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发布时间:2020-06-23 08:20:37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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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蒋维乔

出版社:群言出版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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中国佛教史

中国佛教史试读:

出版序

佛学系列着力于中国佛学方面,所收著作或为佛学上开新之作,或为佛学上奠基之作。丛书之收书范围,原则上起于民国,迄于中华人民共和国建立。然某些著作之成型,可追溯至民元之前若干年,因其有重要地位,亦酌情收录。

丛书所收诸书,原版均为繁体竖排,在其流布过程中,亦有版本差异、文字错讹等现象,为此,我们做了一些整理工作:

第一是繁体字改为同行简体字,竖排改为横排(左文、右文改为上文、下文等)的整理。但是为了充分尊重原著,凡底本脱、衍、讹、倒之处,除个别讹错明显影响文意阅读之外,都仍旧为原文。

第二是凡是排印误刻的地方,均改正。

第三是为了方便当代读者阅读,标点符号已经按照现代汉语是用规范作了处理。

第四是书中有作者原注,原书以夹注的方式出现,此次整理已经排入正文,并且以楷体小字作为区分。

特此说明。

叙言

一切学问,均有学理的研究与历史的研究二种,于佛教何独不然。然我国佛教,自汉代输入以来,于教理方面,特别发达,且有潜心冥悟,融合西来之义谛,独自成宗者,如天台、华严是也。至于历史,则数千年来,事实复杂,向无有系统之典籍,可供参考;欲从而研究之,正如暗中索物,不易获得。此其故,由佛教徒缺乏历史观念,在印度已然,我国人亦承受其影响也。虽然,研求教理,若有历史为依据,则所得结果,必益精确。是则历史之研究,实足为教理之辅助,岂可忽哉?余夙有志于此,又自审学识谫陋,未敢率尔操觚,乃借资于东籍,竭年余心力,以成此书。实未能自信为完善,读者以筚路褴褛视之可也。中华民国十七年六月蒋维乔序

卷一

第一章 佛教东传之期

我国人知有佛教,远在汉初;但就历史上显著之事实言,遂相传后汉明帝时,始入中国耳。明帝永平十年(西纪六七),佛教入中国,事详《汉法本内传》。此传作于何代,无可征考。据《续集古今佛道论衡》,此传凡五卷。曰《明帝求法品》,曰《请法师立寺品》,曰《与诸道士比较度脱品》,曰《明帝大臣等称扬品》,曰《广通流布品》是。其第三卷,栽在《续佛道论衡》。就各卷标题,及其大体而论,似在佛教传来后,摹拟佛经体裁之作。《大唐内典录》,谓为佛法初来时所作,未可尽信。今据《汉法本内传》、《高僧传》、《僧史略》等书,并详加参证,以示佛教初传时之状态。

史称:永平三年,明帝夜梦金人,身长丈六,顶有白光,飞行殿庭;乃询群臣,傅毅始以天竺之佛对。帝遣中郎将蔡愔、秦景、博士王遵等十八人使天竺,写浮屠遗范。乃与沙门迦叶摩腾、竺法兰,东还洛阳。愔之还,以白马负经而至。因立白马寺于洛城雍关西,以居二僧。中国有僧寺自此始。《高僧传》,则谓此寺原名招提寺,后改白马,其言曰:“相传外国国王尝毁破诸寺;唯招提寺未及毁坏,夜有一白马,绕塔悲鸣;即以启王;王即停毁诸寺;因改招提,以为白马;故诸寺立名,多取则焉。”所谓外国国王,应是五胡乱华时之国王;但其姓氏不可确知。《法本内传》有白马、兴圣二寺。故白马寺建于何代,尚须研究。《汉法本内传》称迦叶摩腾、竺法兰抵洛阳后,五岳十八山道士,于永平十四年正月一日上奏,请与佛僧论理角法。明帝遣尚书令宋庠,传谕道释两派,斗法白马寺。而南岳褚善信、华岳刘正念、恒岳桓文度、岱岳焦得心、嵩岳吕惠通以下六百九十道士,筑三坛于寺之南门外;西坛安置符篆书,中坛安置黄老等书,东坛列祭器食物,祈祷诸神。佛僧则于道路西侧,安置佛舍利经像。已而道众宣言,纵火焚坛,不燃圣典。讵知火发,悉归灰烬。佛则舍利放五色光,飞舞空中。迦叶摩腾,亦飞升天际;现诸神怪。观者叹服。自吕惠通以下诸人,暨内宫妇女二百三十人,一时皆愿出家。朝廷敕所司建十寺;以七寺为僧寺,三寺为尼寺。僧寺建于洛阳城外,尼寺建于洛阳城内。而南岳道士费叔才,以法力不及佛僧,愧愤而死。然其说均未可确信。

迦叶摩腾、竺法兰来华后,所译经典,载在经录者,除《四十二章经》外,尚有《佛本行经》五卷、《十地断结经》四卷、《二百六十戒合异》二卷、《法海藏经》一卷、《佛本生经》一卷。惟《四十二章经》尚存,且最有名;其体颇似老子《道德经》。或谓“此经本是天竺经抄,元出。大部;撮引要者;似《孝经》十八章”。相传此经译成,朝廷藏之石室,后始流传。《高僧传》称:“初缄在兰台石室第十四室中。”兰台者,后汉禁中藏书府也。至《汉法本内传》所载佛教东渐说;仅迦叶摩腾、竺法兰二人来华事实足采。盖自二人来后,讫桓帝时安世高、支娄迦谶来华之前,八十年间,中国史乘,无一言涉及佛教者。故虽谓《中国佛教史》,断自安世高、支娄迦谶始,亦无不可。当摩腾法兰之来,朝廷加以宠异,后世传说遂歧。我国人之知有佛教,为时更古,不始于汉。迦叶摩腾等之来,仅可谓为天竺人来华之始。至于确定佛教之传来期,应自安世高、支娄迦谶始。

上言摩腾法兰未来以前,我国人已知有佛教;兹引诸书,证之于下:(一)列子:“孔子曰:丘闻西方有圣者焉;不治而不乱,不言而自信,不化而自行,荡荡乎人无能名焉。”此孔子暗示释尊之教化,与儒教不相歧之证也。(二)朱士行经录:“秦王政四年。秦王政后灭六国,即皇帝位,是谓始皇帝。王之四年,乃即皇帝位前二十二年。西域沙门室利房一作释利防等十八人,始赍佛经来华;王怪其状,捕之系狱,旋放逐国外。”(三)《魏书·释老志》:“释氏之学,闻于前汉。武帝元狩中,霍去病获昆邪王及金人,率长丈余;帝以为大神,列于甘泉宫,烧香礼拜。此则佛道流通之渐也。”此金人长丈余者,或系指佛像而言。(四)《释老志》:续前文“及开西域,遣张骞使大夏。还云:‘身毒国有浮图之教。’”此明示佛教流行中国之事实。浮图,即佛陀也。(五)梁阮孝绪《七录序》:“成帝时,刘向检校秘书,编定目录,其中已有佛经。盖秦政既设挟书之禁,令民间不得藏书。惠帝始除此律,稍稍搜集天下书籍。成帝之世,命陈农广求遗书,使刘向父子雠校。向亡,帝使歆嗣其前业。乃徙温室中书于天禄阁上。歆遂总括群篇,奏其七略。”《佛祖统记》引刘向《列仙传》曰:“吾搜检藏书,缅寻太史,撰《列仙图》。自黄帝以下,迄至于今,得仙道者七百余人。检定虚实,得一百四十六人。其七十余人,已见佛经矣。”据此足为向校书时,已有佛经之证。(六)《释老志》:“哀帝元寿中,景宪受大月氐王口授《浮图经》。”考元寿元年,距武帝时八十年,在迦叶摩腾、竺法兰来中土前六十余年。

以上所载,《列子》之文,或后人所伪托。此外如《广弘明集》,引《老子西升经》:“符子云:‘老子先师,名释迦文。’”《佛祖统记》、《周书异记》、《天人感通传》,俱谓周代已知有佛教,恐系后人揣测之言,悉不足据。

朱士行《经录》,谓秦处中国极西,为西域来中国者必经之道。以其时考之,适值印度阿输迦王在位之年。其派遣传道师来华,虽属意中事,然亦不过拟议之辞,未可尽信。朱士行详细情形,另于后章述之。但就古经录而言,不足征信之处尚多。例如《开元录》卷十、《贞元录》卷十八载释利防所卖《古经录》一卷,刘向校书时《旧经录》一卷,迦叶摩腾汉时《佛经目录》一卷,其次序朱士行《汉录》一卷。是朱士行前,已有经录,确无可疑。故朱士行经录,未可重视。《魏书》所载,可称实录。武帝遣张骞使月氐,说夹击匈奴,虽不成;然骞知月氐之南有身毒国,观其后谋由蜀赴身毒国赴滇越事可知。其所载景宪事亦足据。盖此时佛教,当已盛行月氐也。但武帝降昆邪王得佛像事,尚须考证。当是时,佛教虽已盛行印度北方,然昆邪王地邻高昌,即今之甘肃。距印度远甚。佛教势力,似尚未能及此。或谓此非佛教,系在西域所行之他教。

刘向《列仙传》,载黄帝以来得仙道者百四十六人。其七十余人见于佛经。所谓汉以前列仙七十余名见于佛经者,初不明为何事。而《统记》称今书肆板行者即指《列仙传》,乃云七十四人,已在仙经。盖是道流擅改之耳。由此观之,或系引文之误。如曰黄帝以来得仙道而名列仙经者七十四人,则其说较妥矣。

要之,我国知有佛教,应在武帝通西域后。至明帝时,天竺人来华,朝廷尊之。遂视为异闻,而传播于后世。实则中国佛教史,当以安世高、支娄迦谶来时为始也。

第二章 佛经传译之初期

我国佛教,传自印度。其经典专藉翻译而传。所翻译之经典,正否不一;则经典之解释,亦因之而歧。故我国佛教史,当视翻译家之见解为转移;而此翻译家,即可视为开创一宗,或宣布新义者。鸠摩罗什、真谛、玄奘、不空四人,可推为中国佛教史上四大翻译家。盖此四大家,于佛教上,影响最大也。

佛经传译之初期,指鸠摩罗什前后而言。考鸠摩罗什来华,在姚秦弘始三年,距支娄迦谶、安清来时,二百六七十年。今就此期间,列举来华之外人,及其国籍于下:

二百六七十年间,外人来华布教者,实不尽于上列之数。此特举其名重而翻译经典者。其翻译才力,亦各有不同。有仅翻译一二部者,有翻译数十部者。上列诸人来华后,所生之子,亦有从事翻译者;如法度之子,吴之支谦,达摩尸罗之子,西晋之竺叔兰,其最著也。

上列诸人,所翻经典,考诸经录,所载互异,难知确数,如安世高所翻者,《出三藏记》仅载三十四部四十卷。隋费长房《历代三宝记》,则参考诸书,谓有百七十六部百九十七卷。支娄迦谶所翻者,《出三藏记》仅载十三部二十七卷。《历代三宝记》,则载有二十一部六十三卷。《开元释教录》,则增至二十三部六十七卷。其中虽有为后人所发见者,但传言不实,难于征信。如前章所述之《四十二章经》,即其证也。

况当时翻经之处,非由朝廷指定,朝廷亦不加以保护。不过布教修道之暇,偶尔从事。或成书于行旅之际,或就大部中抽译一二。罕署姓氏,甚至名称混淆,其姓氏有全不可考者。加以外人同名者颇多,如竺法兰、竺昙无兰、昙无谶、竺昙摩罗刹,同为Dharmaraksa;而支彊梁接,与彊梁娄至,其音颇相似,即其例也。

我国西北部,密迩西域。即今甘肃之敦煌、新疆之高昌等处,西汉初,尚属西域。自武帝通西域后,始为中国所征服。西晋之末,五胡乱华;其地为前凉、后凉、北凉、西凉、南凉所割据。因地邻西域,夙受佛教影响,游学西方,归而翻经者,不乏闻人;如竺昙摩罗刹、北凉沮渠蒙逊从弟安阳侯沮渠京声,其最著者。

翻经各家,所传教义为何?颇难决定。《经录》所言,未可尽信。以安世高言,《出三藏记》所举三十四部(四十卷),皆小乘经。唯《五十校计经》二卷,与《大集经》之菩萨品同,皆大乘经典也。后之经录,自《历代三宝记》为始,则加入大乘经颇多,未知何所依据。安世高所翻之经,为《藏经》所收者,多至八部。释道安《安般注·序》曰:“昔汉氏之末,有安世高者,博文稽古,特专阿毗昙学。”是明指为小乘阿毗昙矣。以支娄迦谶言,《出三藏记》所举十三部(二十七卷),除五部散佚外,余皆大乘经。《开元录》载有二十三部(六十七卷),散佚者十二部;其中一二部,似属小乘。如《藏》中之《杂譬喻经》,《出三藏记》谓失译。《历代三宝记》据《别录》,谓支娄迦谶所翻。是支娄迦谶译丛中,又多小乘一部矣。但《别录》未可尽信,此不过举其例耳。若据《古录》,则安世高传小乘教,支娄迦谶传大乘教,可断言者。

翻译者多来自安息、康居、月支、兜佉勒(中央亚细亚地方)及西域、天竺、罽宾等处。西域者,今天山南路各地是也。罗什,西域龟兹国人也。于阗国亦属西域,其国与大乘佛教,关系极深。中国大乘教重要经典,皆来自于阗。其详当于次章述之。至于天竺,版图甚广。居民以中天竺、北天竺为多。其来中国传佛教之人,南以中天竺为限。自北天竺、天竺、跨中央亚细亚而至罽宾。罽宾之北为月支。月支之北为康居。月支之西为安息。自月支东逾葱岭,即入西域诸国境界。西域诸国,夙行佛教,于是辗转传入中国。

诸国之中,罽宾为小乘教之中枢。由罽宾传来之佛教,皆小乘教也。上列僧迦跋澄、僧迦提婆诸人,皆罽宾人,皆小乘教传导师也。《阿含经》者,小乘教之根本经典也,今述之于下:《中阿含经》六十卷,东晋僧伽提婆译。

昙摩难提所译者五十九卷,为第一译,今佚。僧迦提婆所译者,第二译也,今存。《增一阿含经》五十一卷,东晋僧伽提婆译。

昙摩难提所译者三十三卷,为第一译,今佚。此五十一卷本,乃第二译也,今存。《长阿含经》二十二卷,姚秦佛陀耶舍译。《杂阿含经》五十卷,宋求那跋陀罗译。

上列四种《阿含经》,仅《杂阿含经》,非罽宾人所译。盖求那跋陀罗,中天竺人也,所译尚有《胜鬘》、《无量寿》诸大乘经。此人乃兼译大小二乘者。

前列四种《阿含经》,前三者皆传自罽宾人,其一则传自天竺人。考小乘律,传自昙柯迦罗,中天竺人也。五大律中,仅《摩诃僧祇律》四十卷,为佛陀跋陀罗所译。余皆罽宾人所译也。《十诵律》六十一卷,姚秦弗若多罗译。《十诵律》,本弗若多罗与罗什共译。书未成而弗若多罗圆寂。于是西域昙摩流支,应庐山慧远并罗什之请,继续其业,译成五十八卷。卑摩、罗叉修饰之,加《毗尼序》三卷,共六十一卷。弗若多罗、卑摩罗叉俱罽宾人。昙摩流支,是龟兹人。卑摩罗叉在西域,曾以律授罗什,其来华也,以宣布《十诵律》为毕生之责。《四分律》六十卷,姚秦佛陀耶舍译。《五分律》三十卷,宋佛陀什译。《迦叶遗律》,中国无传。

至于论部,成于罽宾人手者,则有昙摩耶舍所译之《舍利佛阿毗昙》(三十卷)僧迦提婆所译,《迦旃延阿毗昙》第一译,三十卷。一名《阿毗昙八犍度论》。其第二译,法显所译,十三卷。皆小乘经也。传大乘经者,仅昙摩密多一人而已,罽宾人来华传小乘经者,至前秦苻氏时代始盛。

罽宾以外之人,来华传经者,难知其详。大概来自中天竺者,多与大乘教为缘;月支人、西域人亦然。其传大乘教著名高僧有五:第一,大乘教传华始祖支娄迦谶;第二,传密教初祖帛尸黎密多罗;第三,鸠摩罗什三藏;第四,觉贤三藏(即佛陀跋陀罗);第五,创佛性常住说者昙无忏三藏。皆月支、中天竺、西域产也。

密教初传中土时期,相传始自唐代金刚智、不空。实则前此四百年,西域人帛尸黎密多罗所译《大灌顶经》(十二卷)、《大孔雀王神咒经》(一卷)、《孔雀王杂神咒经》(一卷)、已肇其端。此三者,皆密教经典也。传记所称帛尸黎密多罗“善持咒术,所向皆验,时人呼为高座法师”。足为密教初传中土之证。

传布大乘教有最著之一人,即昙摩罗刹,后改名竺法护,世所称敦煌菩萨是也。其祖先为月支人,后徙敦煌。竺法护生于敦煌,出家为竺高座弟子,遂冒姓竺。巡游西方诸国,学佛教还,号称通外国语三十六种。其来晋也,较帛尸黎密多罗稍前,当武帝、惠帝时代。从事翻译经典,四十余年。经录所载部数,稍有异同。《出三藏记》载有一百五十四部;三百九卷;《高僧传》载有一百六十五部。《历代三宝记》载有二百十部;三百九十四卷;《开元录》载有百七十五部;三百五十四卷;所举部数,虽各不同,约计当在二百部左右。卷帙之多,时罕其匹。在传教初期,可推为大翻译家矣。故《出三藏记》论之曰:“孜孜所务,以弘通为业。终身译写,劳不告倦。《法经》所以广流中华者,护之力也。”其推崇可谓至矣。但其中亦有小乘经,而大乘经居多。藏中现存大乘经六十余部。小乘经二十余部。其散佚者,虽不可详计,然大乘经究较小乘经为多。大乘经之重要者曰:《大宝积经》之分品;《大宝积经》,大乘佛经之丛书也。成于唐代菩提流支之手。共一百二十卷,四十九会。自昔康僧铠、昙摩罗刹、鸠摩罗什,以迄唐之玄奘、义净、实又难陀等,威选历代三藏,抽译一二部。至菩提流支,始汇集成书。昙摩罗刹所译《大宝积经》分品,凡十七部,二十六卷。其入《大宝积经》,成为一部而现存者,仅十一卷。其不入《大宝积经》之中为分品而现存者,尚有十余部,《大集经》中,则有《华严经》之分品,并《光赞般若经》(十五卷)、《新道行经》(十卷)、《正法华经》(十卷)、《般舟三昧经》(二卷)、《无量寿经》(二卷)、《维摩诘所说问经》(一卷)。由此观之,竺法护与大乘教关系之深,可以知矣。

上述之翻译家,乃指外人来传佛教者而言。至于我国人,学梵语,助外人翻译,或润饰其文,或自翻译者,亦不乏其[严佛调]人。其中以安侯世高、都尉安玄、严佛调后汉灵帝时人三人,汉世称其严佛调传译,号为难继。而安侯都尉,犹为安息国人。我国人实以严佛调为始。魏之朱士行,以及助竺法护翻译之聂承远,其子聂道真,皆其卓卓者。前秦后秦之际,僧迦跋澄、昙摩难提之来长安也,适小乘诸典翻译极盛之时;而助之最力者,有竺佛念。后世称“自世高、支谦以后,莫逾于念。在苻姚二代,为译人之宗”者是也。与竺佛念同时,请僧迦提婆等译经,为之审音润文者,则有释道安。此二人俱负重名。竺佛念所自译者,则大乘居多。昙摩难提所翻之经,如《中阿含》与《增一阿含》;佛陀耶舍所翻之经,如《长阿含》与《四分律》;皆竺佛念笔受,或共译者。又东晋法显三藏,游历西域、印度,与玄奘三藏并称。著《佛国记》。归后翻译经典最多。智猛、宝云,亦游历印度之著名者。智严则自西域往罽宾,佛教东渐,其力居多。

当是时,僧徒多以支如支娄迦谶。安,如安世高。竺,如竺法兰、康如康僧会为姓。或标其所生之国名,或出家后袭其师姓。如其先为月支人,生于敦煌,则称敦煌昙摩罗刹是。如初本姓支,后以竺高座为师,遂袭其姓,易名竺法护是。他如我国人竺佛念,冒竺姓者颇多。又如支彊梁接、康僧铠等,人望而知其祖先为月支或康居人。而我国人之有此姓者,必袭诸其师者也。盖当姚秦初元,僧徒未知出家后,既舍俗姓,即可无姓之义;只知继承师法,袭师姓为姓而已。至道安始唱出家应无姓之说,返大圣释迦之本,单号释道安;后获《增一阿含经》,诵“四河入海,无复河名。四姓为沙门,皆称释种”文句,遂则而效之,永以为例。僧之无姓,自此始。

第三章 四大翻译

初期翻经时代之终,得四大翻译:第一第二,同出鸠摩罗什三藏一人之手,《般若》诸经,及与《般若》有关之《大智度论》、《中论》,一也;《法华经》,二也;昙无谶三藏之《大般涅槃经》,三也;佛陀跋陀罗之《华严经》,四也。

