吟雨轩诗文集(txt+pdf+epub+mobi电子书下载)

作者：陈小从

出版社：中华书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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吟雨轩诗文集试读：

吟雨軒詩文集序

詩之一道，人皆可爲，而難爲之也。其發端於情景而指歸於感慨，發唱之際又有關乎腹笥。是古今能詩之人夥矣，然能爲詩人者綦少，而善此道者少之又少矣！前修嘗云：學成而爲詩尚不爲晚。此論必然之詩人，而非自然之詩人也。必然之詩人必久閲世象、深道問學然後發而爲詩，是學成而爲詩尚不爲晚。自然之詩人正如嚴羽所謂：「詩有别腸」——不關乎世、學也。然則愚以爲：雖自然之詩人亦必至乎閲世象久、道問學深，而後再益以「别腸」之自然，輒能成善此道者，或爲一代詩伯！唐宋不論，遜清以還如先伯祖散原老人、鄭蘇龕、陳石遺等等概莫能外。

予爲《義寧陳氏文獻史料叢書》序之曰：

「夫九嶺競秀，幕阜騰嵐，古艾舊邦，人文發祥。夏商遠邈，崇光江右。洎乎皇宋，聲通清季。千餘載雙井黄氏所爲江西之唱，涵珍育奇，傲睨三唐；二百年竹塅陳門能振同光之體，瀏亮堅淨，典茂八表。所謂先後相應，同瘦折而軼宕；法脈所承，絶俗漬而淵懿。拗峭高渾，遒勁粹雅，其致則一也。蓋義寧陳氏源從義門之遠，流接大江之長。萬山雲氣，松濤博稽七索之案；一門書香，竹影漫衍五典之觴」——略述江西修水（即古之義寧）之淵源。

而自陳寶箴（先曾祖右銘公）以孝廉洊至封疆，其後代有彦修。吴宓《空軒詩話》云：「義寧陳氏一門，實握世運之樞軸，含時代之消息，而爲中國文化學術德教之所託命者也。」吴氏之語實以右銘公之政、散原老人之詩、寅恪先生之史爲指歸，而至今日所餘第四代「封」字輩，吴先生不復見矣。陳小從譜名陳封玖，義寧陳氏右銘公本支封字輩之一。

陳小從老人，右銘公之曾孫女、隆恪先生之女。是自右銘公四代曾孫中最善詩文者。老人幼曾承歡於其祖散原翁膝下，聞其謦欬，得其薰陶。又經隆恪先生精心作育。是故小從老人少年已通音律、善吟詠。大畫家某，常過從陳氏之廬山松門别墅，受其影響之故，小從老人早擅丹青。及長因體弱，而爲大人所呵護，唯以吟詠弄筆墨爲生活。乃父隆恪先生大詩人也，正如其父散原翁「其發爲詩也，雖牢愁而不酌魯酒，有殘紅而不流平波。風雨一夕，發唱天地；殘照四維，吞淚古今。傾脾肝而盟百卉，袖湖海而勒千瑉。」（《義寧陳氏文獻史料叢書·序》）是故小從老人於詩、書、畫耳目達精、取法乎上，玩味既久，自然而然。其所作也，非時人之面目，特於詩詞一道，無論心態立意、遣詞造句，乃至格律技巧，皆出天籟，無造作膚淺。而老人生逢舊詩人猶存於騷壇、結社風氣尚夥於社會之際，故於詩詞一道霑溉良多，讀其詩恍然百年前之韻味。如「豈因文字障清修，更無懸念掛心頭。參得祖庭安心法，月自澄明水自流」（《無題》）一種超然之淸浄、一片潔白之天地，於老人筆下款款而至，令人回味無盡。老人作詩，更多對故家以及其外家之戀戀。如「拾級攀登覓故痕，松風泉響宛然真。依稀片葉勾殘憶，欲證前塵誰與論」（《廬山探訪俞家故居片葉廬》）俞家爲小從老人之内親，陳俞兩家數代親深眷篤，老人親歷而彌珍，即而老一輩親人寥如晨星矣，此詩眼前景、心中事，一派滄桑沈鬱。

小從老人因年幼親侍祖、父兩代於廬山舊居「松門别墅」有年，故集中有關匡廬之作不少，而舊日衣冠人物、華蓋風月，皆記之以詩如：夢遊廬山得轟夢泉三疊一聯醒而足成

未了尋幽願，遲來續舊痕。松風寒透幕，竹影翠依門。轟夢泉三疊，消愁酒一樽。遊蹤稀到處，嵐氣滌襟塵。偶憶幼時隨侍雙親賞中秋月置酒果虎守松門巨石上宵深仍不忍歸寢

酷愛松間月，宵深未忍歸。樹聲疑聽瀑，山影似張帷。露重夾衫濕，杯深夜氣微。童心猶可覓，冉冉歲華推。

兩詩無論寫目中之景、心中之情，壹至夢中之思，大有乃祖散原翁之跡象。以小從老人之孝心悲閔、宅心仁厚，故詩見婉約、清新，於散原翁之沉浸厚重之外又别有情趣。特於結句之際散淡而華贍，如遠風輕雲，舒展飄逸，此小從老人詩作之一大特色也。如此之作集中多見，讀之可令人作掩卷遐想，又如：偶成

坐擁書城趣，能消白日長。懶積文筆債，衰怯應酬場。閉户貪孤靜，偷閒笑世忙。何當温舊跡，山徑立斜陽。書事

眼昏猶喜近書帷，憶海鈎沈往蹟隨。藹藹餘霞扶晚景，遲遲寸草報春暉。岳珂有願光潛德，孺子留亭挽世頹。無限松門松菊慕，西山廬阜兩徘徊。

詩中之「何當温舊跡，山徑立斜陽」，道盡詩人心中皆有而或未能一吐之慨，讀之不禁首頷再四。「藹藹餘霞扶晚景，遅遅寸草報春暉」，思兩代慈恩於匡廬，拳拳之心溢於言表。小從老人今已耄耋大年，其於祖、父慈恩之眷眷，益遠益深，集中一小詩須毫畢現：小孫宇翔見水沸呼曰水冒煙矣因憶幼年呼落霞爲火燒雲先祖曾有雛鬟呼看火燒雲句戲成一絶

火燒雲句憶當年，今見孫呼水冒煙。唤醒童心歷甲子，坐看髫齔换華顛。

小從老人以世家名媛親聆晚清遺老之掌故、親歷北洋政府軍閥混戰之景況（老人生於一九二三年癸亥），所以家國之憾，巾幗亦然，集中此類佳作數不在少，如：雜感十首·效玉溪生體（選一）

初犢安知忌虎威，拚將熱血唤風雷。柴乾星火易爲燎，蛀盛天倉忍化灰。四海新潮摧故壘，百年積習戀成規。前人慣道儒冠誤，又被儒冠誤幾回。

斯作也讀之愴然，律中兩聯，置之杜集應不遑差。尾聯之歎，詩家上乘，非善於爲詩、久事斯道者難爲也！

小從老人祥和平實，雖出身世宦而無富貴習氣，舒然悠遠、淡泊世態。此老人享大年而猶聰明之故也。《吟雨軒詩文集》爲老人七八十年所爲詩文之一斑非其全豹，如上述之明珠翠羽，啟卷可見。上引管窺僅擷之萬一也。予久客域外，老人裒珠成串之際倩予爲序，長者之命不可違，文短難爲景仰，句澀豈盡褒揚，幸在至親而不計工拙，是爲序。

二〇一四年歲在甲午之春，陳雲君時客香江

吟雨軒詩文集序

庚午秋，南昌大學劉經富老師來訪，將陳小從女史的《吟雨軒詩文集》打印稿轉交給我，囑我爲序，並云此乃小從女史之意。小從女史乃名門之後，擅長詩、文、畫，有如古之班昭、蔡文姬之流。其詩文集出版，海内文史學者尤其是研究義寧陳學有素者，詩壇有功底者，必額手稱慶，予尤歡忭雀躍，但自愧何德何能，敢置喙於前？然二十年來，雖未朝夕過從，然結緣並未因歲月流逝而中斷，辭之不敬也。

義寧陳氏，世代書香，詩書傳家。陳寶箴爲政治家而能詩，陳三立爲清末民初大詩人，同光體詩派代表人物。諸子衡恪（師曾）、隆恪（彦和）、寅恪、方恪（彦通）、登恪皆能詩，誠如陳衍所説：「散原諸子多能文辭，余贈陳師曾詩，所謂『詩是吾家事，因君父子吟』者也。」小從亦有詩云：「吾家三代皆好詩，曾祖父輩優爲之。佳話每推曹氏繼，一門吟誦世所知。」

陳小從女史早承其父隆恪、其祖陳三立之謦欬，夙植慧根。隆恪先生於民國十八年十月迎陳三立老人入牯嶺新居有詩云：「依稀萬象牽，稚女迎窈窕。」稚女即言小從。又：「憧憧衡宇望中明，閑引雛鬟踏石行」（《晚晴攜小從散步》）。陳三立居廬山松門别墅，時攜孫女遍遊山中勝境。如云：「何當倚杖聽泉滴，洞口挑雲贈女嬰」（《天泉洞》）。以杖挑一朵雲送給小從，句亦風趣有味。陳三立與隆恪夫婦、孫女小從在雪天攝影留念，賦詩以紀：「竄居亦擁團欒影，雪壑冰枝帶一雛。」可見父祖對幼年小從之憐愛，而當年牯嶺爲詩人墨客薈萃之地，過往拜訪者皆知有此小女聰慧能詩，如夏敬觀詩云：「膝前有女如雛鳳，一室吟聲破泬寥」（《次韻答陳彦和》）。此其樂融融也。

