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发布时间:2020-06-28 10:27:0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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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李幼谦

出版社:上海市华文创意写作中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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李幼谦散文集(二)

李幼谦散文集(二)试读:

李幼谦散文集:东邪西怪话小吃

第一辑 荤腥

五香螺蛳PK麻辣泥鳅

“桃花零乱红如雨,小巷声声卖螺蛳”,好看的与好吃的一同应景,春末夏初,这就是江南一道亮丽的风景。

在江南的千湖之城,第一次看见卖螺蛳的人,是在镜湖的公园里,两泓碧水之间,有半月拱形的汉白玉桥梁。一个妇人推着板车歇在桥下,车上一只炉子,上面一口大锅,煮着热腾腾的一锅东西,指头大小,黑褐颜色,锥体形,没见过。汤里有红的辣椒、黄的生姜、褐色的八角,散发出淡淡的腥鲜。听妇人拖长声音叫喊:“卖螺蛳啊——”引得游玩的人涌来。妇人用塑料袋盛了,称给大家,半斤的一斤的,也不过几元钱,可买一塑料袋,卖螺蛳的厚道,不忘给你加点卤汁,给几根牙签,各人才提着走了。

沿着湖面,有乱石垒成的假山,有石头椅子石头凳子,吃螺蛳的人临水坐了,一边与友人谈天说地,一边掏出螺蛳,从敞开的口子里伸进牙签,轻轻一挑,挑出一团黑肉,小指尖大小,送进口中,吐出什么来,再轻轻地抿着,细细地嚼着,吃得有滋有味。

正与大学同学游玩,她是秀外慧中的江南女子,见我馋涎欲滴买了来,我迫不及待挑出一团螺蛳肉,正要往嘴里塞,她叫我止住,说后面半截是肠肚,不能吃的。幸亏她提醒,否则要吃螺蛳粪便了。摘去后面的“尾巴”,放进嘴里,肉真不多,仅仅够塞牙缝的,但味道极美,如同浸透了鱼鲜的牛筋,又软又韧,五味调和百味鲜。

看我吃得愚笨,同学笑了,鱼肚白的眼睛弯成两道月牙,为我做了示范:不用签子挑,而是翘起兰花指,拈起一枚,放到嘴边,噘起樱桃小口,轻轻一吸,连着卤汁一起进嘴,而将秽物留在了外边,秀气的螺蛳,只配江南女子如此秀媚地吃,美人美姿食美味,使人看得如痴如醉,在优美的湖光山色中,生活也多了几分美妙。

五香螺蛳滋味不错,吃的有趣,三日不忘,回家自己学着做,一买就是半篮子,先冲去泥沙,再放进水盆里泡上几天,让它们吐完污秽,再剪去后尾的尖壳(那是最艰巨的工程,半篮子要剪一天,手都打出了血泡)然后反复洗净,倒进热油锅里炒透,加入茴香、桂皮、酱油、黄酒、干辣椒、葱、糖、姜、盐……何止五香,十香都有了,不知哪道工序没到位,总是没买的好吃。

江东是水乡,靠着长江下游的浩瀚流水,沟田渠河比比皆是,所以盛产螺蛳,清明前后尤其多,有养殖场专门收购,供孕育珍珠的河蚌吃,或者是用来养鸭子。丈夫家外甥夫妻,驾驶着一条小船,用平口的小网顺着缓坡推去,每天可捕捞千多斤螺蛳。当然都是小螺丝,虽然多,指头大小,形如带罗纹的圆锥体,它那黑不黑,绿不绿的“房屋”,有尖尖的底,敞开的口,是螺蛳肉体进出的门洞,偶尔爬出来的身子比蜗牛还丑陋,只有细腻文雅的江南人爱吃且会吃。

吃螺蛳最美的季节是清明前后,以后就长小螺蛳了。俗话说“清明螺,赛过鹅”,高蛋白、低脂肪,那是既肥美又极富营养价值的。据中医理论,说它有“清热、通水利肠,疗目赤、黄疸、脚气、痔疮”等作用,作为饮食,即便有韭菜炒螺丝,却也是难登大雅之堂的。“大田薅秧沟对沟,捡个螺蛳往上丢,螺蛳晒得大咋口,情妹晒得汗长流”,这是重庆地区唱螺蛳的民歌,这里的螺蛳,只是调情的道具,长江上游的山城人吃得豪放,起码我没有见过吃这小螺蛳的人。

长江上游的川江流域多是小河,水在山谷流淌,山上大多缺水,螺蛳长得不多也不大,偶尔捡到一只螺蛳,也当稀罕物给情妹妹开心,但是丢上岸了,晒开口了,情哥情妹就谈恋爱去了。田螺大如乒乓在长江之东不稀奇,大田薅秧捞着螺蛳了,甩上岸的那是田螺,可以做成宴席上的名菜,一道名为“田螺姑娘”的佳肴,就是在田螺里灌上肉靡作的菜,肉鲜与鱼鲜相融,非比寻常。

山乡的水田里多的是泥鳅,那小东西各处都有。江南人吃得叼,最典型的是泥鳅钻豆腐。冷豆腐与活泥鳅同时下锅放进水中,慢慢加热。泥鳅渐渐耐不住热水了,钻进相对凉的豆腐里,一起烹煮,再加佐料,豆腐与泥鳅肉滋味混合,细腻鲜美,好吃也有趣。

川人大多豪爽,缺少细腻,不愿意为吃螺蛳那一点点肉浪费时间,没想起来煮螺蛳吃。也不愿意弄那么麻烦的泥鳅豆腐。小伙子多情起来,来个爱情麻辣烫,买一包麻辣泥鳅,那是油炸的、透酥,加上重重的辣椒和花椒,伴着心意,更加热火,那又麻又辣又酥又鲜的滋味比五香螺蛳多几分火爆,少几分情调,但是方便,连头带脑和骨头,三口两口就能吞下肚子,吃了让人血脉噴张,热情似火,直奔主题,与吃螺蛳比起来,爽多了。