鸠摩罗什三藏,西域龟兹人也。幼而出家,与母往罽宾,遍游西域各地,学佛教;初专小乘,后转习大乘,以奉空宗为主。时值五胡乱华,十六国竞起;秦苻坚建国长安,地当西域来华要冲。是时苻坚势盛,统一北方诸国,使其臣吕光征西域,携罗什归。苻坚后遭淝水之败,北方再乱,前秦遂亡。后秦姚苌,代兴长安,而吕光适灭龟兹,遂独立西陲,国号后凉。罗什当龟兹灭亡之时,奉吕光命来居姑臧,后凉都。苻坚已死,罗什遂留后凉。姚苌死,姚兴即位,大崇佛法,频招之。弘始三年,罗什至长安。兴大悦,待以国师之礼。以西明阁、逍遥园为译场,广译经典。为我国佛教翻译大革新时期。罗什所译经典,范围广博,部帙浩繁。《出三藏记》载有三十二部(三百余卷);《历代三宝记》载有九十七部(四百二十五卷);《开元录》载有七十四部(三百八十四卷)。其所尽力者,属于大乘空宗,以发挥印度龙树、提婆之说,为其教系。在我国佛教教理革新方面,亦为大发展之时期。

大乘空宗根本经典,当推《般若》部诸经。其中之《仁王般若》,虽在《大般若经》之先,号称“独立经典”,而《大般若经》,足以囊括之。实《般若》部诸经之一大丛书也。《大般若经》全书,虽成于唐代玄奘之手,但其中主要部分,罗什早经译就,所谓《大品般若》、《小品般若》是也。考我国《般若》部诸经翻译历史,当以《大品》、《小品》翻译时期为最古;此外部分,翻译之卷数既少,时期亦较后。《般若经》之传来也,有一佳话焉。咸推此经为朱士行或作朱子衡之苦心谈。《释氏稽古略》称朱士行为中国最初之僧徒,原未足据。在朱士行之先,尚有严佛调;《历代三宝记》称为清信士。虽《出三藏记》、《高僧传》从略,然严佛调是出家人,则无可疑。考严佛调为临淮郡人,三国时僧徒,在朱士行前八九十年。朱士行在魏都讲竺佛朔所译《道行经》,此第二译也,其第一译成于支娄迦谶之手,今佚,有难通晓处;乃舍其生命,于魏甘露五年赴于阗,访求原本,客死不返。所得《大品经》原本,九十章六十万言,使弟子弗如檀携归洛阳。适于阗人无罗叉来,遂与竺叔兰共译之;是即《放光般若波罗密经》。前人称此为朱士行《放光经》者,乃推原其效力而言者也。先是已有竺法护所译之《大品》。但竺法护所译,在太康七年。无罗叉所译,在元康元年。相距仅五月,可称同时。

今为考查《般若》诸经翻译历史便利计,特制下表,以与玄奘所译之《大般若经》对照。(经名下有·者,为藏中现存之本)

宗此《般若经》,发挥一切皆空之理者;龙树、提婆二菩萨也。罗什受此教系,龙树、提婆之重要著作,皆罗什所译。如《大智度论》(百卷)、《中论》(四卷)、《十二门论》(一卷)、《百论》(二卷)等。余如《十住毗婆沙论》(十四卷)、《成实论》(二十卷)、《大庄严经论》(十五卷),皆其翻译中最著名者。

罗什所译,《般若》而外,当推《法华》。《般若》扫迷妄;《法华》示究竟。《法华》实属重要。就我国佛教教义史上之影响言之,《法华》较《般若》,尤为重要也。罗什之前,译《法华》者,虽不乏其人。然罗什所译之《法华》,在译界上,与以一大革新,有关于佛教史者匪浅,究非前人所译者,可以几及。兹据前说,示《法华经》翻译表于下:(经名下有·者,为藏中现存之本)(一)《法华三昧经》六卷 吴 支疆梁接译(二)《萨芸芬陀利经》六卷 西晋 竺法护译(三)十卷 西晋 竺法护译

竺法护所译《法华》,虽有二部;是否有误,不可得知。或误传为二,或谓非出自竺法护之手。其六卷本,今佚。

又《吴录》失译部所载《法华光瑞菩萨现寿经》三卷,一说以为抄自《正法华经》者。(四)一卷 西晋 失译

此单从见《宝塔品》、与《提婆达多品》、译出少分,无全译者。(五)《方等法华经》五卷 东晋 支道根译(六)八卷 姚秦 罗什译

罗什初译,凡七卷,二十七品;后世加《提婆达多品》,为二十八品;分为八卷。现传罗什所译法华,有下列二部,乃后所编人者。一卷 萧齐 达摩摩提、法献共译一卷 北周 阇那崛多译

罗什译时,在弘始八年,无《提婆达多品》。达摩摩提译时,在武帝永明八年,距罗什译时,八十年矣。普门品亦然,罗什译时,有长行而缺重诵。阇那崛多当武帝时来北周,其所译,距罗什译时,百五十余年矣。故《普门品》,决为后加无疑。一说,罗什译有《提婆达多品》,所谓缺者,当属附会。但合一者,究属何人?殊不可考。(七)七卷 隋 阇那崛多译

阇那崛多。北周时来华,至隋始大译经典。其在北周所译者,则曰北周阇那崛多;其在隋所译者,则曰隋阇那崛多。藉此可知译书时代,非有二阇那崛多也。其《添品法华》,与达摩笈多共译;其见《宝塔品》,与《提婆达多品》不分;都凡二十七品。

此外尚有宋失译《法华三昧经》一卷。《经录》谓为《法华》部之支派,非《法华经》中之一部分。

罗什所译《法华经》原本,其来何自?学说不一:《出三藏记》引僧叡喻疑之说,谓朱士行赴于阗得《光赞般若》原本时得之。即朱士行《光赞般若》所谓:“遂得有此《法华》正本,于于阗大国,辉光重壤,踊出空中,而得流此。”此虽近于附会,然《法华》原本,来自于阗,当为事实。惟原本既无《提婆品》,则《宝塔》、《提婆》二品,或系晚出而附入《法华》者,不可考矣。现此二品有单译者失译之《萨昙芬陀利经》。后达摩摩提唯译《提婆品》,而《添品法华》,则不分《宝塔》、《提婆》二品。因此二品与其他诸品相异之处颇多,故达摩摩提、法献共译之《提婆品》,有谓法献得其原本于于阗者。又阇那崛多自乾陀罗国即其本国来华时,道经西域诸国,言于阗东南有遮拘迦国,国王崇大乘佛教。宫中有《摩诃般若》、《大集》、《华严》三部大经。其国东南二十余里山中,藏有《摩诃般若》、《大集》、《华严》、《宝积》、《楞伽》等十二部大乘经。于此可见当时大乘教集中于于阗附近诸国;而古之求大乘经者,咸往于阗,亦必有所据。则阇那崛多之说,当非出于臆造。又道安《合放光光赞随略解》序谓:《光赞般若》即竺法护所译,与《放光经》同一原本者。原本,亦只多罗携自于阗者。推而至于《法华经》、《涅槃经》、《华严经》,其原本亦咸自于阗传来。即谓中国佛教小乘来自罽宾,大乘来自于阗,亦无不可。此乃译经历史上有趣味之事迹也。罗什所译经典,除通行者外,尚有《金刚经》、《维摩经》、《阿弥陀经》、《楞严三昧经》。其文章通畅,在旧译诸经中,最为可采。

次就《涅槃经》言之,《大般涅槃经》传我佛入灭状态,及最后教诫,为最重要经典。此经典,有大小乘之区别。其区别因何发生,虽不可得知;但《大乘涅槃经》,当比《小乘涅槃经》发达较后,则无可疑。《涅槃经》在《长阿含经》中,谓之前分之《游行经》;遂别为《小乘涅槃经》,终成为《大乘涅槃经》。《小乘涅槃经》,中国译者,则有白法祖西晋之《佛般泥洹经》,法显之《大般涅槃经》,及失译之《般泥洹经》三部。《长阿含经》,及《一切有部毗奈耶杂事》中所存者俱同。今据诸《经录》,考古昔所译之《涅槃经》,凡十五种,今存十种:(经名下有·者,为藏中现存之本)(一)《胡般泥洹经》二卷 后汉 支娄迦谶译

古时译梵为胡,后知失宜,梵仍用音译,《经录》改为《梵般泥洹经》。(二)《大般涅槃经》二卷 曹魏 安法贤译(三)《大般泥洹经》二卷 吴 支谦译(四)二卷 西晋 竺法护译《经录》有《哀泣经》二卷,此盖以《方等泥洹》之初品(即《哀泣品》)为名者;其与《方等泥洹》稍异者,《哀泣经》少后三品,故不得谓之异译。(五)二卷 西晋 白法祖译(六)六卷 东晋 法显、佛陀跋陀罗共译(七)三卷 东晋 法显译《大般涅槃经》是否法显所译?不无可疑。盖法显前所译之《大般泥洹经》,为大乘经;而此译为小乘经;且同一原语,前曰泥洹,后曰涅槃,不应歧出至此。《出三藏记》暨《历代三宝记》,载法显所译有《方等泥洹经》二卷,而《出三藏记》复日今阙。若此说信然,则法显当别有《方等泥洹经》在。既冠以方等字样,当然属于大乘经。而译《大般涅槃经》者,不知何人矣。(八)二卷 失译(九)一卷 姚秦 鸠摩罗什译

此经流传颇广,细案之亦属小乘《涅槃经》一种异译。(十)四十卷 北凉 昙无谶译

即大乘《涅槃经》之最完全者,所谓《北本涅槃经》是也;今改为《南本涅槃经》(三十六卷),此二本今存。(十一)《般泥洹经》二十卷 刘宋 智猛译(十二)《般泥洹经》一卷 失译《出三藏记》载刘宋求那跋陀译。《开元录》谓:“上下文句,非是跋陀所翻,似是谦护等所译。”《历代三宝记》谓与竺法护所译《方等泥洹经》,大同小异。(十三)三卷 隋 阇那崛多译

与竺法护所译《方等泥洹经》同本异译。(十四)二卷 唐 若那跋陀罗、会宁共译(十五)五卷 高齐 那连提耶舍、法智共译

此外《经录》中尚有存其目者,因疑而阙焉。上列各经中四、六、十、十三、十四、十五,六种,属大乘部;五、七、八、九,四种,属小乘部。此十种今存。余五种散佚。第十三种以下,所述甚新,不属于译经之初期。昙无谶所译《大般涅槃经》,南本北本并存。合计可得十一种。实则二本同为一物。

所散佚之五种,第一种之《胡般泥洹经》不明;《经录》谓与第二种《大般涅槃经》同本,或以为别是一本。《历代三宝记》注谓第二种为初出。乃于支娄迦谶之下,列《梵般泥洹经》名。盖支娄迦谶仅译大乘经典,恐与第二种同为《大乘涅槃经》。以昙无谶所译之大本言之,则第二种为略其前数品而译之者。第三种之《大般泥洹经》,亦略去大本之序分,与《哀泣品》者;《出三藏记》称:“支谦《大般泥洹》与《方等泥洹》大同。”故疑第三、第四,二种亦同。第十一种之《般泥洹经》,与第十种之《大般涅粲经》昙无谶所译者,同本异译。第十二种之《般泥洹经》,《历代三宝记》称:“与晋世竺法护双卷泥洹,大同小异。”由是观之,散佚之《涅槃经》,皆可信为属于大乘,而自大本之一部分译出者也。但此诸经,果属大本一部分耶?抑原为一部,后集成大部耶?或各小部独立而单行者耶?皆属可疑。无论类似《佛遗教经》之小册,可视为《涅槃经》之全体;纵使四十卷之大本,亦是《涅槃经》之一部;非彼为此一部,此为彼全体也。同一《涅槃经》,实有如斯长短伸缩之差;其间关系,足资研究。

梵本全书,计三万五千偈;昙无谶所译大本,尚非梵本原书;其最初携至北凉者,仅有一部分,前分十二卷。与在于阗所得者合计之,得三十六卷;约译成一万余偈,仅及原本三分之一。此大本,与智猛所译之二十卷本,同本异译。惜智猛本不存,难以判别。法显、觉贤(即佛陀跋陀罗),共译之六卷本,“是《大涅槃经》之前分,大众问品,同本异译”。此六卷本,较大本次序整齐。厥后大本传于南方,当宋文帝之世,慧严、慧观、与谢灵运,据法显六卷本,加以修正,附益品目,成为三十六卷;所谓《南本涅粲经》。因名在北凉者,曰《北本涅槃经》。《出三藏记》所载《大涅槃经记》谓:昙无谶所译之梵本,乃智猛自印度携归者。智猛归至高昌之时,适昙无谶来北凉;北凉主沮渠蒙逊迎之。遣使高昌,取智猛所携归之《涅槃经》使译之。此即《大涅槃经》翻译之起源。又谓智猛携归者唯五品,而六品以下,则求自敦煌。其说如此,恐系误传。

第十四种之《大般涅槃经后分》,或名《阇维分》;或称《荼毗分》;谓系大本《涅槃经》之后分,不过想像之词。相传会宁游历印度,行抵南海波凌国,与若那跋陀罗共译者。其译本传到我国交州,会宁弟子运期承交州都督命,持至洛阳。唯此经说佛涅槃后之佛体焚烧诸事,恐初未必译为大本之后分也。《开元录》称“《陈如品》末,文势相接”。亦不过想像之词。《陈如品》者。《大本涅槃》末品名。义净三藏《求法传》称“于《阿笈摩》,抄如来涅槃焚烧之事,非大乘《涅槃经》也。”。不见有所谓大本之后分者。然细绎义净之言,果为纯粹之小乘。《开元录》则曰:“今寻此经,与《长阿含》初分游行经,少分相似而不全同;经中复言法身常存,常乐我净,佛菩萨境界,非二乘所知;与《大涅槃》义理相涉。”据此说观之,则此经其介于大乘小乘之间,而占小乘至大乘中间过渡之位置者欤?

试就《涅槃经》译入中土之由来述之。《涅槃经》之翻译完成,昙无谶之力也。盖《大乘涅粲经》法身常住之思想,在我国佛教教理发展上,影响极大;何则?《大乘涅槃经》之教理,其重大之根本要点,不外法身常住;而《大般涅槃经》四十卷所说,亦不外乎法身常住,佛陀真身不灭而已。故我国学者,呼为涅槃常住教,其法身常住说,一转而成佛性遍通论;唯佛之法身,非仅常住;我等一切生类之法身,与佛之法身,并无差别;因此之故“一切众生,悉有佛性”;而佛性遍通论,即由之而生。且法身常住与佛性遍通二义,颇于我国佛教开示新意义;何则?法身常住云者,谓佛有大我;此语为说无我教者所闻,未尝不骇为新奇。当昙无谶之前,法显六卷本译出时,彭城僧渊,异而排之,已有舌根销烂之传说。又罗什弟子道生,见法显六卷本,遂唱阐提成佛说,大受世之非难。及昙无谶所译大本告成,其所主张,一切众生,悉有佛性;无论阐提,亦可成佛;闻其说者,莫不服其卓见。当时因此经,而佛徒之思想,为之一新。可以概见。法显六卷本,译于晋义熙十三年,翌年告成。昙无谶所译大本,始于北凉玄始三年,阅七年始告成。按玄始三年,适当东晋义熙十三年。二译同年开始,良非偶然。可称佳话。后之学者,研求佛教教义,决难置涅槃常住教于度外也。《大乘涅槃经》所唱法身常住之根本思想,与《小乘涅槃经》发达上之关系,尤为密接,不可不知。盖《小乘涅槃经》,原本于《大乘涅槃经》,特教义及其组织,未曾明示,仅以释迦最后事实为根据耳。当佛陀入灭时安慰弟子之言,及弟子追慕之殷,遂产生佛不灭之思想。而佛陀安慰弟子之言,与弟子藉以永其追慕之说,实为《小乘涅槃经》中一番大事业,可推而知也。《小乘涅槃经》三部中,白法祖所译之《佛般泥洹经》第五,及失译之《般泥洹经》第八,殆同一原本。法显所译之《大般涅槃经》第七,措辞较前二经,多形容而远事实。兹择前二经所载者,而示《小乘涅槃经》中要语。其经文曰:“佛出王舍城耆阇崛山精舍向吠舍离时,于竹芳荟萃之处,大感苦痛,此大病始。阿难侍旁,见之大惊叹。”尔时佛言载在《佛般泥洹经》者,则曰:“我已有经戒,若曹但当案经戒奉行之;我亦在比丘僧中。”载在《般泥洹经》者,则曰:“佛岂与众相违远乎?吾亦恒在比丘众中;所当施为教诫,以具前后所说,皆在众所;但当精进,案经行之。”所谓我之经戒,即为我体;汝等若奉持此经戒不失,则我亦恒常永久存在汝等之中;自佛一方见之,确是安慰弟子之言,而对于弟子等所授之遗嘱;自弟子等一方见之,则奉为唯一之凭依。盖此言为《涅槃经》枢纽,驯至产生法身常住思想之信仰,决非偶然也。又此言载在《遗教经》者,则曰:“如来之法身,常在而不灭也。”但此法身,非实存在宇宙之意,乃仅以佛之经戒为法身之意。更自《阿含经》,一转而为《荼毗分》经中法身常存之语;更变而为《大乘涅槃经》之法身常住说;其所历之径路,足以明示其发展次序与其心地。以上所述,乃《小乘涅槃经》与《大乘涅槃经》之要点,并其关系之大略情形也。

试就《华严经》言之:《大方广佛华严经》,为佛教重要经典;其分品早经译就,迨至觉贤三藏始将《华严经》全部译出。此经原本,与前诸经同,皆得自于阗;有支法领者,游学西域,自于阗得此经梵本三万六千偈以归,与佛陀跋陀罗共译之。其始也,仅分五十卷,后人更分为六十卷,遂呼为《六十华严》。自《华严经》译成,我国佛教,大受影响。其研究价值,在佛教上占重大位置。其说法分七处八会;《六十华严》,分为三十四品;《八十华严》,分为三十九品。《八十华严》,实叉难陀(唐代自于阗来者)所译;较《六十华严》完善。就我国佛教史上所受影响论,其关系与《六十华严》均属重要。盖此二种《华严经》,梵本详略既有不同,后者可补前者之不足也。佛陀跋陀罗以前所译分品经,为《六十华严》所无。如西晋竺法护所译《等目菩萨所问三昧经》,即《八十华严》《十定品》之异译;此《十定品》,为《六十华严》所无。此二大《华严经》外,尚有唐般若三藏罽宾人所译四十卷本,俗呼为《四十华严》者;因其就二大《华严》之终所谓《人法界品》者,详细译成;故详名之曰《大方广佛华严经入不思议解脱境界普贤行愿品》。兹为便宜计,示《华严经》译本对照表于下:(经名下有·者,为藏中现存之本)《六十华严》、《八十华严》之外,可续《四十华严》者,东晋佛陀跋陀罗《文殊师利发愿经》,略似《普贤行愿偈》。《普贤行愿偈》者,乃《四十华严经》《普贤行愿品》中之偈。此偈异译,有唐不空三藏所译之《普贤菩萨行愿赞》一卷。则有唐地婆阿罗所译《续入法界品》一卷。其他诸经可属于《华严》部者尚多,兹不赘述。

昙无谶、罗什、觉贤四大翻译之大体,略如上述:此四大翻译,在中国佛教史上之关系,后当述之;兹略言其梗概焉:我国大乘佛教重要宗派,概以四大翻译为基础;而《涅槃》、《般若》、《法华》,最初已有密接之关系,后熔成一大宗派。即谓我国大乘教宗派、导源于罗什、觉贤二派,亦可。

罗什与《涅槃经》之翻译,有无关涉?不可得知。罗什、法显、昙无谶三人,时代相同;但就法显、昙无谶翻译《涅槃经》考之,似罗什未尽知此事。然罗什于《般若》、《法华》、《涅槃》,具有见解;征诸其徒僧教所述,而益信矣。僧叡于所著《喻疑》,举其师罗什之言曰:“《般若》除其虚妄;《法华》开一究竟;《泥洹》阐其实化;此三津开照,照无遗矣,但优劣存乎人,深浅在其悟,任分而行,无所臧否。”又僧叡自言:“此三经者,如什公所言,是大化三门,无极真体,皆有神验,无所疑也。什公时,虽未有《大般泥洹文》,已有《法身经》,明佛法身,即是《泥洹》;与今所出,若合符契。此公若得闻此佛有真我,一切众生皆有佛性,便当应如白日朗其胸襟,甘露润其四体,无所疑也。”僧叡所言《大般泥洹文》乃法显之六卷本。此时尚未见昙无谶之大本。所谓“无极真体,皆有神验”者,承前说此三大经有不可思议处,而为此言者也。但所谓罗什之《法身经》,则为《经录》所不载。《涅槃经》之研究,后来全移于罗什派学者之手。道生,罗什之高足也;讲昙无谶《大般涅槃经》,颇负时誉;后遂于讲此经时,卒于讲座;可谓以身殉道也矣。即谓《涅槃经》之法身常住论,为罗什派学者所统摄亦可。此罗什、觉贤二派所以并立,而为中国大乘佛教之二大源头也。