小從十歲能詩：「薄冰浮在水，烏雲滿天飛。雲散太陽出，遠客歸不歸。」此即在廬山所作五絶，初能用心觀察物態。又《賞雪》詩曰：「寒風吹絮飛，千里共一色。群山掩蒼翠。枯樹掛劍戟。舉步登閣望，寒氣逼肝膈。紅梅猶自放，惆悵松與柏。」寫景煉字，儼得其父祖家法。其《述懷詩》云：「吾母畫荻課詩書，吾父把手教平仄。屢言聲律毋强求，熟讀佳構能自得。語貴真實忌虚誇，好詩句句出胸膈。偶呈佳句頻頷首，一字不實輒指摘。」正是年少時學詩的真實寫照。

日寇侵贛北，小從依父母離開牯嶺到萍鄉外祖母家避難，詩風愈加成熟。律句如：「春水流破鏡，微風生夜涼」（《溪橋步月》）；「炊煙縈淨緑，隴陌盪新晴」（《初霽次雲姊韻》）；「雨擊波紋亂，風邀葉影喧」（《驟雨》）；「千年戰骨淒風裏，萬國鄉心淡月中」（《重九登高感懷》）；「洗添雲外千峰碧，剪取山中一段泉」（《春夜聞雨》）；「露冷粉腮疑有淚，月明秋浦覓無蹤」（《詠白蓮花》）；「風撓一壑松濤沸，翠染千山夜色瑩」（《春夜大風雨夜醒》）。絶句如：「花似太真新浴起，雕欄斜倚笑春風」（《雨望》）；「最喜輕涼新雨後，鷓鴣啼破一天雲」（《夏雨初晴》）。

更爲難得的是，此時期還有《鬻筐吟》詩，以村人斫竹織筐出行求售事爲題材，描繪貧者的心態與困境：「思欲高其價，又恐無人鬻。」「嗟乎旱爲虐，斗米貴若玉。貧家已斷炊，富家肥雞畜」、「瞻彼威赫者，坐糜千鐘禄。」如此年輕，能有此民胞物與之懷、憂天憫人之情。

小從十八歲有《

夢歸廬山故居醒而感賦

一九七七年，時局好轉，重睹天日，物换人非，感歎「多少故交零落盡，歸來日暮掩柴關」（《雜感》）。更憶廬山故居：「别來幾度滄桑换，剔抉苔痕認夢痕」（《虎守松門》）。回憶幼年時隨侍祖父遊山：「童言博得慈顔粲，一路輕箯入翠微。」（《隨侍祖父遊山》）

一九八一年冬，小從女史自武昌來南昌，訪西山崝廬故址。感愴淚迸。賦詩云：「碑碎廬傾剩草萊，松風爲奏陸沈哀。一盂麥飯遲三紀，百日維新重九垓。數典益慚昆裔弱，尋根卻幸我能來。牛眠佳壤蔥蘢在，忍聽山翁話劫灰。」自注云：「巧遇原守墓人朱叟，爲詳述墓被盜經過。」滄桑世事，何況無人守護之墓。此後與贛人舊友胡傑安、彭友善建立聯繫。安徽吴孟復教授讀到此詩，用其韻也作了一首極爲痛心的詩，吴先生爲同光體李拔可弟子，自認間接爲散原老之弟子。

三年後，小從女史再訪廬山松門别墅。此年赴京訪李一平世伯。而一平先生正是當年與陳小從父祖同寓廬山之故交。一九九一年往廬山秀峰參加首届中華女子詩詞研討會，暢遊山南北諸勝。二〇〇二年上廬山探訪俞家故居，莫不有詩紀事。至高齡，仍有「未了廬山戀，頻以夢中求」、「何當奮腰腳，再事杖藜遊」之志。松門别墅乃其一生不解之情結。

作爲吟壇耆宿的陳小從，於高年移居東莞，「强忍湖居戀，來尋南國芳」。他鄉當故鄉，愈加回憶廬山、武昌諸地往事而未嘗輟筆。

小從女史在晚年，意識其責任在肩：一爲陳家故舊、義寧之學整理考訂文獻資料，撰文配詩，殫精竭慮，此乃至性大孝；二爲詩詞興絶繼廢，固然早年作詩得自父輩鼓勵而天真萌發，而晚年則有意努力推敲字句，研求聲律，以詩留下時代的印記。這些作品大半與她的家世、經歷、親友、父執相關。諸如《述懷詩二十五韻》、《乙丑夏北遊燕京趨謁先君之摯友李一平世伯》六十韻、《先祖散原老人逝世五十週年祭》、《己巳十月廿一日返故里觀光適逢先君奉迎先祖入居匡山週甲之辰》、《松門頌》，洵爲長篇巨作，或用仄聲，或屢用先祖韻，意峭韻促，力大聲宏。《庭聞憶述》七絶十首組詩、《題五十年前所繪松蔭書屋圖》七絶十首、《廬山謡》七絶十首，莫不是有意以詩爲史，《故鄉行》五絶二十首、《今年適逢先祖散原老人就養廬山七十週年》五律，語句簡煉而情懷真淳。

也有不少遊覽、即景、詠物、

題畫

二十年來，我曾四次拜見敬重的小從女史。一九八八年十月，江西省詩詞學會成立之時，邀來小從女史，聘爲學會顧問，余始識其懿範風儀。不久胡傑安、王咨臣二先生建議省詩詞學會上書省委宣傳部，以松門别墅辟建陳三立紀念館。一九九四年清明，臺北陳伯虞至武昌，乃遵小從女史之囑，爲此事來南昌訪我，遂共策劃舉辦陳三立學術研討會；九月中旬，由省社聯、省詩詞學會主辦的首届「陳寶箴、陳三立學術研討會」在昌舉行，邀請全國五十多位專家學者、陳家後裔十多人與會，共研義寧之學。會後我陪外省代表與陳家後裔往遊牯嶺，訪陳三立故居松門别墅，瞻拜依依。九年後，由於省科技廳、廬山植物園的爭取，我與陳氏後裔陳流求、陳美延女史聯絡，終於使史學大師陳寅恪骨灰於二〇〇三年六月從廣州歸葬廬山植物園。安葬儀式時，第三次見到小從女史，垂垂老矣，聽力甚差。次年小從女史所著《圖説義寧陳氏》出版，寄來六册，囑咐我分贈省詩詞學會諸吟長。二〇〇九年夏，廬山管理局舉行「義寧陳氏廬山之旅」活動，陳家後裔六十餘人聚首廬山牯嶺。在雲中賓館開會時，我適在山編《廬山歷代詩詞全集》，聞訊前往與陳三立後裔陳小從、陳流求、美延、雲君等人相見，愉快座談往事。而今又成往事，恍如昨日。