更多的人将麻辣泥鳅来下酒,所以家庭主妇多会做一点。那东西滑溜溜的,黑秋秋的,还有几根小胡须,长不足尺,大拇指粗细,一身的粘液,抓都抓不住。买泥鳅的地方是从来不为你宰杀的,所以我是一次也不买。只是回乡见亲戚做,他们买来泥鳅,在盆子里放一把木屑,泥鳅就不打滑了,剖好后斩头去尾,然后用盐和醋使劲捏,再用清水反复冲洗,冲掉黏液后放点盐码一阵,将炒锅置火上放油,加热至七成油温的时候,下泥鳅炸熟了捞起,等油温回升至七成热时再把泥鳅炸一次,炸到香酥的时候捞起来。炒锅里留点余油,把辣椒粉炒香,放进大蒜、花椒粉、辣椒粉、盐、味精、酱油、芝麻,再把泥鳅放进去,用小火烧到收汁吐油,汁浓稠时起锅,晾冷装盘,表皮酥脆,内里嫩软,味道浓香,就成了一道川味十足的下酒菜。夏天晚上,在黄桷下摆张凉床,端出麻辣泥鳅,就冰得凉凉的啤酒,劳作了一天的男人就是最好的享受。

少年时候,吃泥鳅可没那么多油来炸。只见大人煮一锅白水,放进油盐,将剖好洗尽的泥鳅丢进锅内,不多一会汤就熬白了,放几片生姜,撒一把葱花,汤浓味道鲜,有几片泡菜就能吃两大碗干饭。

但是现在人们似乎更推崇它的药物作用,川人称之为“水中人参”,泥鳅所含脂肪成分较低,胆固醇更少,属高蛋白低脂肪食品,且含一种类似廿碳戊烯酸的不饱和脂肪酸,有利于人体抗血管衰老,所以特别有益于老年人及心血管病人。

即便故乡人都喜欢吃泥鳅,我还是入乡随俗,爱上了吃江南的五香螺丝。

臭鳜鱼PK酸菜鱼

东边人爱吃酸,西边人喜吃臭,这也是两地人显著的饮食特点。在吃鱼方面,就有典型的代表作:比如说,“徽州臭鳜鱼”与“四川酸菜鱼”就各显其妙。

臭鳜鱼是一味徽州名菜,产生于皖南地区。鳜鱼就是桂鱼,苏东坡说的“桃花流水鳜鱼肥”,指的就是它。这是长江名贵鱼,一般来说,不需要太多加工,处理干净,放上葱姜料酒蒸熟,一股浓香飘散出来了,夹一筷子鱼肉,如蒜瓣子一般白白的,嘴抿一下,味鲜肉嫩,似乎入口即化,真是滑润!鳜鱼煲汤,醋溜鳜鱼也都是美味佳肴,比较方便制作。

徽州不靠长江,但走出徽州的人多在长江沿岸经商,爱上了这一口,发家致富、衣锦还乡后依然想吃,可是离长江远了点,只有令人买了放水桶里养着挑回来。买少了不划算,买多了吃不掉,于是,产生了从事长途贩鱼生意的商家,到铜陵等地江边收购来鳜鱼,木桶装着,雇了挑夫,沿着贵池挑往皖南,所以称之为“桶鲜鱼”。

有一年几个挑夫往回赶,到了太黟交界的扁担铺住店,觉得桶里没动静了,一看坏事,路上换水不及时,气温太高,鳜鱼死了,水中飘出一股臭味。跟随着的鱼商着急了,损失惨重啊,将鱼全部甩了也可惜,省点菜金吧,于是叫店家煎好给雇工们分吃。店家厨师忍着臭味,煎好鱼端出来,鳜鱼已经骨刺分离,鱼肉成块,味道难闻,本来也不想吃,可是没有别的菜,试着尝了尝,居然味道很美,别有一番风味。

鱼商高兴了,吩咐众挑夫继续赶路,到了徽州府,请了厨师来,洗净臭鳜鱼,然后用姜、蒜、椒、酱、酒、笋等佐料精烧细制,说自家炮制了“徽菜珍品,风味鳜鱼”,请来达官贵人、亲朋好友来他家品尝。闻着味道不敢下箸,鱼商带头伸筷子,大家跟着吃起来,然后一起叫好,纷纷问他,用什么神奇佐料烧出来的。

徽商历来精明,从此不作贩鱼生意,改为开“风味鳜鱼馆”了,专门从事贩卖烹饪一条龙生意,为了鱼臭得恰到好处,“腐而不烂”,运输中,桶里也不放长江水了,改为一层鱼洒一层淡盐水,等挑夫赶路一周抵达屯溪等地时,鱼鳃还是红的,鱼鳞也没脱落,看起来鱼形不变,闻起来表皮散发出一种味道,却在似臭非臭之间。洗净后,经热油稍微煎一下,再放进佐料,上桌的时候,浓郁的佐料味掩盖了鱼臭,吃到嘴里,只觉得鱼肉紧密,鲜香无比,“闻起来臭,吃起来香”的特色菜,既保持了鳜鱼的本味原汁,肉质又醇厚入味,成为脍炙人口的佳肴,延续下来,那些新鲜鳜鱼烧出的菜肴反而不吃香了。

有人探求“风味鳜鱼”的烹调方法,潜入厨房,才发现那就是“臭”鳜鱼烹饪出来的,于是“徽州臭鳜鱼”的做法流传开来,成了一道人人喜欢、户户会烧的家常菜,徽州菜谱中的一绝,也带着浓郁的商业气息进入市场。

正因为是徽州特产,所以成为待客的上等菜。一个朋友请我,特意点了臭鳜鱼,端上桌子,闻见味道,我就咬牙切齿、连连摇头。朋友不觉,先给我夹一筷子最厚重的鱼块,我赶紧捂了鼻子:“快拿开,快拿开,我不吃臭鱼!”大家都劝我,这是高档徽菜,好吃着哩!我说我当然知道,但偏偏叶公好龙,赞扬它却绝不吃它,是个口头革命派,因为巴蜀人吃酸不吃臭。一桌子人都当我是异类,朋友也很没面子,赶紧把臭鳜鱼转过去。以后,李某人不吃臭鱼的事传开来,有我在的席面上,大家都不点这道名菜。

我请客的时候,总喜欢首点酸菜鱼。常有人质疑:“你不是邀请我们吃川菜吗?”“你当酸菜鱼是国菜?”呵,还真有不少人不当它是川菜,首先不辣,其次到处开花,长城内外,东西南北,大饭店小排档,都能找到它的踪影,但只有正宗重庆饭店,正宗酸菜,才能做出正宗的酸菜鱼。

酸菜鱼是一种草根文化,始于重庆江津江村鱼市,是江上打鱼人发明的草根佳肴。

川波江上鱼儿多,渔夫辛苦,却不乏口福,大鱼卖掉后,小鱼吃不掉,就与江边农家换些腌制的酸菜吃。船上狭窄,没有宽敞的厨房,也无暇三盘五碗做几道菜,最省事的方式就是一锅煮,酸菜和鲜鱼同床共眠,如同贫家女儿嫁进豪门,梁鸿接了孟光案,彼此同化,相互渗透,和谐美满,其儿女继承双方优点,其菜肴成为大众美味,产生了最早的酸菜鱼。

