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发布时间:2020-06-25 18:50:18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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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陈然

出版社:百花洲文艺出版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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邱少云

邱少云试读:

家破人亡

尽管已是隆冬时节,四川省安溪河上仍不时地传来纤夫的号子声,号子有声无字,“嘿哟哟,嘿哟哟”的声音在空空的河谷里回响,雄浑苍凉。纤夫们都不穿上衣,穷人的破旧衣服怎经得起纤索无尽的磋磨,倒是自家的皮肤耐得住些。凛冽的寒风一刀刀地割在他们干瘦的背脊上,身上却因为拖着背后的大船,散发着热气,飞舞的雪花还未落在这些“黑铁”上,就早已化成了汗水。

纤夫的样子都是一个模子刻出来的,脸上沟壑纵横,根据它们的深浅可以辨别出谁是少年、中年和老年。邱炳荣才三十来岁,头发已花白了,要不是头埋在地下,背脊水平地朝着深灰色的天空,他也许会注意到身边的纤夫们有自家愣头青时的模样,也有自己垂垂老矣的模样。纤夫们的一生似乎都已经被身后的纤绳绷直了,一览无遗。

1937年,正是中华民族苦难深重的时候,邱炳荣家在铜梁县一个偏远的小山沟里,叫邱家沟。穷乡僻壤,本来收成就不好,近一两年来又逢大旱,小麦、高粱都活不了,村民们一年到头都吃不上大米细面。然而,官家收税榨取老百姓的血汗却不含糊,由于兵匪横行,反而变本加厉起来。邱炳荣本来务农之余还做篾匠,是个勤劳的人。但是天灾人祸,再怎么能吃苦的他也养不活妻儿,几个孩子一年到头吃不饱饭,看着孩子大手牵小手四处乱窜找些能下咽的东西,他就一阵心酸,狠了狠心,决定趁着离过年还有几个月去拉纤,怎么说也得让孩子们过年的时候有饭吃!

拉纤本来就辛苦,冬季拉纤就更加受罪。朔风扑面,浸透了河水的绳子陷进干瘪的肉里,结了冰,拉下一块皮肉来,当时冻得麻木了,还不觉得,到了晚上睡觉的时候,背上火辣辣地生疼。“拉纤的就别把这背当成自己的。”邱炳荣听老纤夫说。他仗着自己年轻,想着自己赚钱买了白米回家妻儿满脸兴奋的样子,便一步一步地挪动着坚实的步子。休息时,他有些嘲笑地看着由于冬季缺水而显得有些羸弱的安溪河费力地爬向上游的崇山峻岭中,他记得安溪河夏天涨水时碧绿的河水奔腾的样子,一岁一枯荣,等挨过今年冬天,以后的日子会好起来的。

船逆水而上到了遂宁,在这个川西的小镇,卸下了几十吨的货。邱炳荣和纤夫们刚来得及长舒一口气,码头工人又忙碌起来,往船上装货,不一会儿,船上的货物又堆积如山,船老板又叫开船,拉到重庆!纤夫们一下子急了,不是说好的到了遂宁结算工钱么,怎么又要拉?邱炳荣愤怒了,家里的孩子们还等着这点血汗钱吃饭哪,怎么能说不发就不发呢?他心里一急,衣服都没穿,光着膀子就直接冲到船老板那里,红着眼睛说:“工钱呢?”

船老板不提防他一下冲进来,被手中抽的烟呛得咳嗽连连,一时间没看清是谁,等他擦着眼睛看到邱炳荣一脸怒气地瞪着他,又抽了口烟,慢条斯理地说:“货款还没到,等拉到重庆再说。”邱炳荣听到这么一句空头支票的话,一步上前,用他精瘦的手抓住船老板的衣领吼道:“难道我们就白做了么?”船老板被唾沫星子喷了一脸,但看到邱炳荣身体上深扣进黝黑的肉里的纤索的痕迹,畏缩得不敢出声,好一会儿才结巴道:“钱买了别的货,现在没余钱,等到了重庆,给大家发双份,发双份。”纤夫们看到有邱炳荣出头,都来到了船老板的舱外,船上的人看到这情况,都来相劝。船老板做了保证,邱炳荣和纤夫们才散去,虽然不能完全相信,但纤夫们也没别的办法。

川渝之地河水多激流险滩,几十吨的货船全靠纤夫们拼着性命前行,而纤夫们还要背负船老板不给发工钱的风险,劳苦人民凭着常人难以想象的韧力屈辱地活着。而邱炳荣却不认命,为了妻儿,他要和命运抗争。自从那次逼船老板做出保证后,他心里一直不踏实,船老板那狡猾的眼神他始终忘不了,万一他到重庆还不发工钱怎么办?惴惴不安的他想到了一个办法,找几个相熟的纤夫一合计,决定在把船拉到险滩上时就不拉了,逼船老板给工钱,不给不拉,让船在河上进退不得。

船不走了,船老板急起来,舱外纤夫们又闹着发工钱,他只好安抚大家:“船上没钱,到下一个镇上一定发。”又拿出白面馒头请纤夫们吃,暗中打探到带头闹事的又是邱炳荣,便对他恨得牙痒痒。在邱炳荣正怜惜地吃着馒头,想着家中饿得哭叫的孩子的时候,船老板阴冷的魔爪已伸向了他。

晚上,邱炳荣坐在船头,怀里还有吃剩的馒头,想着几个孩子。二儿子邱少云他最喜欢,觉得像自己,倔头倔脑的,忍饥挨饿的时候,他总是不哭,安静地坐在小椅子上,清澈的眼睛能让心急如焚的邱炳荣平静下来。自己在做篾匠活的时候,他老在旁边看,看着父亲变戏法样地编着长长的竹子,竹子在父亲麻利的双手下渐渐变成了箩筐、提篮、背篓等等。邱炳荣从温暖的午后一直做到日落西山,他都一直看着。做篾匠需要细心和耐心,这孩子看样子是这块料,邱炳荣想。过年回去后,闲暇时光,可以先教教他辨别不同竹子,把竹子劈成一片片的需要些功夫,还老弄伤手,好在这孩子能吃苦,等他能劈出柔韧又有弹性的青篾丝时,爷儿俩可以一起做些活儿,家里的生活也会好起来的……

一块粗厚的船帆猛地盖在邱炳荣的嘴上,他还没来得及用手掀开,手就被几只铁一样的手抓住了,用麻绳绑在了背后,他喉咙里只发出了沉闷的喊声,被风撕碎得不成模样。等被提了起来,他才想到脚还能动,发疯地踢了下,有人哼了一声,接着脚也被绑住了。他的背脊碰到一块坚硬的石头,扭动的身体被石头尖利的边缘割破了。他知道他要面临的是什么,当耳边传来砰的一声,冰冷的河水冲进耳鼻,他感到一阵火热,他只是不甘心、不甘心。

第二天,邱炳荣失足落入水中身亡的消息在纤夫们中间传开了,他们根本就不相信,纤夫天天和水打交道,还不会游泳?船老板并不掩饰自己得意的表情,“开船,重庆!”他亲自吆喝着。没了邱炳荣,纤夫们又彷徨起来,左顾右盼,好像希望邱炳荣能从河水里爬起来,终于,两个纤夫又去拿起了像枷锁一样的纤绳,其他的也陆陆续续地去了。“杀一儆百,哼哼!”船老板抽着烟,安溪河上,悲壮的号子声又响了起来。

铜梁县的邱家沟青山相依、绿水环绕。小山村深陷山谷之中,春夏时节,满山郁郁葱葱,在这片绿色的织锦下几乎找不到村里低矮的茅屋。现在是冬天,村子又被漫天的雪花湮没。旅人常常看见半空中摇曳直上的炊烟,叩响晚上的宿处的柴门,但是在这个山村里,炊烟是件稀罕物,揭不开锅的村民没有力气看窗外的雪景,雪给他们带来的只有冻得发紫的手脚和找不到食物的山沟。

天色还不是很晚,村里已经静得听得见雪花落在地上的声音。穷人家的孩子为了省些力气,早早睡觉去了,睡了就不觉得饿了,没准还能做个大吃一顿的美梦。天寒地冻,盖着破烂棉被的孩子们也睡不安稳,所以,虽然敲门声很轻,邱少云还是立刻就醒了。他迷迷糊糊听见母亲在黑暗中摸索着门闩的声音。天冷得他不愿下床,几个孩子相互依偎在一起取暖,起身也许会惊动弟弟妹妹,自从父亲去拉纤后,十一岁的邱少云就担负起了照顾弟弟妹妹的责任。

几句低语声过后,邱少云听见一声用手捂着的哭声,他能分辨出那是母亲的声音,已完全惊醒的他急忙下床。门打开着,冷风嗖嗖地往屋里钻,雪地里一个背影正在远去,就像不愿看到悲伤的人别过脸去。邱妈妈看到少云出来了,没注意他还打着赤脚,压抑的哭声爆发了出来,撕破喉咙的声音在雪地里远远地传了出去,追上远去的背影,背影没有停下,叹了口气,走得更快了。

邱妈妈搂着少云的头,哭道:“你爸爸给船老板害死了!”

少云一惊,说不出话来,愣在母亲怀里。这几个月父亲不在家,他一下子没反应过来失去父亲意味着什么。似乎父亲再也不能带他去看绿油油的竹子,给他做的小竹刀坏了也不能找他修了,也不能带来让自己和弟弟妹妹高兴的白馒头了……“前两天听到安溪河上死了人,怎么也不会想到是他啊!”母亲的泪水滴到了少云的脸上,滚烫的眼泪让少云回过神来,他挣脱母亲的怀抱,跑到雪地里,沙哑的嗓子里发不出声音,只有他自己知道一遍遍地喊:“爸爸,回来啊!”