此集的問世，相信會得到文史界、詩詞界的關注，也必有助於史事之考訂，爲創作之借鑒。小從女史爲中國文史殿堂增添了珍寶，我爲之慶幸。

胡迎建寫於南昌青山湖畔泊如齋時在壬辰初春

吟雨軒詩集卷一

一九三二——一九五八年

一九三二年（壬申）廬山

五絶 時年十歲

薄冰浮在水，烏雲滿天飛。雲散太陽出，遠客歸不歸。這首詩是我在十歲時的即興之作，小荷初露尖尖角，大受長輩讚賞。

一九三八年（戊寅）廬山

賞雪

寒風吹絮飛，千里共一色。群山掩蒼翠，枯樹掛劍戟。舉步登閣望，寒氣逼肝膈。紅梅猶自放，惆悵松與柏。

一九三九年（己卯）萍鄉

春遊

淑氣入人間，春來萬峰青。美景不可負，邀伴結同行。小溪添新雨，碧草間紅英。花深蔭遊客，葉暗護鳴鶯。徘徊吟短句，聊以寫幽情。但祝春不老，長使天地榮。

杜鵑 限地、翠等韻

深林有怨鳥，哀鳴動天地。鳴聲一何悲，花草爲揮淚。避亂離故巢，春山空自翠。萬物喜得時，百卉爭獻媚。物喜我獨悲，何人憐我意。

溪橋步月

小橋今宵月，不改舊時光。春水流破鏡，微風生夜涼。隴陌喧漁火，清輝籠山莊。玲瓏遠浮靄，皎潔疑飛霜。徘徊不忍歸，白露霑衣裳。

春日聞布穀

春去百花落，苗青麥穗黄。深林布穀鳥，殷勤催插秧。鞭慢牛已疲，日落農猶忙。此時雖辛苦，但願穀滿倉。

遊栗材窩

巖壑崢嶸林影深，溪流幽竹繞孤邨。偶來遊興濃如雨，衹恨歸鴉噪夕昏。

溪畔觀釣魚

蘆花夾岸落霞飛，塔影溪光繞釣磯。漁人猶戀夕陽好，暮靄鐘聲催不歸。

院中納涼

遠樹含殘日，移床小院中。荷花逐暑氣，蕉葉動涼風。列坐談今古，閑行望遠空。何時歸就寢，靜待月生東。

苦熱

炎帝施震怒，赫威不可觸。徘徊斗室中，汗雨替湯沐。臂酸蕉扇裂，又被蚊蟲辱。安得七星劍，怒把妖魔逐。

中秋

殘雲猶戀雨餘天，瓜果安排小院前。丹桂飄香三徑冷，濁醪待月一杯圓。鄉中猶自圖歡聚，世上滄桑幾變遷。居處無憑忘主客，秋風落葉又經年。【附】己卯中秋夜作

陳隆恪

舉世酣迎戰，窮鄉待月明。殘雲餘繾綣，深夜蓄淒清。臨照欲無影，追懷空弄情。涼侵庭桂落，蟋蟀報秋成。載《同照閣詩集》，中華書局二〇〇七年版，一七六頁。

夜雨

一簾秋雨送新寒，風樹蕭蕭小院閑。遥憶舊時遊眺處，孤雲黄葉滿荒山。

哭相平大舅父舅母

避亂離故廬，侍親共團圞。開顔忘世難，邨酒陪欣歡。詩書承教誨，癡鈍漸不安。忽動婉孌情，不畏蜀道難。伴攜外孫去，期會在歲殘。誰知别兩月，他鄉厝雙棺。園庭遺舊植，瓜實猶未乾。哀哉舅父母，一去赴窅漫。正直師古哲，博學世所嘆。持家有賢淑，垂念探飢寒。拜别時企望，慘訊來無端。容儀尚在目，追憶摧心肝。【附】相平夫婦赴成都視女經桂林未進十月三日忽報相繼病殁别僅兩月驚慟如夢哭挽四首

陳隆恪

先德鍾賢子，良緣協好逑。已同梅福隱，忽踵謫仙遊。剛直療衰俗，文章挾怒流。今當譏後死，延命欲何求。

竄避依甥館，重逢拱木前。干戈收散影，詩酒狎殘年。誰識須臾趣，因償未了緣。可憐山水窟，經此入黄泉。

蜀道真難達，攀留悔已遲。慘完同穴願，冤結異鄉悲。婉嫕垂空範，才華幻一時。偕亡天竟忍，淚竭復生疑。坐令哀君死，還應哭在生。深憂終自誤，遺恨不能平。醒眼看成夢，歸魂免避兵。未容同一盡，萬劫賸孤鳴。載《同照閣詩集》，一七九頁。

一九四〇年（庚辰）萍鄉

花朝即事

苦雨綿綿天欲傾，冬寒未盡春寒生。何事花朝花不發，寂寞深山啼一鶯。

春宵

一覺濛濛夜已闌，小窗細雨透春寒。簾前風緊啼鶯怨，明日園花應半殘。

春遊

清興促我遊，登山復入谷。砠石迎面立，野徑鋪山緑。舉手披荆棘，有壁倚天矗。高下三十丈，豺虎不敢宿。俯視壑中泉，泉清了可掬。盤旋賞未已，坐石濯雙足。歡笑日已移，歸來飽我腹。

重九登高感懷

客裏重陽兩度逢，深秋猶見遠山蔥。千年戰骨淒風裏，萬國鄉心淡月中。擊楫誰懷壯士志，閑吟卻學白頭翁。簪花還剩兒時味，極目中原寇祲籠。【附】九日偕家人登後山

陳隆恪

呼吸秋空卻自疑，連晴恍墜舊京時。山風獨往松毛落，谿水低縈碓響遲。夢冷冠裳攜菊酒，天荒蓬蓽戀藷糜。相依猶逞登臨興，回眺炊煙數孑遺。載《同照閣詩集》，一九二頁。

一九四一年（辛巳）萍鄉

上巳

閑中歲月更遲遲，又是清明上巳時。興廢春風皆不問，依然吹緑四山枝。

春夜聞雨

清明時節雨綿綿，繾綣烏雲黯碧天。細雨簷聲清客夢，虚窗燈影靜蠶眠。洗添雲外千峰碧，剪取山中一段泉。一掬幽閒無盡意，付教吟抱爲陶甄。

燕燕吟

燕歸來兮春晝長，燕還巢兮帶斜陽。入梁相並兮語喃喃。啣罷芹泥兮翼低昂。無奈韶華兮不可駐，落花無語兮隨水逝。緑蔭庭院兮春如夢，紗窗悄悄兮度朝暮。杜宇無情兮催春去，滿腔幽怨兮憑誰訴。穿花拂柳兮迷歸路，時光荏苒兮秋又至。整頓行裝兮將何去，天涯海角兮無定處。主人相向兮戀還慕，烽火漫天兮欲奔無路，安得如汝兮自來自去。燕兮燕兮暫别勿悲，來年俟汝兮湖水之湄。玉爲梁兮錦作帷，安汝巢兮雕梁楣。凱歌聲喧兮洗劫灰，賓主交歡兮舉新醅。燕兮燕兮暫相違，故園光復兮俟汝來歸。

春日偶成

永日承歡數卷書，放懷何必問前途。身如鷗鷺無羇慣，詩似雛鬟學語初。歲月轂中終未盡，光陰隙裏不能拘。春功溥矣無遺物，芳草庭園又已蕪。

題紀念册

征輪驛路兩匆匆，俯仰悲歡轉瞬空。但使雪泥深爪印，不教往事逐飛鴻。

鬻筐吟

斫就南山竹，織成筐與簏。晨起肩上挑，忍飢出茅屋。兒女不解事，但知牽衣哭。瘦妻望夫行，庶得幾升粟。茫茫何方去，欲進一躑躅。思欲高其價，又恐無人鬻。小者米一瓢，大者穀半觚。筐簋雖然大，得米衹盈掬。雖則盈掬米，得之心已足。歸去與妻子，可飽一日腹。我亦購一筐，持之心反恧。嗟乎旱爲虐，斗米貴若玉。貧家已斷炊，富家肥雞畜。去歲告官宰，卻指庭樹緑。瞻彼威赫者，坐糜千鍾禄。哀此貧賤人，嗷嗷竟何告。歌此辛酸語，聊以代民哭。

詠白蓮花

緑蓋相扶出沼中，翠莖纖細水溶溶。應羞桃杏穠妍態，卻作冰霜淡宕容。露冷粉腮疑有淚，月明秋浦覓無蹤。玉顔不屑施膏澤，翻被人譏臨鏡慵。【附】詠紹志家缸中白蓮花

陳隆恪

主人孤賞厭春芳，獨貯冰姿媚草堂。皓皓浮雲能借色，亭亭幽蕙欲分香。倚風含笑還羞面，絶世無言自斷腸。回首江南哀日暮，蘭橈歌動爲誰忙。載《同照閣詩集》，二〇〇頁。夢歸廬山故居醒而感賦

名山久隔信茫然，剩有煙霞入夢閑。欲訴别來無限事，雞聲驚破萬重山。

夏日即事

溽暑蒸人倦，虚堂靜不嘩。遲眠因覓句，忘熱爲塗鴉。性懶疏經史，心閑對績麻。夜來無所事，坐待月痕斜。

並蒂蓮

露冷風欺困小池，豔妝不損玉冰姿。吹嘘莫笑憑人力，須悟開難落更遲。外祖故居後花園植有名種蓮花千葉蓮，又名並蒂，多瓣而無蓮蓬，色紅豔。但因池小養分不足，當苞至將放而莖弱不支倒伏。母親試含水噴吹，遂開放。將其折下插瓶，可經月始凋謝。又

