

月落,

从生活中,睡梦中,

投入思想的熔岩,

凝成我黎明一样灿烂的

——诗歌。——《我赞美世界》

在我生命中,有一种狂热的季风,使我去爱瓢虫背上的图案、水鸟的羽毛和在自然中升起的梦幻,使我去爱人,去爱祖国的南方和北方——那些像黄昏一样沉默的农民、那些背草筐的孩子,尘土使他们的微笑动人,使我爱我的小朋友,她会由于黑蝴蝶的飞舞而感到恐惧,爱她的亲人……我的爱,有时又那么缺乏彼此间的联系——爱真理,爱磨光的金属和炭石,爱一种天上的颜色……——顾城

1973年,顾城的父亲被落实政策,来到了济南军区宣传部工作。顾城说自己像“落叶一样,被‘风’吹到一个依山傍海的县城附近”。

这一年他15岁,为了在陡峭的山路上不打滑,他也赤着脚跟着农民向山上挑水。沉重的扁担将他的肩头磨出了血,但这个热忱地爱着这种热火朝天的生活的少年,却在自己渗血的肩上,看见“是倾斜的天空,是摇动的土地,是国家……”

但是他摔倒了,铁桶轰隆隆滚进山谷的声音,惊破了他激情的幻想,他被没收了扁担,然后分配到一个新的任务——去写一首诗。

此时,顾城虽然写了很多诗,但那是为他的童话王国而写的,他还从来没有这么正儿八经地拿着块白石灰,站在小黑板前为这个热火朝天的现实世界憋一首诗,他惭愧得不敢看周围忙碌的人影。写什么呢?写小花?顾城笑了一下,写下了几句当时最通行的七言——

宽肩挑尽千潭水

阔步跃上万重山……

在济南军区宣传部,顾城遇见了后来写《高山下的花环》的李存葆,李存葆说:“哟,听说你写诗啊?念两句给我听吧。”

顾城就给他背了《生命幻想曲》里的几句:“我把希望溶进花香/黑夜像山谷/白昼像峰巅/睡吧,合上双眼/世界就与我无关。”然后,顾城就看着李存葆老师在暮色里走来走去,走来走去,李存葆走了半天,也不知说啥好,最后就客气地鼓励了他两句。

后来写《闪闪的红星》的李心田知道了这诗,他说这不对了,得批判,这属于三四十年代的货色。还有人给郭小川看了,郭小川就批了几个大字回来,上面写着:艺术的没落,政治的死亡。

这是顾城的诗第一次得到的社会反响。那时还是1973、1974年,人人自危、生怕自己不进步就会被批斗的年代。而顾城这个后来被称为当代的唯灵浪漫主义的诗人,在此时就像是靡靡之音,让人不敢放下那高于人性的信仰去欣赏他。

父亲也不太同意顾城的写法,觉得这样写,社会不接受,人们也不理解。但顾城觉得写诗跟人喘气儿似的,不能因为人家不让你喘气就不喘,或者让你怎么喘就只能怎么喘。不因为世界上有什么现代派或者没现代派,就干或者不干,或者怎么干。他还是坚持着自己写诗的理想。

他也开始将诗投稿,但每次父亲都要看,看完后,就改,在尾巴上加几句积极的话,而他父亲根据不同时势,顺应地加上一些华主席、控诉“四人帮”或者“四化”什么的语句,这么一改,顾城的诗还真就在当时禁锢的环境下发表了几篇。

在顾城的诗开始崭露头角期间,他也回到了北京。被安排去街道服务所里干活,筛石灰、拉大锯、刨树根、刷油漆、爬到楼顶去刮顶棚铁锈、在高温熔炉旁拌糖浆……顾城此时投入极大的热情让自己成为一枚万能的螺丝钉。他为自己能成为一枚拧在什么机件上都能发光发亮的螺丝钉而自豪、得意。

尽管这个工作,应该算是城市社会的最基层,里面的人基本是哪儿都不要的劳改释放犯和残疾人。当顾城好端端地来到这里的时候,大家奇怪了,问他有什么病。顾城很纳闷地说没什么病啊!于是,人们瞅他的眼神就更加怪异,他们把他当作了傻子,这里已经收留了五个傻子,顾城是第六个。

那其他五个,行为怪异,有个傻子老去偷顾城的饭,当顾城叫他一起搭个手帮忙干活,他就装傻不应。而另一个不傻,但是不说话,父母死了,姐姐们都不管他,他本住在顾城的单位里,但单位不让他住后,他也不说话,有一天就冻死在外边的一个水泥管里。顾城对他的死有些伤感,觉得他是被人们看傻子的眼光看死的,而此时,他也在被人们以这种眼光看着。