巴蜀富裕,文人雅客本身就带点酸味,但,他们不是那种食古不化的酸,却是酸而不腐的,泛舟江上,吟诗论道,品尝此味,“酸味相投”,简单得很的操作方法不胫而走,回家让老婆烧,进店让厨师做,这道可口大菜,渐渐在巴蜀流传开来。

就因为易行,味美素净,所以风靡全国,不仅高居庙堂,而且进入百姓人家,今年过年,一个学生家长来我家就露了一手,她做的酸菜鱼比饭店里做的还好吃,成为我所有菜中的上等菜,几分钟就被一扫而空。原来,她在大饭店里当过主管,而且自己在超市选配的佐料。

菜端上桌,酸菜的香伴着鱼肉的鲜,一上来就让人的鼻子“过瘾”。鱼肉的鲜味冲淡酸菜的酸涩,酸菜的绵长让鱼肉的腥味荡然无存,助长了鱼肉的爽口,两者配合得天衣无缝,鲜美中带着一点厚重,加上花椒和朝天椒的浸泡,几种滋味相互串门,串出了荤中有素、素中有荤的混血儿。

再观其色,菜绿菜绿的酸菜,配上高汤,片片白色的鱼片漂着,有的被酸菜叶遮盖了部分,隐隐约约的,犹抱琵琶半遮面,看不到全鱼,只闻着鱼香,如田田荷叶里,夹杂着朵朵白莲花。其间,点缀了星星点点的红椒和姜片,吸上一口香气,鼻腔上部抽了抽;再吸上一口,鼻头一紧——辣味、酸味让人味觉打起褶子,顿时胃口大开。当你习惯了这种酸酸的感觉,接下来,进口的就是满堂鱼汤香。当你尝了重口的火锅之后,这种味道让你有一种登入仙界的感觉,舌头的麻味过去了,脑门一亮——不急,好菜才刚刚开始。

夹上一片嫩鱼肉,尝口鱼片,那感觉首先是嫩,这种嫩味带着一点韧,筷子还得当心点——点点力就破坏了鱼片的完整。大部分的鱼片是无刺的,但是你能感觉到每根纤维的存在;鱼片在喉咙里滑动,移动你的上下颚,细细感觉这种滑溜溜的存在,没什么能比得上这种滑:它似乎表面上有鱼冻似的,可是细细一咬,其中有着筋肉,筋肉里面渗着爽爽的酸菜汤汁——美极了!如吃豆腐一般,舌尖刚刚品尝到鲜嫩的美味,鱼片哧溜一下就滑进喉咙了,不是有回味的鱼鲜,恍惚间是吃了一片豆腐:对,就是那么嫩,就是那么滑,却更美。再吃上一口酸菜,喝上半碗青而非清,通碧透亮的汤,那色香味俱全绿配白的菜肴,实在让人食指大动。

想要烹制美味爽口的酸菜鱼?简单。鱼肉不是重要的,鲢鱼、鲤鱼、青鱼都可以,尤其是江里新鲜出水的草鱼肉质最嫩,鱼味更浓郁。但是,酸菜鱼对于配料的选择却相当重要。很多人说,四川的菜离开了巴蜀,似乎总是少了一点特别的味道——那就是老坛酸菜的味道。这还不是普通的泡菜,而是泡了成年累月的芥菜,粗茎大叶的,叶梗肥厚的,菜帮子特别厚实,经过泼辣能干的四川女子巧手制作,口感爽脆,风味独特,与别地酸菜味道不太相同,不仅酸味十足,回味中还带着甜味。

现在,自己做碗酸菜鱼也不是难办的事,软包装的四川酸菜走进各地超市,买一袋来,自己操作:先将鱼切片,加入精盐、料酒、味精、鸡蛋清拌匀,使鱼片均匀地裹上一层蛋浆,(这样,才能让鱼肉味道嫩到那个境界);把上等的江津酸菜搌干水分,切成丝,泡红辣椒剁碎,泡姜切成粒;然后把鱼片抖散,放入佐料熬制好的汤锅里,煮一段,待鱼片断生至熟,在由酸菜、泡姜、泡海椒熬成的浓汤中滚过,倒入汤盆中,一道鲜美诱人的酸菜鱼就可以上桌了。

闭上嘴巴,使劲咂摸——一碗有荤有素的酸菜鱼已经被吃了个底朝天,不过瘾?明年再来吧。

鱼肚肠PK蚂蚁蛋

各地饮食习惯真怪,鱼下水、蚂蚁蛋也也做成美食,不堪设想的生活方式。

苏州有一道名菜,已被列入《中国名菜谱》,名字叫鲃肝汤(也叫“鲃肝汤”,实为鱼肝而非鱼肝),其实也就是斑肝汤。只因一个名人读错了音,害得鱼儿也改了姓名,这不知是佳话还是笑话。

苏州西郊灵岩山麓有个古镇木渎,那里出产斑鱼,是太湖水域的特产,形状与河豚相似,只是背部微青灰色且有斑点,受惊后腹部会鼓起如球,俗称“泡泡鱼”。尽管只有十来厘米长,但是头大,鱼肉细嫩鲜美。木渎镇的饭店里不仅斑鱼是当家名菜,而且店家取斑鱼肝、火腿丝、青菜心等精烹成为斑肝汤,成为更为著名的佳肴。这道菜端上桌,只见斑肝金黄、肥嫩可口,菜心碧绿,相映成趣,豆腐软滑,鲜美异常,胜过鸡汤。

斑鱼可以两吃,清代开始流行于苏州地区,袁枚就在其所著的《随园食单》中有关于斑鱼菜肴的记载:“斑鱼最嫩,剥皮去秽,分肝肉二种,以鸡汤煨之,下酒三份、水二份、秋油一份。起锅时加姜汁一大碗、葱数茎以去腥气。”

一吃吃到民国年间,1927年,国民党元老于右任先生到太湖游览,然后经过苏州看桂花,到木渎石家饭店用餐,问他们有什么特色菜。店家推荐了斑鱼的吃法。吃鱼他还没觉得有什么稀奇的,品尝了“斑肝汤”后赞不绝口,连问这是什么菜?店家告诉他:“这是斑肝汤。”“鱼肝也能做汤?这菜十分鲜美啊!”他是同盟会会员,又是著名书法家,当场人们捧来文房四宝,他也不推辞,当即提笔,刚才没听明白,题诗时又停笔问:“那是什么鱼?”“斑鱼。”“啊,鲃鱼。”那时普通话没普及,老板是苏州人,说一口吴侬软语,于右任是陕西人,开口就是“秦腔”,就这样岔开了。