質弱難隨曉霧開，胎叢千瓣衹低徊。珍重芳心不輕吐，含苞屢待把杯來。【附】觀並蒂蓮感詠

陳隆恪

池館蓮開兩蒂黏，莖欹花重水纖纖。情慵不解淩波步，醉隕風塵應化鶼。載《同照閣詩集》，二〇一頁。

謹和父親除夕詩

去日何須計，梅開歲又奔。對燈憐寸晷，擁醉坐春温。捷訊勝歡慶，新春洗舊痕。孤吟吟不穩，爆竹一城喧。【附】辛巳除夕

陳隆恪

去歲羈棲客，今宵又合群。燭光妻女共，世難弟兄分。池館添春雪，乾坤塞戰雲。眼前迷氣象，喧戲酒微醺。載《同照閣詩集》，二〇六頁。

一九四二年（壬午）萍鄉

中秋賞月限韻

樹影斑斑迷夢真，啣杯共賞月華新。艱危得叙天倫樂，人月相輝倍覺親。又

往事憧憧憶不真，每逢佳節客思新。支離顛沛流荒壤，賸有林梢月可親。【附】中秋聚飲

陳隆恪

圍坐中園秋氣清，桂花香滿漏蛩鳴。舉杯風露銷磨盡，影匿無聲月自明。

三分月夜幾分愁，飲淚佯狂對破甌。我亦驚心溪變酒，東坡句：「溪流變春酒。」牛衣醉透五中秋。

今宵佳節合秋分，鄰叟雄談倚半醺。楊頤丹。一擲蟾光千萬里，蜀山病榻共氤氳。時聞八弟卧病樂山。載《同照閣詩集》，二一二頁。

一九四三年（癸未）泰和

中秋

相逢佳節聚庭前，共賞清輝仰碧天。欲向嫦娥問消息，今年照得幾家圓。【附】中秋夜同婉芬小從再飲月下

陳隆恪

佳節去能歸，逢迎喜不違。秋心籬外遠，夜氣酒邊肥。添興三人影，追蹤萬里輝。幽情籠寂寞，支睡亂樟圍。載《同照閣詩集》，二二二頁。

次和雲姊見贈原韻

伉儷同心共硯池，格高不入俗凡姿。流離僻壤關天意，一笑傾心未覺遲。又

自抱孤芳樂性真，易安居士是前身。中閨同舉齊眉案，松雪何故管夫人。又

詩筆新奇極化工，幽人心思本玲瓏。紛紛世俗迷繁豔，不意清才此處逢。又

性耽書史厭紛紜，磊落襟懷洗俗塵。淺學稚年如不棄，持箋問字莫嫌頻。

次和雲姊雨詩原韻

草移濕翠上欄干，風擁殘雲過碧巒。天賜迎秋連日雨，孤燈相對夜生寒。

初霽次雲姊韻

雨霽水天瑩，山含夕照明。炊煙縈淨緑，隴陌盪新晴。涼沁心脾爽，思滋草木榮。尋詩難入夢，倚枕聽秋聲。題畫

溽暑蒸人晝正長，殘篇入眼不成行。朦朧一試栩栩意，荷送芳馨夢亦香。又

琳琅書畫滿幽軒，長晝無聊手一篇。倦眼欲隨蝴蝶化，花香書味引人眠。又

雕牀斜倚對芙蕖，寂寂深閨倦繡餘。冰簟涼生清夢永，何時拋卻手中書。

移居謹和父親韻

隔浦山如翠黛顰，朝暾擁霧破清晨。連天嵐氣滋心健，浮岸波光照眼新。邨舍數椽堪寄迹，烽煙萬里且藏身。流連江畔寒侵袂，願逐群鷗作釣人。【附】十一月五日移居麂山邨歐陽定之寄廬得句奉贈

陳隆恪

逐序三遷雜笑顰，依然几榻擁昏晨。聚居危岸江風闊，分借南軒日氣新。投老羨君猶有母，銜慙閲世獨謀身。食貧可詡吾儕事，井臼歡隨共命人。載《同照閣詩集》，二二四頁。

江干曉望

薄霧迷清曉，晴波耀細鱗。江枯沙岸闊，木落遠山親。渡口千檣簇，雲邊一雁巡。徘徊凝眺久，風靜水粼粼。

題畫

遁迹入山深，結廬避世塵。夜闌群籟息，靜坐聽濤聲。

歲暮

白日閑閑過，年華冉冉推。坐披荒院日，如飲故鄉醅。晴久流將斷，霜稀葉不催。移家春已去，又待接春回。

癸未除夕

餞歲還如别故人，依依頓覺片時珍。春從爆竹聲中至，年向家筵醉裏新。椒酒浮樽襟抱暖，燭煙嫋袖笑言親。故山北望烽煙隔，願乞東風掃寇塵。

謹步父親除夕韻

燈燭輝煌照酒瓢，主人幽興未全凋。回天無計留殘歲，擁醉含情送此宵。四海劫餘兵革老，河山腥染豕蛇驕。薰風但解遺黎愠，鼙鼓收聲返舊嶠。【附】癸未除夕合定之家人聚飲

陳隆恪

生依漢臘守簞瓢，成就頑獃髮已凋。七載江山懸半壁，兩家簪履絆殘宵。風霜閉户燈花豔，星斗流天爆竹驕。北向相思寄猿鶴，屠鯨歸枕萬松嶠。載《同照閣詩集》，二二七頁。

一九四四年（甲申）泰和

次雲姊除夕原韻

爆竹催更短，歡聲入户頻。坐看移歲律，還企靖兵塵。緑蟻盈樽盡，紅梅試蕊新。莫興蕭瑟感，寒透自回春。

題扁舟泛湖圖

先生雅趣浩無垠，幻取江山入墨痕。爲報神州興有日，探幽切莫入桃源。

西施

珠環翠擁到吴京，爲憶江鄉盡日顰。莫道女兒忘國恨，承歡未必遜眠薪。又

卻把峨眉靖鼓鼙，沼吴烽火照深閨。時人那識儂心苦，漫道吴宫勝越溪。

清明日移居韭園邨

居此未經年，置舍如乘傳。束裝辭故居，回首增眷戀。避寇迷所止，茅茨擬金殿。勞者易爲安，數椽足所願。補漏滌塵污，忙似新巢燕。籬外環稚木，拱立窺庭院。跬步堂階前，鳥語排襟悶。移植雜草花，相期娱一睊。