尽管顾城在这些奇奇怪怪的人里面,却是个积极向上的好青年。有一天,在上班路上,顾城看见一个瘫痪的老头儿,躺在街边。顾城还回去跟家人说想让他住到自己家里,未果,这些世间冷暖看多了,顾城也渐渐麻木。

有一回街上的下水道全堵了,谁也不管,领导让顾城去,顾城就怀抱着一腔火热的激情去干这最苦最累的活,他以为干活,就是干共产主义,越脏越苦就越得干。别人笑话他,他也认为自己是在同恶习做斗争。

所以顾城被叫去挖阴沟,尽管他也很怕脏,但还是一憋气脱光了就跳下去,这件事之后,人们真的就开始叫他“六傻”,确实没见过他这么傻的。看他的眼光,真的就像看个脏兮兮的傻子那样,嫌弃、轻贱、嘲笑。

而顾城自己一个人把堵住阴沟的垃圾都挖了出来。就像他的诗歌所做的事一样,他是个扫烟囱的男孩,把人们内心一些被灰尘堵住的管道疏通,引星月的光进来,去发现这个世界童话天真的一面。

此时在世俗社会里的顾城,秉承的信念是为共产主义干事业,所以他的诗歌一开始也是定位给工人农民鼓劲的诗歌。后来,他继续的诗歌的信念是扫清我们心中的尘埃,还我们一水可映鉴明月青山春花的清潭。他给我们的心灵写诗,他修起一条草编的小路,让蝼蚁的梦也进入我们的心里,而不再如当时大部分的诗歌一样为我们的双手创造的物质丰裕写颂歌。

在19岁到来的这一年,一直热忱地干着共产主义事业的顾城突然对成为一枚闪闪发亮的螺丝钉产生了极大的问号:人是有大脑的,“螺丝钉”它有大脑吗?而此时,在困惑中的顾城所在的服务所宣告解散。当年被抄走的书籍,零零散散地发还了一些,因为有了书,于是顾城就遇见了一座“山”,一座由图书和画册组成的“山”,那里面有屈原、陶渊明、李白、杜甫、曹雪芹……

有雨果、巴尔扎克、安徒生、哈代、陀斯妥耶夫斯基、杰克·伦敦、西蒙诺夫、罗曼·罗兰、惠特曼、海明威……

有提香、达·芬奇、米开朗琪罗、伦勃朗、列宾、罗丹……

在这数不清的太阳照耀下,顾城眼里的黑夜消逝了,他通宵达旦看这些书:“直到起床号隐隐地响起,我才一头倒下,耳边一片海的轰鸣……”

他尤其喜欢西班牙诗人洛尔迦。洛尔迦说:哑孩子在寻找他的声音,偷他声音的是蟋蟀王。最后当哑孩子找到了他的声音,却穿上了蟋蟀的衣裳,变成了昆虫。这启示了顾城,让他也想要到一个地方去,即使变成一只昆虫,他也想找到自己的声音,说自己的话。

然后,顾城的诗情夜夜萌发。他白天总是睡眼蒙眬,可一到夜晚就来了精神。他的灯火几乎彻夜不灭,照着他在诗歌道路上奔跑的欢欣的身影。他如夜行的车,打开了两个车灯,前方的道路顿成一条光明的走廊。

白昼午睡和黎明欲来没来时,是顾城写诗的最好时刻。他写诗很少伏在桌案上正正经经地写,而是在枕边放支圆珠笔和本子,把在迷迷蒙蒙中灵光闪出的诗句,摸着黑写下来,因为他写诗时基本都不睁眼,有时候,摸不到纸了,他就把句子勾画到枕边的墙壁上。他睡的墙头涂满了诗。而成为他的冠冕的被传诵一时的那首名诗也是这样涂到了墙上:“黑夜给了我黑色的眼睛,我却用它来寻找光明……”

1976年4月5日,顾城抵达了天安门广场,他与北岛这一群诗人也曾在历史性的这一天比肩接踵过。“黄昏,金色的火焰和蓝色的烟缕交替升起;在欢呼声中,我献身的热望达到了顶点——我鼓掌,我喊,我要截断灭火的水管,我要同人民一起焚烧这最黑暗的时刻……“广播响了。我被一大群结实的民兵,撞倒在地;当我触到生硬的地面时,我忽然懂得了我毕生的使命……”

这个月,顾城写下了一篇豪情万丈的短诗《巨星》:

在宇宙的心脏,燃烧过一颗巨星,

从灼亮的光焰中,播出万粒火种。

它们飞驰、它们迸射、点燃了无数星云。

它燃尽了最后一簇,像礼花飘散太空,

但光明并没有消逝,黑暗并没有得逞,

一千条燃烧的银河都继承了它的生命。

4月5日,这个古老的民族经历了又一次思想解放运动,又一次民族觉醒的历史性的一天,顾城写下了他的4月5日:

白昼的月亮呵——

像冰山的心脏,

静静飘浮在蓝天的海洋上。

温暖的天海之水,

抚平了你的裂痕,

洗去了你的悲凉……

但却永远不能溶解

你心中的冰冻,

那是比水晶更纯的哀伤。

白昼的月亮呵——

像一片巨大的珠蚌,

悄悄地沉浸在云朵的浅滩旁。

富庶的风潮之波,

送来了朝霞的异彩,

送来了霓虹的奇光……

但却永远无法代替

你心头的星珠,

那是比钻石更美的希望。

我愿作一枚白昼的月亮,

不求炫目的荣华,

不淆世俗的潮浪。

终生忠于——

一月八日的悲恸,

四月五日的向往……——《白昼的月亮》

他抵达4月5日的此刻,他的诗歌也扬起了风帆,而他也实现了他的向往,他创造了一个诗歌的天国,这个天国高于世界,又面对着人类,它在给我们安慰,也在给我们幻灭。所以他的诗里含着那永不能溶解的忧伤,冰封出一个晶莹剔透的童话境界。而这忧伤,不仅是诗人自己的忧伤,也是一代人觉醒后面对人世疮痍的忧伤,更是后一代人面对物欲繁华无处醒来的忧伤。

年轻的顾城跑去跟热衷于培养他的党支部书记说:“我要写,一生都不够。”

他说:“在时间上,我是个大大的‘穷人’,我必须数每个小钱——一分一秒,来维持我的学习,偿还过去由于‘挥霍’而留下的债务。我太‘穷’了,只能活一生。我的一生,只够干一件事——学习写作。”

听了他说的“我要写,一生都不够”的书记有些莫名其妙,过了半天他才说:“那么,工作呢?”

做了很多工作,甚至连掏阴沟的工作都做过的顾城,后来终因种种原因失业在家,曾经他也烦恼过,但最后他平静了,决心以诗歌为毕生的事业,做一个职业诗人。

他的诗在北京西城区文化馆创办的《蒲公英》报上发表了,在头版以半版的篇幅发表着顾城自己油印的《无名的小花》中的作品,而最前面的就是那首《生命幻想曲》。而首印了五万份的《蒲公英》因为这些诗很快销售一空。顾城自己买了一百份报纸,兴奋地跑完了一条街,他说:“这是第一次把自己的心交给世界啊!”

诗歌赏析:《忧天》

我仰望着夜空,

感到一阵惊恐;

如果地球失去引力,

我就会变成流星,

无依无附在天宇飘行。

哦,不能!

为了拒绝这种“自由”,

我愿变成一段树根,

深深地扎进地层。

诗人头顶着天空,脚踏着柔软的土地,他看见道路在自己脚下会集,而春天在自己手中生长。

他是一棵树,树根牢牢地抓着大地,却伸开长长的树枝去撕裂天空。他戳开了几个微小的窟窿,它们透出了天外的光亮,被叫作月亮和星星。

诗人顾城正是走在荒茫的大地上,才写出了诗,而不是一脚踏空,飘行在宇宙里,美景都来不及驻足,深情都来不及去珍惜,就被推往下一航道。宇宙如此广大,足够人心驰骋,但人身渺小,需站在某一个支点上,才能从心出发,去看见世界的广大。

所以顾城说:“我认为大诗人首先要具备的条件是灵魂:一个永远醒着、微笑而痛苦的灵魂,一个注视着酒杯、万物的反光和自身的灵魂,一个在河岸上注视着血液、思想、情感的灵魂,一个为爱驱动、与光同在的灵魂,在一层又一层物象的幻影中前进。”

人类的电流都聚集在他身上,使他永远临近那个聚变、那个可能的工作——用一个词把生命从有限中释放出来,趋向无限;使生命永远自由地生活在他主宰的万物之中——他具有造物的力量。

除了这个最重要的自身条件外,无疑还需要许多其他条件,使灵魂生长和显示。需要土壤、音乐、历史、浓烈而纯美的民族之酒,需要语言,没有一种在大峡谷中发出许多回声的语言,成功是不可能的。