于右任泼墨挥毫写的一首诗是:“老桂花开天下香,看花走遍太湖旁,归舟木渎犹堪记,多谢石家鲃肝汤。”

等他落笔,大家傻眼:“斑肝汤”怎么成了“鲃肝汤”?但他是高官,是大家,谁也不敢说什么,只有连夸好字好诗,装裱出来,挂到殿堂,更为这美食扬名。但是,从此人人进店,指名道姓要吃鲃肝汤,只有鱼儿倒霉,从此改名换姓,不叫斑鱼叫鲃鱼了。一直沿袭到现在。

太湖边的江南水乡古镇木渎、东山、锦溪、朱家角、甪直、同里的农家饭店,卖出的都是鲃鱼,通通是一鱼二吃,鱼身红烧,鱼肝做汤,鲃肝汤不仅成了水乡名菜,而且进入中国名菜行列。

原来以为,仅仅是斑鱼的肝部好吃,没想到,江南的许多鱼馆子,将鱼下水做成菜肴的还不少哩。比如说鱼杂碎火锅,里面就有瓦灰的鱼肝,有面嘟嘟的粉味;乳白的鱼鳔,有嚼劲有韧性;灰白的鱼肠子,绵绵软软,又有些松爽;金黄的鱼籽,吃起来满口钻,但香喷喷的,结实有咬劲……再加上红的辣椒,绿的芫荽,黑的木耳,黄的生姜……漂浮在杂碎汤间,热辣辣一大钵色彩斑斓的熟“盆景”,只能用“香艳”两字来形容了。

江南鱼多,江南鱼大,所以那里的人吃得刁钻古怪:“冬吃尾巴夏吃腰”、“胖鱼头,鲥鱼拖,青鱼尾巴赛燕窝”……看看,就没有正经吃鱼肉的,大鱼的杂碎当成好菜,更是长江下游人特有的口福。

身居江南几十年,我还是不习惯吃鱼肠子。

说中国人是食用蚂蚁最早的人,想来也差不离。历史上早有过吃蚂蚁的记载,据说可以延年益寿祛病。中医的传承,说蚂蚁有药用价值,李时珍就在《本草纲目》里称之为“玄驹”,可以延缓衰老。汉代治疗筋骨软弱的“金刚丸”,就是用蚂蚁磨粉加蜜炼丸而成。东北人用蚂蚁炖豆腐治疗产后乳汁不足;西北人用蚂蚁浸酒治疗风湿性关节痛等,看来古代都把蚂蚁当药物。

现代科技研究得出结论,蚂蚁是一座供给人类营养的“微型动物高级营养宝库”,更玄乎的说其是“天然药物加工总厂”,“是当今最有价值的保健珍品”。

按照食疗的一般说法,“吃什么补什么”,吃蚂蚁,主要还是要从它们那里吸取力量吧。大家都知道,蚂蚁是动物中的大力士,能举起超过自身体重的几百倍的东西,能拉动相当自身重量几千倍的物体,所以才有那么些人为了强身健体去吃蚂蚁。

如鸡鸭好吃,鸡鸭蛋也好吃一样,蚂蚁蛋应该是更珍贵的食品。早在古书《周礼·天宫》和《札记·内则》中就有记载,天子祭祀宴会时,还专门有人敬献蚂蚁蛋给皇帝吃。唐代刘恂的《岭表录异》卷下也有记载:“交广溪洞间酋长,多取蚁卵,淘泽令净,卤以为酱,或云味酷似肉酱,非官客来友不可得也。”南宋的大诗人陆游所作《老学庵亿》中的《壮户发录》也说道:“广人于山间掘取大蚁卵为酱”,可见,蚂蚁蛋是上等食品,只有贵人才能享受的,民间也限于南方山野有人使食用。

云南人将蚂蚁蛋视为佳肴,傣族自治州景洪市以东的基诺族人就是爱吃蚂蚁蛋一族。于是问在云南工作过的网友老盖。他真名王怀钦,是个真正的文化人,从教授外国文学到文史馆工作,摄影古玩、诗词歌赋、音乐美食、影视制作等,几乎无一不通。他在云南工作的几年中,专门从事民俗探访研究,对蚂蚁蛋应该熟悉。一问果然,他曾经专门写过《基诺人的饮食》一文,其中重要一节就是《蚂蚁蛋菜式》,文章没有发表过,免费送给我,干脆将此章节全文摘抄:“蚂蚁蛋是基诺族喜欢的营养佳肴。基诺族地区的蚂蚁与众不同。它们不是生活在地下,而是栖息在树上。蚁蛋也非常大,如同豌豆粒般。蚂蚁产蛋后,即将蛋装进一个悬挂在树上的如口袋般的囊包里,这种囊包很大,有的达四五公斤。每年农历三、四、五月间,是蚂蚁产蛋的季节。找到蚂蚁囊包后,用刀砍开,将一粒粒洁白如玉、晶莹透亮的蚁蛋取出,就可以做出各种营养丰富、味道鲜美的蚂蚁蛋菜式。

凉拌蚂蚁蛋。将蚂蚁蛋洗净,放在沸水里烫熟,然后加入葱、蒜、盐、醋、花椒面等调料即可食用,基诺族还用采集的野菜和蚂蚁蛋一起拌菜,也别具风味。

芭蕉蒸蚂蚁蛋。将蚂蚁蛋洗净,拌好调料,再用芭蕉叶包好,放入锅中蒸熟即可。

酸荞蚂蚁蛋汤。酸荞菜是一种野菜,和酸蚂蚁一样,两者都带酸味,混在一起煮食,变得十分鲜甜。

蚂蚁鸡蛋饼。把蚂蚁蛋洗净,拌好调料后,和鸡蛋一起过油煎炸,鸡蛋饼上一个个的小黑点就是蚂蚁蛋残留酸蚂蚁的痕迹。

烩酸蚂蚁蛋。将杂质洗净。先用猪油把辣椒、大蒜、盐巴等配料炒黄后加水,待水烧开,倒入酸蚂蚁蛋,煮上20分钟,盛入碗中,即可就餐。其味道鲜辣可口,并有特殊的酸甜味,含有丰富的蛋白质。

蚂蚁炒苦瓜丝。直接与苦瓜丝一起炒,味美可口,可作为夏日清火去热、防暑降温的良药。

蚂蚁肉丸子。将蚂蚁磨粉,同肉末一起做成肉丸子,供产妇食用,有催乳之效。”

这么多吃法,老盖却从来没品尝过,说只见过蚂蚁蛋,赶紧问他要照片。季布一诺,第二天他就带着老婆开车出去给我挖蚂蚁蛋。晚上将照片发上十几张。他已经回甘肃,挖的是泥土中的西北蚂蚁。远视,密密麻麻,渗人;近观,晶莹剔透,金黄莹白粉蓝,如椭圆形的珍珠玛瑙;几张特写的照片上,薄明的晶体中隐隐约约,有黑色的黄色的蚂蚁幼体……这样的蚂蚁蛋,老盖都不敢吃,我还敢吃吗?