第四章 南地佛教之中心

罗什之来长安也,北地佛教之盛,实可概见。当其译经逍遥园时,门徒如云,号称三千余人。其传译《大品》也,受其意旨,与之有关者,名僧有五百余人,或八百余人。其传译《法华经》也,四方义学之沙门,集者二千余人;《法华宗要》序所载,或谓其时听受领悟者,八百余人。《法华经》后序所载。其译《思益经》也,僧徒集者二千余人。其译《维摩经》也,集者千二百余人。此仅指当时学者而言,然其盛已可想矣。当苻秦之际,有小乘持律坚固者,自罽宾国陆续来华,传译《小乘》。罗什来长安时,适当《小乘》传译隆盛之后;故其学说,能倾动一时。僧叡所谓:“鸠摩罗法师至自龟兹;持律三藏集自罽宾;禅师徒众,寻亦并集;关中洋洋十数年中,当是大法复兴之盛也。”此言盖纪实也。罗什门下,知名者十人,即道生、僧肇、道融、僧叡、昙影、慧严、慧观、僧(音略)、道常、道标是也。此十人,古称“罗门十哲”。道生、僧肇、道融、僧叡四人最贤,号“关中四杰”。所谓英才林立,而罗什在长安之势,如旭日方升,其声名遂洋溢乎域外。青眼律师卑摩罗叉在西域时,以《十诵律》教授罗什;闻其有盛名于长安,亦不辞远道而来。有佛陀耶舍者,罗什往沙勒国时,曾从而受教者,亦闻风遥集。有弗若多罗,曾译《十诵》。此三人者:辈行皆在罗什之先;其视罗什声势烜赫,不觉瞠乎其后。此虽由于罗什学深识高,亦未始非秦主保护之厚,有以致之也。

当是时,惟新来之佛陀跋陀罗,可与罗什比肩;论其德或过之。罗什学识,诚足冠绝当代。但苻秦以来,僧徒之自罽宾等处至者,咸持戒律,人民已视为固然。而罗什则为秦主所逼,受其所赠妓女十人,带妻而居,从事俗家生活。其行为虽不满人意,而无一人加以非难者,其政治上保护之功乎?抑其弟子推尊其师如活佛所致乎?然罗什违异小乘,专传大乘,自不免受小乘学者之攻讦;如《大品般若》出,则慧导难之;《法华》出,则昙乐诽之;即其例也。

佛陀跋陀罗,学佛教于印度北方之罽宾。智严游学西域,请与俱来。凡自罽宾来中国者,咸由中央亚细亚,逾葱岭,出天山南路。佛陀跋陀罗则异是。相传其来也,出罽宾,跋涉三年,道由雪山,备极艰阻;中途附船,遵海而至。其说虽未可尽信;然其航海之际,遭遇暴风,飘流至山东青州东莱郡登陆,则确无可疑。自罽宾来华,而复遵海,其方向难明;意者其故乡乃北天竺、中天竺欤?实非印度南部也。当是时,秦主姚兴,力崇佛教,罗什名满天下;佛陀跋陀罗,遂闻风而至长安。其始至也,罗什喜而迎之,备极欢洽;然因质疑于佛陀跋陀罗,有不合处,交情乃变矣。

佛陀跋陀罗之居长安也,所处境遇,大异罗什。罗什为朝廷所崇奉,优与保卫,故其声势显赫。佛陀跋陀罗,力避俗权,独以教养弟子为务。相传“时秦主姚兴,专志佛法;供养三千余僧;并往来宫阙,盛修人事;唯觉贤守静,不与众同”。觉贤者,佛陀跋陀罗之略称;盖译佛陀为觉。而译跋陀罗曰贤也。是知罗什、觉贤二派,明明有对立之倾向。厥后觉贤不能安,《高僧传》载贤“语弟子云:‘我昨见本乡,有五舶俱发。’既而弟子传告外人,关中旧僧,咸以为显异惑众。又贤在长安,大弘禅业;四方乐静者,并闻风而至。但染学有浅深,所得有浓淡;浇伪之徒,因而诡滑。有一弟子,因少观行,自言得阿那含果。贤未即检问,遂致流言,大被谤读言,将有不测之祸。于是徒众或藏名潜去,或逾墙夜走;半日之中,众散殆尽。贤乃怡然,不以介意。时旧僧僧、道恒等,谓贤曰:‘佛尚不听说己所得法。先言五舶将至,虚而无实。又门徒诳惑,互起同异。既于律有违,理不同止。宜可时去,勿得停留。’贤曰:‘我身若流萍,去留甚易。但恨怀抱未伸,以为慨然耳。’于是与弟子慧观等四十余人俱发;神志从容,初无异色。识真之众,咸共叹惜;白黑送者千有余人。关中旧僧,指罗什弟子。姚兴闻去怅恨;乃谓道恒曰:‘觉贤沙门协道来游,欲宣遗教,缄言未吐,良用深慨;岂可以一言之咎,令万夫无导。’因敕令追之;贤谓使者曰:‘诚知恩旨,无预闻命。’于是率侣宵征,南指庐岳。”《高僧传》之言若此:则当时二派之不相容,可以想见。于是智严退处山东精舍,静修禅定。觉贤遂南往庐山,依慧远矣。五舶之豫言云者,即觉贤所言本国舶来之谓。其后五舶果来,诚如豫言所云。此事传记多载之。是觉贤本乡,或非罽宾山国也。

次更言慧远。慧远、罗什,称南北二派。罗什为北派领袖,所居之长安,为北地佛教中心。慧远为南派领袖,所居之庐山,为南地佛教中心。罗什受政府优遇,义学之徒,麕聚云集;长安佛教,譬如春花盛开,生气勃发。庐山反之,地既幽静,适于隐者;慧远又力避权势,持沙门不拜王者之主张;学者数百人,萃止一山,发挥南地佛教特色;庐山佛教,譬如深秋枯木,旨趣闲寂。当是时,实南北二派并立之时。慧远、罗什,未尝谋面;而书问往还,互相推重。觉贤之南来也,慧远久耳其名,深致敬礼;愿居罗什、觉贤之间,负调解之责。

慧远者,道安弟子,乃竺佛图澄再传弟子也。见第二章。竺佛图澄之来华,值五胡侵入之初;匈奴刘渊独立,国号汉;后分前赵、后赵;前赵为后赵石勒所灭;石勒死,石虎继立;即竺佛图澄来华时也。竺佛图澄未尝翻译经论,唯以德望,感化后赵。后赵石氏,羯人也,本匈奴一部落,素未立教化。石虎凶暴性成,无所忌惮。终归依竺佛图澄,渐改其行焉。

后赵衰,鲜卑来自满洲,立燕国。苻健者,西方氐人也;立国于长安,号前秦。当是时,中国北部,纷乱益甚。竺佛图澄之弟子,避乱东西,求居南北,流转四方,未尝辍学。道安留寓襄阳时,适襄阳为苻坚所陷,载之北去,此前秦佛教初兴时期。而罽宾小乘教之来,势如潮涌,亦即其时也。其助之翻译暨宣传者,以竺佛念、释道安为尤著。出家则称氏为释,自道安始,前既述之矣。

道安为注释佛经之始祖。当是时,为翻译学极幼稚时期;所译经文,索解不易;讲佛学者,不过叙其大意,以便转读而已。至道安始有注释,诠解文义,俾文之首尾易明。其所注解者,凡二十余巷。兹据《出三藏记》,示其重要书目于下:《光赞折中解》一卷《光赞抄解》一卷《般若析疑准》一卷《般若析疑略》二卷《般若起尽解》一卷《道行集异注》一卷《小十二门注》一卷《大十二门注》二卷《了本生死注》一卷《密迹金刚持心梵天二经甄解》一卷《贤劫八万四千度无极解》一卷《人本欲生经注撮解》一卷《安般守意解》一卷(此经今藏中所存者唯有道安注)《阴持入注》二卷《大道地经》《十法句义》合为一卷《义指注》一卷《九十八结解》一卷《三十二相解》一卷

以上总计十九部二十卷;此外尚有《诸天录》一卷、《经录》一卷、《答法汰难》二卷、《答法将难》一卷、《西域志》一卷,但非注本耳。

按道安所注书目,盖于般若诸部暨禅经最为注重。虽翻译小乘经论,亦称尽力,其序文尝自道之;然道安极崇超俗脱尘之风规,自甘淡泊,离弃拘束,以玩味般若诸部之说;尝退居一室,安心瞑坐,离一切情欲妄念、而忘吾我,静参禅悦。《大小十二门》、《安般守意》、《阴持入》、《大道地》之类,皆属之。《安般注》序文所云,信可谓道安得意之言也,其文曰:“阶差者,损之又损之,以至于无为;级别者,忘之又忘之,以至无欲也;无为故无形而不因;无欲故无事而不适;无形而不因,故能开物;无事而不适,故能成务。”《安般经》说禅之进境,设有四禅六行之阶级。今所谓阶差级别云者,即指此而言。

道安所处时代,混乱已极。当是时,适承西晋末流,犹沿崇尚老、庄余习;学者以无为无欲为理想,以恬淡生活为高尚。佛教为中国人所喜,亦因其学说,与老、庄有类似之处。是以初期译经时代,研究国人心理,以期推广佛教,惟近乎无为无欲恬淡诸说者为宜;而空禅诸经,遂特别受国人之欢迎,盖有故焉。考道安素习道教,后归佛教;其趋向若此,其注解亦可想见矣。道安之在长安也.居恒与罽宾三藏指小乘之持律坚固者相接。尝就安世高所译诸书,加以注解;如《大十二门》、《小十二门》、《人本欲生》、《安般守意》、《阴持入》诸书,皆可信为安世高所译者。道安尝云:“若得面禀安世高,无异见圣。”其崇信之笃若此,殆喜其长于禅乎?《安般注》序曰:“学其所出经,禅数最悉。”《小十二门》序曰:“安世高善开禅数。”其论若此,信崇之故,可以明矣。然为此论者,非独道安一人。《僧伽跋澄传》亦云:“苻坚之末,来入关中。先是大乘之典未广,禅数之学甚盛。”此实当时风气使然。盖道安在佛教初期时代,解释经典,代表中国人,奉迎佛教,信可谓能揣测国人之习尚者也。

出道安之门,擅青出于蓝之誉者,慧远也。道安系统,以超俗脱尘恬淡无为为旨;严持戒律,坚离六情六尘之迷,力保精神安静;非如西晋老、庄学者之放浪不检也。其所主张,与罗什异,而与罽宾诸师同。道安《增一阿含经》序曰:“而今以后,幸共护之,使与律同;此乃兹邦之急者也。斯谆谆之诲,幸无藐藐听也。”又曰:“此二经,有力道士,乃能见当以著心焉。如其轻忽不以为意者,幸我同志鸣鼓攻之可也。”慧远既受此感化,其持律严肃,实无足异。传闻慧远病笃,弟子等劝进豉酒,谓违律不饮;又请进米汁,不许;又请以蜜和水为浆进者,亦恐违律,乃命检寻律文得饮与否?卷未半而逝。其遗诫云:“死后露骸松林下,视同土木。”观此可以知其风格矣。故庐山之教,以超俗严肃为骨髓;与长安罗什习尚相反;此南北二地二大中心对立之状态也。

兹述南地佛教缘起:我国佛教,自通西域,始来长安,决无可疑。印度人直接由海道来中国南部者,为时较后。《高僧传》载印度佛教僧来中国南部……所谓南部者,当指船泊广州或交州而言,但此乘船而来者,至刘宋后始盛;刘宋以前,航路交通,可称绝无。虽相传佛陀跋陀罗航海而来,法显三藏遵海而回;然二人之船,乃泊山东半岛,非抵南部也。

相传安世高圆寂于南方,近于附会。阅七十载,康僧会南来,建寺于建业,名建初寺,是为南地寺院之始。其前四五十年,有牟子者,居交州;著《理惑论》,颇为佛教辩护;似南方此时已有佛教。但牟子名称,近于假托;《理惑论》亦属伪书。南方佛教,传自何人?真际难明。相传建业佛教,传自康僧会;但康僧会之前,有支谦居士者,在古代翻译家中,当首屈一指;所译经典,今日尚有存者。支谦所译经典,《出三藏记》栽三十六部,或三十七部。《高僧传》载四十九部。《历代三宝记》载百二十九部。《开元录》载八十八部。支谦之往吴也,其南方佛教之始乎?考维祗难以译《法句经》知名者、竺律炎之往武昌,尚在支谦之前;其事迹不详,其影响及于佛教亦不大。稽诸史册,吴主孙权即位时,维祗难、竺律炎初赴武昌,但未入吴都建业耳。其在建业弘佛教者,居士则始自支谦,出家人则始自康僧会;盖支谦广译经典,弘宣佛教,而康僧会则为君民所归向者也。故推究南方佛教之原始者,往往以康僧会,与其建初寺,相提并论也。

尔后,三国为晋所并。晋末,五胡乱华,南地变为东晋。实西域中国交通便利时代。传佛教者,亦乘机源源而来。即前所述苻秦、姚秦相继据有长安时也。当是时,大法流布之势,寝盛于南方。于是昔日号称法缘薄弱之南地,比于北地,得先沾佛陀德泽矣。慧远本北人,其师道安被苻坚载之北去,慧远即别师来庐山。当时高僧之来庐山依慧远者,概来自北方者也。

北人质直,南人洒脱。南北风气各殊,自古已然。东晋沿西晋崇尚老、庄余习,故庐山一派,所示高逸之风,颇合时宜。况自北方来者,多厌离乱,而欲安静乐道于山水间者乎?庐山派之兴盛,非偶然也。

庐山虽不假政治力之保护,但闻慧远之风,自西自东,慕其学而来者,络绎不绝。慧远凭其力之所及,黾勉从事。既迎来学者;复遣求法者,往西域求取梵本更传译经论,其事业可谓盛矣。道安《比丘尼大戒》序曰:“世尊立教,法有三焉:一者戒律也;二者禅定也;三者智慧也。斯三者,至道之由户,泥洹之关要也;戒者,断三恶之干将也;禅者,绝分散之利器也;慧者,齐药病之妙医也。”其言之意味,虽极平淡;但当时严肃佛徒,想像其真际,兼三者而修之,视为活语。慧远尤奉行惟谨,持律极严;传译禅经,苦心独具;信可谓当代杰出之学者矣。《十诵律》本弗若多罗与罗什共译。弗若多罗半途圆寂。其后昙摩流支来长安,携有《十诵》梵本,远乃致书敦请,令在关中续译之。卒能完成弗若多罗未竟之业者,远之力也。佛陀跋陀罗在长安被逼而去。发使至关中迎入庐山者,亦远之意也。佛陀跋陀罗素以禅著称,慧远罗而致之,俾得一意传禅;所译《达摩多罗禅经》,乃其得意之作也。慧远弟子法净、法领俱受师命,远赴西域,多携梵本而回。僧伽提婆,亦自罽宾来庐山所译经典颇多。故相传有“所以禅法经戒,皆出庐山,几且百卷”之语。佛陀跋陀罗所译《华严经》梵本,亦法领自于阗携远者。故相传有“初经流江东,多有未备;禅法无闻,律藏残缺;远大存教本,愤慨道缺,乃命弟子法净等,远寻众经,越沙雪,旷岁方还”之语。但译《华严经》之处,乃在建业道场寺,不在庐山。由此观之,南地佛教,风行一时者,慧远一人之功也。故相传有“葱外妙典,关中胜说,所以来集兹土者,皆远之力也”之语。斯言也,可称实录。

后慧远复在庐山结念佛社,即历史上有名之白莲社也。所谓白莲社者,在庐山般若台精舍,适谢灵运凿池东林寺前,植白莲其中,遂因以为号焉。入社者凡百二十三人:有僧,有俗,有道安弟子,有罗什门徒,皆避世遗荣,慕庐山之风而来集者;其中尤贤者十八人,世称“庐山十八贤”;是为中国兴行念佛之始。谢灵运为慧远弟子,未经入社。陶渊明亦与慧远善;常往来庐山,缔世外之交;亦莲社中人也。

庐山至今尚有慧远遗风,惟近来所传念佛宗,其旨乃合念佛与禅二者而一之。在慧远当时,则未尝倡禅净一致之理论。盖戒、定、慧三者,为佛徒所必修;而念佛则视为一种禅观而修之;故念佛亦有种种修法。慧远所谓定心别时念佛,殆分昼夜六时,昼三度,夜三度。使按时念佛耳。定心者,即凝观念,即指所谓禅观而言之也。故庐山念佛,不过于阿弥陀佛像前,口唱佛名,心观佛相佛德;可由此想到未来往生西方之位置而已。

第五章 佛教之弘传与道教

佛教初入中土,与道教冲突之说;第一章已据《汉法本内传》,述其概要矣。第所传冲突事迹,不无可疑,恐系后代所伪托。相传冲突之时,道士等上表,请与佛徒角力;其表文曰:“臣等诸山道士,多有彻视远听,博通经典;从元皇已来,太上群录,太虚符咒,无不综练,达其涯极;或策使鬼神;或吞霞饮气;或入火不烧;或履水不溺;或白日升天;或隐形不测;至于方术,无所不能。”其言夸张若此,似非实录。《广弘明集》谓:“有人疑此传近出,本无角力之事;按《吴书》明费叔才憾死,故传为实录矣。”由此观之:在当时已有疑此冲突之说为新出者;《广弘明集》则谓费叔才憾死事,既出《吴书》,可信为实录;所谓《吴书》者,指吴阚泽答吴主孙权之书;其书曰:“自汉明永平十年,佛法初来;至今赤乌四年,则一百七十年矣。初永平十四年,五岳道士与摩腾角力之时,道士不如;南岳道士褚善信、费叔才等在会,自憾而死;门徒弟子归葬南岳,不预出家,无人流布。后遭汉政陵迟,兵戎不息,经今多载,始得兴行。”按书中自憾而死,事属秘密。人何得知,已觉可疑;且所载与《汉法本内传》相左,虽载在《吴书》,未必可信;推究当时情事,益信为后代夸张之辞。盖迦叶摩腾、竺法兰初履中土,佛教未昌,尚不致招道士挤排若是之甚也。

道教始于老子,不过就一方而言;其他方面,实根据下等社会之迷信;盖因崇尚老子虚无恬淡之教;生超俗脱尘之神仙思想;与民间信仰灵异之俗相结合,而求长生不死之方;谓符水咒法,可以愈病;愈益卑陋矣。我国信仰道教之风,由来已久;实人民思慕神仙所致。其起原虽不可得知,而为国人宗教思想发展之初步,可断言者。大抵思慕神仙之思想,广行于无智人民之间,乃最古之一种宗教信仰。此信仰与道家者流之教义相结合,遂以老子为仙人上乘,而奉为始祖耳。相传老子西涉流沙而去,不知所终;后人以为羽化登仙,时临下界;遇有修行者,辄授以秘篆;所谓太上老君是也。

据道家者流所自述,神仙起源极古,三皇、五帝时代已有之;其说固怪诞难稽。史称秦始皇酷慕神仙,令徐福入海求不死之药,亦莫能知其究竟。张良从赤松子游,亦类此。至于北伐匈奴,西征天山,东至朝鲜,南及两越,武功文事,号称极盛之汉武帝,亦崇信神仙;卒因道士之故,敢多行失政而不顾。于是神仙之教,在昔只为无智人民所迷信者,今则有权势之帝王,亦为所动;而道教势力,乃日愈大。其成为稍具形式之宗教者,实始于后汉之张道陵;生于徐州沛县;后世称张天师,推为创立道教之祖;盖道陵在西蜀鹤鸣山传道,乃东汉末叶,与佛教传来时期,不相远也。

当张道陵退居鹤鸣山时,自称太上老君授以秘书,以博愚俗之信。适值东汉衰微,道陵遂得逞其妖说,传至其子衡及孙鲁,信者益多;所在蜂起,遂不可制;号称黄巾贼之张角,亦其流亚也。自后道教,代有变迁;卒因民间迷信,迄至今日,一般社会,尚崇奉惟谨焉。

相传汉献帝时,有牟子者,著《理惑论》,在张道陵后五六十年,即道佛二教比较论也。牟子之为人不详,有谓即汉之牟融,非是。其《理惑论》,一名《牟子》,亦有题为《苍梧太守牟子博传》,似牟子曾在两广附近之地为太守者。《弘明集》谓灵帝崩后,天下扰乱;独交州差安,北方异人,相率南来,多为神仙长生之术;牟子力斥之;后忽奉母赴交趾,绝仕宦之念,专志学问。其言若此。实则牟子系假托者,未必真有其人。何则?当时谈神仙者,盛于南方;牟子是否为之忧虑?殊不可知;佛教行于南方,与道教是否冲突,亦不无可疑;且牟子何以得在南方学佛教?亦一疑问也。献帝时距安世高、支娄迦谶之来,不过四五十年;纵安世高赴南方,成为事实;而道佛二教比较论,不久即唱于其地,为时似觉稍早,此种问题,尚须加以研究。《理惑论》凡问答三十七条;不仅论道佛,并及儒教;乃推究三教性质,唱三教一致说之调和论者;其说曰:“夫见博则不迷;听聪则不惑;尧、舜、周、孔,修世事也;佛与老子,无为志也。”其说若此:足以窥其旨意矣;盖视佛老二教,同一性质也。又曰:“吾未解佛经之时,惑甚于子;虽诵五经,适以为华,未成实矣。既吾睹佛经之说,觉老子之要;守恬之性,观无为之行;还视世事,犹临天井而窥溪谷,登嵩岱而见丘垤矣;五经则五味,佛道则五谷矣。吾自闻道以来,如开云见白日,炬火入冥室焉。”此言三教消息相通也。独于神仙虚诞之道教,则其议论之态度,为之一变;曾言:“辟毂之法,数百千术;行之无效,为之无征;观吾所从学师三人,或自称七百、五百、三百岁,然吾从其学,未三载间,各自殒没。”又问以“为道之人云:能却疾不病,不御针药而愈,有之乎?”则答以“仲尼病,子路请祷;吾见圣人皆有病矣,未睹其无病也。神农尝草,殆死者数十。黄帝稽首,受针于岐伯。此之三圣,岂当不如今之道士乎?”又问以“道家云:尧、舜、周、孔.七十二弟子,皆不死而仙。佛家云:人皆当死,莫能免。何哉?”则斥之曰:“此妖妄之言,非圣人所语也。”其余各条:大率“讪神仙,抑奇怪,不信有不死之道。”《弘明集》述牟子之传曰:“既修经传诸子,书无大小,靡不好之;虽不乐兵法,然犹读焉;虽读神仙不死之书,抑而不信,以为虚诞。”又曰:“乃叹曰:老子绝圣弃智,修身保真;万物不干其志,天下不易其乐;天子不得臣,诸侯不得友;故可贵也。于是锐志于佛道,兼研老子五千文;含玄妙为酒浆,玩五经为琴簧。”其所论据,与《理惑论》无以异也。此书纵非后汉时人所著;其论三教一致,当推为最古之学说;其为佛教者对于道教表明思想之初期,则决无可疑也。《理惑论》略载迦叶摩腾、竺法兰初传佛教事,翻译《四十二章经》始末,洛阳造寺源流。其所载佛教初传之传说,前已据《汉法本内传》述之矣。《广弘明集》所引《汉法本内传》之文,亦书此佛教初传之事,而言“广如前集牟子所显”。由是观之,牟子当视《汉法本内传》较古。则《汉法本内传》距佛教东渐时代,不甚近,明矣。况《理惑论》亦云《四十二章经》藏在兰台石室之中,且言“今沙门耽好酒浆,或畜妻子,取贱卖买,专行诈绐”。其所举当时僧侣之行为若此,就其所举各项观之,似述西晋僧侣之事。盖后汉时代,僧侣之在中国北方者,尚无受若斯指摘之人,况南方乎?