谋财害命,当官的就不管了么,难道就没有公道么?公道,是有钱人的公道,不是穷人的公道。官商勾结,穷人敢怒不敢言,满肚子的苦水只能咽着,但复仇的种子已经播下,等着春天的到来。

生活的重担一下子压到了邱少云柔弱的肩膀上。本来穷人的日子就不好过,现在家里又没有了顶梁柱,一家人都在被饿死的边缘。幸好,年过了之后,又是春天,春天就有希望,邱少云听爸爸说过,做人得像篾片一样,韧劲十足,怎么弯折也不会断。

劳累的母亲拖着病弱的身子,靠着亲朋好友的一点支持,拉扯着几个孩子勉强活了下去。少云帮母亲照看那一点薄田,还总要上山找些能吃的,照顾弟弟妹妹。他总是天还没亮就起床,忙里忙外,俨然是一位小当家了。只是当邱妈妈看着儿子垫着凳子在灶旁做饭,又是心痛,又是心酸。

邱妈妈身受着身体和精神的双重打击,终于病倒了。她怪自己没用,不能让孩子们吃饱肚子,反而拖累孩子。邱少云现在不仅要照顾生计,还得操心母亲的病。穷人看不起医生,少云照土方子找的药也不起作用。邱妈妈一天天消瘦下去,少云心急,天天上山采药,弄得伤痕累累,但母亲的病还是不见起色。

少云从山上挖了些野菜,几根野菜却做了一大锅菜汤,他给母亲盛了一碗,菜几乎全放里面了,剩下的给了弟弟妹妹,自己只喝寡淡无味的汤。邱妈妈知道自己快不行了,又怜惜少云,少云给她端的汤她不再喝了,推说喝不下。少云想母亲病了又不吃东西,岂不是病上加病。“得给娘找些好吃的东西。”他盘算着,顾不得吃饭,到伯伯叔叔家求了些粗米,熬成粥,又端到母亲面前。

邱妈妈看见少云这样,用无力的手推开少云的碗,说道:“我不吃,你自己吃吧!”“我不饿,娘你多吃点,病好得快。”

邱妈妈叹了口气:“娘用不着吃了,你和弟弟妹妹赶紧吃了吧。”

少云明白了母亲的意思,哭道:“娘,爹已经不在了,你可不能走啊!”

邱妈妈满脸泪水,哽咽地说:“以后就靠你自己了,照顾弟弟妹妹,你要像你爹一样撑起这个家啊!快吃了,饿着肚子哪有力气干活,别让娘担心。”“娘你会好起来的。”“快吃了!”邱妈妈说着,把头慢慢地转向满是漏洞的茅草棚顶。温暖的阳光一丝丝地从缝隙中透了进来,她仿佛觉得手脚渐渐暖和起来了。想到了和少云他爹结婚的那年,邱炳荣和几个兄弟一起盖的这间屋子;想到了少云出生的时候,邱炳荣抱着孩子直嚷像自己;想到少云带着弟弟妹妹出去找吃的情景;想到邱炳荣被冰冷的安溪河水给吞没了。不用跟少云多说什么了,那孩子全懂,知道要拉扯弟弟妹妹长大,记着爹的仇。少云像他爹一样可靠,多好的孩子啊,真想看看他长大后娶媳妇的样子,可惜自己看不到了……

世态炎凉

邱家沟村里的泥路上满是孩子的脚丫子印,细雨过后,留下圆圆的小水坑。清明节邱少云带着弟弟妹妹给父亲母亲扫墓,少云给父母上香,小的孩子却围着低矮的坟墓嬉闹。母亲的墓上长出了青草,随风摇晃,像是在迎接孩子们。少云知道母亲躺在里面,能听得见孩子们的声音,但旁边父亲的坟墓里却空空的,少云心里也空空的。

邱妈妈去世之后邱家更不景气,全家事情全得要少云这个十几岁的孩子来承担,有他拿不动的柴刀、扶不稳的犁。最让他揪心的是年幼的弟弟妹妹,吃不饱、穿不暖,而且还老缠着他问爹娘哪儿去了。

邱少云大伯看不下去,把少云叫到他那里,说:“少云哪,你一个人带着弟弟妹妹太苦,以后到我们家吃饭吧!”

少云感激地看着大伯,毕竟现在这时候每家的粮食都不够吃,但他还是说:“不用,我还能行,大伯你也不容易,家里还有好几口人等着你吃饭啊!”“粮食虽然不够吃,但是省省给你们几个娃儿吃还是有的,听我的,上我那吃去!”

少云还是有些犹豫,搓着自己的衣角,大伯又接着说:“你也还小,还要长身体,不能太苦了,再说,你弟弟妹妹天天挨饿也不好啊!”

少云最后点点头,心里暗下决心帮大伯好好干活,报答他的养育之恩。

这样,邱家的孩子们在一起吃饭,饭桌上闹哄哄的倒也热闹。少云抢着帮大伯挑水劈柴,每天干得都是大伯叫他停下才不干了,拖着疲倦的身躯钻进发着霉味的黑棉被,他才感到舒心。和他父亲一样,邱少云不想亏欠人什么,“活着要像竹子一样挺直”,父亲曾这样告诉他,身材并不高大的父亲腰板总是挺得直直地,即使在拉纤的时候,邱炳荣的脊梁也不曾弯过。

不过,大娘对他们却渐渐冷淡起来,对邱少云爱理不理的,少云叫声“大娘”,她也不怎么答应,叫他们吃饭不情愿的样子也挂在脸上。毕竟,邱少云兄妹几个来了之后,她的孩子吃的东西就少了。一天晚上,少云的小弟弟和大伯家的孩子为了一只红薯争了起来,红薯掉在了地上,大娘用扫帚柄打了几下少云弟弟,嘴里发泄似的说:“叫你吃,叫你吃!”少云和大伯赶忙劝住了。

晚上邱家孩子们躲进床上,被打的小弟弟哭得厉害:“他也抢了,为什么只打我!”少云心里不是滋味,催促大家快睡。不知哪个孩子叫了声“妈妈”,少云差点没哭出来,毕竟,寄人篱下的生活得忍着点,少云真想自己快点长大,能撑起这个家……

第二天,少云和大伯一起上山砍柴的时候,大伯一直不吭声。少云知道大伯为了昨天的事心里不痛快,他只是默默地砍着柴,暗暗地下了决心。

太阳又要下山了,往回走的时候,少云突然对大伯说:“大伯,我明天去财主家做工去,挣点钱贴补家用。”他说得很平静,大伯听了却慌了,放下柴火。“孩子,这可不能去啊,财主家不把咱们当人看哪!”“我知道,有钱赚吃点苦也行,我们这么多人老在你家吃也不是个事。”“孩子啊,别把昨天的事放在心上,你大娘只是一时糊涂了,她还是挺喜欢你们的。”

少云听出来了大伯的语气并不坚定,“你一个人养活这么多孩子负担太重,我想帮你分担一点,弟弟妹妹就托你照顾了,我在那赚了钱给你们带回来。”

大伯眼里含着泪,知道少云心意已决,“放心,你们娃儿都是我兄弟的骨血……放心!”念叨着,背过脸去,抹了抹眼泪,拿起柴扛在肩上和少云一起回来了。

和年幼的弟弟妹妹嘱咐不了那么多,说了又忘了。少云第一次出远门,真舍不得一同生活了这么多年的朋友伴儿,哪怕是负担,但看到他们面黄肌瘦的样子,他咬咬牙走了,怀里有临行前大娘做的热窝窝头,大娘有些对不住少云的样子,硬给他塞了好几个,现在正随着山路的颠簸撞着少云的胸口。

少云还是第一次见那些青砖黑瓦的大房子,从偏门进了财主家,都是石子铺的路,一时间分不清东南西北。少云被管家带到房子西北柴房边上的小屋子里,屋里什么也没有,巴掌大的地方挤了十几张破席子,就是雇工住的地方。管家指着角落里一块空地:“那儿!把东西放下过来干活。”屋里没窗户,散发着恶臭,少云巴不得离开。

正值农忙时候,短工们什么都得干。在田里拿着镰刀割稻米拢稻穗,在屋里又得挑水劈柴喂猪,十几个短工闷头从天亮忙到天黑,都没时间抬头。饭一天只吃两顿,中午和晚上,都是些剩饭剩菜。一次,给短工吃的东西不够,少云听管家对下人说:“从猪食里面匀点出来,十几个要饭的,吃得还挺多!”少云气不过,自己给财主家忙个半死,还不如一头猪,正要站出来理论,突然想到大伯知道自己性子倔,临行时特地嘱咐他别和财主怄气,能忍则忍,不要招来财主忌恨,身后还有几个弟弟妹妹靠着自己啊。

偶尔,剩饭里也会留下些好东西,这时短工们却为抢这些争吵起来。一次剩下个咬了一半的鸡腿,两个短工都看到了,一起来抢。“放手,我先拿到的!”“格老子的,老子先看到的,你抢什么!”