云南省西双版纳是个神秘的地方,不仅仅基诺人,许多地方人都吃蚂蚁,那里老人长寿的人多,是不是因为吃蚂蚁的关系?他们一般吃酸蚂蚁,是热带丛林中一种细长的黄蚂蚁。每年三四月是掏酸蚂蚁蛋的好季节,小的如绿豆,大的像豌豆,猪腰子形状,外观白生生的,滑嫩嫩的,表面有一层光洁的薄膜。一般取出蚂蚁蛋,洗净杂质后,用猪油把辣椒、大蒜、盐炒黄后加水烧开,倒入蚂蚁蛋,煮上20分钟,就可吃了。

除了煮着吃,还有以下的吃法:蚂蚁蛋用开水烫过,与葱、蒜、香菜、辣椒剁碎凉拌;蚂蚁蛋与作料拌匀后用芭蕉叶包好蒸食;用番茄、香菜和蚂蚁蛋一起烧汤,都是当地人喜爱的名菜。据说吃起来酸辣爽口,和胃生津,鲜美至极,还有驱暑祛病的功效,那可算是世界上最小最香的蛋了。

泾县琴鱼PK渠江黄辣丁

琴鱼是鱼,黄辣丁也是鱼,一种是茶点,另一种是菜肴,如果说黄辣丁是小鱼,琴鱼更小,只有它的尾巴长,都好吃,而且好吃到极点,比比也有趣。

皖南泾县是个好地方,青弋江在崇山峻岭里穿行,黄山余脉、九华山余脉都在那里绵延,物华天宝,人杰地灵。

八十年代后期,有朋自泾县来,带来了巴掌大的一盒茶点,说是地方特产。粗糙的包装盒上有“泾县琴鱼”几个字,来去泾县几多回,还没听说过琴鱼这名字。打开纸盒,里面是塑料袋,塑料袋里有条茶模样的小东西,倒出来,一股咸咸的香味,带着淡淡的腥味,不是茶叶,是小小的鱼干,头粗尾细,曲偻着身子,最多不过一两厘米长,暗黄中带点赭色,其貌不扬。朋友说这是泾县琴溪的琴鱼茶,多用来泡水代茶饮用的,所以叫“琴鱼茶”。

鱼干泡茶喝,还是头一回,我当即放进玻璃杯中,冲入开水:神了、奇了——小鱼“活了”,渐渐舒展开身子,鳍乍尾曲,睁眼张口,背脊在上,腹部朝下,上下沉浮,如鱼儿在沸水里游动一般。茶水慢慢加深了颜色,也不过浅浅的明黄,揭开茶杯盖子,一股鲜香气味从茶杯口弥漫开来,喝一口琴鱼茶,咸味也无,腥味也无,鲜美无比,清香醇和的味道沁人心脾。

朋友说,这琴鱼茶虽不能生津止渴,但能解毒养生,过去还是送进京城进贡皇上的。泾县好玩的地方几乎跑遍了,怎么没听说过琴鱼?他问我去过琴溪没有?我真孤陋寡闻了,但想想去泾县的那几年都在文革中,只有参观新四军军部,凭吊皖南事变的发生地茂林,参加这些革命活动,连章渡酱菜也不敢买,哪敢打听哪里有好吃的?

说着话,我掏出杯子里泡得胀开的琴鱼,捏在手里,仔细端详:宽宽的嘴,扁扁的腮,如鲶鱼一般有胡须,嚼在口中,细细品尝,鲜鲜的,甜甜的,咸咸的,香香的,味美清冽,极其鲜美。

朋友告诉我,泾县历史悠久,物产丰富,有很多的名优特产自古受到文人雅士、皇亲国戚的青睐。我想起来了,宋代诗人梅尧臣赋《琴鱼》一诗曰:“大鱼人骑天上去,留得小鱼来按觞。吾物五乡不须念,大官常馔有肥羊。”那小鱼就指的这琴鱼吧,难怪用《琴鱼》为题。他说是的,说欧阳修也有《和梅公仪琴鱼》诗,其中就有“淡鳞佳味自可爱”之句,可以说对琴鱼美味备加称赞了。我感叹琴鱼就是大自然给当地人的恩赐。

给朋友泡的黄山毛峰,给自己泡的泾县“琴鱼茶”,很有点自私,他不觉,继续给我介绍琴鱼的奇处。

首先是来历奇:相传,在晋代有个叫琴高的隐士,到泾县找到这山清水秀之处修仙炼丹,炼丹之物都是些植物矿物什么的,丹渣就是废料,没有用处,倒在山下的溪水中,顺水漂流一里多路,突然有一天,琴高炼道修成,骑一条大鲤鱼升空而去,他倒进小溪里的丹渣顿时得道,化作条条小鱼。因此,他炼丹的石台叫“琴高台”;台下的水溪取名“琴溪”;溪中小鱼就叫做“琴鱼”了。

其次是琴鱼长相奇:人们归纳为长不过寸,口生龙须,重唇四腮,鳍乍尾曲,嘴宽体奇,龙首鹭目,槎头秃尾、龙鳍果腹,鳞呈银白……果然小而异相。

其三在琴溪中会演奏音乐:据说琴鱼白天比较安稳,午夜子时,琴鱼就活跃起来,游动在潺潺溪水中,不时跃出水面,激出水波,铮铮作响,如无数音符在五线谱上飞动,溢出阵阵琴声,悠扬悦耳,难道真有琴鱼在弹琴作乐吗?想必,琴高应该是个弹琴高手,那些小鱼,应该是他弹琴时的音符,落入溪流中,自然也有韵。