夜雨對青燈，掃榻舒勞倦。清夢掛匡廬，夢覺清禹甸。歸卧萬山中，嘯傲復何羨。【附】移居韮園邨翌日值婉芬生日置酒

陳隆恪

送落門前黄菜花，束裝爲客夢痕加。頻年戎馬全肝腦，對案杯盤媚齒牙。白髮荒原鳶墮水，春風危幕燕移家。何須惆悵空追憶，應有山靈念輓車。載《同照閣詩集》，二三〇頁。

答雲姊寄懷

荒城又度一年春，細雨纖纖濕路塵。忽奉佳章耀珠玉，謝君能作破愁人。又

連天陰雨久分暌，移就新居意已迷。遍地濘泥行不得，倚窗愁聽鷓鴣啼。

聽雨

殘春四月少佳晴，處處清陰映眼明。種得芭蕉三兩棵，夜窗留聽雨吟聲。

喜晴

新秧刺水緑如氈，四野晴光盡欲燃。又是三春農事緊，十風五雨兆豐年。

夏雨初晴

芭蕉展葉緑窗櫺，小倚欄干對夕曛。最喜輕涼新雨後，鷓鴣啼破一天雲。

緑陰

緑陰如蓋護紗窗，赤日行空似有芒。冰簟一方書一卷，囂塵酷暑兩相忘。

湘北四次會戰有感

無邊烽火照沅湘，遍野哀鴻失故鄉。戰士壯懷吞醜類，濱湖殺氣黯驕陽。將軍威信承三捷，舉國安危繫一方。爲報凱歌何日奏，萬邦引領待稱觴。

初夏

不覺春光盡，森森翠影圓。新荷晴浴水，瘦柳暮含煙。樹色涼階陛，蛙聲噪水田。空庭娱夜坐，煩暑一時蠲。

湘北戰事緊急並驚聞日寇犯萍鄉

天心猶未厭，倭寇轉披猖。久隔親朋字，遥憐田舍荒。已是魚生釜，還愁燕處堂。暫釋憂時念，强笑過端陽。

端節書懷

戰地逢端節，悲懷倩酒温。桃源無覓處，蒲艾且懸門。鄉思驚飛語，歡顔滯醉痕。汨羅烽正急，忍淚讀招魂。

驟雨

烏雲幕天際，鴉鵲噤無言。雨擊波紋亂，風邀葉影喧。盡洗甲氣兵，還驚旅夜魂。明朝塘畔水，應上舊年痕。

病起

小病兼旬萬念虚，倚牀閑對滿庭蕪。試衣頓覺腰肢瘦，攬鏡還驚面目殊。無限輕愁歸一枕，悶來消遣數行書。依依益感親恩重，煮藥調羹力已劬。

秋日偶興

蕭瑟金風木葉秋，密雲釀雨壓山頭。黄花籬畔仍甘寂，紅樹山中憶舊遊。涼意襲人襟袖薄，寒螿鳴砌院庭幽。榮枯自是循環理，莫歎韶華不可留。

中秋無月步雲姊韻

無語立庭前，蒼茫霧塞天。層雲裹明月，殘燭嫋輕煙。共買今宵醉，遥爲故國憐。夜深不忍寐，猶盼照團圓。【附】中秋無月與家人夜飲

陳隆恪

小園吐納有涯春，菜甲花枝换眼新。又值中秋真一瞬，不邀明月已三人。幕天醉許劉伶死，遷地誰知郭解貧。且挹清陰祓兵氣，苟安還訝雁來賓。載《同照閣詩集》，二三二頁。

編者按：一九四二年十月，隆恪先生離開萍鄉，前往戰時江西省政府所在地——泰和縣，任省財政廳專員。一九四三年四月，小從與母親來到泰和，一家人團聚。

一九四四年（甲申）興國

甲申除夕避居興國

天寒室狹似乘舟，一任年光逐水流。换歲偏逢遷徙日，圍燈猶幸闔家儔。吾儕暫作迷林鳥，敵寇終如冠沐猴。預卜來年當此夕，收京歡飲破羇愁。【附】甲申除夕

陳隆恪

來日何須問，當前恨已吞。懸燈盟萬劫，避地亂千門。杯伏龍蛇影，山摇草木魂。賃廡圍婦稚，安命自温存。載《同照閣詩集》，二三五頁。

一九四五年（乙酉）興國

送雲姊之吉安

纔喜圖歡聚，匆然又判襟。雲山增悵望，一水隔遥吟。後會知何日，今權惜寸陰。送君從此去，長盼惠佳音。

夜坐

寒燈無爝壓微光，默坐空齋覺夜長。邨外犬聲三兩處，漫翻殘卷不成行。

漫興

散淡生涯不自持，蹉跎又放一年馳。寒燈戀夜眠常晚，蠟屐尋春步獨遲。畫興每憑閑作引，詩心最與懶相宜。逢人莫道鄉居寂，緑竹清流日可嬉。

春日興國鄉居即事

春到鄉間處處忙，山田足雨水平塘。剪來嫩韭盈盤緑，買得新筠帶土香。好趁清明晴播種，待看穀雨暖栽秧。隴中稼事年來省，也向南疇慮雨暘。

竹壩江邊晴望

群山照水影森森，沙壅江流淺更深。一片砧環孤堞響，數叢竹抱幾家陰。褰衣競涉人歸市，拂葉爭喧鳥佔林。無限詩情收不盡，幾回吟罷又重尋。

初熱

小樓軒敞紙窗明，睡足晨曦已滿楹。乍熱方知風有味，久晴漸覺夜生情。閑披殘卷消長晝，悶倚欄干展倦睛。更喜春來匀雨水，郊原一望緑秧平。

乙酉初夏病中作

病骨年來弱更孱，瘧乘濕暑每相殘。燈窗卧看推昏曉，裘葛行教换暑寒。睡起未防三日懶，竄居始感一枝難。烽侵瘴困何時去，欲挽雲泉滌肺肝。

寄懷雲姊四首

永日懷君意似瘥，還愁音訊滯干戈。寒窗聽雨饒詩興，吟罷無人共切磋。又

憶昔澄水相追攀，把卷來尋竟日歡。留得後期應自問，何時重共倚欄干。又

人生聚散原常事，無奈相思曉夜侵。别後未曾獲隻字，莫非疏懶困長吟。又

交情如水友兼師，慰誨勤勤不我遺。今日廬陵棲止處，風光景物可宜詩。

孟夏鄉居即景

僻地無新趣，坐愁白日長。且將閑養懶，其奈瘧相戕。田滿及時雨，人珍入夏涼。老牛耕種罷，場圃卧斜陽。

偶感

人世有代謝，山色無古今。淒涼一片土，幾度昔人臨。歲月川中水，浮生沙上禽。逐波流轉去，舊蹟豈重尋。

梔子花

百花落盡緑陰環，玉骨珊珊態雅嫻。獨抱幽香聊自賞，不將色相媚人間。插瓶水供陪吟誦，隔院風回辨蕙蘭。野老但知貪口腹，土人摘以當蔬。忍教湯釡萎芳顔。

一九四五年（乙酉）寧都

由興國避寇氛至寧都兩月七月初三夜聞日本投降喜極而賦

户外頻聞爆竹喧，鄰人奔告巨凶戕。驟如春醴流肢腋，頓使心如中酒狂。八載備嘗流浪苦，今朝喜沐復興光。歡呼燃炬騰街巷，盡掃愁顔計返鄉。【附】八月十日聞日本乞降喜賦

陳隆恪

爆竹驚蘇廡下魂，乞降飛訊破黄昏。霑裳涕淚懸家祭，避地形骸負國恩。三户亡秦陵谷變，八年思漢孑遺尊。枯楊休忘生稊日，元氣長蟠萬古根。載《同照閣詩集》，二四四頁。

編者按：一九四四年末，日寇侵擾贛中，小從家隨省府遷往興國。半年後避日寇再遷寜都。

中秋前夕望月感懷用佳韻

中秋

微風涼意愜襟懷，新月流銀鍍小齋。萬里關山同照耀，八年胸臆掃陰霾。精忠衛國崇英魄，奇巧彌天失女媧。應是神州神所護，終令封豕食而哇。中秋

四海戰雲收，梅江梧葉秋。同邀今夜酒，分洗積年愁。皓魄藏重霧，輕輝淡小樓。人天兩無缺，應出照金甌。【附】旅居寧都中秋無月作

陳隆恪

危樓容託迹，蜕暑忽逢秋。月病深藏魄，風涼久浸愁。輕霏雲蕩蕩，薄醉夜悠悠。悵望燈花瘦，欄前撫濁流。載《同照閣詩集》，二四三頁。

秋日侍雙親遊翠微峰

好趁晴光暖，來探絶壑幽。斷巖千仞削，斜日百年秋。講易堂何在，成仙事已悠。迎風扶杖履，情景共綢繆。又

同是他鄉客，逃烽識翠微。洞形深覆甕，石氣冷侵衣。野草秋還緑，殘碑字日稀。莫登絶頂望，歸思正依依。

一九四五年（乙酉）南昌

乙酉九月望侍雙親由寧都赴南昌書感

一樣征輪引去途，悲歡情緒兩難書。柝堠雖撤行猶滯，兵火相仍舍已墟。久别鄉關頻入夢，重臨舊地喜何如。人民城郭無須問，各理榛蕪認故廬。【附】十月返抵南昌述感

陳隆恪

頻年蕩析夢安居，烽息狂歡逐日虚。望治終逢文若面，謀生爭護計然書。市喧殘虜驕馳馬，湖靜遺黎默羨魚。九死歸來巡瓦礫，道傍猶説賊如梳。載《同照閣詩集》，二四五頁。

一九四六年（丙戌）廬山

中秋後一日侍父親偕慧文姊等同遊黄龍寺

十年杖履從遊地，萬里歸來撫舊盟。喬木相依仍匿影，寺僧頻换不知名。劫痕遍野誰能復，手澤懸牆墨尚瑩。黄龍寺原住持青松長老，有先祖所贈詩幅，幸尚保留懸壁間，而青松長老則在淪陷時受日寇迫害而死。踏石弄泉心未已，靜看潭影起雷聲。

山居秋日遣興二首

一雨頓知秋，山寒木石幽。人隨黄葉散，我爲白雲留。境靜自成世，松高不礙樓。何須重借酒，倚立自忘憂。

八載流離苦，歸來喜可知。四山圍落日，一壑響風枝。徑僻人行少，山深月到遲。憧憧無限思，微雨夜燈時。

送啟崇表弟之漢口用其韻

朔風醒霧暮山寒，萬里煙巒入倚欄。竹馬光陰温舊夢，滄桑世事忍重看。雲泉遺躅懷陶白，文運將衰賴柳韓。明日拂雲山下去，雙飛征雁息江干。【附】野步

俞啟崇

秋盡日斜增暮寒，幾行殘柳弄珊闌。寥廓頗益千端思，蕭瑟宜爲四野看。如練澄江應憶謝，際雲衰草自吟韓。耽詩性喜尋幽僻，撫景移情立河干。載《柳風亭集》，臺海出版社二〇〇六年版，一六四頁。

春夜大風雨夜醒

虚窗寂寂近三更，燈燼衾寒惱夜酲。破夢雨聲來突兀，縈心遊思正崢嶸。風撓一壑松濤沸，翠染千山夜色瑩。比屋沈沈酣睡穩，獨憐醒眼待天明。

一九五二年（壬辰）上海

重九侍父親往虹口公園探菊

近無高處可登臨，且出探幽媚此心。一徑亂紅侵節候，十分秋色淨園林。池荷著意擎殘蓋，小鳥忘機送好音。爲問籬邊舊消息，尚留餘趣待重尋。【附】九日偕小從

遊虹口公園

陳隆恪

鬧區攜汝過重陽，雜卉疏林擅一方。脈脈殘荷支氣象，遲遲叢菊避風光。無聲徙倚秋聲唤，何處登臨日腳忙。莫問災祥行樂耳，歸來煮茗勝傾觴。載《同照閣詩集》，三〇五頁。遊虹口公園

荒居鮮佳趣，出行散鬱陶。日酣人語細，風淡市塵消。叢菊已三顧，薔薇肯後凋。悠然風物外，心境自相調。

一九五三年（癸巳）廬山

癸巳冬因事返牯嶺偕諸友重遊仙人洞

旭日散積陰，重巒許共尋。嵐光撩病眼，巖溜淨禪心。法語憐頑石，清言集小亭。夕陽山徑暖，人影競歸禽。

連日霧雨朔風林壑巖石盡蒙冰網晴日照耀幾疑置身水晶宫匡山一奇景也賦此紀實

碧天如玉掛銀鈎，點點晶光耀小樓。應是夕陽憐淡漠，故將金色豔山頭。又

踏山遊屐憶當年，不道雲泉尚有緣。消受名山無上景，水晶枝襯蔚藍天。又

萬松摶霧作冰芽，負曝晨曦喜可賒。了識身心如幻後，何妨病眼看空花。又

征衣初自浣征埃，曾披滄江月影來。踏碎瓊瑶歸路晚，夕陽扶夢上樓臺。【附】小從自牯嶺寫寄詠冰霧凝結木石晶瑩奇景詩遂口占一絶以報之

陳隆恪

幻景今勞夢裏尋，髡枝凍霧化瓊林。掉頭謝負匡君意，不覓浮生過去心。載《同照閣詩集》，三二七頁。

題二哥二嫂貽竹合畫蘭石菊花圖

石古蘭幽菊有姿，闔家幽興筆先知。匠心不爲荒寒困，支取春光入硯池。

一九五四年（甲午）上海

雲姊書來有所詢戲賦此答之

荏苒年華未解愁，身閑腹果更何求。各順所安適所適，鯤鵬且莫笑鶯鳩。

福祥姊將之三門先回廬山臨行促題書此塞責

囊有金針笥有書，衆生二病待君除。殷勤認識廬山面，又掛雲帆向海隅。

賦贈壽石四姑

萬疊冰巒冷暮煙，桃符耀眼報新年。幽人自有忘言樂，不向人叢逐管絃。

一九五七年（丁酉）上海

雲姊書來以此代簡並贈

贈君小錢囊，物微心意長。盛以香膏脂，助君焕容光。昨日發君書，盛意良可藏。問我需何物，不願珠與璫。願酌西江水，沃我百結腸。願持西山雲，相與共徬徨。此願何時償，涓涓不能忘。舊學毋捐棄，欣聞百花香。努力惜年時，白駒過隙忙。