总之佛教弘传中土,首先与之龃龉者,当属道教;其宗旨与之相近者,亦道教也。窃思道教与初期佛教之间,并以超俗脱尘为旨;而道教盛时,适值佛教传来;于是最初入佛教之人,多研究老子之学者,亦因二教消息相通之故也。此事实可以两晋之事证之;盖两晋崇尚老、庄之际,佛教固与之并兴而不悖也。即道安、慧远之事迹,见于前章者,亦足证之,且五胡时代,罗什所传空宗,能深入我国人之心而适其嗜好者,其原因亦在是也。

老子言无为自然,佛教言空无相;语虽相近,而宗教之组织,理论之说明,经典之体裁,道教俱不及佛教远甚;道士之模拟佛徒口吻,亦势所必然。或谓其始也,道教似与佛教混和;尔后老、庄一派,以为道教根源于佛教;斥道家者流所言老子之西涉流沙,自昆仑山上天诸说为虚诞;而以老子往印度受佛教化之说为实录自后道教造出所谓《老子化胡经》者,谓老子西游,化为胡人,释迦为其侍者。此经为西晋末王浮所造,浮尝与白法祖论邪正,屡为所屈,故愤而为此,以诬谤佛法。此即老子为释迦师之说,所自出也。《弘明集》载,《正诬论》一篇中有曰:“其经云:闻道竺乾有古先生,善人泥洹,不始不终,永存绵绵。”其经者,指道教之经,但不详何经耳。尝举其语以证之曰:“老子,即佛弟子也。”此外道教徒所唱神通得道诸说,皆摹拟佛徒口吻而为之也。

道教复唱为国粹论,其所据者,则斥佛教为外国夷狄之教;而以道教为中国固有之教;其说颇占势力。五胡之初,后赵石勒受佛图澄之化,佛教遂兴。迨石虎篡位,中书著作郎王度上书曰:“佛出西域外国之神,功不施民,非天子诸华所应祠奉。往汉明感梦,初传其道;唯听西域人得立寺都邑,以奉其神;其汉人皆不得出家。魏承汉制,亦修前轨。”其意乃请禁赵人奉佛。中书令王波和之。然石虎,羯人也;北方匈奴种族。乃下诏曰:“佛是戎神,正所应奉。”遂寝其议。是时我国人之排外论,其可述者仅此。但道教徒敢排斥佛教与否?尚无确证也。至于道教徒之积极运动,使佛教受绝大挫折者;在隋以前,莫如北魏太武帝、北周武帝之破佛之二大事迹。

五胡十六国,相继灭亡,我国北方,为北魏或号后魏,亦号拓跋魏。道武帝所并,即北朝也。南方都建康,历宋、齐、梁、陈四朝,即南朝也。南朝佛教,后章述之。太武帝者,北魏第三帝也。北魏后衰,分东、西魏。东魏都洛阳;西魏都长安。东魏为其臣高氏所篡,即北齐也。西魏为宇文氏所篡,即北周也。北周武帝,即北周第三帝也。

北魏太祖道武帝,亲政之暇,以奉佛为大事;所过郡国,若见沙门皆致敬,禁军旅毋得有犯;且下诏曰:“佛法之兴,其来远矣;济益之功,冥及存亡。神踪遗法,信可依凭。其敕有司,于京城建饰容范,修整寺舍,令信向之人,有所依止。”时天兴元年也。并设置僧官,任命法果为沙门统,太宗明元帝,更尊法果为辅国宜城子忠信侯,加以殊遇。法果固辞不受。迨入寂后、追赠光寿将军赵郡胡灵公;觅其出家前所生子名猛者,令袭其爵。虽云法果之德所致,亦足证二帝信佛之笃矣。至太武帝则为道教徒所煽惑,遂一反前代之所为。

太武帝即位之初,尊崇佛教,颇染父祖余习。有玄高者,深通禅法,受帝之招,来自凉州。帝深契之,命为太子晃师。时司徒崔浩,极崇道教;信方士寇谦之。帝本好老庄书,朝夕玩味。故浩常以道教仙化之说进;且极言佛教之短。佛之教义,帝本不深悉;遂信浩言,改年号为太平真君。会帝讨盖吴盖音阁。至长安;偶入佛寺,从者见沙门室有兵器,出告于帝;帝怒,命有司按诛之;发见沙门皆饮酒,藏酿具;造窟室,匿妇人;牧守富人,所施财宝,积累巨万。浩因请帝诛沙门毁经像;帝从之,悉杀长安沙门;焚烧经卷佛像。帝还都平城,更发诏敕,四方悉如长安法,烧寺舍经像,悉杀僧尼。其诏敕中有曰:“愚民无识,信伪惑妖;私养师巫,挟藏谶记。沙门之徒,假西域虚诞,坐致妖孽;非所以一齐政化,布淳德于天下也。自王公以下,至于庶人,有私养沙门者,限今年二月十五日,过期不出沙门身死,容止者诛一门。”此据《广弘明集》所引者。《魏书·佛祖通载》所引,则甚有异同,今不详列,仅就《佛祖通载》所引者比较之。《佛祖通载》曰:“有司宣告征镇将军刺史,诸有浮图形像及一切经,皆击破焚烧,沙门无少长,悉坑之。”时太子晃信佛颇笃。浩恐太子后将不利于己;乃在帝前谮太子有异志而幽杀之。太子师玄高坐罪凉州。沙门慧崇,尚书韩万德师也;亦被捕处死。是役也,称魏武之法难;北地法踪,一时遂绝;实太平真君七年事也。

太武帝崩,文成帝即位,发出敕令,再兴佛教。其文曰:“世祖太武,德泽遐被;沙门道士,往往成林。而寺舍之中,致有凶党。先朝按治,戮其有罪。所司失旨,一切禁断。”后献文帝复力护佛教;召道士姜斌,与融觉寺昙谟辩论;怒其虚妄惑人,拟处以死刑;赖菩提流支谏之,始释。帝又于五级大寺,用赤金二十五万斤,铸丈六释迦像五躯;为道武帝以来五帝造福。应沙门昙曜之请,在京西武州西山石壁,造石窟五处,各镌六七丈佛像于其中,雕饰奇伟,冠绝万代。又于长安北台建永宁寺,起七重塔;又于天宫寺用赤金十万斤、黄金六百斤,铸四十三尺释迦大像;更建石塔三重、高十丈,实京华壮观也。至孝文帝护持佛教益笃。自后累代建寺施僧,事迹甚多,不遑枚举。此实为佛教隆盛达于极点之时期。

文宣帝,北齐创造天子也;归依僧稠禅师,奉佛尤力。僧稠忽被“黑人之谶”之嫌疑。黑人谶历史详后。适南朝梁武帝提倡佛法,屏斥道教,道教徒来北齐者极多,与佛教龃龉,在所不免。道士陆修静自梁来,欲兴道教;帝意稍动,使道、佛二教辩论;沙门昙显胜焉。自是北齐遂禁道教,而佛教益盛矣。

北周闵帝、明帝,在位日浅。至武帝法难遂起。初,武帝亦与佛教为缘,曾招僧玮禅师,在长安天保寺宣讲,帝亲往听;使后妃公卿,皆受十善戒。其使帝倾心道教者,有二人焉:道士张宾及卫元嵩是也。卫盖曾为僧而还俗者。帝素信谶纬,因昔有“黑人当王”之谶,遂大恶黑,使僧徒法衣悉改黄色。于是张宾等说黑为僧徒;黄为黄老之教,即道士也;遂建佛教为国不祥、道教为国祥之议;决意破坏佛教。夫黑人之谶,已传播于北齐僧稠之时,其为当时广行之谶语可知。帝父名黑泰,为西魏大丞相,自思已应黑人之谶;其入关也,朝章野服,凡黑色者,悉改皂色,以防谶之叠来;故帝信之甚切。排佛之举,在建德三年,乃即位第十四年也。其间有一二端足述者:排佛之前四年,为天和四年,是年三月十五日,先使文武官,召儒僧道等二千余人,论三教优劣,议其废兴;持议纷纭莫决,此盖帝排佛之初念也。是月二十日,令再集议;帝发言曰:“儒道二教,国所常遵;佛为外国新来之教。”帝之为此语,乃昌言排佛;众庶闻言,咸怀恐惧,莫能置答;是日未成议而散。四月,复举行三度集议,促其立决;且命司隶大夫甄鸾评论道佛二教;鸾撰《笑道论》三卷奏之;颇嘲道教肤浅。帝大不快,焚书殿庭。释道安撰《二教论》十三篇,论佛道二教优劣奏之,即其时也。佛徒抗议,虽若斯之甚,帝终不为所动;其意以为仅废佛教,未免偏颇,恐遭物议;乃于建德三年,举道佛二教并废之;别建通道观,招道佛二派有名德者居之;呼为通道观学士,为数凡百二十人,使皆着衣冠笏履。其时诏敕中有曰:“圣哲微言,先贤典训,金科玉篆,秘赜玄文,所以济养黎元,扶成教义者;并宜弘阐,一以贯之。”就诏文外象观之,似谋道佛二教之一致;实则毁寺塔,焚经像,励行废佛。所谓通道观者,唯以道教为主而已。当是时,蜀之新州愿果寺僧猛亲自诣阙,陈不可排佛者十八条,以非难道教;静蔼法师谒帝,亦论辩不屈,终被逐出宫中而自杀焉;宜州道积见其不纳谏言,与同志七人,相率饿死;皆其时之事也。

自后实行破佛者凡三年,关陇佛法,诛除略尽。时为建德六年。北齐幼主承光元年。武帝攻北齐灭之;以此为破灭佛法之功德;召诸大德谓前修大德,此时盖已还俗者。五百余人于殿中,帝自述破佛理由,清辩滔滔;诸人咸慑于王威,默不置答。有慧远法师者,慧光律师弟子也;进而驳辩。帝辞屈。慧远厉声曰:“陛下今恃王力自在,破灭三宝;是邪见人;阿鼻地狱,不简贵贱;陛下何得不怖。”帝勃然作色,睨远曰:“但令百姓得乐,朕何辞地狱诸苦。”远更曰:“陛下以邪法化人,现种苦业;当共陛下同趣阿鼻,何处有乐可得?”帝乃命僧等皆出。慧远行动,颇快人意。帝益励行破佛;举北齐庙寺,悉充王公第宅;三百万僧徒,悉命还俗。由此可知当时北齐佛法之盛矣。沙门任道林,在邺宫新殿,与帝抗议,即其时也。林亦为冒死图佛法再兴之人;相传对面交论二十余日,前后七十余番;然终不能挽回帝意,惜哉。此道安慧远,不独其人与弥天道安庐山慧选不同,即其年代亦异,应注意。

武帝灭北齐,不一年而死。子宣帝立,在位仅一年,而静帝立,遂为隋灭。宣帝时道林继续请求兴佛教;帝许之;先建陟岵寺于东西二京,置菩萨僧,使祈国家平安;菩萨僧者,未许剃度之有发僧也。此外则尚未有所建立。自是佛教渐行而入隋代。

南朝道佛二教,所关不大,兹不赘述。自古道佛二教冲突,佛教所受厄难最大者,我国佛教史上,凡四见焉:谓之三武一宗之难。本章所述之魏武、周武,盖三武中之二武也。

第六章 隋唐以前之二大系统(一)

自佛教来华,所开宗派,罗什而后,凡十三种:即毗昙、成实、律、三论、涅槃、地论、净土、禅、摄论、天台、华严、法相、真言是也。此说为日本凝然大德所著之《三国佛法传通缘起》、及《内典麈露章》所载;若此说信然,则隋、唐以前,罗什以后,当已有毗昙、成实、律、三论、涅槃、地论、净土、禅、摄论九宗又凝然大德所著《七帖见闻》中,除去涅槃、地论、摄论,成为十宗。故隋、唐以前,成为六宗。此种问题,大可研究。盖隋唐以前,实尚未有所谓宗派。喜研究《三论》者,可谓为以《三论》为宗,然非可称为三论宗也。当时讲经之人,尚有以讲《四论》为主者;讲演《成实论》者有人;玩索《涅槃经》者有人;专心《法华经》而说之者有人;宣扬《维摩经》者有人;弘传《地论》、《摄论》者有人;凡此皆限于探究一种经典,非如后世所谓宗派宗旨也。譬如罗什系统,多有兼习《三论》、《四论》、《成实》、《涅槃》者;或努力阐扬《法华》者;此非兼学他宗派,乃欲贯澈其根本义而讲求之者也。若一一加以区别?则法华宗早应成立矣。罗什之译《新法华》也;弟子僧叡为其后序;昙影著《法华义疏》四卷(昙影固以通《成实论》著名者);慧观著《法华宗要》;此后《法华》之流行,决不逊于《大品》、《小品》、《三论》、《成实》、《涅槃》诸经论,固意中事也。有谓《法华》之见重于世,自天台大师始者,乃大谬误;盖《法华经》为会三归一之法门,足以超绝诸经;罗什译时,已有定论;决非天台大师所创。今引僧叡《后序》以证之:其文曰:“诸华之中,莲华最胜:华而未敷,名屈摩罗;敷而将落,名迦摩罗;处中盛时,名分陀利;未敷喻二道;将落譬泥洹;荣曜独足,以喻斯典;至如《般若》诸经;深无不极,故道者以之而归;大无不该,故乘者以之而济;然其大略,皆以适化为本;应务之门,不得不以善权为用;权之为化,悟物虽弘,于实体不足,皆属《法华》。”慧观《法华宗要序》亦曰:“权应既彰,则局心自废;宗致既显,则真悟自生;故能令万流合注,三乘同往;同往之三,会而为一乘之始也。”由上所引二说观之:罗什门下之于《法华经》,其眼界之高,借此可以想见;而罗什对于《法华经》之思想,亦可推测矣。若谓隋唐前已有九宗?则《法华》亦应加入而为十宗。

成实宗之为一宗,亦颇难断定;隋唐以前,于《三论》、《四论》之空宗,《般若》皆空论之外,似无人承认有成实宗者。其讲成实学者,以刘宋时东安寺道猛、萧齐定林寺僧柔、谢寺慧次为尤著。梁之三大法师,僧旻、法云、智藏,乃僧柔、慧次之弟子。萧齐永明七年,文宣王萧子良使僧柔、慧次讲《成实论》于普弘寺;集名僧五百前来听讲;僧柔、慧次受命之后,撮《成实论》要旨,撰《抄成实论》九卷;周颙字彦伦,著《三宗论》、《音空假义》等书;建山茨寺于钟山,即今之草堂寺也。明帝好佛,颙常入内殿,居帝左右,与之讲论。制序;其序文中有曰:“删赊探要,取效本根;则方等之助无亏,学者之烦半遣;得使功归至典,其道弥传;波若诸经,无坠于地矣。”波若即般若,乃视《成实》为《方等般若》之教也。故梁之三大法师,亦视《成实》为般若部大乘之书;其视《成实》为小乘,而谓为别一宗者;乃隋、唐以后之事。或者我国学者之思想上视为别宗,实非印度传来之本意也。

世谓罗什未来华之前,无所谓宗派;及其来也,空宗甚至谓三论宗为一宗者。始现为一宗。但大乘空宗,决非始于罗什;缘罗什之前,般若诸经,已有译之者;而以道安法师为嚆矢;盖罗什以前之大乘佛教,固重空无相说,即相传与老庄教有关之说也。《高僧传》谓竺法雅、康法朗唱格义;其为人不可考,抑东晋初人乎?乃北方人。非来南方者。格义云者,以佛经中事,参配外书,以释其例;大都用老庄书解佛经者。又刘宋大庄严寺昙济著《七宗论》昙济为加入三论宗系统之人,但其传不详,其七宗不详。僧叡谓:“格义迂而乖本,六家偏而未即”;其所谓六家亦不明。要之罗什以前,已有七宗、六家诸异说,其中本无说、心无说、即色说,乃散见于诸书;此三说在罗什以前学说中,为最重要者。

第一本无说,颇似老庄之说;即天地之初,造端于无;自无而有,而万物生存之说也。《中论疏》谓为琛法师之说。琛法师,何许人,不可考。《肇论新疏》谓为竺法汰之说。按竺法汰与道安同学,此竺法汰恐另是一人。《中论疏》谓道安亦主张本无说。但其说与琛法师有别;谓一切诸法,本性空寂,与佛教空宗之理相同。是以竺法汰论本无义一篇,与琛法师之说稍异。而道安等之说,与后世空宗之意不相违。学者咸许之。

第二心无说,乃表明佛教所说空之意义,非外界之万物,与内界之心,一切皆空无之意义;唯观我心空无,则不为外物所迷;即仅空其心而不空外界之说也。《高僧传》谓道恒在荆州盛倡此说。竺法汰别道安,自襄阳来荆州时,见道恒之说风行,斥为邪说;因负病,使弟子昙一难之;不能屈。适慧远奉道安命,来省竺法汰之病;代昙一难之。道恒辞穷,不能置答。心无之义,自此渐衰。但嘉祥大师即著《中论疏》者。谓温法师温法师,何许人,不可考。主张此说。或者温法师为初创此说之人,所谓倡自道恒者,乃仅就荆州所流行者而言之耳。

第三即色说,即色者,即色是空也;外界万物之存在,由于心相计、人相名之故;若心无所执,人不相名,则色之为色无可名,故色即空也。《肇论新疏》谓此说为支遁字道林。之说;嘉祥称之为关内即色之义;明支遁即色说与之有别。支遁著《即色游玄论》,述即色之义。《中论疏》谓此许因缘所成假法之存在;既为因缘所成假法之存在,则可谓为法空;而论诸法之实相,与一般空宗之正义,可称一致。《高僧传》谓有于法开者,于法兰弟子也,居剡之石城山元华寺;后移住白山之灵鹫寺,常与支道林论即色空义,有所辩争。若支遁信如嘉祥之说,则法开何致必持异议。且法开南人也,纵持异议,与所谓关内即色义,自当有别。

以上所列三说:除道安本无说、支遁即色说外;僧肇(罗什弟子)曾于所著《不真空论》中,述其大要,以破斥之。然就诸说考之,俱不过解释大乘佛教之空,所立之异说耳。本无者,万物之初本无之谓;以万物原出于无,为佛教之空也。心无者,非物无之谓;以心不执万物,为佛教之空也。即色者,以心无所执,则万物本无之理,为佛教之空也。由此观之:罗什以前诸说,不过空之争执而已;而道安、支遁所说,与罗什所传,无大差异焉。然则龙树系妙空之说,必非出于罗什以后,可推而知也。《高僧传》载智林(死于萧齐永明五年)著《二谛义》;明三宗不同;同时周颙亦作《三宗论》,宗旨相合;乃大喜悦。又智林自称年少时,见长安耆老,多言关中学者中,尝有持三宗之义者;当佛法传译盛时,深得此趣者不多;既超越常情,后世听受者宜甚寡也。信如智林所云:当罗什来长安时,关中纵有三宗之义,但较后世之说,究属何如,不可知矣。故此系统之称号,宁谓为道安、罗什系,为得宜也。今举道安、罗什相续法系于下(下页):

此图示佛图澄法子法孙,由北来南,布教系统。初道安等避乱南至襄阳,居白马寺,寺宇过狭。遂以张殷宅为寺;地方富人,为之兴筑,建五重塔,起屋四百间;其盛可想,此即檀溪寺也。当道安等仓皇南下,途次新野,各自分途他适;竺法汰携弟子昙一、昙二等四十余人,沿江东下,适建康。法和携弟子,溯江西上,适蜀。道安遂携弟子慧远等四百余人来襄阳。襄阳陷;道安适长安,徒众星散。慧远拟适罗浮山;途经浔阳,登庐山;遇同门慧永;遂止焉;盖慧永固先慧远行,亦往罗浮山者;其留居庐山西林寺也,应郡人陶范之请也。慧远既至;慧永以慧远弟子众多,西林寺屋宇狭隘;乃言于刺史桓尹,更建寺山东,以居慧远;此即东林寺也。(一)道安系