其四是琴鱼出现的时间地点极其有限,也就在琴溪桥上下一里路那么长的一段河流,一般每年农历三月初前后才能捕捞到:当茶农开采茶叶时开始出现,到最后一茬茶摘完消失,非要到第二年清明前后才出现。

其五是捞捕加工也特别:琴溪村民在鱼讯时纷纷出动,用细密的竹篓、篾篮在琴溪滩头张捕,捕获后放进有茴香、茶叶、食糖的盐开水中将鱼炝熟,再用炭火慢慢烘干,精制成琴鱼干收藏,只有逢年过节或者来了贵客,才作为杯中佳茗招待人。

其六是吃法特殊:没有人拿来打汤烧煮作为菜肴烹制,鱼干鲜美多味,细嫩酥脆,色泽明洁,不焦不黯,捏几只放入杯中,冲入开水,琴鱼干马上上下游动,宛若鱼在水中蝶泳,栩栩如生,就像活鱼跃于杯中一般,入口鲜香,喝了茶汤再吃琴鱼,鲜、香、咸、甜,集一口别具风味。

这么怪的鱼,这么好的鱼,这么少的鱼,所以才作为饮茶精品著名,难怪早在唐代就被列为贡品,算我有口福。泾县人民不仅创作了神话,而且发明了鱼茶,地灵人杰,名不虚传。

黄辣丁并不稀罕,普遍生长在太平洋水系,不仅西南地区有,长江下游的东南地区也不少见,只是叫法不同,鱼虽不大,名气不小。走到四川乡镇,不大的饭店几乎都打出大招牌——一块白板上一般只有三个大红字“黄辣丁”,似乎天下只有这种鱼,或者是只有他们店才有这种鱼。

第一次认识并吃到这种鱼,是在离家的惆怅与前途莫测的旅途中,却是我一生中吃过最美味的鱼,所以至今记得清清楚楚。

一场大病以后,初二要回校,学校却整体搬迁到离市区30多里的云门山去了。母亲给我找了一条送了桔子回乡顺路的小船,两个农民划桨,也不多话,在渠江上默默地逆水行舟。

初春时间,上午的河风还有些凉意,中午太阳当头,已经有“行人把衣单”的暖意了。一叶扁舟在碧绿的江面上滑行,两岸是青翠的山丘延绵不断,只有船桨拨动流水的声音,风景很美,环境清幽,但那时没有心情,也不懂得欣赏美景。

眼见日头当顶了,肚子也饿了,掏出干粮来,出于礼貌,问他们吃不吃,一个船工说请我吃饭。另一个说没菜,两人商量着,把船靠近一处许多乱石的河滩边,一个舀米,弯腰到水里淘洗,小鱼小虾围过来了,簸箕里居然也窜进几只。另一个捏起小鱼虾,抽出一根钓鱼竿,跳到岸上,跑进乱石堆里钓鱼去了。

等我上岸散步回来,一锅饭已经煮好,另一个已经钓了几条鱼来,背窄肚宽,绿黑色的背,没有鱼鳞,光滑滑的,巴掌长,像是比较肥胖的泥鳅,但是侧面与身子下面都是黄黄的,还有胡子。他们说:“你这妹娃有口福,今天有美味吃了。”问他们什么鱼,好奇地伸手要去摸,剖鱼的赶紧制止我,说这叫黄辣丁,有大刺,还有毒,刺破了手会麻半天,所以有人叫它河蜂子,蜇人。我记住了这名字,因为黄黄的,辣鱼才敢刺人,丁点大,名字叫黄辣丁,很符合模样与性子,只在一旁看。

他们洗干净鱼,端下饭锅,架起另外一口小锅,舀一瓢江水放进铁锅里,水烧开了,放进鱼,不一会就飘起浓郁的鱼香,散发出一股鲜味,锅里咕嘟嘟沸腾着,香气四溢,越来越浓郁,一个船夫放了点豆瓣酱进去,给我盛了一碗,舀点饭进去,愧疚地说没有油。我已经咽几次口水了,哪里顾及有没有油,喝下一口微微酱色的汤,淡淡的辣味,鲜得令人咂舌,两条鱼已经“开花”,成了乳白色,入口鲜嫩,如豆腐一般滑爽,还有一丝甜甜的感觉,回味无穷。连汤带饭,一口气吃完,飘飘然的,周身舒畅,那感觉以后也没有再产生,于是,黄辣丁总让人怀念。

在外面走南闯北,才发现不少地方都有这种鱼,只是叫法不同:黄骨鱼、昂牛、黄帮子、嘎牙子、黄鸭叫……使人怀疑是否是指同一种鱼。幸亏,定居的皖南还是叫黄辣丁——没有比这名字更能形象地涵盖此鱼的色、形、声了。

嫁给一个水利工程师,来自水乡,什么菜都不会烧,就是烧鱼特棒。为了重温那美味佳肴,也让他去买黄辣丁。有一天他买到了,与我记忆中的差不多:鱼体长,腹面平,体后半部稍侧扁,扁平的头比较大,身上带黄色,嘴向下,口裂大,成圆钝形,没鳞无小刺,就是它!于是喜出望外,让丈夫中午烧鱼。没想到,他却用黄辣丁烧豆腐,放了不少盐与水辣椒,除了咸就是辣,他还美其名云“咸鱼淡肉,就这样才好。”

远远没有在渠江上的好吃,心中十分遗憾,虽然价格不菲,狠狠心,不久自己去买了两斤多,个子还不小,扬言要烧汤。丈夫一看嘲笑道,说买错了,上当了,买的是鲶鱼。不会吧,如果说我年轻时吃的黄辣丁记忆模糊了,他前不久买的不也是这个样子吗?他说不对:黄辣丁头与身成流线形,鲶鱼头大身子小;黄辣丁出水颜色就变黄,鲶鱼始终是青褐色;黄辣丁嘴是圆的,鲶鱼嘴是长方型的……我死不认错,说烧出来一样好吃。于是采取船工的烧法:热汤放鱼,再放豆瓣酱,出锅后一尝,果然不一样:黄辣丁口感细腻,肉味鲜美,而鲶鱼不仅不嫩,肉质粗糙多了,而且有点绵。用黄辣丁的价钱买了冒牌货,后悔得肠子都青了。