偕美延妹虹口公園觀賞梅花展覽兼寄旭麟武漢

衝寒莫訝獨開遟，豈有暗香蜂蝶知。寄語孤山林處士，冰心長伴歲寒時。

編者按：一九四六初冬，小從父親任南昌郵政儲金匯業局副理。一九四八年初冬，調任南京郵匯總局秘書，徐蚌戰起，隨郵匯總局遷上海。一九五六年，父母相繼去世。一九五八年，與彭旭麟結褵，遂遷居武昌，珞珈山畔作半個世紀之客居。

吟雨軒詩集卷二

一九七七——一九八八年

一九七七年（丁巳）武昌

憶廬山雜詠

怪石嶙峋類虎蹲，煩渠千載守松門。别來幾度滄桑换，剔抉苔痕認夢痕。同照閣

草閣危欄面向西，兩峰缺處晚煙迷。如盆落日浴金浪，愛看浮雲變幻奇。隨侍祖父遊山

疊嶂嵯峨石磴危，無心雲與岫相偎。童言博得慈顔粲，一路輕箯入翠微。黄龍寺

竹樹森森一徑斜，攀山人渴漫思茶。山僧飽看峨嵋月，來爲遊人點豆花。含鄱口

巉巖東俯鄱陽湖，萬頃波光接太虚。聞道山亭先得月，如梭遊侣勸提壺。花徑

樵牧頻仍桃杏殘，摩挲片石憶香山。詩人好事同今古，一徑花光復舊觀。雲錦花

霧壑風巖歲月深，霞裳如錦態如雲。天生麗質寧長寂，兩度詩人爲問名。雲錦花原名土枇杷，見白香山詩，先祖爲易今名。黄龍潭

飛泉百丈落深潭，幽澗能生夏日寒。到此煩塵爲一掃，披襟人共白雲閒。山居閒趣

放學歸來歲月賒，摘花尋草是生涯。燈前慣昵雙親坐，爲聽西遊靜不嘩。春景

霧裹雲環别樣裝，巖花經雨發幽香。杜鵑花佔千山壑，一片臙脂襯夕陽。夏景

炎蒸逐客上高山，爲買伏天一枕涼。不必攜來湘竹簟，山風吹霧拂匡牀。秋景

雲淡天高九月秋，避炎人去院庭幽。丹楓毛栗遍山熟，不是山人不肯留。冬景

萬松雪壓盡躬身，千嶺瓊瑶不染塵。正是匡山奇絶處，知音唯有素心人。

一九七八年（戊午）武昌

悼夢莊二嫂兼慰二兄

哭嫂憐兄盡日癡，傷心難覓唁慰辭。四十年來相處慣，同舟曾共雨風時。又

碧紗籠句感知音，姑嫂情兼師友情。足踩蓮花重返日，湖南話：「女兒回娘家，兩腳踩蓮花」。滿腔積愫爲誰傾。又

弟兄羇旅各西東，相約梅開一笑逢。詎料風雲來不測，鶺鴒相與慰孤鴻。封雄、封猷相約去看望二嫂，但没來得及。又

關山修阻晤言難，尺素常憑魚雁傳。今日開緘重覽閲，笑言猶躍字行間。又

莊生曠達鼓盆歌，潘岳纏綿悼思多。了識人生規律在，料應不廢醉顔酡。又

楚水粤山路屈盤，兄今鶴髮我衰顔。相思欲逐南飛雁，一歲之中兩往還。又

百花園裏春光好，忽報人間重晚晴。珍重桑榆勤護惜，繁枝爲蔭後來人。又

骨肉親誼翰墨緣，摯情唯藉小詩傳。待將了卻公家事，伴兄書畫樂餘年。

寄慰二兄嶺南時嫂新逝

屢奉華南翰，開緘不忍看。淚多箋紙重，辭苦墨痕乾。但願悲懷減，同將詩義探。相逢不在遠，努力勸加餐。【附】哭夢莊

陳封懷

今朝音斷蜀琴絃，空向蒼天哭舊緣。相伴五旬難爲别，終無一語對我言。夫妻嘉偶兼師友，甘苦同嘗伴酸鹹。聚散人生由天定，攜君夢裏度殘年。

讀父親晚年詩稿往事歷歷在目感觸前塵愴然有感

風樹悲無極，辜恩二十年。蝸居蝨病榻，癡夢掛雲泉。坐廢塵生甑，安貧荼變甜。無能擒二竪，悵立晚風前。

喜迎旭麟出差北京歸來

羨君衣染上京塵，慰我相思廿六春。故舊欣聞兒女長，通衢喜淨路塵昏。重開北海憩遊客，改建陶然勞遠人。强忍黄壚無限痛，鴻泥誰拾舊時痕。

初夏聞蟬

槐花如雪日方長，高柳初蟬作道場。苦抱垂條唱知了，輸他蜂蟻畢生忙。

邀友人賞櫻而一夕風雨花事闌珊矣

花已闌珊饌未籌，客人辛苦主人羞。門前桂樹東鄰菊，能否重陽再一遊。又

不是山邨鵲報遲，衹因風雨誤佳期。驅車好趁積陰隙，猶及殘裝半卸時。

珞珈山麓山居

室暗晝須燈，窗深緑近人。叢菊粲鄰壁，秋桂立當門。市遠盤飧簡，庭荒雞鶩馴。何須覓幽壑，城市亦山林。又

頗愛山居寂，人稀地亦偏。樹聲來耳畔，山色潤襟前。飢雀庭中躍，嬌貓几上眠。不爲炎暑苦，窗外緑陰圎。

一九七九年（己未）武昌

己未夏赴廬山探松門舊居

山靈休誦北山文，蕙帳空兮剩夢痕。巖草溪花如有待，同將無語答黄昏。又

草樹呼醒舊夢賒，萬松圍處認吾家。倚欄人换朱欄改，悵立松門對落霞。

編者按：松門舊居即松門别墅。一九二九年五月，陳隆恪攜妻女上廬山。十月，迎養老父散原老人陳三立居廬山。租賃挪威人留下的一棟别墅，一九三一年購置此屋。這棟别墅位於牯嶺月照松林景區，開初没有名稱。因散原老人一九三〇年九月題「虎守松門」大字於門前巨石上，遂稱「松門别墅」。二〇〇〇年，松門别墅列入江西省第四批省級重點文物保護單位。

讀香山詩集有感兼呈二兄共勉

髫齡膝下學吟謳，進境慚如上水舟。覓句屢妨清夜睡，成章不厭百回修。恨無知己酬元白，喜有新詩寄子由。寢饋於中能换骨，律格豈僅老無偷。【附】答和小從妹讀香山詩集有感

陳封懷

老來白髮學吟詩，覓句抒懷信妍蚩。芳草池塘尋舊夢，黄花院落憶昔時。情真不待追辭藻，意重欲發曠神思。元白詩才多可尚，行慵自恨舉足遲。

示侄輩

不負三春雨露培，蘭芽今喜茂庭階。持家儉是療貧藥，求學勤爲補拙材。苦讀欣聞錐刺股，攻堅正須鐵纏鞋。攀登莫畏征途遠，跨竈駒兒勝駑駘。

讀楊誠齋詩集

誠齋風味似香山，每寓天真率爾間。千載詩壇兩和璞，能於清淺見漪瀾。

一九七九年（己未）廣州

歲暮赴穗

千里驅車賦載馳，入門攜手慰相思。談鋒喜拾金陵夢，才短慚繩父祖詩。客裏光陰書味永，嶺南風物賣花時。歸寧三飲屠蘇酒，同挽東風拂鬢絲。

除夕遊花市步二兄韻

餞歲人歡不夜天，南國佳俗歎無前。迎新步舊邀重顧，秋卉春芳共一園。盈把花祝人瑞吉，穿街影帶笑言喧。乞得探親旬日假，百草園中待月圓。

一九八〇年（庚申）武昌

蔣天樞先生編寫六叔事輯詢及父叔生平賦此致意

手澤長年飽蠹魚，文姬事業愧難摹。欣聞班馬如椽筆，譜寫吾家行樂圖。

欣聞六叔遺著出版

名世文章頗自矜，畢生鉛槧答蒼冥。十年苦雨淒風後，抱玉巖前月更明。

偶成

喜離攘擾境，巖花無俗情。夕陽依遠岫，寒磬潤疏林。雲幻山仍寂，潭空月自明。牧牛童不見，幽鳥自呼名。

題鑿壁偷光圖

匡子窮經志彌堅，乞鄰微火映餘篇。可憐華屋高堂燭，不照書帷照綺筵。

春蔬吟

初春菘芥最宜人，一日三餐翠滿盆。何必屠門造營養，菜根亦自有維生。又

玉潤珠圓四月天，嘗新好趁翠痕鮮。一年此季無多候，莫笑何曾食萬錢。又

毳裏千層嫩玉脂，菘青菰脆正宜時。化龍未遂淩霄願，來向香廚覓故知。

簡二兄暨趙虞公廣州

南國多佳木，江漢多梅花。欲持以爲贈，地遠道且賒。憶昔賦載馳，千里驅飛車。入門相勞勞，悲喜兩交加。幸有詩書樂，餘興寄塗鴉。屋前羅百卉，清芬透碧紗。忽報佳賓至，迎門一笑嘩。嘉賓豪且雅，口語帶三巴。佳作共研賞，切磋月已斜。堪羨二老健，豪興實堪誇。隻身行萬里，胸臆飽煙霞。迎春詩酒會，憶我天之涯。天涯歲云暮，遊子各返家。無奈俗務冗，南望徒咨嗟。遠攜趵突泉，來沖普洱茶。千杯未爲厭，清芬沁齒牙。向君乞餘滴，沃我井底蛙。