正是因为扎根于人类的土壤,诗人才有迸发到宇宙成流星之光的力量。阿基米德说,给我一个支点,我就能撬起地球,但是宇宙虚空,何处去找这个支点。如果人心以地球为支点,就能撬起宇宙星辰,所以,从地球出发,人类一步步走到了月球,走到了火星,走到了更遥远的虚空……

所以顾城,他仰望星空,他没有坠入其中的渴望,他很清醒:我们抬高了星辰的位置,决定从下边仰望它们,我们想在下边居住。

然后,我们就看见诗人的树,枝条在空中伸展,“一千枚思想的果实在夕阳中垂落,渐渐,渐渐,渐渐,吸引了痛苦的土地……”

我们走进了夜海,去打捞遗失的繁星

一片朦胧的夕光

衬着暗绿的楼影

你从雾雨中显现

带着浴后的红晕

多少语言和往事

都在微笑中消融

我们走进了夜海

去打捞遗失的繁星——《诗情》

细小的铃声在天上闪射,水鸟们没有鸣叫。灵魂飘动一下,又退回树丛,纯洁的天性还在三角洲上安睡。然而,宏伟的自然和历史已经在山群中醒来,已经默默围拢,生命开始流动……这一切都在无声地宣布,创造的时刻已经到来。——顾城

顾城说:“世界上有一种引人遐想的东西,叫作‘云’;‘云’成其为‘云’是需要距离的,当人们真正走近它时,它就成了‘雾’……”

此时,顾城收获了梦想的云朵,但是握到手上,却变成了雾。

这时的顾城,走进布满齿轮的城市,他迷茫了,为自己世俗的未来,为诗歌那还是一片荒茫的现实。在这熙熙攘攘的人世里,他无法发出可以融会其间的声音,他感觉自己的声音就像他喜欢的诗人洛尔迦说的:“哑孩子在寻找他的声音,偷他声音的是蟋蟀王。”他无法再在城市的红尘烟雾中,继续讲他绿色的故事。他想寻找回他的声音。他感觉自己面前是一座座与世隔绝的墙,所以这就是他拼命读书的原因,他想要用知识来抵挡现实,用一本本书来反对一面面墙。“进城以后,我听见人的声音、机器的声音、我身体里白骨生长的声音,我吃惊地发现,我已经长大。作为人,男人或者女人,都不是我的选择,但为此,我却必须找到一个做人的标准,用一种价值感来支持我的生命。我开始读书,我读了惠特曼、毛泽东、素描基础知识、相对论,我也写诗,也读自己和朋友的诗,我变得五彩缤纷,忽然把自己献给革命,又献给爱情,最后差点献给了伟大的千年文化。”

而在顾城寻找自己声音的时候,中国正流行托马斯·艾略特的话:我们不知道我们是什么,我们就不知道我们要什么;我们不知道我们要什么,我们就不知道我们是什么。但是,顾城对这句话不屑一顾。大量的阅读,让顾城信心爆棚,他意气风发地巡视着这个世界。他说:“我相信每一个人都在噩梦里,只要一句话就可以让他们醒来,世界会从此完全不同。这是一个奇异的、不断以梦为醒的噩寐,我发出声音,也寻找声音,我拼力工作,燃烧着献身的热望,这种决绝的热情一直持续到1979年。”

1979年1月,在诗刊社召开的新中国成立以来第一次全国大型诗歌座谈会上,时任中央宣传部长的胡耀邦到会讲话,而在闭幕前,墙上贴出的一张建议设立“中国诗歌节”的呼吁书,上面就有顾工、顾城父子俩的名字,虽然此时顾城还不是会议代表,但他的名字已经在民间悄悄流传。这应该算是顾城第一次在“全国”亮相。

也就是这一年,顾城所待的这个街道服务组解散了,想自己退职的可以退职,顾城就退了。领导还找顾城谈话,想培养他转干入党,但顾城此时已经迷上了写诗,他找到了他的出路,已经不愿意再走世俗之路。于是他就走了。

然后,他就随其父顾工到重庆采风。

他看见了大片的红卫兵墓地,在荒烟蔓草中,顾城突然明白,其实这不过是又一次在重复历史上已经有过的太多的天真的冲动:“最初的呼喊和血是美丽的,但随后浮现出来的依旧是无情的天宇——天道无情。尘世的运行,轻轻地压碎了它。”

试读结束[说明:试读内容隐藏了图片]

下载完整电子书


相关推荐

最新文章


© 2020 txtepub下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