由于在家里的吃法不统一,以后就再也没买过,饭店里倒是吃过多少回,什么干锅黄辣丁、蒜烧黄辣丁、清蒸黄辣丁、红烧黄辣丁……就是没有水煮黄辣丁(江南人没这种吃法)。可是,再也没有渠江里吃的鲜嫩清甜的滋味了——因为都是养殖的。之所以当年吃的是无上极品,是因为那渠江是长江上游的支流,没有污染,可能,那是野生的黄辣丁;可能,那是最原始的烧煮;可能,那是在最贫瘠的年代;可能,那是在最饥饿的时候……

三河小炒PK鱼香肉丝

炒肉丝,对于饭店来说,真是小菜一碟,什么蔬菜放点肉丝就成菜,哪家饭店都能报出几十个名来,但有独特风味的,在长江的东西方面各有各的代表。长江下游一道菜以内容丰富取胜,长江上游一道菜以特殊风味取胜。

在一家名为“三河饭店”的门口停住了脚,店不大,但干净清爽,门前桌子上有一盘盘配好的生菜,其中一盘色彩很是动人:红的胡萝卜、绿的芹菜、紫的洋葱、黄的韭芽、黑的木耳……一律是细细的丝,带着蔬菜的清香,就点了这个菜,一个正切菜的老妇赶紧吆喝:“三河小炒一份——”

三河?好象是合肥的郊县,看来是夫妻店农家菜了。一个老头出来,也很清爽,围着围裙,大约是掌勺的,端走那盘五彩缤纷的蔬菜,我还想点个荤菜,老头说,菜里有肉丝的。老妇说,你一个人吃,够了。

果然,炒出来满满一大盘,里面有些肉丝,不多,但嫩爽,木耳清脆,洋葱微辣,蒜黄水灵,水芹柔韧,色浓味香,五味杂陈,入口清爽,荤素搭配,色香味俱全,连带碗雪白的米饭,美美地吃了一顿,一结账才十块钱,真正赏心悦目充饥解馋。

于是,我记住了三河小炒,民风淳朴,饮食也如人,我想,那一定是个好地方。

2009年,高中同学主张在三河召开同学会,我举双手拥护。可是,有人说乡下小镇有什么看头?合肥的同学对他们的周边环境当然如数家珍,说那个古镇既是历来兵家必争之地,也是过去商贾云集之地,还是皖中美食集聚之地。有好看的好吃的,于是欣然前往。

五月春深时分,三河古镇笼罩在烟波粼粼的水汽中,三条小河交汇,细水悠长,清风绿柳,家家尽枕河。小镇街道呈八卦形,路中青石被时间打磨得如翠玉一般,两边碎石铺成玛瑙的护带,小巷深深,飞檐琐窗、黑瓦白墙的徽派建筑还是旧时模样,拱形的桥梁颇具水乡特色,怎么酷似徽州宏村或者南陵三里?

中午,在一家开窗见河的饭店吃中餐,我还是忘不了三河小炒,在出产地吃会是什么味道?皖南来的男生笑我:“自己不会小炒?回家吃去!”合肥女生正色说,自家是怎么也炒不出这样的风味的,在合肥吃多了,没想起来请大家品尝。老板一边吩咐厨师给我们炒制,这边给我们介绍:“到三河来,就应该吃吃三河小炒,这可是为皇帝发明的菜啊。”

小菜一碟还是为皇帝做的?他说真是的,有年乾隆皇帝下江南,来到三河微服私访,进了一家饭店,随行人多,食材不够了。老板兼厨师,情急之间,把每个菜筐里的巴底菜都搜刮出来,乱七八糟拼凑一盘,加点肉丝,炒出来的菜赤橙黄绿青蓝紫,颜色艳丽,十分好看,综合了几种菜的味道,吃起来清爽可口。皇帝高兴,这才亮出自己身份,叫来老板,问他是什么菜?老板吓坏了,来不及想名字,随口说这叫“三河小炒”,皇帝连声称赞,回到京城,令人将他带进御膳房做了御厨。

同学们一听来了劲,也要当回皇上,此时菜上了桌,但见里面有木耳、洋葱、酱干、鲜肉、蒜黄、水芹、红椒的丝状物,艳丽如七色花,一起下箸。前面吃多了油荤,吃到蔬菜杂炒,品种很多,但不失原来的纯味,再加上各种作料发挥的作用,和谐为美,名不虚传。

一盘菜很快见底,老板很大气地说:“你们晚上到别的饭店,也能吃到三河小炒,配菜不同,风味不同,但都是七种颜色菜的搭配,都好看,都好吃,所以叫七色菜。”

傍晚,我们听说西街上百味园的三河小炒有名,专门赶去。饭店规模不大,但古色古香的,使得三河小炒也带点古风:木耳软、洋葱甜、肉丝嫩、藕丝脆、芹菜嫩、莴笋鲜、红椒辣,色浓味香,清清爽爽,可口养心。

这才是,无意插柳柳成荫,有时候的成功并不在于刻意的追求,无意中的偶然也能事半功倍,普通食材做出好菜,不是皇帝的功劳,是民间百姓的智慧,不断丰富着我们的美食文化。我更喜欢鱼香肉丝,不仅鲜美,简直出神入化,居然能把猪肉做成鱼肉的味道,太神奇了,匪夷所思!

第一次看招牌点菜便有些惶惑:鱼怎么能切成肉丝呢?即使炒出鱼的香味,也能有鱼形吗?

菜肴上桌,一股鱼味飘然而至,一盘绚烂的菜肴端过来,红红绿绿、黑黑黄黄,颜色搭配得十分艳丽。真到跟前,鱼味淡薄些了,吸一口气,有醋的酸,有糖的甜,有生姜的辛,有辣椒的刺激,可都是隐隐约约的,朦朦胧胧的,含混不清的。盘子里最醒目的是微微弯曲的肉丝——绝对没有鱼的质感。淡淡的酱白色周围,散乱地簇拥着黑色的木耳、白色的笋片,红色的辣椒段,黄色的姜丝,煞是好看。

可是,翻来覆去,却绝对找不到丁点鱼汤鱼肉鱼骨,连鱼鳞片也没有。夹起一条肉丝,嫩嫩的,绵绵的,有似是而非的鱼香,吃起来有点甜,有点酸,有点辣,有点鲜,葱姜蒜的味道比较突出,而且没有鱼的腥味,也绝对不是鱼——只是带着鱼味的猪肉丝嘛!莫非用鱼汤烧的?厨师听到,受辱似地吼道:“鱼香肉丝里头哪来的鱼汤?!如果和鱼相干,你把我脑壳砍了!”