再用前韻答趙君兼呈二兄

花萼樓前餞歲華，閑將詩酒遣生涯。切磋僅獲三天聚，彳亍同看四季花。佳句偶成呼共賞，燈謎待解噤無嘩。羊城不厭南歸客，隔歲來探處士家。

和二兄憶廬山之作

百疊晴巒舒遠眸，故山風物最宜秋。廿年涕淚凋雙鬢，一壑林泉繫夢遊。探勝幾回執杖履，看雲扶請上層樓。樁樁往事孰堪證，感舊吟成互寄酬。【附】憶廬山

陳封懷

秋近重陽菊正黄，楓紅牯嶺雁一行。松門虎守留涕淚，雲際火燒對殘陽。步月幽山人何在，經年瀑布水流長。盛筵易散花易謝，如夢人生多感傷。

得三兄函喜賦

廿載關山隔，音書滯未通。昔日嬉遊伴，今爲白頭翁。舊夢京塵黯，新巢憶想中。當邀嶺南月，爲照喜相逢。

二兄書告在朋簪會聚時有某女士乞畫梅花小幅適未具丹青乃乞得口紅一支點染花蕊戲寄贈四絶句

妙趣横生老畫師，酒酣潑墨寫寒枝。卻嫌淡素無春色，不用胭脂用口脂。又

騷人海客興偏濃，滿座春風笑語融。畫梅不作寒鴉色，借得櫻唇一抹紅。又

南園示疾老維摩，一榻天花幻眼過。滲入素紈揮不去，冰姿猶帶醉顔酡。又

花光偏染脂痕馨，妙手回春色色新。博得怡紅公子笑，不圖今日獲知音。

自嘲

富貴浮名兩少緣，我行我素亦陶然。泥塗自適龜曳尾，世路欣看魚躍淵。調古每成獨樂樂，癖深寧避嗜痂嫌。邊幅莫笑無修飾，任運忘機即勝仙。

尋詩夜不成寐

宵永難成夢，詩心鬥睡魔。始知文字障，亦似繭絲縛。積習深難改，閑情老更多。效顰不自諒，數問夜如何。

一九八一年（辛酉）上海

辛酉元旦前重遊滬淞感賦

化鶴歸來鬢未霜，尚留醉眼看滄桑。十年浩劫知誰健，屈指頻煎訪舊腸。又

叩别江關二十春，一尋舊蹟一愴神。依稀滬瀆團圞影，化作楊梅嶺上雲。

一九八一年（辛酉）武昌

觀演繹蔡松坡小鳳仙故事之知音影片

禁門長閉柳重新，問鼎梟雄春夢頻。舉世混沌能獨醒，風塵淪落有知音。藏鋒久蓄匡時志，失箸佯聯露水姻。滄海横流崇砥柱，湘波遺澤是前因。

恭讀六叔遺著論再生緣中有詩數首清麗纏綿感人至深蓋憫端生之不幸今謹效其體成三絶句

才人狡詭吐奇葩，百載塵污鳳作鴉。幻出槐安國裏夢，陰陽顛倒付琵琶。又

結構荒唐信有之，個中消息費人思。沈枷砸碎出奇想，正是香閨吐氣時。又

不學班昭續漢書，偷揮彩筆爲群娱。知音幸有陳夫子，瓦礫堆中拾墮珠。彈詞素不爲文人所重，以爲俗俚難登大雅之堂，六叔獨排衆議，爲《再生緣》鳴不平。

久未得二兄來信忽奉手書及近照喜極而賦

一紙家書抵萬金，卻同曉日破層陰。睹兄矍鑠團圞影，慰我長懸繾綣心。骨肉關連原至性，齒唇相護見深情。何當共酌西湖水，衣上猶霑廬阜雲。

偶成

不戒雞鳴旦，安閒退處年。曉窗酣睡穩，晚食藿葵鮮。不用計薪米，能餘買畫錢。好逢腰腿健，再結故山緣。

欣聞兩岸關係緩和喜賦

逐鹿干戈久化煙，離人苦盼月重圓。薰風漸解三冬凍，萁豆應泯卌載嫌。去國徒聞增白髮，相逢應不待黄泉。待到落葉歸根日，十億神州景倍妍。

一九八一年（辛酉）南昌

辛酉冬月赴南昌越日偕莘畊先生暨慧文姊往探青山崝廬曾祖塋地距隨侍先君叩墓已三十六載矣今見墓毁廬傾不勝滄桑之感

碑碎廬傾剩草萊，松風爲奏陸沈哀。一盂麥飯遲三紀，百日維新重九垓。數典益慚昆裔弱，尋根卻幸我能來。牛眠佳壤蔥籠在，忍聽山翁話劫灰。下山巧遇原守墓人朱叟，爲詳述墓被盜經過。【附】讀陳小從先生碑碎詩遥望崝廬爲之神往因念山谷白屋可能無孺子黄堂不是欠陳蕃深望有人修復不徒裝點江山爲旅遊增勝也

吴孟復

是真粹德與清忠，底事豐碑碎亦同。一日湖南興士氣，百年江介起英雄。誰修竣宇紅樓夢，某些省市鉅資仿大觀園，造假古董。何不用來修復名人祠墓？愁對荒山白髮翁。喬木祠堂今在否，生芻一束望諸公。

龍鸞象豹列斑斑，峰有蕭仙惜未探。有客還家尋塚墓，想翁呼月擁欄杆。九江雲物思千里，一代風騷在此山。借箸試談天下事，從來漢鼎重漁竿。

遊八大山人紀念館留題

鄭叟蘭無土，山人敢戀家。一腔宗國痛，幾幅筆生花。有弟能同趣，佯狂恥種瓜。青雲遺韻遠，百代仰清華。

一九八二年（壬戌）武昌

整理父親遺詩深感不易述懷

讀詩不易選詩難，恰似貧兒入寶山。滿目琅玕迷取捨，一時豹隱失全斑。漫言仁智人殊見，豈免櫝珠誤買還。一脈相承尚如此，何論千載得真傳。

超真爲先祖造像敬題一絶

秋圃黄花晚節香，滄桑隱痛閟詩囊。飲冰内熱殉隔世，把卷聊參面壁禪。

胡莘老函示燈節詩酒會盛況賦寄

江右風流地，千秋尚有師。九星齊耀歲，八老會文時。曄曄臨川筆，泠泠漱玉詞。孤吟吟不穩，鱸膾起鄉思。

題戊戌喋血記後

戊戌風雷跡已潛，喜披長卷仰先賢。秋風不起蓴鱸思，獨戀瀟湘一段緣。

端午節即事

汨羅遺蹟越千年，佳俗唯餘角黍尖。水底蛟龍應自笑，貪饞猶不及人間。粽子已搶購一空，故戲及之。又

江城又見榴花紅，石火光催兩鬢蓬。最憶更深慈母線，趕織絲絡掛前胸。

一九八三年（癸亥）武昌

余六十生辰家人置酒爲祝

流光逐水逝悠悠，杯酒祝逢甲子週。夢裏家山廬阜月，眼中風物楚天秋。弄孫乍喜童心共，補課寧甘老病休。乞得桑榆閑健體，書燈雙照淡忘憂。【附】木蘭花慢·賀小從表姊花甲之慶兼呈旭麟姊丈

俞啟崇

正春風浩蕩，慶花甲，喜難收。歎一片冰心，窮研數理，幾閲春秋。鈎玄探秘致用，闡精微，歷歷究根由。墜緒誰言無繼，高材孰可相侔。羨賢伉儷偕白頭，梁孟結良儔。更素擅丹青，兼深比興，敦厚温柔。人生信難如此，又何人解道識無憂？但願嬋娟長在，相攜更上層樓。載《柳風亭集》，二四七頁。

整理父親遺稿感賦

手澤重新拂蠹魚，墨痕斑斕淚痕枯。傳經徒慕伏生女，繼業難繩曹大姑。覆瓿文章珍敝帚，棗梨事業付前途。椿萱有慰應含笑，癡女猶希讀父書。

雲姊贈故鄉修水赭硯修水赭硯，因石質以赭色爲主而得名。清道光皇帝侍讀萬承風（修水人）曾將該硯進呈，帝喜之，後被列爲貢品，故又稱「貢硯」。與江西玉山羅紋硯、婺源龍尾硯、星子金星硯並列爲「江西四大名硯」。