两个人为此大打出手,抡起满是油腻的手打得震天响。财主家人正好刚吃完饭,闲得无聊,一屋子人都出来看他们打架。财主小儿子看得高兴,拍手大笑,财主为了助兴,大声说:“你们两个谁打赢了再赏一个鸡腿!”那两人听了,打得更凶了。

晚上,少云躺在被汗水湿透的席子上,由于白天搬了稻草,全身都痒,小屋里闷得喘不过气,他折腾了半天,终于起身,来到屋外。路过白天打架的两个人,他们鼻青脸肿地呼呼大睡。夏夜的微风让他混沌的脑袋清醒了些,看着满天繁星,他不禁想起了以前在家的日子,一家人夏天就睡在屋外,他和弟弟们挤在那个窄小的竹床上,数着星星,不知道什么时候就睡着了,现在自己却独自一人,离家那么远。他试着从星星里找出父亲教他认的北斗星,好辨明家的方向,找啊找啊就是找不到,他多想父亲再教他一次。白天累死累活,不是自己的,在晚上的星空下少云相信生活还是自己的。因此,每逢睡不着觉,他都会跑出来,享受那一个人的时光。

忙了整个夏天和秋天,邱少云靠着他吃苦耐劳的毅力坚持了下来,身子骨也结实了不少,虽然还是黑瘦黑瘦的。快领工钱回家了,少云心里说不出地兴奋,估计弟弟妹妹也像当年自己期盼父亲回家一样,等得心焦了吧。工钱是多少,不用账房先生告诉他,他早在心里默算了好多遍,就等着排队领了。

一天短工们正在把稻谷搬入谷仓,管家突然对他们嚷了起来:“你们这群死不要脸的,谁偷了少爷帽子上的玉?”原来财主早上吃饭的时候,发现儿子帽子上的玉不见了,四处找不到,怀疑是马上要离开的短工偷了,派管家来质问。短工们都吵着说没偷,管家叫了人来要搜身:“站在这里别动,我倒看看谁有这个胆子,敢偷少爷的东西,你们去屋里搜!”他又对那些狗腿子说。

这时一个短工说道:“我看到邱少云这小子老是晚上不睡觉在外面不知道干什么,快搜搜他!”有几个人附和着。

少云还没反应过来,狗腿子就一把把他抓住,身上搜了个遍,少云气得发抖:“我没偷,你们凭什么说我偷了!”“那你晚上干什么去了?”“晚上睡不着,在外面凉快些,我没偷!”

少云挣扎着不让搜身,两只手和狗腿子的纠缠在一起。管家见少云不老老实实让搜身,更怀疑他心里有鬼。“给我教训教训这小贼子!”狗腿子们立刻拳脚交加,少云疯了样地反抗,虽然他们人多,力气比他大,但他只知道当着这么多人的面给搜身是件耻辱的事,拼了命也不让。

肚子挨了狠狠的一脚后,少云捂住肚子倒了下来,狗腿子压在他身上,使劲把他的头往土里塞。短工们看热闹的看热闹,不忍心看地走开了,真正的小偷却趁乱把玉藏到了砖缝里。“绑起来!”少云被打得全身酸痛,手脚又被粗硬的麻绳绑了起来,一只脚踩在他的头上,“看你平时老老实实的,原来是个小贼,说,东西放哪了?”管家的脚用力越来越大。少云瞪着眼睛,猛地蹿起来,管家站不稳,一屁股坐在地上。少云吐出嘴里的泥,大声吼道:“我没偷,你们这些不讲道理的混蛋!”管家也恼了,叫狗腿子用鞭子抽少云。狗腿子扑了过来,把少云绑在树上,一鞭鞭地向他抽去。少云一直不吭声,不叫一声痛,只感到身上火辣辣地痛。后来少云也模糊了,只觉得眼前鞭影晃来晃去,就晕了过去。狗腿子一直打到手酸才放手,把少云胡乱丢在柴房里,浇了盆冷水,见他还不醒,也就不管了。

少云醒来的时候,月已西斜,柔和的月光照在他满是伤痕的身体上。他梦中又是大火又是寒冰,好一会儿他才明白为什么躺在这里,他没有力气爬起来,又迷迷糊糊地睡了过去。再醒过来的时候,他挣扎着爬起来。屋外天已经亮了,阳光还有些刺眼。门推不开,他被关了起来,知道叫也没用,他只是浑身疼,躺在柴草里休息。

两天没吃东西了,加上身上的伤,少云眼前金星乱晃,他觉得自己快要死了,想着死了不用承受这无穷无尽的痛苦,还可以见到爹娘,少云心里平静了许多。但又想到还要照顾的弟弟妹妹,“我要活下去!”就像有人在他心里点了一把火,他挣扎着爬到门边,手推得门呀呀地响,嘴里发出嘶哑的声音。仿佛是幻觉,他听到了像是从另一个世界来的脚步声。

少云给短工们扶到了他们的小屋里,吃了点东西。他仗着自己年轻,硬挨过来,休息了几天也就没事了。要说财主怎么这么好心放少云一马,那是因为抓到了真的贼,玉也找到了,冤枉了少云,财主也不吱声,糊弄糊弄就过去了。

眼看到了领工钱的日子,少云想到就快回家见到亲人了,格外地高兴,干活也更卖力了。终于到了那天,少云排着队,琢磨着拿钱给弟弟妹妹买点什么,还要孝敬大伯大娘,没花过钱的他还真不知如何是好。

排到少云了,他满脸兴奋地等着,伸长了脖子往账房柜台里看。坐在一旁的管家突然说:“你没有工钱!”

少云一愣,说:“我怎么没有工钱!”“你这个偷东西的小贼哪还有工钱!”“你才是老贼!”少云把这句话咽了回去,自从上次被打了后,少云明白和财主他们讲理是没用的,更不能硬来,自己现在还不是他们的对手。但他还是忍不住对他怒目而视。

管家由于上次的事,被少云顶撞得厉害,在下人面前削了面子,一直怀恨在心,嘴角挂着冷笑说:“要么就干到年后,要么就没工钱,你自己挑。”

少云想闹,想闹到整个屋子,整座山,整条安溪河都听得到,但他知道他不能,惹急了这狗仗人势的管家搞不好自己的命都保不住,他只好忍气吞声,答应干到年后。

看到别的短工都拿着钱回家了,他心里堵得慌,一个人回到短工屋。屋里现在不挤了,但谁要这宽敞,这是用与亲人团聚换来的宽敞。

虽然不是农忙时候了,少云还是得干许多杂活,挑粪喂猪,别的也没什么,就是管家常和他为难,在他的活里挑刺。一天少云挑水回来,看见奶妈带财主儿子出去玩,他避在路旁,不经意看到财主儿子帽子上亮晶晶地缀着一块玉,不正是以前那块吗?他有些怀疑,找人一打听,这才知道玉早找回来了。少云气得把水桶摔在了地下,脚刚要跨出门找管家理论,转念一想,管家肯定不承认,自己也要不回来工钱。刚想着,管家就进来了,“怎么这么响,哟,水泼了一地,贼小子,干活都不正经!”管家只顾着骂,没注意少云脖子上青筋一根根地暴了出来。少云赶紧低头扶起水桶,他不想让管家看到自己在生气,他要他没有防备,他要拿回属于自己的东西。

从此少云对管家留了心,发现他爱和账房先生喝些小酒。一天晚上,趁他俩喝醉了,少云拿回了自己的工钱,从后门悄悄地溜走了。那天月亮很圆很大,山路就像细长的银色丝带,绕在山腰,少云要回家了。

颠沛流离

少云到邱家沟的时候已是深夜,村里没有灯火,但他还是远远地辨别出前方黑夜中村子的茅草屋,村口是瘌痢头小黑的家,再往前走,木匠大叔的院门还是开着的,三子家的墙缝里有蜜蜂,少云小时候和他老用小木棍掏蜜蜂出来……少云加快了脚步,熟悉的轮廓扑面而来,推开柴门的声音惊动了树上的鸟儿,屋里的人却还睡得很沉。他要敲门的手停在了半空,阔别半年,他非常想弟弟妹妹,但又不忍心把他们吵醒。还有,少云这回得罪财主了,他得赶紧离开,刚见面又得分开,弟弟妹妹舍得么?自己舍得么?少云在门边踌躇了。

什么东西撞上了少云的脚,少云低头借着月光看清是缺了个胳膊的泥娃娃,胳膊应该被自己踢飞了,他猜肯定是小妹做的,便在附近找那泥胳膊,为自己找一个不进屋的理由。院子角落里还有父亲做剩下的篾匠活儿,少云拿起早已干裂的竹片,搓着,尖细的竹丝刺得他的手生疼,他仿佛闻到了父亲那双龟裂的大手的味道,蹲下的他猛地站起来,敲响了木门。

手指碰到木门发出沉闷的声音,敲了两下,少云听到里面有了动静,是光脚丫子在泥地上的啪啪声。门开了,大弟弟睡眼蒙眬地看着他,没有反应。少云叫了声:“三弟,是我啊!”小孩的眼里放出了光芒,抬着头望着已长高了的哥哥,一把抱住,头往他怀里钻。

少云问了这半年的情况,大伯大娘还是照顾他们,那几个小的还没醒,大弟弟要把他们叫起来,少云拦住了:“我就要走了,别跟他们说,说了我就走不了了!”说着眼里泪珠子在打转。“为什么,才刚回来!”弟弟僵在那里,一脸的不解。少云和他说了在财主家的事,怕财主来找自己麻烦,连累他们。“你在这里他们又找不到,再说,就算来了,我跟他们拼了!”少云知道他在说孩子话,“我们斗不过他们的,爹还不是给害死了,我在外面先躲一阵子,找机会再回来看你们。”

天边渐渐发白了,少云拿出在财主家夺回的钱,给了弟弟,叫他给大伯大娘。弟弟舍不得哥哥走,不情愿地接了。“我去看看他们。”少云走到里屋,看着睡在床上的几个小小的身躯,也来不及分辨谁是谁,谁长高了,抹了把眼泪,硬逼着三弟别送,说是怕村里人看见,就出了门,大踏步走了。离开村子没多久,就听见了村里的鸡开始打鸣了,他不知道什么时候能再回来。

川渝多山,江河大多水流湍急河面狭窄,两岸悬崖峭壁,不利于航行。安居镇位于涪江和安溪河的交汇处,涪江又是嘉陵江的直流,所以这里的码头就热闹起来。来往船只络绎不绝,在最繁盛的时候,江面一眼望去,尽是船帆,随风呜呜作响。

少云流浪到安居镇,想到这里繁华,也许能找到活儿干。原本打算到码头当码头工人,工头嫌他瘦弱,年龄又不大,再说世道黑暗,老百姓流离失所的到处都是,到码头上卖力气的像河里的船一样多,怎么看得上少云这样的。少云无奈,镇上客店面馆也不少,他决定碰碰运气。他不敢去太光鲜的馆子,挑了一家门面还干净的就进去了。