法和闻道安赴长安,亦自蜀往依之。竺法汰居建康瓦官寺。其地本是烧窑场,东晋兴宁中,哀帝僧慧力乞以建寺。竺法汰扩而大之,遂为名寺。其弟子竺道一往居虎邱;盖虎邱,亦南方佛教中心之一也。

道安居檀溪寺时,长沙太守腾含,舍江陵宅为寺;向道安求一僧住持;道安命昙翼往,此即长沙寺也。后法遇亦居之;襄阳陷,道安西去;昙徽往荆州上明寺。僧彻(慧远弟子)居江陵五层寺;后移居琵琶寺。其同门道祖,偶在瓦官寺讲说;桓玄欲使沙门敬王者;盖即慧远著《沙门不敬王者论》五篇时也;道祖之出建康,往吴之台寺;实因愤桓玄之不重视沙门而去之也。蜀地佛教,原委不明;法和之后,慧持在蜀布教,备尝艰苦。慧持为慧远俗弟,别道安后,暂与慧远同住荆州上明寺,后移居庐山;一旦出建康,居东安寺;隆安三年,奋志入蜀,遂居成都龙渊寺以终焉。

道汪,慧远弟子也;亦在蜀布教,住祗洹寺;费文渊所建。刘思考归依道汪,颇具热忱。《高僧传》谓:“先是峡中人,每于石岸之侧,见神光夜发;思考以大明年号。之中,请汪于光处起寺,即崖镌像,因险立室,行途瞻仰,咸发净心。”此即思考崇信道汪之证。后道汪应王景茂之请,居武担寺,为蜀地僧主。僧正。

据上所列佛图澄道安等系统:足证此系统弘传佛教势力,自荆州暨建康西蜀,而被于扬子江流域矣。(二)罗什系

此外尚有僧业、慧询,俱从罗什传律者。

罗什弟子三千:以上仅举列名于高僧传者,不过一小部分人数而已。就此图观之:罗什死后,徒众往南方者居多;图中名字下有·者,指南来之人。盖此辈大概生于南方;入庐山后,闻罗什盛名,多赴长安;罗什死后,返其故居,势所必然;至于北方之人,则多留北地也。是以罗什门下,分北方南方,亦势所必然;尔后南北人自成风气,学风遂致相违。北方则有僧肇、道融;南方则有道生、慧观;其首选也。《高僧传》谓时人称之曰:“通情则生、融上首;精难则观、肇第一。”观此,则当时品骘,可窥一班矣。

道安时代,对于空义,似尚无详密议论,明确思想;较之罗什以后,当远不如。盖是时印度论部,未经翻译;其视为重要者,不过般若诸部而已;亦势所不得已也。但道安与罗什终可视为一系统,而称为道安罗什系。罗什以后,此教系之立足处愈明,故亦可单称为罗什系。其与罗什系立于对待地位者,则有觉贤所传之教系,当属别派。故可称此二派为隋唐以前之二大潮流。又觉贤之来华也,专弘禅法,其教义解释不明。所译之经,关于禅观者居多;《出三藏记》举其所译之经十一部。实则八部,观下述自明。其中以《观佛三昧海经》(八卷)、《新无量寿经》(八卷)、《达摩多罗禅经》(二卷),一名《不净现经》,又名《庾伽遮罗浮迷》。译言《修行道地》又名《修行方便禅经》三部,属于禅观;其余七部,上中有二部,为《华严经》之一部分,实止五部,除《华严经》外,举之于下:《大方等如来藏经》一卷。元熙二年,译于道场寺。

此经东晋白法祖曾译之,今佚,其经名亦同其主旨言一切众生心中,虽为烦恼所覆蔽,实有如来宝藏,以种种譬喻说明之。卷册虽少,经文颇妙。《出生无量门持经》一卷。此第五译也,译于庐山。

此经异译甚多;觉贤以前,已有四译:以吴支谦《无量门微密持经》一卷为第一译;觉贤以后,以刘宋求那跋陀罗所译《阿难陀目尼呵离陀经》一卷为第六译;至唐智严所译《出生无边门陀罗尼经》一卷为十一译;现存六译。本经以说陀罗尼密语之深秘为主旨;支谦译与本译,俱以华语译密语;六译以下,陀罗尼,则就原语音译之;但意译者,其意义颇不明晰。《新微密持经》一卷。《出三藏记》谓今佚;实则《出生无量门持经》别名也;兹不赘。《菩萨十住经》一卷。《本业经》一卷。

此二部为《华严经》中之一部分,非其他经典也。《净六波罗密经》一卷。今佚。《文殊师利发愿经》一卷。元熙二年,译于道场寺。《经录》谓外国四部众礼佛时,咸诵此经,似短偈文也。

此外言律者:则有《摩诃僧祇律》四十卷,《僧祇比丘戒本》一卷,后之《经录》皆载之;尚有《方便心论》一卷,《过去因果经》四卷,亦其译著之善而可举者,今佚。

由上所译之经观之,觉贤所传教义为何?苦难索解;中有如来藏之说,亦有陀罗尼密语之经,有关禅观者,亦有关戒律者,又有如《华严经》者。当觉贤之初至长安也,与罗什在姚秦太子泓姚兴子。前问答:罗什问“诸法何故空?”答曰:“一切万有,为极微之聚合;故曰假。”问曰:“然则极微如何可谓之空耶?”答曰:“多数学者,剖析一微,剖析尽,则归于空;此决不然,一微亦因缘而生,固无自性。”其意若此。答以一微故众微空,以众微故一微空,即为此意之解释。由此观之:觉贤之思想,可窥见一斑;但其所传教义之全体,则不能借是而明。以今考之,觉贤乃罽宾深修禅观者;其于理论,非所特长也;故《达摩多罗禅经》、《观佛三昧海经》,为其本领所在;自余诸作,乃下庐山往建康道场寺时,百忙中所译。例如《华严经》,本非觉贤所持来,乃支法领等携自西域者也;《摩诃僧祇律》《僧祇戒本》亦同。亦法显三藏自印度赍至者;与觉贤关系不深,可断言者。即就《如来藏经》、《无量门持经》小部经典观之;其与觉贤之关系,亦可推而知也。当是时,建康通梵语者,觉贤而外,首推法显;次为宝云(随侍觉贤者)、智严(伴觉贤来中土者)、其他颇有印度西域之人来居者;以觉贤负有重名,各以所携梵本,诣觉贤前,请求翻译,亦意中事。盖觉贤之居建康也,极被教徒推崇,于是道场寺遂成为译经中心;其所译者门类庞杂,未能一致;未可视为觉贤所传教义也。但其翻译之《华严经》,乃对于罗什所传之空宗而设;实为中华佛教史上一大潮流之发源,故可称为觉贤所传教系。

印度大乘佛教,分为龙树空宗、世亲有宗二大教系;此二教系,自昔即立于相对地位,纵欲合而为一,亦有所不能。自此二教系传于中国,其所推阐之理,乃层出不穷:空宗云者,谓一切万有,乃因缘所成,定非实存;即消极说也;有宗云者,明其因缘所成意义,归于三界唯心;故其致力处,各有不同;即积极说也。今从小乘教发达上之关系立说,俾其理易于显明,并示其大凡焉。夫此世界何由而成乎?乃万有相互集合而成也;宇宙间之万物,皆相助相依,无有能独立者;即甲乙交相集合,甲为乙之成立原因,乙为甲之成立原因,如是甲乙双方依倚,假名为空间的因果法;佛教谓之俱有因、士用果。佛教所说因果,不仅指时间的变化之上而言,由此可见。从时间上考之;万有之变迁;悉由甲生乙、乙生丙之原因结果而成;此时间的因果,即佛教所谓同类因、等流果是也。观此:则世界现象,其空间时间,无论或纵或横,俱不过以因果之法则,造成假象而已;若无因果之法则,则万有失其定形,其基础荡然无存矣。然则此世界究为何物乎?夫世界本无定形定体,唯以因果之线,维系其假现状耳。更进一步言之;现在之因果所造成之世界,果因何而现出乎?佛教则指为过去我等善恶行为之结果;此行亦由于心之无明(即迷惑)而成;故世界为我心所造,又归于一大因果法矣。此因果,佛教谓之异熟因、异熟果。故因果二字,足以包括佛教全体也。小乘教义,在二方面中,立一说以调剂之,谓之因果论;以示世界之所由成;大乘教则名此论为实相论,结果成为空宗;其示世界之所由成者,大乘教谓之缘起说,遂成三界唯心论;此佛教发达史上之途径也。若以在中国之大乘教言之:认罗什、觉贤所传者,为二大潮流之发源,则谓前者为龙树系,后者为世亲系,亦可;即谓中国佛教史之初期,由大乘教二大思潮并传而成,亦无不可。盖中国佛教,虽立多宗;当以二大思潮为其中心;至于其极,则一方成天台宗,一方成华严宗焉。

第七章 隋唐以前之二大系统(二)

佛教得以三字概之,曰戒、定、慧。罗什空宗,与《十诵律》并传中土,罗什在西域,已学《十诵》;非因来中华从事翻译,始与《十诵》发生关系也。事属偶然;觉贤则译有《僧祗律》;二派所传,在戒律上自生派别。虽《僧祇律》之传播,不如《十诵律》之广;然迄至南北朝中叶,传播中土者,以此二律为主;而《十诵律》则流行南北,压倒诸律。先是罗什学《十诵》于卑摩罗叉,卑摩罗叉之来华也,在罗什后;卑摩罗叉既到长安,更游历南方荆州各地,专事弘宣《十诵》;《十诵》传播若斯之盛者,卑摩罗叉一人之力也。或谓翻译《十诵》,与慧远有关;故以庐山势力,传《十诵》于南方;其说亦有理由。慧猷或作昙猷在江陵辛寺,从卑摩罗叉学《十诵》;僧业从罗什学《十诵》;姚秦之末,关中扰乱;僧业乃返吴,传布《十诵》;慧观,亦其流亚也;余如慧询、罗什弟子。僧璩、僧业弟子。僧隐等辈,《十诵》律匠,继续出世。当是时,《十诵》《僧祇》二律外,《四分律》、《五分律》虽已译出;终不敌《十诵》之盛;如道俨所著之《决正四部毗尼论》,意欲融会四部,迄未广行:即其例也。齐梁之际,撰著《出三藏记》、《弘明集》、《释迦谱》之僧祐律师,实乃《十诵》名匠。慧皎所撰《高僧传论》,则曰:“虽复诸部皆传,而《十诵》一本,最盛东国;以昔卑摩罗叉律师,本西土元匠;来入关中,及往荆陕,皆宣通《十诵》,盛见崇录;昙猷亲承音旨,僧业继踵,弘化其间,璩、俨、隐、营等,并祖述猷业,列奇宋代。”所指璩、俨、隐、营,不仅就《十诵》而言;乃就传律者而广言之.盖道俨立四部融会说,营(即道营)乃《僧祇律》学者;二人固不以《十诵律》擅名也。道宣所撰《续高僧传论》,则曰:“自律藏久分,初通东夏,则萨婆多《十诵》一本,最广弘持;实由青目律师,敷扬晋世,庐山慧远,赞击成宗。”此盖述《十诵》盛行之所由来也。青目律师,即卑摩罗叉。《僧祇律》之传播,虽不如《十诵律》之广;但南北朝中叶,《四分律》渐行于北方;《僧祇律》专行于关中。自洪遵律师入关中,大唱《四分律》;《僧祇律》势力渐微;降及唐世,《四分律》遂压倒其他诸律矣。盖《四分律》,乃佛陀耶舍在长安所译;其时其地,俱与《十诵律》同;佛陀耶舍后返罽宾,继承宣布者无人,致《四分律》久不行于世。然古来相传讲敷学习,乃至受戒羯磨,皆以《四分律》作法为之;后之学者,谓《四分律》缘深于中国者,其此之谓欤?或云《四分律》之昌大,端赖慧光僧统之力;慧光属觉贤华严教系;所谓觉贤系统,与罗什系统之戒律;犹如《四分律》与《十诵律》,立于相对地位;此则近于附会也。

慧光,北魏末叶人也;弟子众多,以道云、道晖为最著:道云著《四分疏》九卷,专务弘律;道晖约之为七卷。名僧如昙隐、洪理、慧远皆出其门。其从道云、道晖学律者,洪遵也;当关中专行《僧祇律》之际,洪遵独说《四分律》;《续高僧传》评为“开导《四分》,一人而已;迄至于今,《僧祇》绝唱”,其推崇可谓至矣。道云之下有道洪,道洪之下有智首。智首著《五部区分钞》二十一卷,为《四分律》筑一大基础。《续高僧传》有曰:“自律部东阐,六百许年;传度归戒,多迷体相;五部混而未分,二见纷其交杂,海内受戒,并诵法正之文;至于行护,随相多委师资相袭;缓急任其去取,轻重互而裁断;首乃衔慨披括,往往发蒙;商略古今,具陈人世;著《五部区分钞》二十一卷;所谓高墉崇映,天网遐张;再敞殊文,统疏异术;群律见翻四百余卷;因循讲解,由来一乱;今并括其同异,定其废立。”文中法正,指昙无德所译之《四分律》而言。观此,足知本书之价值矣。《四分律》既若斯,慧光以后,遂与华严系统并兴,而渐盛于北方矣。

次述禅定之概要:禅定语义甚广,自数息观以至不净观、慈悲观、因缘观、念佛观之类悉谓之禅定。古称安世高长于禅,道安继之,最推崇世高;此禅即指此类之禅,称日禅数之学。今据《经录》所载已译之禅数经典,列之于下:(经名下加·者,藏中现存之记号;加△者,恐有重译之记号。经名旁括弧内数字,为所译次数)二卷 后汉 安世高译

安般系音译,梵语阿那波那,即数息观。此经吴康僧会注释之;今藏中现存之本有此注;惟本文与注,混杂难辨,未易得其真意。康僧会注《安般》序文云:“会见南阳韩林、颖川文业、会稽陈慧,此三贤者:余从之请问,规同矩合,义无乖异;陈慧注义,余助斟酌;非师所传,不敢自由也。”一卷 后汉 安世高译《大十二门经》一卷 后汉 安世高译《小十二门经》一卷 后汉 安世高译一卷 后汉 安世高译一卷 后汉 安世高译《禅法经》一卷 后汉安 世高译一卷(一) 后汉 安世高译一卷(一名《思惟经》)(一) 后汉 安世高译二卷(一) 后汉 安世高译》一卷(二) 后汉 支娄迦谶译一卷 后汉 失译一卷(一) 后汉 失译《修行方便经》二卷(一名《修行方便禅经》) 吴 支谦译四卷(一) 吴 支谦译一卷(三) 吴 康僧会译《安般行道经》一卷 吴 失译《内禅波罗密经》一卷 吴 失译《禅数经》一卷 吴 失译《禅行敛意经》一卷 吴 失译一卷 西晋 竺法护译七卷(一名《榆遮伽复弥经》) 西晋 竺法护译《治禅法经》一卷。东晋 竺昙无兰译二卷(一名《修行方便禅经》,亦称《不净观经》,或《修行道地经》) 东晋 佛陀跋陀罗译一卷 东晋 失译三卷(又名《禅秘要经》)(二) 姚秦 罗什译二卷(一名《阿兰若习禅法经》,后改名《坐禅三昧经》,又名《菩萨坐禅法经》、《禅经》、《禅法要》)(二) 姚秦 罗什译二卷(一名《禅要经》)(一) 姚秦 罗什译一卷(二) 姚秦 罗什译一卷(二) 姚秦  失译二卷(一名《禅要秘密治病经》) 后凉 沮渠京声译二卷(三) 后凉 沮渠京声译三卷(一名《禅法要》)(二) 刘宋 昙摩蜜多译一卷(《佛陀蜜多撰》)(二) 刘宋 昙摩蜜多译二卷(三) 刘宋 求那跋陀罗译《治禅鬼魅不安经》一卷 刘宋 失译《六禅经》一卷 刘宋 失译《禅行法经》一卷 刘宋 失译《修禅定经》一卷 陈 真谛译

以上所列书目,乃援据《经录》者,是否有误?殊难明确。但刘宋以前所译《禅经》,名目繁多,于此可见矣。

前所列诸典中,今更就其现存者为之分类;如《大安般》、《禅行法想》、《三十七品》、《内身观》、《治禅病法》,此五部,可属于小乘;如《呵欲》、《法观》、《达摩多罗》、《禅秘要法》、《坐禅三昧》、《禅法要解》、《思惟略要法》、《五门禅》,此八部,可属于大乘。但此种区别,不得谓之严密;盖我国译经初期,决不在此诸典之中,立大乘、小乘之区别也。向来之分类者,以《禅秘要法经》(罗什译)属于小乘,未免大误。本经第十一《白骨流光观》下有言曰:“佛说诸法,无来无去;一切性相,皆亦空寂,诸佛如来,是解脱身;解脱身者,则是真如;真如法中,无见无得。”细味其言,其理自见。

按上列禅经属于小乘者,乃安世高所译;卷册极少,或说明三十七品,或述五停心、四念处诸观;俱排列数字,故称为禅数之学;至于《达摩多罗禅经》、《坐禅三昧经》,属于大乘;故称为菩萨禅《达摩多罗禅经》,向来称为菩萨禅,但事实内容,均不类大乘。其说大乘禅观者,以《思惟略要法》最易明了;此书谓初入禅解法空者,应先修诸观;试举其例于次:“佛在恒水边坐禅。有一多闻比丘,自怪无所得,而问于佛。佛言:‘取恒河水中小石,以君迟水净洗。’比丘如教。佛问:‘恒河水多?君迟水多?’答:‘不可为喻也。’佛言:‘不以指洗,虽多无用也。行者当勤精进,用智定指,洗除心垢;若不如是,不能离法也。’”此即言多闻无益,当先修观以除心垢;否则不能离于迷惑。

第一,四无量观法 慈、悲、喜、舍之四无量心,即以爱念一切众生视为平等而救济之,为其观法;于亲,于怨,于非亲非怨三种人,毫无间隔;于一切众生,忍辱不瞋,谓之众生忍;进而得法忍;法忍云者,所谓诸法不生不灭,毕竟空相是也;能信受是法忍,则谓之无生忍。四无量心中之慈、悲、喜、舍四心:慈心者,与众生以乐之心也;悲心者,拔众生之苦之心也;喜心者,见众生之离苦得乐,相与共喜之同情心也;舍心者,于一切众生,无爱憎之分别,一视同仁,达于同体之谓也。

第二,不净观法 贪欲、瞋恚、愚痴三者,迷之根本也;欲断贪欲,则观我身不净可厌;贪欲既去,则瞋恚愚痴,自随之而去;例如破竹,初节最难。

第三,白骨观法 白骨观者,除去吾身皮血筋肉,而观骨骨相拄成一骨人;既见骨人;当观骨人之中,其心生灭相续,如线穿珠。复观外人之身,一切如是。此观可人初禅。

第四,观佛三昧法 此即念佛观之初步;盖众生罪恶,自过去世以来,积罪重重;初入禅定,若有困难时,则诚心念佛,当为佛所护念,心自不乱。所谓:“令无量劫重罪微薄,得至禅定;至心念佛,佛亦念之;如人为王所念,怨家债主,不敢侵近;念佛之人,诸余恶法,不来搅乱。”即此意也。其观佛法,先就佛像自顶至足、自足至顶观之;终至闭目开目,常了然如见像在眼前而修行之。

第五,生身观法 此法,较前之念佛观更进一层;前所观者为佛像,此则观佛之生身,如观佛坐菩提树下成道;或鹿野园之初转法轮;或灵山会上,为大众说般若法诸状态;是也。

第六,法身观法 此为观佛之功德;既于空中见佛之生身,当因生身观内法身;法身云者,对佛之十力、四无所畏、大慈大悲、无量善业、诸无形之力以为观者也。观生身而后观法身,譬如先念金瓶,而后念瓶内之摩尼宝珠也。

第七,十方诸佛观法 先观东方,廓然明净,无山无河,唯见一佛,结跏趺坐,举手说法;一佛化十佛,十佛遂化百千佛,无数佛;现其微妙之相,光光相接。更自东南、而南方、西南方、西方、西北方、北方、东北方、上下方,顺次环观;终见十方八面皆佛。闻佛说法,疑网尽消,得无生忍;若宿罪深者,不获见诸佛时;须一日一夜六时忏悔、随喜、劝请,当能见之。

第八,观无量寿佛法 愿往生无量寿佛之极乐国者,修此无量寿佛观。其修法,依利根钝根而有区别:利根之人,先观空中大放光明,晃然于空净之中,得见无量寿佛;钝根之人,则观人额上除去皮肉之赤骨;复观此骨一方寸中,变为纯白,洁如珂雪;更观其身体,总成白骨,亦洁如珂雪;且观其骨身成琉璃光色,此琉璃骨身,放白光,光明遍满世界;光明之外,不见一物;乃于光中,观无量寿佛,如紫金山,西向结跏趺坐。

第九,诸法实相观法 一切诸法,皆因缘所生,毕竟空相;以此为观,谓之甚深清净观;对此空之诸法,虽起种种烦恼;但烦恼不由内生,由外缘而起;烦恼亦不由外起,盖所谓外者,元来空相也;求诸内外,则烦恼不过迷影而已;此观名之曰淫怒痴实相观;淫怒痴即贪瞋痴;三毒无相,故名之曰实相;精心思惟,了得实相本不生者,名得无生法忍。此诸法实相观,亦与前观无量寿佛法欲生极乐国者所观相同;故云“观诸法毕竟空相;于众生常兴大悲;所有善本,尽以回向;愿生无量寿佛国,便得往生”是也。