未踏故鄉土，先見故鄉石。雙井遺輝在，山靈勤護持。故人期望切，畏我懶成癡。殷勤購佳硯，几案代嚴師。齠齡學弄筆，嬌憨總鬆弛。坐令流光逝，徒嗟鬢成絲。

答超真惠生伉儷遊莫干山之作

各有佳章申雅懷，一肩詩畫賦歸來。莫干泉石西湖景，爭爲幽人供素材。又

雲水蒼茫劍氣寒，時人爭譽小廬山。清興撩人難駐足，又向潮音掛海帆。

暑夜即事

小閣風涼暑氣收，野塘人靜景增幽。波扶樓影昂藏立，月擁雲披掩映羞。楚語習聞泯主客，文章得失任沈浮。年來劃破書齋寂，童語咿呀解百愁。

絶句一首

滄海遺珠散未收，硯田拾穗恰宜秋。年來了卻公家事，尚有金陀願待酬。

二兄來漢迎以小詩

莫謂蝸居狹，能容七尺牀。盤飱少兼味，下酒有家常。老覺親情重，閑諳歲月長。更興隴蜀望，山徑共斜陽。

一平世伯贈梅塢龍井茶及廬山雲霧茶均係先塋所在地及故居産物愴然感賦

梅塢雲霧賽龍團，中有思親淚未乾。一掬春芽無限感，西風吹夢繞湖山。

戲題遊魚瓷掛盤

盤圓如月潔如銀，數尾遊鰷唼喋頻。衹共惠莊濠上樂，不遺結網羨魚人。

補題三十年前敬繪之蓮舟大士畫

苦海慈航，蓮舟一瓣。悲懷大士，現身示範。淨土匪遥，寸心是岸。敬繪慈容，慧燈永璨。

一九八四年（甲子）廬山

甲子夏重探松門故廬

寺廢僧猶健，來尋過去心。石痕留謦欬，松韻奏德音。往事流年蝕，塵勞華髮侵。匡山居不易，空羨採菊人。

一九八四年（甲子）武昌

述懷詩二十五韻

吾家三代皆好詩，曾祖父輩優爲之。佳話每推曹氏繼，一門吟誦世所知。詩人某嘗戲謂祖父曰：「古來名家子弟多不肖，唯曹操諸子皆賢。」蓋以曹氏一門相擬。至我乃成强弩末，猶企老樹發新枝。憶昔髫齡孱弱質，未出從師深閨蟄。吾母畫荻課詩書，吾父把手教平仄。屢言聲律毋强求，熟讀佳構能自得。語貴真實忌虚誇，好詩句句出胸膈。偶呈佳句頻頷首，一字不實輒指摘。憶十七歲時初學律詩，得句：「細雨簷聲清客夢，虚窗燈影靜鶴眠。」父親指出：「鶴字虚假，因近世人家未聞養鶴者」，乃易以蠶字。並囑：「寫詩忌説虚假話。」庭訓銘膺未暫忘，尋章摘句遵繩墨。依偎膝下三二春，好景坐令駒過隙。常懷反哺風樹悲，海風瑟瑟天默默。自從大江溯輕舟，韋應物送楊氏女詩：「女子今有行，大江溯輕舟。」廿載安家楚江側。學班效孟難兼顧，鍋臺書案分晷昃。塵封几硯慚懶散，嘔啞嘲哳不盈册。湖畔先塋木已拱，天涯遊子頭垂白。嫡堂昆季共九人，星羅棋佈隔南北。研習科技勇登攀，鈎沈發微各有得。仲兄今亦鶴髮翁，金陵舊事獨能説。祖父久居金陵，故事今獨二兄尚能憶述。先業懼成廣陵散，欲從三户匡舊業。請從隗始不自謙，詩筒往返追軾轍。兄詩辭摯情更真，發諸天籟自怡悦。我則粗率不耐纖，吟風弄月每不屑。駑駘那堪追良驥，笨鳥先飛勤補拙。海内頻傳仰止思，新版《辭海》列曾祖寶箴、祖父三立、伯父衡恪、六叔寅恪四人簡介。敷榮小草霑餘澤。待得春歸百卉妍，老樹新枝分春色。

先君遺著同照閣詩鈔出版書感

同照閣中暖夕陽，終欣瑰寶焕明光。杜陵有史詩名重，蔡琰傳書宿願償。閲世經綸殉鉛槧，嶙峋風骨飽吟囊。洛陽紙貴他年事，文庫珍添梨棗香。

過申聖羽談歸而賦寄

教鞭畫案久相違，退處光陰慣閉扉。病樹自甘樗散樂，笑看萬木競春輝。

一九八五年（乙丑）武昌

乙丑夏北遊燕京趨謁先君之摯友李一平世伯於復外寓廬歷數五十年間往事娓娓移晷歸而成六十韻以獻

吾祖愛匡廬，松門置别墅。林泉慰孤抱，頤養天所許。先生時過從，布衣躡芒履。吾父倒屣迎，牽裾有幼女。時余方八齡。山肴佐邨釀，從容論今古。佳辰扶輕箯，清景同延佇。相約不離山，往來八寒暑。此景餘追緬，歲歷五十五。重登先生堂，如温趨庭詁。一夕勝十年，諄諄啟頑魯。肅謹叩生平，一一爲詳剖。平生所推仰，歐、吴暨吾祖。佛學家歐陽竟無先生、戲曲學家吴梅暨吾先祖散原老人。近陳不研詩，親吴不習譜。時時隨歐陽，亦不攻梵語。三老淵塞懷，咀英含不吐。陶泳於其間，本末識去取。善飬浩然氣，待時清宙宇。九州方鼎沸，强者爲刀俎。何暇事餖飣，投筆從戎旅。群英事北伐，一鼓滅跋扈。衆酣鶏蟲爭，微禄珍腐鼠。先生拂袖起，寜與麋鹿伍。乾坤任坐斷，擕泉灌蘭圃。設帳太乙麓，絃誦化蘆、牯。蘆林、牯嶺，均爲廬山地名。躬率群弟子，耕織經風雨。時遭陳蔡厄，薯芋一鍋煮。授讀孔孟書，一往甘迂腐。春風桃李茂，不負培育苦。狂狷二三子，成材欣可數。登山避炎蒸，初僅碧眼賈。自從冠蓋集，石屋闢衙署。一九三三至一九三七年間，金陵之達官貴人紛紛登山避暑，設署辦公。捷徑趨終南，各逞長袖舞。薰蕕不同器，正邪互齟齬。豺狼方當道，有吏倀助虎。當李一平先生所創辦之「茭蘆精舍」被蔣介石以「聚衆講學、圖謀不軌」强令解散時，先祖寄語慰之曰：「豺狼當道，安問狐狸。時日曷喪，與汝偕亡！勿爲此戚戚也。」一紙駆散令，狺狺雜慢侮。四鄰愕且憤，師生衝冠怒。流泉咽失聲，蕙帳空無主。先生坦然置，飄然下五乳。五乳寺在廬山南麓。卜居鄰栗里，忍饑事南畒。坎壈德不孤，同心得賢輔。居間未經年，盧溝驚鼙鼓。歸覲赴西南，桑梓勤建樹。千邨夜點兵，綢繆楚三户。八載苦寇氛，終見光故土。瘡痍未及復，敵友從新組。攘内鬩牆急，燃萁豆在釜。多助勝寡助，百姓始安堵。抗美義軍興，應召入公府。朝市齊山林，獻替缺遺補。餘緒發爲詩，起懦振聾瞽。心契放翁句，自嫌亦自許。長保謙謙懐，毋爲名利虜。一點名心動，墮入苦海苦。再拜誦斯言，泠泠清心暑。三世接風儀，高誼照肝腑。先塋頼呵護，存殁兩安撫。先祖母、先祖合墓及師曾伯父之墓在杭州九溪畔之牌坊山，屢遭危損，頼先生之力得以保全，列爲省級文保單位。雙穴保湖山，清輝亘終古。先祖母棄世時，先祖撰輓聯：「一生一死，天使殘年枯涕淚；何聚何散，誓將同穴保湖山」。塤篪鼎足侍，萬劫依恃怙。先君葬杭州楊梅嶺，距祖墓三數里。寅叔亦有葬祖墓旁之議。願託錢塘潮，佳訊慰彼嶼。臺北俞大維姑父對祖墓極爲關切，屢託歸客探詢。會當隨仲兄，勝湖陪杖履。敬獻九溪泉，起祝先生嘏。

寄庭娟美國兼呈榮祖先生

餞汝榴花粲，今逢菊蕊黄。負笈輕萬里，師誼暖殊鄉。立雪勤不懈，攻堅弱勝强。春風時雨潤，規矩出圓方。

贈吕無咎女史

吕無咎女士與大維新午姑父母在臺相熟，回大陸探親帶來姑父母近照，侄悉久隔音訊之至親近況，喜慰莫名，遽有是作。

王母蟠桃熟幾番，人天消息隔塵寰。仙槎早應通銀漢，青鳥殷勤爲探看。

修水南山崖黄庭堅讀書處建成紀念館兼訊竹塅故里之先廬亦將整修供人瞻仰吾家自右銘公遊宦外省已百年未曾返里今聞桑梓佳訊頻傳喜賦

山谷創詩教，雄健藥疲軟。吾祖散原翁，吟風宗奥衍。獨鐫内外

试读结束[说明：试读内容隐藏了图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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