由于天色还早,码头还忙碌着呢,馆子里没啥人,柜台上有个人胖胖的,戴个瓜皮小帽在那里打瞌睡。听见少云走进来的脚步声,立马就醒了,眼睛还没睁开,就满脸堆笑,“客官”说了半个字,看见少云这身行头不像是来吃饭的,脸上突出的两块肉又缩了回去,冷冷地看着少云。少云见他这副神情,只好硬着头皮说:“掌柜的,你看你们这里要不要请个打杂的?”胖子眯起眼睛,不耐烦地挥手让少云出去:“走走走,别打扰老子睡觉!”少云赶紧出来了。

刚出来见世面的少云,不知道什么察言观色,死缠烂打,别人一呼叱,他就走了,仿佛自己做错事了一样。连跑了好几家都没人用他,还有人话都没让他说就嚷着“叫花子,叫花子”把他赶了出来。终于找了一家面馆缺人,打杂跑腿。老板雇他之前捏了捏他的手脚,拍拍他的胸,像是挑牲口,让少云很不舒服。但最后还是待下来了,他长舒一口气,总算有个落脚的地方了。

活儿很辛苦,面馆早上卖包子馒头,少云很早就得起来帮做面师傅挑水扛面,然后又要把热气腾腾的蒸笼搬到店外的小摊上。中午晚上跑堂招呼客人就更不用说了,端菜端面,抹桌子扫地,没片刻休息。到了店里打烊之后,少云让自己摔在床上,什么也不想,什么也想不了,念着明天还得对付那些面哪水啊桌啊椅呀什么的,鼾声就响了起来。

虽然辛苦,但少云比以前还是开心了许多,因为认识了二鹏。二鹏也是在面馆里做工的,天天笑嘻嘻的,两人吃住一起,很谈得来。少云刚到,只知道埋头干活,二鹏在面馆里已经做了两年了,开始跟着做面师傅学做面,他早就迷上了做面,身材高大的他喜欢看师傅两手抓着面一扯,头微微抬起,一声呼喝,两臂用力,面在铁板上噼啪作响,不一会儿,一个面疙瘩就被拉成了细面。他老在少云面前幻想着自己以后腰里围着白布,挽起袖子,威风地扯着面的样子。

一天晚上,他俩在洗碗,二鹏举着满是油腻的手问少云:“少云你以后也要当做面师傅么?”

少云想了一会儿说:“不,我要做篾匠。”“篾匠,为什么?”“我爹以前就是篾匠。”“那你爹呢?”

少云沉默了,把洗干净的碗放到橱里,二鹏也没再问。

晚上,两人躺在床上聊起了心事。少云把自己的遭遇告诉了二鹏,二鹏问他:“你不想为你爹娘报仇么?”“怎么不想?只是不知道怎么办。”少云盯着天花板,眼里闪着仇恨的怒火。“你有仇可以报,我想报也没处报啊!”二鹏叹了口气,继续说:“我妈死得早,家里穷,爹在船上干活,我在家里没人照顾,就跟他到了船上。本来想着长大了,和他一起干活好回乡,哪知道前年船上发生了意外,船沉入江心里去了,爹把我推到了一块船板上,自己却没有上来。”

二鹏讲这话的时候很平静,少云却听得坐了起来:“所以你就在这里当个做面师傅,也不回乡了?”

二鹏说:“是啊,你要找那船老板报仇,我找谁去呢,找老天么,呵呵。”“你怎么没仇人,财主欺压我们,管家就知道收税搜刮我们,才让我们这么穷,没钱只好干苦力活,世道不公,我们得反抗。”

二鹏严肃起来,想了一下才说:“你说得有道理,但是我们瞎折腾又没用,造反是大人物干的事,我们只要保住命就很不错了,唉!睡吧,明天还要干活呢。”

少云觉得二鹏不想谈这个话题,也就不再吱声了。二鹏呼吸渐渐平稳,很快就入睡了,刚刚脸上不开心的神情不见了,又回到了笑呵呵的模样,估计是梦里梦见当了师傅,在呼呼地扯面吧。

光阴荏苒,1946年,少云已经长成了一个二十多岁的青年。这些年他个子长高了,手臂也粗壮了,虽然仍然沉默寡言,但他的世界已经不是邱家沟那个小山村了。几年来,南来北往的客人,在面馆里谈谈说说,少云端菜扫地时时常听到镇外的消息。日本鬼子已经被中国人民赶了回去,举国欢庆。中华民族近百年来在列强铁蹄下奋勇抵抗,背上了沉重的苦难,需要休养生息,但是蒋介石领导的国民党反动派不顾民意,要与共产党打内战。

国民党统治下的生活,少云是亲身体验过的,官商勾结压榨人民的血汗。共产党领导下的生活会是什么样子呢?少云没见过,但他听人说过,有人在面馆里偶尔小声地谈论陕甘宁根据地的生活,红色延安的生活,大家一起劳动,一起学习,一起创造。少云向往那样的生活,也向往见到伟大的领袖毛泽东。1945年8月,毛主席不顾危险,率领代表团到重庆与蒋介石谈判,想着毛主席与自己就隔了几百里地,少云兴奋得睡不着觉。

开战了,解放战争打响了,少云坐在河边,看着河水日夜不停地向东方流去,耳边仿佛听到的不是水声,而是千千万万的解放军的呐喊声。“解放军一到,穷人的苦日子也要到头喽!”天下的劳苦大众都这么想着,盼着解放军早日到来。

全国形势风云万变,安居镇由于地理位置较偏僻,几乎一如既往。只是面馆子里老出现国民党的军人,一个个有些落魄,却又大吃大喝,一副醉生梦死的样子。少云最烦这些人,对他呼来喝去,一会儿要买酒,一会儿要切肉,还白吃白喝,走了之后杯盘狼藉,吐得满屋子都是臭味,老板见他们也十分头疼,又不敢得罪。少云表面上顺从,心里暗自嘀咕:“等着吧,等共产党来了穷人的仇就要报了!”

这几年二鹏倒是意气风发,学了几年徒弟,老做面师傅告老还乡了,师傅的本事,二鹏学到了十之八九,剩下的,用师傅的话说“欠火候”,不过在面馆里还是对付得了的。今天是二鹏第一天当师傅,一大早就忙活去了,搓着好大一块面疙瘩,就等着下锅待客了。

面馆的人渐渐多了起来,刚下船的人,在镇里赶集的都聚到这来了,少云忙着招呼客人,里面二鹏噼啪噼啪的扯面声他在外面都听得到,不觉会心一笑,这个同甘共苦了这么多年的朋友终于要出人头地了,他由衷地为他高兴。

门外一个青衣汉子,抬头看了看店外的招牌,进来四处张望。西边角落里坐着一个客商模样的人,低头喝茶,青衣汉子见了,快步走到那人面前,两手抓住他的手,声音发颤,沙哑着说:“赢了,共产党过江来了!”那客商急忙按住他的嘴,低声说道:“小点声!”青衣汉子一惊,但已经迟了,旁边桌子上几个戴着宽边帽的人站了起来。

一队士兵冲了进来,抓走了那两人,店里骚动起来,二鹏也从厨房里出来看看外面怎么回事。掌柜的正在和一名军官说话,那军官语气越来越严厉,掌柜的只是低头哈腰,头上直冒汗。“长官,我们开店的招待客人,什么人没有,我哪知道他们是奸细啊!”“他们在你这里碰头,你哪脱得了干系,我说你就是共产党的卧底,跟他们是同伙!”那军官傲慢地说。“我……我怎么有这个胆子,我这是几十年的老店了……”

军官打断了掌柜的话,往椅子上一坐,说:“那你看怎么办,我们大老远来,这就让我们走,不合适吧!”

掌柜听了,立刻吩咐少云、二鹏:“快,给军爷上酒上菜!”

少云见他们蛮不讲理,本来有气,但掌柜都这么说了,也就准备去了,二鹏又回到厨房,但这次扯面的声音就小了许多。少云把准备好的酒菜往桌面上端,眼睛一瞥,看见军官旁边戴着墨镜的人有点眼熟,一时想不起来是谁。二鹏看着他有点魂不守舍,叫他帮忙拿些柴火来,少云突然想到那人就是当年把他关在柴房里的管家。少云背上出了一阵冷汗,搬完柴火,二鹏见他脸色不对,问他怎么了。少云有些惊慌,说:“还记得我以前跟你说的那个管家么,他就在外面,和那长官在一起。”

二鹏也是一惊,马上又说:“菜也做得差不多了,你别出去了,免得被认出来,我去送菜。”少云听着点点头,看着二鹏出去,一边希望那管家没认出自己来。

管家认出少云来了吗?他瞟了一眼少云,少云正在为当兵的敲诈勒索感到不平,脸上不免有些发怒的神情,管家觉得有点眼熟,特别是他两条粗眉毛微微上翘,一副倔犟的样子。他想起了以前的短工邱少云,那个拿了他的钱跑了的衣衫褴褛的少年,让他在财主家成了笑话,他只好投靠在军队里的堂兄。靠着处事圆滑,当上了个所谓的参谋。

他准备等少云出来再仔细看一眼,但出来的却不是少云,是个高瘦的青年。等了好久少云仍不露面,他起了疑心,难道少云认出他来了?他在军官耳边说了几句,军官拍着桌子对掌柜的说:“去给我买些你们镇上最好的酒来!”掌柜的叫二鹏赶紧去,二鹏无奈,踌躇了一下,掌柜的又催了,他只好去了。

二鹏走了,店里没人伺候,掌柜的见少云没出来,进去喊他,见少云待在厨房里磨蹭,怒道:“这当头还给我添乱,军爷在外面等着呢,快出来!”话没说完,管家冲进来了,后面跟着几个兵,他这回看清了少云的样子,虽然长大了,但那副盯着自己的神情与当时一样,害怕却又愤怒,无助却又憎恨。

绝地反抗

二鹏给军官故意支开,路上就觉得不对劲。莫不是那管家已经认出了少云?想到这儿,二鹏马上回头,向店里跑去,他要叫少云赶紧离开。刚到店里,就看见少云已经被绑了起来,少云还在挣扎,身上已经挨了不少拳脚,店里乱哄哄的。二鹏见来不及了,知道硬来没用,又回去沽酒。走在镇上凹凸不平的石板路上,抱着一坛酒,他想着让这些仗势欺人的土匪们喝醉了,好救少云,但是万一失败了,或者就算救出来了,他这个做面师傅恐怕都当不了了,这么多年的辛苦努力,从学擀面到现在,都要付之东流了。可是少云和自己是患难之交,早把对方当成是亲兄弟一样,又怎么能不救?去面馆的路并不长,他却走得满头大汗。“酒来了!”二鹏故意没去看被扔在墙角的少云,殷勤地给军官倒酒添菜。天色暗了下来,掌柜的叫二鹏点灯,二鹏故意把灯全拿到军官吃喝的桌子旁,口里说着:“给军爷照亮堂点,好喝酒!”少云蜷缩的地方夜色越来越浓,等那些军官分不清少云和墙的时候,就可以找机会救少云了。二鹏坐在长凳上,尽量不让自己的紧张流露出来。只要没人看到,别人就会认为是少云自己挣脱了。

管家报了一箭之仇,正得意,喝得有些醉醺醺的,眯起眼来找少云,见周围黑灯瞎火的,嚷道:“点灯,点灯,我要看看那小子!”