第十,法华三昧观法 此以《法华经·见宝塔品》为观者。所说释迦佛与多宝如来坐七宝塔中;以十方分身化佛,遍满众生国土之中;欲证实法;出其舌相;音声遍满十方世界,宣说《法华经》,惟一大乘,无二无三,所谓无生无灭,毕竟空相;习如是观者,即得禅定;名曰一心精进如说修行正忆念《法华经》。

又罗什所译《坐禅三昧经》分为上下卷:上卷分为五门:五门《禅经要用法》所列五门,盖即此也:第一、治贪法门;淫欲多者,用不净观;第二、治瞋恚法门;瞋恚偏多者,用慈心法门,即慈悲观;第三、治愚痴法门;愚痴偏多者,用思惟法门,即因缘观;第四、治思觉法门;思觉偏多者,用阿那般那三昧法门,即数息观;第五、治等分法门;治等分行及重罪者,用念佛三昧,即念佛观。下卷说明色界;M 初禅、二禅、三禅、四禅,进说四念止观;即四念处观,谓观身不净,观受是苦,观心无常,观法无我也。暖法;M常勤精进;诸烦恼如薪,以无漏智火烧之,名为暖法;顶法;从暖更进向上,能除种种苦患及老病死,名顶法;亦名顶善根;忍法;更勤精进,观五阴无常、苦、空、无我,于心能忍,不悔不退,是名忍法;亦名忍善根,世间第一法;言在世间禅中为第一也。更以法忍、法智、比忍、比智,自初心至十五心为断道;观五阴无常、苦、空、无我,中心忍受,名苦法忍,由是生智名苦法智,更有苦比忍,苦比智;苦是四谛之一,每谛有法忍、法智、比忍、比智四心,共十六心,在十五心能断诸烦恼,故云断道;以十六心为须陀般那;须陀洹,即小乘初果;又就息忌陀伽迷,斯陀含,即小乘二果,阿那迦迷,阿那含,即小乘三果,阿罗汉即小乘四果。详加说明,进及辟支佛与佛。再明十方三世诸佛之生身观,佛之功德智解观,此即念佛三昧。并举不净观、慈心观、因缘观、阿那波那观;数息观;最后说明生忍、柔顺法忍、无生法忍三种;以悟诸法实相者,为无生法忍;所谓诸法实相云者,乃龙树系之口吻,即“非有常,非无常,非乐非不乐,非空非不空,非有神非无神”,及“不生不灭,不不生不不灭,非有非无,不受不著,言说悉灭,心行处断”之说是也。《禅法要解》所说,与《坐禅三昧经》大体相同。罗什谈禅经典,当以《坐禅三昧经》为最完备。但《坐禅三昧经》非出于罗什一人之手,乃其弟子僧叡续成者;合读全文,前后颇有重复混杂之处。僧教序文,曾载此事;兹将《出三藏记》所引僧叡序文,列之于下:

初四十三偈,是究摩罗罗陀法师所造;后二十偈,是马鸣菩萨之所造也;其中五门、是婆须密、僧伽罗叉、沤波崛、僧伽斯那、勒比丘、马鸣、罗陀禅要之中,抄集之所出也;六觉中偈,是马鸣菩萨修习之,以释六觉也;初观淫恚痴相及其三门,皆僧伽罗叉之所撰也;息门六事,诸论师说也。此经最初有四十三偈,(即究摩罗罗陀所造四句一偈之赞文)又长行文说明五门,前已述之矣;五门之中,思觉法门所举三种之粗思觉,三种之细思觉,此六觉应除之;尚有偈文,即马鸣六觉中偈也;又此经最后有马鸣所造二十偈;五门之中,前三门为僧伽罗叉之说.数息观之六觉,为诸论师之说;总之此书,乃集究摩罗罗陀、婆须密、僧伽罗叉、沤波崛、僧伽斯那、勒比丘、马鸣诸论师之说而成,据此序文,可以知矣。

且序文又曰:

究摩罗法师,以辛丑之年十二月二十日,自姑臧至常安;予即以其月二十六日,从受禅法……寻蒙抄撰众家禅要,得此三卷……出此经后,至弘始九年闰月五日,重求检校,惧初受之不审,差之一毫,将有千里之降;详而定之,辄复多有所正;既正既备,无间然矣。

由此观之:此经源流,可以知矣。罗什所传之禅,次章另述之。其在南方译禅经者,觉贤也;试先述觉贤之禅。

传载觉贤生于北天竺那呵利城,其先世迦毗罗人,祖达摩提婆,迁北天竺;父达摩修耶利,觉贤幼即丧父,往罽宾学佛教;其师佛大先,大禅师也;觉贤从之,专习禅法。故《达摩多罗禅经》序,有“今之所译、出自达摩多罗与佛大先”之语《达摩多罗禅经》,以禅法之传统自大迦叶,阿难、末田地、舍那婆斯、优波崛、婆须密、僧伽罗叉、达摩多罗,乃至不若密罗云。觉贤居罽宾时,西凉智严适至,亦随佛大先于摩天陀罗精舍传受禅法;其还也,发愿欲聘印度人,弘宣禅法于中土;众乃推觉贤膺斯职;遂偕智严来华传禅法。故觉贤之居长安也,专务弘禅;往庐山后,应慧远之请,主译禅数诸经。

觉贤所译诸经,以禅为其本色。所译禅数经典之尚存者,则有《达摩多罗禅经》,此经题为《达摩多罗禅经》,然实根据佛大先、达摩多罗二人之说,有慧远序文可证;兹列于下:

今之所译,出自达摩多罗与佛大先;其人西域之俊,禅训之宗,搜集经要,劝发大乘,弘教不同,故有详略之异;达摩多罗阖众篇于同道,开一色为恒沙,其为观也,明起不以生,灭不以尽,虽往复无际,而未始出于如;故曰:色不离如,如不离色;色则是如,如则是色;佛大先以为澄源引流,固宜有渐;是以始自二道开甘露门;释四义以返迷,启归途以领会,分别阴界,导以正观;畅散缘起,使优劣自辨;然后令原始反终,妙寻其极,其极非尽,亦非所尽;乃曰无尽,入于如来无尽法门。

由是观之:此经自二道四义之区别,以至阴观、界观、迄十二因缘观,皆佛大先之说也;达摩多罗则传如(平等)色(差别)平等之观;佛大先之教人也,由浅而深,使入奥理;就此经所说可以见之;故宜名为《佛大先禅经》,方为适当。《萨婆多部记目录》,以佛驮先为第五十二祖,以达摩达罗菩萨为第五十三祖。一说第四十九祖佛大先,第五十祖昙摩多罗。是佛大先在达摩多罗之前之明证。又慧观《不净观经序》,有“昙摩多罗菩萨与佛陀斯那俱共”之语。是指此二人同时矣。就佛陀斯那而言,宁谓富若密多罗富若多罗为罽宾第一第二教主,佛陀斯那为第三教主较为妥善。《达摩多罗禅经》所明诸禅,可分三观:一为安那般那观,二为不净观,三为界观。此三观中:安那般那观分作方便道、胜道二大段;为诸修行说未曾有法,度诸未度,令得安稳。谓二甘露门:各有二道。一曰方便道,二曰胜道,即此;方便道区别为四种:即退分、住分、升进分、决定分是也;序文所谓释四义者即此;胜道亦有此四区别;不净观亦分退、住、升进、决定四段;界观地、水、火、风、空、识。则不立此区别。以上皆偈文;其次之四观,则以长行述之。所谓四观者,即四无量三昧、阴观五阴、人观六入,即六处。十二因缘观,是也。据上所列各目而研究之:《达摩多罗禅经》所说观法,其大体可推而知矣。

觉贤之来华也,以传布禅法为专务;其于佛教理论的教义,关系不深;盖其学之本源出于罽宾,而罽宾实为小乘教之中心也。《出三藏记》中《萨婆多部记目录》,则称为“长安城内齐公寺萨婆多部佛大跋陀罗”,齐公寺或系觉贤在长安时所居之寺。有疑其专传有部宗者,此但就其所传禅法而言。若就其与罗什问答情形推之,似非纯然有部系统中人;证之慧远序文,可无疑义。即以其所译经典观之,律则有《僧祇律》;经则有《华严经》;此种经典,在中国佛教史上,关系重大;即对于罗什所传成一教系,认为一大潮流之发源者,不可谓为非偶然也。反之,罗什所传者,系龙树系教义;自空无相之根本义,弘布中土以来,本固枝荣,终能在中国佛教上发展庞大势力。故自罗什系统所发展之重要教义,则有二大宗:即天台宗、禅宗是也。

第八章 禅之由来

禅宗宗旨,前既述之;考禅所由来,相传菩提达磨传入中土。然征诸史乘,菩提达磨事迹不明;即其大体,今尚揣想不出也。

达磨传禅之说,以《续高僧传》所载为最古;相传达磨为南天竺之婆罗门种;禅宗概谓为香至王之子,刹帝利种也。宋代始由南海履中土,后北度至魏地;所至传禅;自称年百五十余岁。兹述达磨之说于下:

如是安心,谓壁观也;如是发行,谓四法也;如是顺物教,护讥嫌;如是方便,教令不著;然则入道多途,要唯二种,谓理行也。借教悟宗,深信含生,同一真性,客尘障故;令舍伪归真,凝住壁观,无自无他,凡圣等一;坚住不移,不随他教,与道冥符,寂然无为;名理入也。行入四行,万行同摄,初报怨行者;修道苦至;当念往劫,舍本逐末,多起爱憎;今虽无犯,是我宿作,甘心受之,都无怨诉;经云:逢苦不忧,识达故也;此心生时,与道无违,体怨进道故也。二随缘行者;众生无我,苦乐随缘;纵得荣誉等事,宿因所构,今方得之;缘尽还无,何喜之有;得失随缘,心无增减;违顺风静,冥顺于法也。三名无所求行;世人长迷,处处贪著,名之为求;道士悟真,理与俗反,安心无为,形随运转;三界皆苦,谁而得安;经曰:有求皆苦,无求乃乐也;四名称法行,即性净之理也。

有谓“达磨以此法开化魏土”者。且此二八四行之说,载在禅宗诸书,文句稍异。其说明理入之处,以“不随他教”之他字,易作文字;(见《少室六门集》)虽仅一字,颇足注意;确为后世所修改无疑。当达磨之时,禅教虽相违,尚不若后世所言之歧;观前所述“借教悟宗”一语,可以明其故矣。

据禅宗所云:达磨受法于般若多罗;不如密多罗弟子;初学小乘禅观于佛陀跋陀;时佛陀跋陀门下有二弟子:曰佛大先;曰佛大胜多;佛大先因般若多罗之教,转习大乘;佛大胜多之后分六派;六派,即有相宗、无相宗、慧定宗、戒行宗、无得宗、寂静宗。达磨之力,终悉伏之。按诸书所载传法系统,其说纷歧,不易确定;据觉贤(即佛陀跋陀罗)传,佛大先乃觉贤之师,据《出三藏记》佛大先之嗣法者,达磨多罗也。佛大先之前,有佛陀跋陀其人,为诸书所不载;又般若多罗为何如人?除禅宗以外之书,亦无所考。《出三藏记》称列于弗若密多罗之次者,有婆罗多罗、不若多罗、佛驮先、达磨多罗诸人。《达磨多罗禅经》所举,仅及僧伽罗叉、达磨多罗,乃至不若密罗诸人;无般若多罗之名;此亦须研究者。此上所述,其以不若多罗为般若多罗乎?若然,则未免捏造;盖不若、般若,梵语固全异也。

达磨履中土年代,自古异说;有谓在梁武帝普通八年九月者。《景德传灯录》之说。考普通八年三月,改元大通;《传法正宗记》谓在普通元年九月。《续高僧传》有“初达宋境南越”之说;则是达磨之来,早在宋代。若然,则梁武帝与达磨生不同时,何来问答?此亦应确为考订者也。《高僧传·慧览传》曰:“曾游西域,顶戴佛钵;仍于罽宾,从达摩比丘,谘受禅要;达摩曾入定,往兜率天,从弥勒受菩萨戒;后以戒法授览。”《续高僧传》僧副传曰:“裹粮寻师,访所不逮;有达摩禅师,善明观行;循扰岩穴,言问深博;遂从而出家。”副之殁在普通五年;《续高僧传》列副之名于菩提达磨前;此则其所受教之达摩,信其非菩提达磨也。菩提流支传称北魏孝明帝时,与梁武帝同时,波斯国菩提达磨来,自称一百五十余岁云。同时北魏又有达磨菩提译《涅槃论》一卷;此人与禅宗之菩提达磨无关。相传《达磨多罗禅经》乃佛大先与佛陀跋陀罗集达磨之说而成者。其妄据前说可明。世称《少室六门集》为达磨所著;但除二入四行之外,无一可名为达磨之说者。《少室六门》,即第一门心经颂、第二门破相论、第三门二种入、即二入四行,第四门安心法门、第五门悟性门、第六门血脉论。要之罗什时所传之禅,乃从教悟入之禅;达磨所传之禅,乃不立文字之禅;方法虽不同,而其为般若则一。惟其不立文字;故自来传述达磨之事迹,多不足征信;其说亦虽确指;乃无可疑之事实也。梁武帝时,如有名之保志,《高僧传》作保志。其他诸书多作宝志,暨所称之傅大士(即傅翕)。其言行所传,多涉怪诞;但保志之《大乘赞不二颂》,傅翕之《心王铭》,颇有特异之风;此盖佛教空宗之系统,及老、庄之学,与南方风气所酿成者。达磨不立文字,为南禅之起源;保志、傅翕亦其流亚欤?

如前所述:罗什既传空宗,同时盛译禅经;其禅经中影响最大者,《坐禅三昧经》也。《坐禅三昧经》中有言曰:

汝于摩诃衍中不能了,但著言声;摩诃衍中诸法实相,实相不可破,无有作者:若可破可作,此非摩诃衍;如月初生,一日二日,其生时甚微细,有明眼人能见,指示不见者;此不见人,但视其指而迷于月;明者语言,痴人何以但视我指,指为月缘,指非彼月;汝亦如是,言音非实相,但假言表实理;汝更著言声,暗于实相。

此种譬喻,非必始于《圆觉》、《楞严》二经;殆罗什译禅经以来,其门徒所久传之譬喻;妙在于言语之外,彻见真性,而为南人所素喜者;《圆觉经》有“修多罗教,如标月指。若复见月,了知所标,毕竟非月”之语。《楞严经》亦有相同之语;亦即空宗禅发达之端绪也。是则南方禅风,道生、慧观,亦已开其端矣。

道生有顿悟成佛之言。《高僧传》曾载之,兹引之于下:

乃喟然叹曰:夫象以尽意,得意则象忘;言以诠理,入理则言息;自经典东流,译人重阻,多守滞文,鲜见圆义;若忘筌取鱼,始可与言道矣。于是校阅真俗,研思因果,乃言善不受报,顿悟成佛。“善不受报顿悟成佛”八字,详细之解释不传;但自前言推之,亦可得其大要。此说不独唱自道生,其同门之慧观,亦主张之;虽为一般佛教者所反对,但同时有一学说,最占势力,即《高僧传》所载“顿悟不受报,等时亦宪章”之说也。此说,道生、慧观之弟子,各自传授,奉为圭臬者也。证之上列《高僧传》所言,可以知其故矣。

道生之殁,在宋元嘉年问;其后二三年,宋文帝偶述顿悟成佛说;道生之说;僧弼等起而反对之;文帝曰:“若道生在,当不屈于汝等。”《高僧传》以此问答在太祖武帝时,自年代上考之,道生之示寂,在元嘉十一年;太祖时道生尚存,太祖或系文帝之误,僧弼,罗什弟子也。居彭城寺,为文帝所重。当是时,道猷道生弟子。亦继承顿悟成佛义者;文帝问慧观,习得顿悟义者何人?慧观以生公弟子道猷答之;文帝敕临川郡,遣道猷赴建康;道猷既至,帝乃大集义学僧与之论难;道猷力屈之;因道猷得道生真传,故《高僧传》称为“积思参玄,又宗源有本”;并云“乘机挫锐,往必摧锋,帝抚几称快”;观此:则当时辩论状况,可概见矣。同时有法珍者,不知何人之弟子;与道猷同居新安寺;创“使顿悟渐悟,义各有宗”之说。龙光寺亦道生所居。有宝林者。与其弟子法宝,皆祖述道生之义。盖道生之义,以《涅槃经》之阐提成佛,及顿悟不受报,为其特色;即谓此二人祖述顿悟义亦可。

慧观有著作一篇,题曰《论顿悟渐悟义》;其弟子法瑗附和之;适文帝访求通此义者,乃召法瑗于宫中使说之。何尚之闻之叹曰:“常谓生公殁后,微言永绝;今日复闻象外之谈,可谓天未丧斯文也。”昙斌宋末元徽年间殁。亦申顿悟渐悟之旨。因人主偶然之好尚,顿悟渐悟之义,遂赖之以传;而渐及于齐、梁之世矣。

兹就保志、傅翕之事略言之;保志,金城人,俗姓朱氏。僧俭弟子也;专习禅业;宋初祝发,常执一锡杖,杖头挂剪刀及镜,或帛一二匹;步行市中。奇迹甚多,颇涉怪诞;似不见重于宋、齐两朝间;梁武帝特皈依焉。入寂后葬遗骨于钟山;就墓地建开善寺;即梁之三大法师智藏所居者也。傅翕字玄风,号善慧,婺州义乌人躬耕松山,修佛道;梁大通六年奉召来建康。相传与武帝问答:帝尝请讲《金刚经》;翕才升座,以尺叩案即下;一日戴冠,着法衣,靸履(深头之履),参宫中;帝见之,谓曰:今日为僧装耶?则默然指其冠;又问曰:然则道士耶?即指其履;又问曰:俗人耶?则指法衣而还。其《心王铭》文辞简要,可推杰作。今之轮藏,亦其所建,知名于世。傅翕有二子,普建、普成,今之轮藏,多设此三人之像。

上述禅宗之所由来,不过举其一端耳。自安世高以来,禅既传于中土,所谓修习禅业,自佛教传来之初,已推行之矣;况竺法护、道安辈出而鼓吹之耶?至于大乘禅、小乘禅、习禅、如来禅(祖师禅)等,乃后世禅学者所设之名目;隋唐以前,决不设此种严密之区别。揆之事实,罗什之《坐禅三昧经》,虽与大乘无甚差别;但此中之大部分,世已指为小乘之禅。《达摩多罗禅经》谓为大乘禅,可称允当;非仅以其为慧远之言而遽信也。《禅要秘密治病经》(沮渠京声译)序曰:天竺比丘大乘沙门佛陀斯那。佛陀斯那,即佛大先也。就其内容言之,其似大乘之处,能确指否乎?要之此时代所谓大乘小乘,半系形容之词;必于书中区别何者为大乘?何者为小乘?殊觉匪易;且译者构思之际,欲设上列之区别,实际上亦有所不能。故以安世高之禅为小乘禅;罗什之禅为大乘禅;不过就今日思想,区别之而已。其实修习禅业者,古时极多,无甚差异;《高僧传》为修禅者立传,始于西晋末叶;其在西晋以前,未必无修禅业者,惜后世无传耳。

修习禅业者,系统不明之人居多;且非著名之人,兹概从略。而仅就觉贤之禅述之。传觉贤之禅最有声者,当推智严、玄高,智严昔自罽宾伴觉贤返国;觉贤自长安赴南方;智严与之分散,往山东修禅;刘裕宋太祖。受东晋之命,灭姚秦于长安;旋师时道经山东,得晤智严;其详情载在《高僧传》曰:“始兴公王恢从驾游观山川;至严精舍;见其同止三僧,各坐绳床,禅思湛然;恢至,良久不觉;于是弹指;三人徐开眼;俄而还闭;问不与言。”王恢甚高之;请与偕行,三人坚谢;强之,二人乃推荐智严;智严不得已,遂随刘裕入建康;住始兴寺;严性乐静避嚣,王恢乃于东郊更建枳园寺居之;其余二人,留山东精舍者,当是觉贤弟子,惜其名不传。

当觉贤之居长安石羊寺也;玄高参照第五章。即于其时为其弟子,传受禅法;后往西秦,隐居麦山,与其徒百余人,专务修禅;会西秦有二僧,恶其德望,构谗言于国王,欲害之;玄高避往河北之林阳堂山;有徒三百人。玄高之居麦山也;昙弘同修禅业,与之相亲:后昙弘布禅岷蜀;闻玄高得罪,冒栈道之险,诣西秦主申其清白。玄高得免罪返都,后赴后凉游化,魏武攻入后凉,请高同还平城,使为太子晃师;终遇法难而死。玄高之徒数百,上首者百余人;玄绍秦州陇西人。尤著。觉贤禅法盛行于北方;据此事实,可以证明矣。

觉贤入寂于宋文帝元嘉六年;后五十年,有佛陀禅师(世呼为少林寺祖师三藏佛陀禅师)来北魏弘禅。孝文帝时。《续高僧传·习禅篇》载有此事云:“佛陀来自天竺;孝文帝自平城迁都洛阳后,为佛陀建寺于嵩岳少室山使居之;即少林寺也。”《魏书》亦云:“为西域沙门跋陀建少林寺,公给衣供;世谓达磨面壁之少林寺,即此。”佛陀传载其弟子有道房、慧光,慧光即造《四分律》之光统律师也;光统律师年十二时,献技于洛阳市街;众人竞异而观之;佛陀见之,曰:“此儿有道业。”遂拔为弟子;后观慧光为人,知其不可独学经论,乃使研究戒律;于是慧光遂从道覆律师传受戒律焉。