掌柜连忙拿灯照亮了少云那,二鹏看到少云鼻子被打出血了,流到嘴上,头发乱糟糟的,灯照到他脸上,少云黑亮的眼睛精光一闪,刹那间,二鹏以为少云要扑上去与欺侮他的人拼命。管家也看到了少云仇恨的目光,心里一惊,酒醒了些,转而又怒了,走到少云面前就是两巴掌。二鹏从凳子上站了起来,听管家喊道:“老子就是看不惯你这小子这副表情,生来一副穷贱骨头,还这么横,再瞪我把你眼睛戳瞎了!”

管家借着酒劲,两只手指真的往少云眼里戳去,二鹏赶忙拉住,赔笑着说:“军老爷您是什么身份,犯不着为个伙计生气!”那边军官也说:“老弟,我明天把他送到前线去,留下这对招子,看着共产党怎么把他炸上天吧,哈哈!”

二鹏把管家劝了回去,背过身,抹了一把汗,心里反复念叨着:“一定要救少云!一定要救少云!”

安溪镇的晚上总是格外安静,也许是白天太累了,码头在忙碌了一天之后得好好休息。夜里昏暗的街道上犬吠都很少听到。二鹏就是要抓住那一队人押少云去军营这个机会,街上人少,军官肚子里也装下了足够的酒。再说,等少云到了军营里,那就再也没机会了。

少云被一左一右两个士兵看着,手还被绑着,脚松开了让他走路。军官说的话他也听到了,他知道自己将要面临的命运,但现在反抗挣扎只会被枪毙在安溪河里,只能走一步算一步,善良的母亲和勤劳的父亲会保佑自己的。“唉,为什么要碰上那管家呢?冤家路窄啊!”他正感叹的时候,一行人走到安溪河边,那天晚上没有月亮,码头上的泛黄的灯光照得河水愈加发黑,停泊的船只被风吹得一摇一摆,风带着初夏的迷离的味道,岸上喝醉的士兵们更是被熏得七荤八素。

突然,一个黑影从船舱里窜了出来,推开少云身旁的人,拉了少云就往船上跳,等士兵们反应过来,他们早在鳞次栉比的码头边消失了。士兵报告说少云跑了,管家的酒第一个醒,气急败坏地跳到船上,船一晃,一个没站稳,扑通一声掉进了河里。士兵们忙着救人,军官还迷糊着,由于吵闹声,船上的灯一盏一盏地亮了,却看不到少云的踪影。

少云的手还被绑着,跑不快,救自己的人个子很高,步子又迈得大,他几乎是被拖着跑的。这时他闻到了那人身上的面香味,他知道是谁救了自己,整个安居镇上也只有他会来救自己。救自己对二鹏意味着什么,少云心里明白。第一天当师傅就遇见了少云这事,因为自己丢了工作,还得和自己逃亡……少云任由二鹏这么拖着,说不出话来。

少云和二鹏离开了安居镇,一路向北,怕走大路碰到军队,尽走偏僻小路,不知不觉就走到山里。正值春夏时节,满山翠绿,他们行路匆匆,为了能活下去,竟注意不到身边醉人的风景。山路十八弯,路上树的枝丫密布,听到有人拨开树枝的簌簌声时,树枝两边的人就已经离得很近了。幸好碰到的只是在山里劳作的人们,互相看看枯瘦的脸,点了下头就走过去了。

走了几天,他们带的干粮吃完了,夏天山里的果子还没长出来,在山里找了一天,才侥幸抓到一只野兔。他们在小溪边生了一堆火,野兔烤得嗞嗞直响,几天来的疲劳饥饿被食物的香味冲淡了许多。少云见二鹏心情不错,便一边拨弄着柴火,一边问:“在山里一直耗着也不是个事,要不我们去北边找解放军去!”“解放军?我不想和军队的人扯上关系,等这事过了,我还是回安居镇吧。”“我在面馆里听有些客人说,解放军可和国民党的军队不一样,他们是人民的军队,为我们这些穷苦人打仗,跟着他们把国民党赶出去,我们就能过上好日子了。”少云一脸兴奋,“你也能好好地开面馆了。”他又加上一句。

二鹏被少云的话里透出的热气感染了,解放军不是已经过了长江么,现在也只能靠他们了,国民党统治下的日子已经过不下去了。

难得这么高兴,他们忘了夜幕已经降临到头顶上。虽然在山里,晚上生火也是一件危险的事,恶犬已经闻到了空气中的肉味,看到闪烁的火光,走了过来。

正当二鹏撕开烤熟的兔子,准备给少云时,他们听到树丛里急促的脚步声,少云惊慌地立刻就站了起来,一个坚硬的东西顶在他的背上,二鹏身后也站着一个士兵,拿枪对着他。“要命的就别动!”一个恶狠狠的声音说着,抢走了二鹏手中的食物,踩灭了火,喝道:“走!”少云和二鹏还是被抓去当壮丁了。“蜀道难,难于上青天”,国民党反动派妄想靠着川渝蜀地,负隅顽抗,虽然解放军过了长江之后势不可当,但是国民党的拼死抵抗却害苦了无辜的老百姓们。

少云看得出来,国民党的士兵也害怕,害怕人民的炮火把他们炸得粉碎,害怕人民的军队为受苦受难的老百姓报仇。寝食难安的他们把恐惧发泄在壮丁们身上,鞭打和辱骂在军营里随处可见,少云眼见不少的患难兄弟被活活打死,自己和二鹏也挨过好几次打。绝望在壮丁们中蔓延,他们屈辱的身体里燃烧着最后的怒火。

他们所在的这支队伍在七月被逼上了绝境,眼看着即将覆灭,军官们盘算着让壮丁们去吃枪炮,好让自己逃跑。少云和其他壮丁被逼上了前线,震天的炮声在山里回响,少云望着身边的二鹏,两人都从对方眼中看到了恐惧的影子,可能今天他们两个好兄弟会死在一起。突然,二鹏看见少云的眼睛有了变化,由绝望变得愤怒,又变得孤注一掷。“跑!”少云一声大吼,向树林里跑去。二鹏不由自主地跟着他,壮丁队伍也开始骚动起来,不一会儿,都四散跑开了。国民党的军队禁止不住,开起枪来,他们的子弹没有去保卫祖国人民,却打在身为老百姓的壮丁身上。

二鹏和少云跑着,身边的树在飞快地向后退,子弹呼啸着从头顶飞过,少云几乎能感受到弹头与空气摩擦发出的热气。突然,与其说是看见,不如说是少云感觉到身旁的二鹏倒了下去,少云赶紧回头,发现二鹏扑倒在树底下,背心一大摊血迹。少云慌了,赶忙去扶他,甚至没感觉到一颗子弹擦破了他的手臂,鲜血直流。二鹏的肺部被打伤了,气喘不上来,“哑哑”地说不出话。少云哭着说:“二鹏,二鹏,都是因为我啊,要不你也不会这样!”

二鹏摆了摆手,像是要告诉少云,既然是兄弟就不用说这样的话。鲜血染红了二鹏身下的青草,他看见少云的手臂都是血,想用手抹掉,又没有力气。他生命最后的目光就紧紧盯着少云手臂上的那片血迹,少云顺着他的目光,才发现自己受了伤,哽咽地说:“没事,小伤。”回头看二鹏,他的眼睛里已经印不出少云的影子了,少云对他说的最后一句话,也不知道他听没听到。

少云泪水模糊地抬起头,整座山只是一块模糊的绿影,他似乎看到有一群士兵模样的人冲了过来,灰影在面前晃动,一阵愤恨涌向心头。他也不知道是哪来的力气,抱起二鹏的尸体就像士兵冲了过去……

一颗红星在少云眼前晃动,少云抬起胳膊就能抓住它,但他觉得身体太软了,动不了。少云尽力一挣,胳膊痛了起来,他这才想起胳膊受伤了,想起二鹏给子弹打中了,突然惊醒了,眼前是一张灰尘仆仆的脸,穿着军装,帽子上有颗红星。

尽管没见过解放军,但少云看见那像村里大叔的脸淳朴地笑着,直觉告诉他,这就是解放军,老百姓日夜盼望的解放军。“您……您是解放军?”“哟,你醒啦,别动。”那军人连忙按住要坐起来的少云,“伤还没好,躺着休息吧!”他又拿了一个绿水壶,对少云说:“对,我是解放军,来,喝口水!”

少云眼里闪着泪花,说:“总算遇到你们了,可怜我那兄弟!”

军人放下水壶,有些悲痛,说:“那个小伙子的遗体我们也安顿好了,你也别太伤心。当时你抱着他向我们冲过来的时候,我们还以为是敌人,后来发现不对劲。”他顿了一顿,劝导似的说:“那样太危险了,要是碰上国民党的军队,你也要牺牲啊,虽然可以理解你的心情,但也太冲动了!”