传佛陀禅师之禅者,当首推道房;但其传不详耳。道房弟子曰僧稠禅师,为北齐文宣帝所皈依;僧稠初随道房,后从道明禅师不详其为何许人。受十六特胜法十六特胜法云者,分欲、色、无色、三界之定,而为十六种之谓也。其间视为主要者,则由《涅槃经圣行品》。修四念处之观法;积功而至最后,始证深定;九日间入定不起,既由定出,情想澄然;亲向佛陀禅师,呈其所证;师曰:“自葱岭已东,禅学之最,汝其人矣。”乃更授以深要。由是陟历诸山,修行禅学;声名渐高;北魏孝明孝武之世,屡被征召,固辞不赴。北齐文宣帝召之再三,始赴邺都,帝亲出而迎之,受菩萨戒法,断酒禁肉,放舍鹰鹞,谕天下禁屠杀。稠留宫中四十余日,辞归,欲还其大冥山旧居;帝以大冥山谘谒不便,为建云门寺。在邺城西南八十里。当是时,齐国境内,至欲禁禅法以外之佛教;僧稠力谏之,乃止;由此可知是时禅法之盛矣。僧稠弟子曰昙询;昙询弟子曰静林、道愿、慧力;自后系统不明。世仅传佛陀禅师之名,其名为何,不可得而知。《魏书》作跋陀。《高僧传》或作佛陀,或作跋陀。

传禅学者,除《续高僧传》所列者外,尚不乏人;因非禅宗要人,故略之。

卷二

第九章 极乐往生与兜率往生

禅之种类中,特别发达,而与后世以绝大之影响者,念佛观是也。此念佛观,始存于小乘五停心观之中;任何禅经,无不说之者。五停心观,即数息、别想念、总想念、因缘、念佛五种。一说除念佛观,加界观。其区别有多种。举凡观佛三昧、生身观、法身观、十方诸佛观法、观无量寿佛法,如上所述者,莫非念佛观也。盖观佛之法,其大体有二:一真身观;二应身观。真身观云者,佛身遍满于宇宙,观宇宙之实在,即观佛之真实身也。应身观云者,就佛在人间所现形相,而观念之也。《维摩经》之《阿品》,说真身观;《观佛三昧经》,说应身观。应身观又有通观、别观之分。通观云者,非观特种佛之谓,乃观一切佛之谓;《观佛三昧经》之念佛观属之。别观云者,或观弥勒,或观乐师,或观阿弥陀佛,就特种佛而观之之谓;《观无量寿经》属之。此观佛之区别,据净影寺慧远《观无量寿经疏》之说。

一般禅经所述之念佛观,非真身观、法身观,乃应身观也。《观佛三昧经》,为应身通观之经典;共有二译:觉贤所译之十卷本为第一译,罗什所译之一卷本为第二译,第二译今佚。又罗什所译禅经,皆明观佛之法,前已述之矣。

应身别观之经典,当推《观无量寿佛经》为最重要。元来念佛观之旨,为众生过去之罪业深重,愚痴矇昧,心根怯弱,其力不堪修行佛道时;使观佛应身之相及其德;如见佛现于目前,而受佛之哀愍救护;以遂其修道之愿。又未来往生之信念,为在此多苦多烦多罪恶之娑婆世界,难于开发;必发愿未来往生佛之国土,登无苦无烦无罪恶之世界,俾诸佛毕现于目前,方能坚决修行。通观别观,皆不外此旨;惟是无量寿佛,(即阿弥陀如来)在诸佛中誓愿特宏;无论何等极恶众生,一称其名号,均接引之,迎入其国;故自古归向阿弥陀如来者,较归向诸佛者,居其多数;所谓“诸经所赞,多在弥陀”之语;为净土门徒所循诵,非无因也。

单赞叹阿弥陀佛之德者:则有《阿弥陀佛偈》一卷(第一译) 后汉 失译《后出阿弥陀佛偈》一卷 (第二译) 同上

此二偈,俱说阿弥陀如来之誓愿。谓阿弥陀如来,较他诸佛更为方便者,《无量寿经》也。依此特别誓愿,备说往生无量寿国方法者,《观无量寿经》也。《无量寿经》翻译颇古;迄至宋代,译本多至十二种,故有五存七缺之称;兹列之于下:《无量寿经》二卷 后汉 安世高译《无量清净平等觉经》二卷 后汉 支娄迦谶译《大阿弥陀经》二卷内题《佛说阿弥陀三耶三佛萨楼佛檀过度人道经》 吴 支谦译《无量寿经》二卷 曹魏 康僧铠译《无量清净平等觉经》二卷 曹魏 白延译《无量寿经》二卷 西晋 竺法护译《无量寿至真等正觉经》一卷(一名《极乐佛土经》) 东晋 竺法力译《新无量寿经》二卷 东晋 佛陀跋陀罗译《新无量寿经》二卷 刘宋 宝云译《新无量寿经》二卷 刘宋 昙摩密多译《无量寿如来会》二卷(《大宝积经》中十七八两卷) 唐 菩提流支译《大乘无量寿庄严经》三卷 宋 法贤译(有点者现存之记号)

此《无量寿经》,既说阿弥陀佛之誓愿,较胜其他诸佛;故自法藏之因位,及其四十八愿,说明阿弥陀如来与其国土;次述愿往生此国土者之心得及其方法。《观无量寿经》译本有二,即:《观无量寿经》一卷(一名 《无量寿观经》) 刘宋 畺良耶舍译《观无量寿经》一卷 刘宋 昙摩密多译

一说即后汉失译缺本之《观无量寿经》,虽事载《开元录》,恐有谬误,未足征信。

此经以说往生极乐方法为主;即说世间之善德行、小乘教之戒律、诵读大乘经典诸方法是也。以上三方法,名曰三福。其间虽不无说散善之处;但就经名之所表示者考之,则以说定善为主;定善云者,观念之行,即禅是也。此经所说定善,分为下列十六观:此十六观,又有依报、正报、假观、真观之区别。

第八,像观欲观阿弥陀身,为方便计,先观佛像;但于佛之外,亦于其左右观观

音势至二菩萨;或谓之佛菩萨像观……假观观极乐正报之前方便

第九,真身观观阿弥陀佛……真观正观正报

第十,观世音观既观弥陀真身,更观其左右二菩萨

第十一,大势至观同上

第十二,普观或谓之自往生观,自积往生极乐之想,而善观极乐之相

第十三,杂想观合观弥陀及二菩萨,故谓之杂想观

第十四,上品生观观人之往生极乐;以下共分上中下三品,每品复设三品之区

别:故上品有上上、上中、上下三品之区别

第十五,中品生观中品有中上、中中、中下三品之区别

第十六,下品生观下品有下上、下中、下下三品之区别

自第一观至第七观,为极乐依报之观察;自第八观至十一观,为正报之观察;十二、十三,兼依报正报而观之;十四以下,观人往生极乐,有上中下品之区别;又以种种议论,分类说明;此说较为妥当。善导大师以后之学说,则以第一观至十三观为定善;十四观以下之九品为散善;划分此经为二大区别加以说明。此种学说近世净土门采用之。但揆诸译者当时之理想,或不如此;盖当时所以有此方法者,不过为观佛书而设;故前列之十六观,皆应视为观念之法也。

就阿弥陀佛与西方极乐经文考之:除以上二经外,《阿弥陀经》异译之本,共有三部,列之于下:《阿弥陀经》一卷(又名《无量寿经》) 姚秦 罗什译《小无量寿经》一卷 刘宋 求那跋陀罗译《称赞净土佛摄受经》一卷 唐 玄奘译

此经专纪法藏比丘誓愿之功能,言由其誓愿所现之阿弥陀,以及极乐之庄严;欲往生极乐者,其方法无他,简单言之,念佛而已;念佛者,单称佛名,专心念佛之谓也。所谓“执持名号,若一日,若二日,若三日,若四日,若五日,若六日,若七日;一心不乱。”是也。以上三经,所谓净土之三部经也;善导大师以后,此三经之解释方法,愈觉纷歧,遂陷于困难地位;甚至以此三经分配十八、十九、二十之三愿者;然此乃后世学者之议论,未可据为此书之解释。念佛分类方法,亦有种种;今之所谓念佛者,以口称念佛为限。但念为观念之念,而所谓观佛者,即以观佛为本,一心在佛而念之者也。又观佛云者,口唱佛名,身行礼拜,意存观佛;所谓身口意三业,必须具备者是也;然终不外乎以观佛为本而已。但身口意相应之念佛,行之不能持久者,则有一简便方法焉;即一念之间,口称佛名,佛亦迎之,入其国土;此即所谓称名说也;自此说兴,称名遂大重于世;且以称名为念佛矣。故念佛之区别有二:曰称名念佛,曰观察念佛,以今考之,当以观察念佛为本。宗密之《华严行愿品大疏钞》,区分念佛为四种:曰口称念佛,曰观想念佛,曰观像念佛,曰实相念佛,学者间又从口称念佛之中,区分为三种:曰定心别时,曰散心常时,曰事理双修。若以散心、定心分之,则称名为散心念佛;观察为定心念佛。世亲天亲《往生论》说五念门:即礼拜门、赞叹门、作愿门、观察门、回向门是也;此五念门中;含有三业:礼拜门,身业也;赞叹门,口业也;观察门,意业也;修行之时,三业相应而愿往生佛国者,作愿门也;愿自己与他人俱往生佛国者,回向门也。由此观之:五念门中,以观察门为中心;盖观察,为古代念佛修行之功课也。

有谓定心念佛,即般舟三昧;常行道,立定见诸佛,又佛立三昧。盖此法元出于《般舟三昧经》也。即世所称别时念佛。其法即口称佛名,一心念佛;其修行也,以见阿弥陀佛现生眼前,及见净土之庄严,为其对境;或二七日,或三七日,乃至九十日之长时间,入念佛道场,专心修之。《般舟三昧经》,异译之本颇多;列之于下:《般舟三昧经》三卷又名《十方现在佛悉在前立定经》 后汉 支娄迦谶译《般舟三昧经》一卷此后十品之重译者 后汉 支娄迦谶译《般舟三昧经》二卷 后汉 竺佛朔译《般舟三昧念佛章经》一卷此为行品之别译 后汉 失译《跋陂菩萨经》一卷此仅译前四品 后汉 失译《般舟三昧经》二卷 西晋 竺法护译《大方等大集经贤护分》五卷(或六卷) 隋 阇那崛多译《小安般舟三昧经》一卷,《经录》谓吴人失译;但小安般舟之语,殊属可怪。(上列书目,一、二、五、七,四种,译本现存。)

据上所述观之:《无量寿经》、《般舟三昧经》,早经安世高、支娄迦谶译就;其后亦有重译者;其修行往生净土之人,逐渐增加,盖无可疑。西晋之世,道安造《净土论》六卷,在此种著作中,当为最古之书;惜是书无存,故不明其底蕴;然就净土、秽土之区别异同,则有说;曰:“不可谓一,不可谓异;虽然,缘起历然,不可谓无。”此文怀感之《群疑论》引之。盖即“一质不成,故净秽亏盈;异质不成,故搜玄即冥;无质不成,故缘起万形”之说也。由是观之:道安所谓净土、秽土,毕竟唯心之所见;秽土亦搜其玄,则冥合于同体一如之理;口称佛名,专心念佛,则自成无我无心:所谓无想离念,而契合于真如之理;此种念佛,古来谓之事理双修之念佛。载在《五会赞宝王论》。前述庐山白莲社之念佛,似亦出此;当属事理双修之念佛;唯是否未能确定?盖此说为慧远之书所未载,仅凭想像揣摩之词,不能证实也。总之此等念佛,据《阿弥陀经》所载,当持一心不乱之态度,而为称佛名之一种定心念佛,故可谓为定心别时。通常之学者,区别为定心别时、及事理双修二种,今敢据《般舟经》,而断其非修常行三昧也。白莲社之念佛,前既述其概要,今虽无庸赘言;唯当时入社诸公,类皆高僧名士:即世所谓莲社十八贤是也。其列名《佛祖统记》者,百二十三人;其不入莲社而与莲社有关系者,则有陶潜、谢灵运、范宁等辈。其十八贤,当推慧远为领袖;此外十七人,即慧永慧远弟、慧持道安弟子、道生罗什弟子、昙顺同上、僧叡、昙恒、道昺、昙诜、道敬、以上五人,慧远弟子。佛陀耶舍译《四分律》者,义熙八年来庐山,后辞还本国。佛陀跋陀罗、刘程之、张野、周续之、张全、宗炳、雷次宗以上五人,慧远门人是也。

据《高僧传》所载,最初之念佛者,日竺法旷生年较道安稍后:传中曾载其语曰:“每以法华为会三之旨,无量寿为净土之因,有众则讲,独处则诵。”据此:可为最初念佛之证。自慧远之时迄六朝之终,其间关于念佛教有名之人,曰昙摩密多;生平专习禅业,首先翻译《无量寿经》、《观经》;《高僧传》称其自罽宾来敦煌,而凉州;更自蜀至荆州,于长沙寺建禅阁;由此东赴建康,在祗洹寺译成《禅经》、《禅法要》、《普贤观》、《虚空藏观》;教授禅道,远近皆呼为大禅师;后建上寺;禅房殿宇,层构郁尔,息心之众,万里来集;其盛可知矣。传载译《观经》者曰畺良耶舍,兼明三藏,以禅门为专业;每一禅观,七日不起;元嘉之初来建康,译《药王药上观》、《无量寿观》僧含笔受世人评之曰:“此二经、是转障之秘术,净土之洪因。”所至之处,禅学者会萃;号曰禅学群。其后就菩提流支所译之《净土论》,汲其流派,加以疏解,而有《净土论注》之流传者,曰昙鸾。当周武排佛之时,大声抗辩,吐其气焰者,曰净影寺慧远,慧光律师弟子也;著有《无量寿观无量寿》二经疏。天台智者大师智顗于四种三昧之中,明常行三昧。嘉祥大师亦有《观无量寿经》之疏;《真谛》之《摄大乘论》中,亦说阿弥陀佛。《起信论》中,亦明西方极乐之事。迨至陈代道绰所著《安乐集》中,载前有慧宠道场等人为念佛者,但其事迹不明耳。天台智者大师之《观无量寿经疏》,全袭慧远之说,恐系伪书。兹就阿弥陀佛言之;此佛为化身耶?抑报身耶?二说孰是,不无可疑?学者有以为化身者,因指极乐为凡圣同居之化土;然据《摄大乘论》之说,则弥陀为报身,极乐为报土,报身报土之极乐世界,凡夫不能往生;其得见报身者,厥唯初地以上之菩萨。凡夫所见之佛,唯化身耳。故极乐往生之资格,限于初地以上之菩萨;凡夫唯因念佛不退转之菩提心,渐进至于永久,始得往生。然于次生得极乐往生,尚觉不能;于是从弥陀之极乐往生,而发现一种愿乐思想,欲往生于弥勒菩萨之兜率天;此兜率天,为欲界天,吾侪欲界人类,易得往生彼地,而受弥勒菩萨之保护;以故极乐往生、兜率往生二种思想,互争优劣;嘉祥大师《观经疏》,道绰《安乐集》,俱盛言兜率上生,不如极乐往生焉。

此兜率上生之想,传人中土已久;今举所译经文与弥勒菩萨有关者,列之于下:《弥勒下生经》一卷 西晋 竺法护译《弥勒当来生经》一卷 西晋 失译《弥勒作佛时事经》一卷 东晋 失译《弥勒来时经》一卷第三译,与罗什《弥勒下生经》同本 东晋 失译《弥勒下生经》一卷第四译,亦名《当下成佛经》 姚秦 罗什译《弥勒大成佛经》一卷第二译,与《法护弥勒成佛经》同本 姚秦 罗什译《弥勒下生经》一卷 陈 真谛译《弥勒下生成佛经》一卷 唐 义净译(按现存经目中,除上所列诸经外;尚有竺法护所译《弥勒成佛经》一卷一名《弥勒当来下生经》;恐上列《弥勒下生经》,非竺法护手笔,说详经末。)《观弥勒菩萨上生兜率天经》一卷 刘宋 沮渠京声译

以下所列诸经,乃同本异译者:《大乘方等要慧经》一卷 后汉 安世高译《弥勒菩萨所问经》一卷此译入《大宝积经》之四十一会,改名《弥勒菩萨问八法经》 北魏 菩提流支译《弥勒菩萨所问本愿经》一卷 西晋 竺法护译《弥勒所问经》一卷 东晋 祇多密译《弥勒菩萨所问会》一卷(《伏宝积经》之四十二会) 唐 菩提流支译

又有《弥勒为女身经》一卷,后汉失译、《弥勒经》一卷,西晋失译、《弥勒须何经》一卷、《菩萨从兜率天降中阴经》等经,皆与弥勒有关;但不甚重要耳此外《心地观经》等,各种经论中说弥勒之辜甚多兜率往生云者,为上生兜率天,而俟弥勒之下生,受其化导,以冀成佛之谓;盖弥勒菩萨,继释迦佛下生此娑婆世界,而以济度众生为事者也。愿往生兜率之人,以道安为最著名;此外僧传所载,常云称弥勒佛名,愿兜率上生者,为数亦决不少。罗什译有禅经二部;其《思惟略要法》,亦从禅观说上生弥勒兜率天之事。

以上所述兜率上生之思想,一方极盛;他方有极乐往生派,与之相持;读《安乐集》、《观经疏》,自能洞知其底蕴;此种争执,至唐玄奘时代,尚未尽息也。

第十章 天台宗之起源及其开创

罗什所传系统,分出二宗:曰禅宗,曰天台宗;前既言之矣。禅宗开自菩提达磨,人所共信;但禅之发达,与罗什系统,所关甚密,殆无可疑。然则达磨与禅,有何关系?达磨之传不详,难于证明。若禅宗之传灯,为慧可僧璨,此说全非虚伪,则达磨所传,恐与南禅有关;不过仅据二入四行之说,所关若何?未易明了。证诸史乘,达磨事迹可征信者,殆亦不外乎二入四行之说。达磨圆寂之后,百七八十年间,道宣律师编《续高僧传》时,所搜集之史料,亦仅此二入四行之说而已。此二入四行,题日“菩提达磨略辨大乘入道四行”;昙琳著有小序,载在《景德传灯录》;昙琳不详何人,因序称弟子昙琳,故知其为达磨弟子。由此观之:达磨事迹,当以道宣律师所传者为最古;道宣律师之所传,或即本诸昙琳之小序耶?《传法正宗记》辨之曰:“纵昙琳诚得于达磨,亦恐祖师当时,且随其机而方便云耳。”然据昙琳之序所称,则此二入四行,达磨传于其弟子道育、慧可,故不能谓为方便之说。其序文曰:“于时有道育、慧可,此二沙门,年虽后生,俊志高远。幸逢法师,事之数栽,虔恭谘启.善蒙师意。法师感其精诚,诲以真道。”并举四行之例于其次,所云二入四行之本末,可谓详矣。反之,竞传为达磨禅,实出于罗什系统者,当推保志、传大士,此二人在梁武帝时,唱为别调,殊与达磨无关:证诸此种事实,宁以南禅属于罗什系统,较为允当。

罗什所传佛教,决非如后人之所揣测,谓为偏于空宗者;于其所译《法华经》,可以知之。其所传佛教来于南方,一方以倾向于空的状况,遂成禅宗;一方以中道之旨,化成天台宗;亦决非偶然。当是时:尚无三论宗、四论宗名称;专说罗什传译之空者,则有《三论》播于南方;不仅说空而积极说明中道者,则有《大智度论》行于北方;所谓古来《四论》学者以称号,似以北方之学者为主;纵谓《三论》为禅宗,《四论》为天台宗,亦非过当。

相传慧文禅师,由《大智度论》一心中得之文,及《中论》三谛偈,悟中道之理;故慧文禅师为中国天台宗初祖;其事迹虽不详明,然罗什所传系统,与天台宗之发达,其关系之密接,于此可知矣。兹列《大智度论》第二十七卷一心中得之文于下:

问曰:“一心中得一切智,一切种智;断一切烦恼习。今云何言?以一切智具足得一切种智;以一切种智断烦恼习。答曰:实一切智一时得;此中为令人信般若波罗密故,次第差别品说。”云云。《大品般若经》文曰:“菩萨摩诃萨,欲得道慧,当习行般若波罗蜜;菩萨摩诃萨欲以道慧具足道种慧,当习行般若波罗蜜;欲以道种慧具足一切智,当习行般若波罗蜜;欲以一切智具足一切种智,当习行般若波罗蜜;欲以一切种智断烦恼习,当习行般若波罗蜜。”以上所引一心中得之文,即释此经文者也。道智道种智,差别之有智也;一切智,平等之空智也;一切种智,中道之智也;此之谓三智。《大品》之说三智也;先说道种智,次说一切智,后说一切种智;但自实际言之,此三智为一心中一时所证得者;而空假中三者,乃一体圆融,原非假有之次为空,空之次为中也;然所以立此次序者,实为示般若波罗蜜之功德,以兴起信仰耳。盖假智由般若波罗蜜而生,空智由般若波罗蜜而生,中智亦由般若波罗蜜而生;实于一时之际,以一心证得一切之谓也。此文出于《大智度论》第二十七卷;《佛祖统记》谓为出于第三十卷;误矣。

上列《中论》之三谛偈:其《观四谛品》中之偈文曰:

因缘所生法,我说即是空;亦为是假名;亦是中道义。此示空假中三者圆融而为一体之文。《大智度论》、《中论》皆罗什所译;慧文由此二论,得悟三谛圆融中道之理盖无可疑。然则慧文其属于罗什系统者乎?罗什所传之系统,有南有北,学风自异;南地所传,稍近消极;北地所传,颇觉积极。故南地所传者,为禅宗之根源;北地所传者,为天台宗之根源;天台宗虽成于南地,实始于北齐之慧文;慧文传其弟子慧思;慧思由北地巡游南地,传于天台大师,遂成天台宗;故天台宗之根源,全出于北地也。考罗什系统;最初传于南地者,当推竺道生;最初传于北地者,当推僧肇。僧肇以后,北地系统,无从寻绎,未可确信;然慧文为罗什北地系统之人,可推而知也。世称慧文无师独悟;但其事迹,后世无传,无可征耳。

荆溪大师在《止观辅行》中,解释天台大师之《摩诃止观》;述慧文北朝魏、齐间佛教状态;举之于下:“若准九师,相承所用:第一讳明,多用七方便,恐是小乘七方便耳;自智者已前,未曾有人立于圆家七方便故。第二讳最,多用融心;性融相融,诸法无碍。第三讳嵩,多用本心;三世本无来去,真性不动。第四讳就,多用寂心。第五讳监,多用了心,能观一如。第六讳慧,多用踏心;内外中间,心不可得;泯然清净,五处止心。第七讳文,多用觉心;重观三昧,灭尽三昧,无间三昧;于一切法,心无分别。第八讳思,多用随自意安乐行。第九讳,用次第观,如次第禅门;用不定观,如六妙门;用圆顿观,如大止观。以此观之:虽云相承,法门改转。”云云。

以上所列第一之明师,第二之最师,《高僧传》曰:慧思禅师至鉴最,述其所证,皆蒙随喜,然则鉴最,其即此最师乎。第三之嵩师,第四之就师,第五之监师,第六之慧师,所说仅此,其传不明。第七之文师,即慧文;第八之思师,即慧思;第九之师,即智,即天台大师也。(其辅行全文,出于章安所著之《广百录》。)北朝魏齐之际,人材辈出,由此可知矣。据《高僧传》所载,慧文弟子慧思,述其所证于鉴最;又随就师,就师又为最师弟子;因此可知诸师所生,时世相同;诸师既并世而生,当有互相师资之处。慧文由大论独悟,故自慧文、慧思以至天台,其间当有师资关系;然则慧文以前,果无师承乎,据慧思从最师就师之说观之:无师承之说,似未尽然;但无事实可证明耳。

慧文禅师无著述,其与慧思之关系,传记亦所不载。章安等章安为天台大师弟子,《天台大师别传》曾载此语。《摩诃止观》亦言及之。谓一心三观说(天台宗之特色)自慧思传于天台大师;若以此言为正,则慧思传自慧文,与慧文由《大论》独悟之说,似非全属无稽。天台之真俗中三谛说,即《三论》之真俗二谛说;而从俗有真空,更进说非有非空之中道耳。现象世界差别之相,森然常存者,曰俗谛有;自实在言之,则离开差别之妄计,当体即空;故曰真谛空;以真俗二谛非有非空之义言之,即《大智度论》、《法华经》所言中道一乘之理;从罗什系统发挥之,遂产出三谛圆融之说,无足异也。若承认真俗二谛不离之关系,则中道思想,自然涌出;故《中论》之三谛偈,启其端绪,自属当然;然则慧文、慧思等,自罗什系统,创出三谛圆融之说,为天台宗之根源,可不辨自明矣。世亲系统,非不说真俗二谛;然大概说俗谛空,真谛有;俗谛从妄想所计,不得不以为空,真谛从实在而言,不得不以为有;立论方式,视龙树系统所向为左右;天台宗出自罗什系统,故取真空俗有之义。

慧思俗姓李氏,武津人,北人也;按其《立誓愿文》,十五岁出家;二十岁时,大有所感;历访齐高齐之诸大禅师,专务修禅。三十四岁,在河南兖州,几为恶比丘所毒杀,垂死复生;三十九岁,在淮南郢州,被恶僧饮以毒药;四十岁梁简文帝大宝元年赴光州,居大苏山;四十二岁,三度遇险,几为恶论师所害;翌年,为定州之反对僧侣所苦,几至绝食。五十四岁陈光大二年六月,率弟子四十余人往南岳;居之十年;六十四岁大建六年圆寂。因其曾居南岳也,故世称南岳禅师。

南岳禅师之书,今存三部:曰《大乘止观法门》二卷,曰《法华经安乐行义》一卷,曰《诸法无诤三昧法门》二卷。《大乘止观法门》,较诸其余二种,部帙稍多,行文立论,俱极优美;揆诸实际,似解释《起信论》者;以阿梨耶识为中心,论觉不觉之关系,熏习、三性三无性、止观之区别关系;乃综合《天台》教观,与《起信》之说而成者。此书是否出于南岳禅师之手,殊未敢必;盖译《起信论》者,真谛也;与南岳禅师为同时人;南岳禅师此时已见《起信论》,而造此释论,终属可疑;此书非南岳禅师所著,先辈已有言之者;然断此书为《起信论释论》,其说恐出于唐末证真之《玄义私记》,普寂之《四教仪集注诠要》,于是书成怀疑焉。此书之外,其著述尚存者,《立誓愿文》也。世称《南岳禅师发愿文》。立誓愿文中,所谓“我为是等及一切众生,誓造金字摩诃衍般若波罗蜜一部”;所谓“我当十方六道,普现无量色身,不计劫数,至成菩提;当为十方一切众生,讲说般若波罗蜜”;所谓“愿一切十方国土、若有四众比丘、比丘尼,及余智者,受持读诵摩诃般若波罗蜜经;若在山林旷野静处,城邑聚落,为诸大众敷扬解说”云云。于般若波罗蜜,三致意焉。据上所言,南岳大师,似首崇般若诸经者。然就《安乐行义》言之,又以《法华经》为重;其说曰:修法华三昧,而得六根净,当具足四种之妙安乐行四种安乐行云者,正慧离著安乐行,一也;无轻赞毁安乐行,或名转诸声闻令得佛智安乐行,二也;无恼平等安乐行,或名敬善智识安乐行,三也;慈悲接引安乐行,或名梦中具足成就神通智慧佛道涅榘安乐行,四也;其在《法华文句》,则称身口意誓愿之四安乐行;即第一身、第二口、第三意、第四誓愿是也;此即四安乐行之说明也。《安乐行义》非全书,现所存者,后半想已亡佚矣。又说明《法华经》莲华之譬喻曰:

诸水陆华,一华成一果者甚少,堕落不成者甚多,狂华无果可说;一华成一果者,发声闻心,即有声闻果;发缘觉心,有缘觉果;不得名菩萨佛果;复次:钝根菩萨修对治行,次第入道,登初一地,是时不得名为法云地;地地别修,证非一时,是故不名一华成众果;法华菩萨即不如此,一心一学,众果普备;一时具足,非次第入;亦如莲华一华成众果,一时具足;是名一乘众生之义。

观此:则南岳禅师,对于《法华经》之思想,可以知矣。然此种思想,乃罗什派所传之思想,决非南岳禅师所发明之新见解,罗什弟子中,有以“适化为本应务之门”八字称般若者,谓之方便教;而独以《法华》为一乘者,即继承罗什之思想者也。此事已述于第六章。由此观之:《般若》、《法华》,南岳禅师亦未严立区别;乃继承四论派之系统,立于空与中道之间,而调和之者也。其解释《安乐行》之字义曰:“一切法中,心不动,故曰安;于一切法中,无受阴,故曰乐;自利利他,故曰行。”即谓一切诸法皆空,凡苦乐之法,以及不苦不乐,无论何物,俱不能动其心,是为安乐;自证此安乐,兼使人证之,是为行。

下列诸语,乃示空、中二论未分之思想也;曰:

又复于法无所行者于五阴、十八界、十二因缘中,诸烦恼法,毕竟空故,无心无处;复于禅定解脱法中,无智无心,亦无所行;而观诸法如实相者,五阴、十八界、十二因缘,皆是真如实性;无本末,无生灭,无烦恼,无解脱,亦不行不分别者,生死涅槃,无一无异,凡夫及佛,无二法界;故不可分别,亦不见不二;故言不行不分别,云云。字下点之记号,乃其解释语,俾读者易于明了也。

然南岳禅师以禅为根本,其治《法华经》也,亦依之修法华三昧,即法华禅也。其行分二种:曰无相行,曰有相行;有相行,即一心读诵《法华经》之谓,此为不由禅定三昧之法;无相行,即行、住、坐、卧、饮食、言语,时常在定之谓,即禅定也;所谓“一切诸法中,心想寂灭,毕竟不生,”即此也,故谓之曰无心想。明乎此理,得四安乐行,得六根净;所谓“菩萨学法华,具足二种行:一者无相行,二者有相行;无相四安乐,甚深妙禅定;观察六情根,诸法本来净”,即此也;又谓“有人求道。受持法华;读诵修行,观法性空;知十八界无所有性,得深禅定;具足四种妙安乐行,得六神通;父母所生清净常眼”,即《法华经》中特尊安乐行品,实以禅定为主;所谓“勤修禅定者,如安乐行品初说”;即此意也。南岳禅师所著之书,以《诸法无诤三昧法门》,专于说禅。如曰:“夫欲学一切佛法,先持净戒,勤禅定,得一切佛法诸三昧门,百八三昧,五百陀罗尼及诸解脱;大慈大悲,一切种智;五眼,六神通,三明,八解脱,十力,四无畏,十八不共法,三十二相,八十种好,六波罗蜜,三十七品,四弘大誓愿,四无量心,如意神通,四摄法,如是无量佛法功德,一切皆从禅生。”凡此种种:皆禅之异名;盖禅之功用,变化不居;曰四弘誓愿,曰四无量心,曰六波罗蜜,皆以禅为根本;一切佛法,不过论禅之功用而已。由上说观之:南岳禅师教义之大要,可概见矣。约言之;南岳禅师承罗什系统,酌北地四论之流,自开一宗;揆诸实际,固以禅观为其根本者也。

南岳禅师以前,佛经中之杰出者,当推《法华经》;其时一心三观说,尚未显著也。三谛圆融之谈,有谓出自慧文者;南岳禅师之书,亦未经道及。此等思想,至天台智者大师,始见明确;一般学者,均信一念三千之说,创自天台大师;一心三观之说,乃天台大师传自南岳禅师,而继承其说者;然研究此等教理发达之关系。仅凭现有诸书,恐未易判明也。

天台宗之集大成者,天台大师智觊也;居天台山之国清寺,世称天台大师,或谓隋晋王广所给之称号;亦名智者大师。十八岁出家,二十三岁,在光州大苏山,为慧思即南岳禅师弟子;慧思赴南岳时,智觊分道往金陵建康。居瓦官寺,传禅;当是时,金陵高僧,多被屈服;居瓦官寺凡八年,三十八岁,始入天台山;翌年,即至德二年;适陈后主从弟永阳王伯智为东阳浙江金华刺史,招之,乃应其请,往授净戒禅观;后因后主之恳请,复自东阳至建康,居灵曜寺;说大教于宫中;以灵曜寺狭隘,移居光宅寺。祯明三年,隋兵灭陈,智觊避乱,巡游荆湘;缅慧远遗风,居于庐山;隋秦王杨俊镇扬州,招之;以道梗,不果往;及晋王名广后为炀帝代为扬州总管,开皇十一年,招往扬州;翌年,再赴庐山;更至南岳衡山,访其师慧思之迹;是年返其故乡荆州,建玉泉寺,修复十住寺。开皇十五年,晋王自长安还,智觊亦往扬州;居禅众寺。是年,又赴天台山;十一月圆寂,寿六十。其书今存者如下:

除以上诸书外,今存者,则有《请观音经疏》(一卷)、(金刚般若经疏》(一卷)、《仁王般若经疏》(五卷)、《维摩经玄疏》(六卷,即《净名玄疏》)、《维摩经疏》(二十八卷)、《维摩经三观玄义》(二卷)、《阿弥陀经义记》(一卷)、《菩萨戒经义疏》(一卷)、《法界次第初门》(六卷)、《四教义》(十二卷)、《四念处》(四卷)、《观心论》(一卷)、《净土十疑论》(一卷);此外尚有三四部。但上列诸书,非尽出于智觊之手;主要之三大部,固可勿论;如五小部中,除《观经疏》外,其余四部《观经疏》之为伪书前已述之矣。悉为弟子灌顶章安所记;盖灌顶尝侍智觊左右,闻其讲释而笔录之者也。《六妙法门》,乃智觊应陈尚书令毛喜之请而作;《维摩经疏》,乃智觊为炀帝而作此书通称《维摩广疏》,一名“《净名大疏》”,后荆溪节略之为十卷称之曰《略疏》,《法界次第》,亦传为智觊所亲撰;《佛祖统记》称《觉意三昧》(一卷)、《方等三昧仪》(一卷)、《法华三昧仪》(一卷)、《小止观》(一卷),皆智觊所亲撰;但前二书,亦传为灌顶所记;又《佛祖统记》尚载有十七部四十一卷之阙本。

天台大师弟子颇多,传法者三十二人;得法自行之者约千人:上首弟子,当推章安大师灌顶为第一;灌顶为开创天台宗重要人物;其师所著之书,借其力以成者,居太半焉。灌顶所自著者,则有《大般涅槃经玄义》(二卷)、《大般涅槃经疏》(三十三卷)、《观心论疏》(五卷)、《天台八教大意》(一卷)等书;且撰《天台大师别传》;又纂辑天台大师往来文件,名曰《国清百录》(四卷);此外尚有《广百录》,今佚。

天台宗之教义,简单言之,即三谛圆融、一念三千之谓;其精奥处,则在荟萃自来学者之说,加以判释;使此道理,充实弥满;此实天台大师为后世崇仰之特点也。三谛圆融之说,为慧文、慧思之所传,前已言之矣;试更言其义:一切之现象,自一方面见之,则为平等;自一方面见之,则有差别;平等曰空;自其差别之处见之,则曰假;假即差别的存在之条件;此存在之意,非实有实在之谓,乃假有假在之谓也。此空与假,在万有之二方面,毕竟不离;言空言假,所观不同;言空,则所谓假者,即含于里面;言假,则假之外,别无所谓空;空即假,假即空;不可偏于空,不可偏于假;名之曰中道。中道,即中之谓;所谓但中,非天台圆教之中道。空之外,假之外,别无中道;空也,假也,中也,毕竟为一体;三即一,一即三;呼之曰三谛圆融。彻见空之智慧,即一切智;假智即道种智;中智,即一切种智;三谛圆融,即三智圆融。因此之故,迷于空谛而不能见者,曰见思之惑;迷于假谛而不能见者,曰尘沙之惑;不能见中道者,曰无明之惑;此三惑:非可一一断之;即从三谛圆融,顿断三惑;而三智之妙理,一时获得矣。

一念三千之观法,创自天台大师;然亦不外三谛圆融之理。一念三千云者,即一念具足三千诸法之谓;三千云者,即包罗一切之谓;以包罗一切,解释三千,其理究何在耶?盖世界先有动物状况之有情物,及其相反之非情物;此有情非情之物,何由造之?曰物与心是;此物与心,佛教谓之五蕴。故分世界为三大部分:曰国土世间非情物;曰众生世间有情物;曰五蕴世间物心;一切万物,悉备于此矣。然则此三世间之组合若何?曰:此三世间具有十种之区别;所谓地狱、饿鬼、畜生、修罗、人间、天上、声闻、缘觉、菩萨、佛是也;此十种区别,谓之十界。此十界消息相通,殊无畛域;何以言之?地狱虽为饿鬼性,上之可为佛性;毕竟地狱具有其他九界,非终限于地狱一界;其他九界,亦同此理;故谓之十界互具,一界即具十界,十界即为百界,故称一界曰十如是。地狱界所具之十如是:曰地狱之性;性质曰地狱之相;状貌曰相性合成之体;曰由体所生之力;作用曰由用所作之业;其招地狱之果报者,曰因,曰缘;由因缘而入地狱者,曰果,曰报;凡此种种,合而为一,具于一界者。曰本末究竟;十界悉具此性、相、体、力、作、因、缘、果、报、本末究竟等十如是;故具于百界之如是,成千如是;此千如是,具于十界;此十界,即由三世间组合而成;故十界为三十界,三十界为三百界,三百界各具十如是,则成三千之数。此三千世界中,含有地狱饿鬼至佛各世界;且含有性质作用有情非情物心等;盖此一切万物,固未尝或离,乃糅为一体,而互相熔融无碍者也。此三千诸法,即空、假、中之谓;三谛圆融,故三千无碍;空即三千,三千即空、假、中之理亦同。此三千诸法,皆浑然具足于吾人之妄念中;此一念妄心外,别无所谓三千诸法;故名之曰一念三千。

天台大师之立此说,实以《法华经》为根据;其所以使《法华经》位置增高者,可由其判教而知之;盖大师判佛一代之教,分为方法、内容二大部分:其方法名为化仪,内容即化法也。今图示天台判释之大要如下:《华严鹿苑》等谓之五时,即由时间而举佛说教之次序者也;此次序与上之方法一致,唯秘密与不定二方法,《华严》、《鹿苑》、《方等》、《搬若》均有之,故可谓之通。秘密云者,虽同在说法座,听闻者互不相知之谓;不定云者,同听异闻:同一说法,甲闻之以为大乘;乙闻之以为小乘;所闻之法既异,得益亦随之而异;秘密教云者;详言之,即秘密不定教;不定教云者,即显露不定教;不定虽两方所同;但前为秘密,后非秘密,有差异耳。因此之故,五时之性质,分为兼、但、对、带四者,更就此四者,分教之内容:为藏、通、别、圆四教:藏教,即小乘教;通教,即由小乘入大乘初门之教;别教,即纯大乘教;圆教,乃大乘之极致也。然就五时之说法参考之:《华严经》非真圆教,兼说别教;故名兼。《阿含经》属于单纯小乘,故名但。《方等》由小乘入大乘,与藏、通、别、圆比较对说,故名对。般若诸经,以圆教为主,而又不脱通别二教,尝带说之;故名带。其中唯《方等》含有多经,殊难指定;如《维摩》、《思益》、《大日》、《无量寿》诸经,咸包罗之;盖《方等》云者,实含有彼此广说之义也。

就上说观之:天台大师之崇尚《法华经》,过于他经,不辨自明。

但此判教之思想,决非天台一人之所创;乃荟萃前贤学说而成者也。盖天台以前学者,判教之说甚多:慧远《大乘义章》略出三家;嘉祥大师《大乘玄论》、《法华玄论》举四说;天台《法华玄义》举十人而列其说,谓之南三北七。南地三人,北地七人。兹将南三北七之大略示之于下:其最初即

二者为宗爱法师说:其顿、渐、不定三教,与岌师同;唯以有相、无相、同归、《法华经》、常住四教为渐教,稍有差异而已。梁三大法师中:僧旻庄严寺等所采之说亦同;三者僧柔、慧次所说顿、渐、不定虽同;而以有相、无相、抑扬详言之,则为褒贬抑扬教,抑小乘,扬大乘,使入之为中间之教,如《维摩诘经》是。同归、常住五教为渐教。慧观道场寺、法云光宅寺、智藏开善寺等亦同此说。以上所举者,即南三之说也。

北七中:第一,北地师不举其人之名,南朝萧齐之刘虬,与此说同;虬即注《法华》《华严》二经有名之居士也。之五时教,与前诸说相似;唯以人天、有相、无相、同归、常住五教为渐教。第二,北魏菩提流支分十二年前为半字教;十二年后为满字教;其区别小乘大乘,最为简单。第三,即光统律师之四宗判教;此说在北方学者中,最堪注目。

第四,某学者《玄义》亦不举其名,乃护身寺自轨也。于光统四教之上,别加第五法界宗《华严经》;仅以《涅槃》属常宗,而置《华严》于《涅槃》之上。第五,耆阇寺法凛加真宗《法华》圆宗《华严》于四宗之上,分为六宗。第六,北地禅师明二种大乘教;分为有相大乘如《华严》、《缨络》、《大品》等,即说十地之阶级者。无相大乘如《楞伽》、《思益》等,所谓一切众生即涅槃相,即说无阶级者。第七,北地禅师。排斥四宗五宗六宗二相半满等教;惟说一音教但有一佛乘,无二亦无三,故佛说法本来为一,无有种种区别;唯闻者异解,遂生种种区别之说。以上所举:即北七之大略也。

又贤首大师《五教章》举十家之说。与《探玄记》所举十家,大同小异。第一,菩提流支之一音教。第二,慧诞隋昙延弟子二教,乃据《楞伽经》而立渐顿二教也;但此说不创自慧诞,而始于昙无谶三藏、真谛三藏二师;净影寺慧远亦主此说《探玄记》以为真谛之二教;渐教,指自小乘导入大乘之经典而言,《法华经》等属之;如《华严经》等,仅说大乘,则为顿教。第三为光统之三教,即顿、渐、圆三教;此三教命名之意,各有不同;顿渐二教之名,就佛说上而分;圆教之名,自教之性质上而立;兹列图于下,以解释此三教。

观此:则光统律师有三教四宗之判释说,可以明矣。第四,为大衍寺昙隐之四宗,昙隐乃光统弟子,故其说略与师同;四宗指因缘、假名、不真、真四者而言。光统以此不真宗为诳相宗,真宗为常宗,与昙隐说相同。第五,为护身寺自轨齐人之五教。前述。第六,为耆阇寺法凛之六教。前述。第七,为天台之四教。贤首特就化法四教述之,即藏、通、圆、别是也。第八,为静林寺法敏之二教;唐法敏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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