原来少云那天抱着二鹏冲向的军队是解放军,解放军当时已经打败了国民党的军队,正好碰上了少云。少云背上出了一阵冷汗,为自己做出的傻事感到愧疚。军人看见少云低下了头,以为自己说的话太重,带着笑说:“遇到这样的事谁都会着急的,而且你还年轻,别太在意,这可以看出你是个重义气的好汉子!好好休息!”说着拍了拍少云的肩膀,向门外走去。“我知道了,以后绝不会冲动!”听见背后的少云坚定的语气,军人转过去的脸上露出赞许的笑容。

1949年七月,刘伯承、邓小平率领第二野战军进军西南。十一月解放军分两路挺进,并在三十日解放重庆。十二月解放军全面进攻,在二十七日解放成都。国民党反动派将领胡宗南在西昌纠集残部顽抗,在1950年3月27日被解放军彻底击败,在大陆范围解放军完成了肃清国民党余部的任务。

对于邱少云来说,对于所有的受压迫的劳动人民来说,黎明终于到来,迎接他们的将是灿烂的阳光,帝国主义被赶走了,官僚资本主义被打倒了,封建地主屈服了,这是农民翻身的日子。在这新的一天,少云告别二鹏的坟墓之后,迈着轻快的步伐向故乡邱家沟走去,那里有自己的家,自己的弟弟妹妹,那里是自己父母安息的地方,而且最重要的是,少云这些老百姓是故乡那片土地的主人了。

光荣参军

山间小路上出现了一个身影,虽然有好几年没见了,但是少云的弟弟妹妹还是立刻就发现那是他们的哥哥。那个身影个子不高但步子像以前一样迈得很大,弟弟妹妹跟不上少云的脚步,少云过去总是走到前头坐在田垄上微笑着等着他们走近,今天是弟弟妹妹看着哥哥越来越近了。少云一路快步走着,头微微向下看,看着土路上的泥土越来越接近家乡的颜色,终于,耳边响起了村口招手的声音,久违的声音啊,少云回来了。

大弟弟冲上前来抱住少云,少云能感觉弟弟的胳膊也变得结实有力了,其他的小子们围着少云蹿上跳下,弄得少云寸步难行。村里洋溢着喜庆的气氛,就像过新年似的,对每个人来说,新中国就是一次新生。村里的人碰上少云兄弟,笑呵呵地说:“哟,少云回来啦,待会儿到我家坐坐!”三爷爷看到少云,捻着胡须,嘴里直说:“好!好!好!”其他的话说不出来了,估计是想到少云的爹妈走得早,现在这家人的苦总算快到头了。

家里的样子还是和走的时候差不多,一样的院子,一样的门,一样的桌椅,门神还是当年爹从镇上带来的关羽张飞,守卫了邱家这么多年,现在已经泛白得分不清面目了。不同的是,家里的气氛暖洋洋的。小弟弟缠着少云给他做竹烟斗,大弟弟在旁说:“这小子就知道玩,自从知道哥哥要回来,整天闹腾得不像样,只好哄他说你回来帮他做东西,嘿,这小子。”看着大弟弟管小弟弟的模样,少云感到一阵快乐从心底而来。小弟弟撒娇着说:“隔壁家毛头也有哇,哥哥给我做一个嘛!”少云起身,拍拍双手,微笑着说:“来,看看哥哥的手艺怎么样!”拿着父亲留下的工具就干了起来。“这几年可苦了你了!”少云边做边和大弟弟说。

大弟弟低着头看着已初具模样的烟斗,慢慢地说:“开头几年难些,后来长大了也就容易多了,弟弟几个也越来越懂事了,除了这个小子!”小弟弟头上挨了一下,理也不理,只管看他的烟斗去了。“那财主后来没找你们麻烦吧!”“有人来过,那人一脸横肉看着都有气,在家没找到你,我不说没人知道你回来,他们也没办法。本来还想闹事,大伯把他们请过去塞了点东西才打发走,该死的瘟神!”

弟弟们还小,不懂人情世故,这些年全靠大伯周旋,得好好谢谢大伯啊。少云这么想着,大伯抽着烟,从院子外走了进来,少云赶紧迎了出去。大伯这几年也老了很多,本来花白的头发现在找不到几根黑头发了,脸上的皱纹也像山沟一样,岁月把它折磨得那么悠长。但现在大伯脸上的皱纹只是笑容的陪衬罢了。“大伯……”少云亲切地叫了一声,有些哽咽。“少云你可回来了,”大伯把手一挥,显出老当益壮的样子,说,“来,你们大伙儿晚上到我那吃去,吃个团圆饭。”“哪能再麻烦您!”“一家人不说两家话,这些年我都把你弟弟妹妹当我亲生的,你也一样。”

少云忍不住,扑到大伯怀里哭了起来,就像要把这么多年的委屈都释放出来。以前受人欺负的时候,他从没哭过,今天在大伯面前,他终于找到了一个像父亲一样的怀抱,流下幸福感恩的泪水来。大伯轻轻地抚摸着少云的头,大弟弟也在一旁默默地流泪,只有小弟弟拿着烟斗睁着一双黑眼睛,不明白刚刚还高兴的哥哥怎么却哭了起来。

一家人热热闹闹地吃了个团圆饭后,几个小孩子在院子里打陀螺,少云陪着大伯聊天,聊这几年他在外面看到的、听到的。大伯虽然外出不多,一辈子基本上待在这个小山村,但少云还是觉得他很在理,这些年自己在外面闯荡,越来越觉得长辈们说的话都是从他们的人生里炼出来的。大伯抽着烟,说到了村里的事:“村里几个在外漂泊的娃儿都回来了,也都和你一样,当初都是被逼走的,现在回到村里,大伙儿要好好干,别输给别的村了,呵呵!”豪气不减当年。

少云望着大伯屋里的新锄头、犁,知道大伯要大干一场了,也兴奋地说:“是啊,以后没有欺压在咱头上的财主、兵匪们,干多少都是自己的,大家也不用受累挨饿了!”“咱们穷人不图别的,就希望在自己的一块地上靠点力气养活自己,以前的官家让我们这路走成一个死胡同,不知道现在的怎样。”大伯语重心长地说。“我在镇上听说解放军是人民的军队,咱们自己当家做主,再也不用管那些大老爷们了!”“上次解放军过我们村的时候,非但没欺压咱们,还送给我们粮食,看来世道是变了,咱们穷人也有出头的日子了!”少云和大伯都沉浸在对明天美好生活的向往中。“少云啊,你年纪也不小了,我叫大娘给你打听打听哪家姑娘适合,怎么样?”大伯微笑着说。少云一愣,脸红着低下头。“呵呵!”大伯见少云不好意思,也就转移了话题,“邻村张村大喜叔家的娃儿参了军……”话还没说完,突然听少云说道:“爹的仇还没报,我还不能成家!”这些字声音虽不大,却带着坚定的语气,热辣辣地灼烧着大伯的心,原来少云还在想着刚才的话。他抬起了头,眼睛里闪着仇恨的光芒,凉爽明净的夜空变得沉闷了,大伯只是抽着烟,看着烟盘旋着上升。“大伯您刚说什么?”少云从思绪中回来了,耳朵里又充满了弟弟们吵闹的玩笑声。“哦,我说邻村张村大喜叔家的娃儿参了军,我上次见了,一身军服,好不威风呢,呵呵!”大伯又觉得轻松了。“啊,我上次也碰到了解放军,他们的衣服、帽子和国民党的都不一样啊。”话题转到了老百姓们最近茶余饭后说得最多的解放军,大伯和少云都有一肚子话说,一直谈到深夜,大娘都催了好几遍,他们才去休息。

晚上少云躺在床上,听着旁边弟弟们缓慢平稳的呼吸声,甚感宁静安详,就连老鼠不时的吱吱声也打扰不了少云这些年来最美的一个梦。

多年的漂泊生活让少云习惯了早起,尽管今天早上没有催促着赶紧干活的声音,少云还是在天蒙蒙亮时就起来了。他来到院子里,单薄的衣衫有些顶不住山里弥漫的薄薄的晨雾,但少云不在乎地伸了个懒腰,呼吸着新鲜的空气。渐渐的,小山村慢慢地醒了,稀薄的空气里有了人声,村民一大早就迫不及待地劳作了,扛着锄头下田,拿把柴刀进山,新中国的每一天农民们都格外珍惜。

院子角上父亲的篾匠活还在,与以前见到它不同,现在少云看到它只剩下对父亲的眷恋,但要自己一辈子与竹子打交道,少云不禁有些失落,而且这样怎么报父亲的仇?少云的心中模模糊糊有了些影子,听了那么多解放军的传言,自己还被解放军救了,他还记得那张他醒来后看到的脸,沧桑又有活力,少云昨晚已记得不大清楚的梦中估计就有自己穿着笔挺的军装的样子。

春天的鸟儿叫得勤快,催得人坐不住,弟弟妹妹都起来了,邻居家的孩子来邀妹妹一起去挖野菜,少云拿了锄头,带着弟弟,由大伯领着,去察看山上泉水的通路,好让它在接下来的春播中滋润家里的几亩水田。

田垄那头走来一个人,大伯认得是少云他爹的好朋友,和邱炳荣一起拉过纤,少云依稀记得他就是当年到他家告知父亲死讯的人。他和少云大伯寒暄了几句,就对少云说:“我刚从外地回来,听说少云回来了就赶过来了。”“叔叔找我有什么事么?”“嗯,我也是最近才知道,当初害炳荣的那个船老板当了土匪!”“当了土匪!”“是啊,他一直为非作歹,解放军来了,他怕治他的罪,索性当了土匪,现在也是一个亡命之徒了!”

报仇的机会来了,总算知道了船老板的下落,少云复仇的怒火重新燃烧了起来。要报仇最好的办法就是投奔解放军,但是少云将不得不又一次丢下弟弟妹妹,为此他踌躇不已。大伯看出了少云的心思,干活休息的时候把他叫在一边,说:“你想干什么就去吧,我还不是很老,你弟弟妹妹也渐渐大了,生活过得去!”“但是又得拖累你们了!”“但是炳荣的仇只有你能报啊,好男儿志在四方,去吧,家里有我们呢!”大伯拍了拍少云的肩膀,叹了口气,又笑着说,“现在不像以前了,参军光荣,我们家出了个解放军也是件光彩的事!”少云知道大伯是在安慰自己,为了父亲的仇,也为了自己的梦想,他又要远行了。

安居镇这个码头在新中国成立后更加热闹,少云来到这个充满回忆的地方,上次来是为了求生,现在是为了参加解放军。他打听到解放军在这儿招募新兵,为了稳定全国的局势和打击土匪。附近有抱负的年轻小伙子都来了,安居镇一下子热闹非凡,狭窄的街道上全是人。

少云排着队准备登记,看到这么多人心里惴惴不安,害怕自己选不上。听到前面一位粗壮的小伙子对身后的人说:“俺在家里天天和大牯牛打架,从没输过,今天肯定能选上!”说罢故意挽起袖子,少云看见他那如铁一般的肌肉,心里一颤,自己个子不高,虽然结实,但显得瘦弱,要是解放军看不上咋办?

后面有人不服气了,说:“现在打仗靠的是脑子,有几斤力气有啥用,吃了枪子儿照样倒!”

前面那人从队伍里跳了出来,吼道:“有种的出来练练,只嘴上说得漂亮!”“来就来,谁怕谁!”

两人争吵起来,拉开了架势要打,旁边的人怕受到波及,让出了一大片地方。这时一个瘦小的人挡在他们中间,“既然都来参加解放军,大家都是兄弟,好好说话,干吗伤了和气。”说话的是少云,他张开双手拦住他们。在别人想着看热闹的时候,是少云站了出来。

壮汉一推少云,说:“少管闲事!”

少云毫不退缩,依旧说道:“咱们的敌人是土匪恶霸,要打打他们去,自己左手打右手有什么能耐!”

壮汉怒了,咆哮着说:“你闪不闪开,不走老子连你一起打!”

少云纹丝不动。“住手!”一个身材高大的解放军走了过来,他长着一张国字脸,正气凛然,壮汉看到他那气势,愣住了不敢动弹。解放军叉着腰环视站在周围的小伙子们,那些小伙子不敢正视,少云也低下了头,不是害怕,只是觉得这位解放军太夺目了。“你跟我过来一下!”一个和善的声音在少云耳边响起,少云一抬头,看见那位解放军刚刚的威慑突然不见了,换成了一脸亲切。少云迷迷糊糊地答应了一声,跟着解放军就往里走,旁边的人在窃窃私语,少云已经听不见了。“我叫朱斌,你呢?”他不知什么时候转过头来,少云吓了一跳,忙说:“邱……邱少云,邱家沟的邱少云!”说到故乡的名字,少云的语气自豪起来。

朱斌微微一笑:“邱少云同志,你是来参军的吗?”“是……我要加入解放军!”“为什么呢?”他们已经走到了解放军的连部,几个解放军同志在那里。“我要为我爹报仇,他被船老板害死了,船老板现在当土匪去了。”“所以你要当解放军去杀了他为父亲报仇。”朱斌把一杯水放在少云面前。

少云盯着水杯,狠狠地点了点头。

这时旁边的一位戴眼镜的解放军同志开玩笑说:“这样的理由加入解放军,那觉悟不高啊!呵呵!”

朱斌对少云说:“别听这个四只眼同志胡说八道,想当年我们参加八路军的时候还不是为了乡亲们的仇么!”“那么说我可以参加解放军了!”少云兴奋地说道。“我刚刚看到了你在外面劝那两个人的话,说得很好。要是大家都明白这个道理,就不用打内战了,你说是不是。你当然可以参加解放军,不过有个要求。”“什么要求?”少云刚放轻松的心情又紧张起来。

朱斌的脸上笑意更浓了:“你必须加入我们排,我是你们排长。”

旁边的那位戴眼镜的解放军响亮地咳嗽了几声表达自己的不满。少云微笑了,一开始以为的严肃紧张的场景没有出现,反而解放军都是像朋友兄弟一样互相开着玩笑,这不是一支冷冰冰的军队,而是一个暖融融的大家庭啊。少云为自己能加入这个大家庭感到幸运,要不是自己帮忙劝架,也不会这么快被选上。但少云这么做是因为有自己的信念,一个有信念的人一定会发光的,少云的新生活开始了。

军旅生活

排长朱斌把少云带到营地里,少云一路上东张西望忙着看汽车、步枪还有穿着笔挺的军装的战士们,朱斌突然停下来,少云一个没刹住脚,撞在排长身上弹了回来,朱斌把少云扶稳了,对一个在营地站岗的战士说:“把你们班长叫来,你们要有新同伴了!”那战士年纪肯定不大,长着一张娃娃脸,眼睛又大又亮,像小孩一样地眨着眼睛,听到排长的话,撒腿就往军营里跑去,还一边回头打量少云。朱斌带着笑地喝道:“赶紧去,等一下有你看的!”转头又对少云说:“你看,这小子和你年纪差不多……”话还没说完,一个战士跑到了他们面前,后面还跟着那个圆脸小战士。

这个战士看起来就老练多了,一双炯炯有神的眼睛让黑瘦的脸显得英气勃勃,他抬起有力的手敬了个礼,少云看到他的手上满是伤痕。“排长,你找我?”他说着,眼睛却看着少云。“嗯,这是我们新来的战士,我就把他放在你们班了,你负责把他培养好!”“是,排长!”转头对那个小战士说,“小李,你先把新同志带到班里大伙儿那去。”

小李巴不得听到这句话,拉着少云的手就往里走,一走出排长和班长的视线,就问少云:“哪里人,多大了?”

少云被小李迫不及待的表情逗乐了,忍住笑说:“我叫邱少云!”“你是四川人?”“是啊,你咋知道?”“听你口音呗!我俩是老乡啊!”小李用家乡话说。

他们来到十几个战士面前,战士们放下正在训练的枪,有人就问:“小李,你旁边是谁?”

小李清了清嗓子,挺胸收腹,大声说:“大家听好了,这位新来的同志是我老乡,以后谁敢欺负他……”

战士们没理会小李,直接奔到少云身边,有拉住他手的,有抱住他肩的,七嘴八舌地问这问那,少云傻呵呵地站在那里,说不出话来。除了家人,没人这么热情地欢迎过他。“你们让开点,让新同志说话!”班长来了,战士们赶忙回到自己的位置,看来班长还是很有威信的。

从来没有在众目睽睽下说话,少云紧张得音都没咬准:“我叫邱兆云……”

小李在旁听着就急了,忙说:“不是不是,他叫邱少云!”“到底叫什么呀?”一个老战士笑着说。

少云看着小李着急的样子,还有班长战友们关切的目光,吸了口气,对自己说:“他们都把我当兄弟看,在兄弟面前说句话有什么怕的!”于是清朗的声音从他嘴里冒出来:“我叫邱少云,来自铜梁县邱家沟,能加入解放军我感到很高兴,下定决心以后和大家同甘共苦!”“大伙儿和少云同志认识认识!”班长说道。

战士们又一次到少云身边,和少云的手紧紧相握。“我叫张小军,叫我小军就行了!”“我叫赵连海,他们都叫我老赵,我叫你少云就行了吧!”刚才说话的那个老战士说。“行,老赵!”少云热切地点着头。

排长吩咐小李帮着少云熟悉军营生活,小李带着少云去领了军衣军帽,帮他穿戴完毕,绕少云走了几圈,摸着下巴说:“要是把头发理理,肯定更精神!”少云被他看得有点不好意思,连声说着不用麻烦,小李硬拽着他去剪头发,嘴里说:“班长把你交给我,我不把你弄得好好的他回头责怪下来,你帮我顶着?”少云无奈,只好由着他。“班长看起来很严厉。”少云没把握地问小李。“那人就是刀子脸豆腐心,别看他天天沉着脸对我们,其实就差没把心都掏出来了。”小李渐渐地换上了一脸敬重的神情,接着说,“上次打重庆的时候,小军在前线负了伤,班长拼了命把他从战壕里背了回来,胳膊上中了好几颗子弹!”原来看起来貌不惊人的班长却是个实实在在的英雄,少云敬佩的同时暗下决心要向班长看齐。小李没注意少云正转着自己的念头,又说:“还有那个老赵,他是个老兵了,打过日本鬼子,肚子里有说不完的故事,我们休息时老缠着他讲,他都烦了。现在好了,你是新来的,你去找他他一定不好意思拒绝……”

少云成为解放军已经有一个星期了,他也渐渐地习惯了军营的生活。每天早上,战士们都要跑操,边跑边喊:“一二一,一二一!”一大早就显得朝气蓬勃。由于少云还是新兵,上午他只是练了队列,看见小李他们都练枪练刺刀了,他虽然羡慕得心里痒痒,但也知道这是急不来的。下午,战士们一起学文化课,他们大都是穷苦出身,力气是有,就是西瓜大的字认识的也不够一担。晚上休息的时候大家在一起谈天说地,来自五湖四海的战士们有说不完的话,直到班长命令大家赶紧睡觉才渐渐地进入了梦乡。

一开始,少云连被子也叠不好,看见别的战士草绿色的被子四四方方、整整齐齐,一样的被子,少云却总是叠得多出一块来。少云请教小李,小李装出一副老气横秋的样子,煞有介事地说:“这叠被子嘛,讲究的是四三二一,长的方向三折,然后从两头开始一折,合起来四折。”后来少云早上特意比别人起得早一点,不为别的,就为把被子叠好。一次班长看到少云把被子翻来覆去地折腾,一言不发,上前“四三二一”,一瞬间把被子叠好了,棱角分明的被子可以在上面铺张纸写字了。不用班长细说,少云也就明白了,别看对付的是软绵绵的被子,班长的手又快又准,还很有力道,被子就像充满了力气一样挺立在那里。“拿出力气来,少云同志!”班长丢下少云让他自己想想。

战士们吃饭也像站队列一样井井有条,十个人围着一个桌子,筷子和碗碰撞的声音满堂响。炊事员同志总是给少云一大勺子饭菜,他那和善的样子让少云想起了二鹏,要是二鹏看到少云现在的样子不知道会说什么。饭菜虽然简陋,但总比流浪的时候有上一顿没下一顿强,而且战士们都在刻苦训练,也确实饿了,吃得特别香。有些老兵退役后,还总是怀念当年和战友们在部队大食堂狼吞虎咽的日子,那饭菜的味道在他们生活里再也挥之不去。

小李说得没错,老赵果然很能讲故事,把红军的故事讲得有声有色,少云听得入了迷。这不,老赵今天晚上讲起了红军四渡赤水的故事:“当时啊红军分三路往赤水进发,蒋介石也是分兵追赶。红军到了土城那地方,反动派的军队就已经跟到了屁股后面,毛主席假装在土城驻军防守呢,暗地里集合了另一路军,悄悄地到了附近,那反动派还傻愣愣地盯着土城的时候,毛主席突然下令:‘打!’”老赵一拍床板,继续说:“大伙儿就一齐冲了过去,反动派那领兵的,还没打就跑得没了影。”

小李打岔说:“毛主席分三路进军,就是为了分散敌人兵力,各个击破!”“对!”老赵说,“但是当时红军才几万人,反动派几十万人在后面追着呢,他们的增援很快就来了,骑马的声音几里外都听得到。红军渡过赤水后,前有阻截后有追兵,毛主席一盘算,知道硬拼不过,就带领大伙儿到了川黔滇交界的地方,好像叫扎西什么的,反动派就拿红军没辙了。”“为什么到了那儿反动派就没辙呢?”少云疑惑地问。“因为反动派也不是上下一心啊,私下里矛盾多,三省交界的地方,三个省的军队都想保存力量,都让别人去出头,结果就没人出头。毛主席就是算准了他们这点小算盘嘛,呵呵!”老赵笑着说。

少云坐不住了,在床上站了起来,嘭的一声,撞上了天花板。全班的人都笑了起来,小李一本正经地说:“这位少云同志,就是猴急猴急的。隔壁的人还以为我们在打鼓呢!”少云不顾头撞得生疼,急着说:“老赵,后来呢?”“原来是给故事闹的,”老赵稍微停了一下,又接着说,“蒋介石见手下人办事不力,调军队来包围我们,又怕红军渡过长江,也是集结重兵把守。一时间,四川云南全是反动派的军队,企图拦住红军,这个时候你们说应该怎么办哪?”“我们又不是毛主席,怎么知道怎么办?”小李说。“你就别卖关子了,快说!”

老赵半真半假地说:“说得有点渴了。”小李马上从床上下来,倒了杯水送到老赵面前,像对说书先生似的说:“先生请用茶!”

好不容易等老赵喝了水,少云感觉就像过了一天,才听老赵说道:“打回贵州,毛主席决定打回贵州!”

战士们还没想明白为什么要回贵州,老赵解释给他们听:“反动派怎么也想不到红军会回贵州,贵州兵力空虚,防备又松散。趁着反动派疏忽,红军又渡了一次赤水,打回了遵义。这场战斗打得可痛快了,击溃了敌人2个师8个团,敌人是闻风丧胆!”

少云真希望自己也在那次战斗中,一睹毛主席在万军中泰然自若从容指挥的风采,只恨自己没赶上那时候。这时一直没有说话的班长突然说:“老赵,今天就讲到这里吧,同志们得休息了!”战士们不愿意,但老赵也不往下讲了,就说:“毛主席为那次战役写了首诗,我还特意记下来了,今晚再讲下去班长同志就不干了,我把诗念给你们听吧!”战士们都附和,老赵带着浓重的乡音,吟了起来:

忆秦娥娄山关

西风烈,长空雁叫霜晨月。霜晨月,马蹄声碎,喇叭声咽。雄关漫道真如铁,而今迈步从头越。从头越,苍山如海,残阳如血。

第二天少云就开始努力学文化了,前一天老赵最后念的那首诗,少云就听到什么风啊喇叭啊,其余的都不知道是什么,作为一个新中国的解放军战士怎么能不识字呢?给他们上课的就是少云刚来的时候碰到的那个戴眼镜的同志。战士们都带着小马凳,坐在操场上,戴眼镜的拿出一块小黑板,又从口袋里拿出一个盒子,盒子里装的是粉笔,他在上面写,战士们在下面模仿。

少云从出生到现在,手里拿过锄头铁铲,握过柴刀菜刀,就是没碰过笔。笔太细,拿着确实不舒服,写的字那更是歪歪扭扭了。戴眼镜的叫刚学写字的战士们先把字写大一点,弄清笔画顺序再说。少云爱惜纸张,又怕浪费墨水,找了根树枝就在沙地上写了起来,先学会了写“祖国”,再是“共产党”,后来也会写自己的名字了。少云琢磨着写一封家信,会的字不多,就简简单单地写了几句:“我在这很好,你们要好好的,要学文化,将来为祖国帮忙!”

一天,班长拿着支钢笔,慎重地在纸上写着什么。少云被那支钢笔吸引住了,黑色的笔套磨得锃亮,轻柔的笔尖划过纸张沙沙作响。班长过一会儿才发现少云在看,抬起了头,一脸严肃。少云脸一红,扭头想走,班长把他叫住,说:“看什么呢?”

少云不好意思地说:“班长你的笔漂亮,忍不住多看了几眼。”

班长微微一笑,把笔递给少云:“你试试!”少云感激地接过来,这笔手感很好,握在手里就有写字的冲动。“写写看!”班长又说,少云只是在纸上轻轻地画了一横,就把钢笔还给了班长。“怎么样?”“很好,很好!”

这时少云看见班长写的纸上当中有几个大字他是认识的,“入党申请书!”少云惊呼,“班长,你要申请入党么?”“是啊。”班长有些激动地说,又拿起笔写了起来。“我立志加入中国共产党。”少云念了起来,看着班长写的字既流畅又漂亮,不禁感慨:“我不知道什么时候才能写入党申请书啊!”“哟,你也想入党啊,小伙子有志气就好!”

少云又不好意思起来,班长见他扭扭捏捏的样子,继续问他:“你知道共产党是怎么来的么,又是干什么的?”

少云摇了摇头,班长放下笔说道:“这还要从一百年前说起了,当时国外有两个思想家,一个叫马克思,一个叫恩格斯。”“是不是礼堂上的画像上的人?”少云问道。“嗯,就是他们,他们发现世界上穷人总是越来越穷,而富人天天游手好闲,却越来越富有。”“是啊,我们村里人累死累活家里还是揭不开锅,财主好吃懒做,不干活却从来没饿着!”“那你说是为什么呢?”班长问少云。

少云想了想,说:“大道理我也不懂,就知道穷人收得粮食还得给财主交地租,给管家交税,弄得丰收也过不上好日子。”“穷人为什么得给财主交租啊?”班长继续引导少云。“因为穷人没地……”“是啊!”班长大声说,“穷人没有土地才这么苦,要是有土地呢?”

少云似乎明白了什么,兴奋地说:“我们村里人都很勤快,要是有土地啊,每年都有余粮啊!”“党就是要让穷人都有地种,有粮食吃。所以党就带领我们讨伐大地主、大资本家,为穷人们出头啊!”

少云很兴奋,在屋里走来走去。班长也激动了起来,说:“你看党徽上刻着什么?”“一把锤头,一把镰刀!”“锤头代表工人,镰刀代表……”“代表农民!”少云抢着说。

班长大步走到窗口,指着远处正在训练的战士们说:“看!他们这么刻苦训练是为了什么,我们军人就是为了行使党和人民赋予我们的权利,这权利是神圣的!邱少云同志,知道为什么要叫同志么,因为我们志同道合,向同一个目标努力!”“哦!怪不得!”少云拍了拍额头。“怪不得什么!”“我刚来的时候,和排长说我是为了报爹的仇参军的,当时有位同志说我觉悟不高。”“呵呵,那现在不就行了!”班长把手放在少云的肩上。“我要好好学文化,提高觉悟,以后自己写入党申请书!”少云满脸兴奋,热切地说。“好!”班长拿起那支钢笔,“到那一天,这支钢笔就送给你了!”

忆苦思甜

夜静得能滴出水来,微风轻抚着军营,听得到烛火摇曳的声音。除了站岗的,战士们大部分都睡了,白天的劳累让梦来得香甜。由于白天的训练,少云梦里还在“一二一”地走队列,还用眼角瞄着旁边的小李的位置,还时刻注意自己有没有顺拐……突然传来响亮的军号声,少云正奇怪梦里怎么有人吹号,听到小李在叫他:“少云,快起来!”他这才完全醒过来,军号真的在耳边响起,战友们都忙着穿衣服,窗外还是像小李的眼睛一样漆黑。“怎么了,还没到早上哪?”少云边穿衣服边问小李。其他战士们都已经穿好衣服往外跑了。“估计又是排长搞的鬼!”“排长要干什么?”少云自从上次排长把他招进解放军后就一直没机会见他。“还能怎么样,说是为了锻炼我们,他要求我们无论何时听到了号子声就得马上集合。”说着,他们已经来到了夜幕中。战士们从各自的营房里出来,身上穿得齐齐整整,看样子都是训练有素,少云他们好像是最后到的。在操场上,排长朱斌叉着腰像铁塔一样站在那里,火光照得他的脸阴晴不定。战士们列队站好,各班班长向排长报告人数。“这次一班来得最快,三班最慢!”少云就在三班,听得心里不是滋味,自己没及时醒过来,拖累了整个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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