名字中有鱼的菜,却和鱼没有丝毫联系,全靠厨师的技术,将猪肉做出鱼的味道,厨房里的秘密产生奇迹,那就四川人创造的,而且由此生发了鱼香型的菜类:鱼香豆腐、鱼香茄子、鱼香鸡蛋、鱼香猪肝、鱼香鸡鸭……通过美妙的平衡,将原来的菜味篡改了味道,鱼香真是个魔术师。

不要以为花上个十几块钱就能吃上一盘,想吃上正宗的可不容易。据说,鱼香肉丝是考三级厨师的必考科目,只有将猪肉炒出鱼肉的香味才能及格,所以说,不是每个厨师都做得好的。而且,手艺再高超的人,没有正宗四川作料,火候掌握不好,下作料的顺序与时机不对,没有出神入化的手段,绝不能产生难以言表的美味,上桌的就只能是一点酸酸甜甜的炒肉丝。因为这是一道合成菜,需要肉与辅料的和谐,既靠作料也靠技术。

为使鱼香肉丝能进家门,我实践了多少次,为它专门在江南买了泡菜坛子,做了泡菜,买了《四川菜谱》,严格配好有关作料,可总是“屡战屡败”。

只有一次意外成功了,那是一个喜欢读中外名著的同学来,他因为家庭出生不好,下放在最偏远的地方,好不容易回城看家人,还抽点时间看同学,我很感动。为招待他,我使尽浑身解数,菜在锅中,已经散发出鱼香的味道,尝了一口,居然创造了奇迹一般——果然有鱼的味道。他一边说着好吃,一边狼吞虎咽,可怜见,起码三年不知肉味了吧?我将整盘菜都推到他面前,他居然吃个精光。可惜,他一别之后,据说精神上出了点问题,翌年就传出他死在一口水塘中的噩耗……从此,我再也不做鱼香肉丝,因为没有人见证我的手艺了。要吃正宗的,只有回到家乡去。

外行品尝鱼香肉丝,首先靠听觉:听到“鱼香”两字,就以为和鱼沾边了;然后到来的是嗅觉:闻到浓郁的鱼香味,心想菜里一定有鱼;然后是味觉:前面已经有先入为主的意念,吃到猪肉丝也尽情展开对鱼肉的联想,心理作用,更觉鱼鲜。

既称“鱼香”,又有鱼味,待运用视觉,却从头到尾不见一片鱼鳞一根鱼刺,在五味俱全的多重口感中,一股浓郁的鱼香令人食欲大开,秘诀就在四川的泡辣椒与泡生姜,它们是成就美食的调味品,加上其它调料的物理中和产生的化学反应,产生了特殊的美味,令人拍案叫绝。品一道菜,将所有感觉器官都用上,也是一趣。

真正的鱼香肉丝包含的味道应该有酸、甜、咸、辣、葱、姜、蒜、香这八种味道,不仅全有,而且循序渐进,入口先感觉些微的酸——是撩拨味蕾的奇妙味道;瞬间就过渡到单单的甜——那是甜香弥漫的舒服感觉;甜味刚刚体会,咸味就来了——那是味觉的基因,咸得正好合适,不知不觉中,辣味随之而来——那是豪爽的焦灼滋味,再以后,葱姜蒜的辛香与各味道密切融合,一气呵成的鲜美真是强烈又丰满,奇异而热烈,闭着眼睛,你就当成是吃鱼,而且是上等的鱼,烧得最好吃的豆瓣鱼之类的美食。

这道菜之所以专门产生在四川,就因为四川人做鱼也讲究作料,绝对不会只放油盐苟且煮熟了事。那作料中,就有泡辣椒、腌生姜、大蒜、米醋、红糖、豆瓣、葱花等等。四川一家主妇也青睐这些作料,头天做豆瓣鱼准备了些,没有用完。第二天炒肉丝,心想那些作料扔了可惜,何不利用起来?干脆都放进炒的肉丝里了。这下奇迹产生——猪肉丝里飘出了鱼香味道,丈夫回家,还以为又吃鱼哩,一吃才知道,根本没有鱼,却是酸甜鲜辣,有吃鱼的感觉,十分下饭,比吃鱼更美妙。

为了夸老婆手艺,生意人传扬开去。被饭店的厨师得知,于是模仿民间烹鱼所用的调料和方法,事先准备好调料:将酱油、米醋、料酒、白糖、姜末、蒜片、味精、湿淀粉、泡辣椒等调和在一起,成为鱼香原汁,加到炒肉丝里,成了鱼香肉丝;加到炒鸡蛋里,成了鱼香鸡蛋;加到炒茄子里,成了鱼香茄子……咸甜酸辣鲜香让这些烹菜滋味极佳,由于是用做鱼的调料制成的,因此取名为“鱼香”,开创了风靡全国的菜系种类。

鸭脚包PK夫妻肺片

皖南的鸭脚包,挂在干货店里,一串串一节节的,干焦焦黄褐褐。初见此物,问店家怎么吃,老板说:“放在饭上蒸着吃。”寻思那一定把饭也弄成咸咸的了,于是没买。

后来在茶楼喝茶,发现茶食中有它,点了几只煮熟的。颜色红了几分,原来是鸭肠子包裹的鸭爪子,改善了肌理,咬了一口,“带子”松了,里面露出腌制的鸭板爪,上面的“掌心”里,居然包裹着一只细细长长的红辣椒与鸭心。

这东西好吃,骨头骨脑的有嚼劲,咸乡咸香的有卤味,虽是捆绑销售,但各有风味:缠绕的鸭肠子很有韧性,绵绵的咸中带甜;里面的鸭子心肝松而不酥,辣得有滋有味;鸭掌最考验人的咬劲,抓着爪子费力地一边咬一边还需要扯着嚼着,淑女不在人前吃,因为不雅观,可是为了口福,体面不要也罢。

那玩意不是皖南人原创,那是会吃敢吃的广东人发明的,只是,他们的鸭脚包并不腌制,而是直接卤制而成。皖南不仅仅仅是拿来主义者,还发扬光大了:为了保存时间长,吃得更香,将安徽麻鸭的鸭掌取来,在鸭掌内包上一个鸭心与一只小辣椒,然后用鸭肠子密密匝匝地缠上,放在糖、盐、酱油和香料制成的卤水中腌制,腌好后取出来晾干——鸭脚包的加工程序就完成了。需要吃的时候,想吃咸点干点的就蒸出来,想吃淡点软点的就煮出来,咸香筋道,开胃下饭,喝茶佐酒,好吃不贵,真乃佳品。

难怪在外地的皖南人想吃这一口,每回要买几百只,据说鸭脚包做得最好地方是宣城的水阳,连一些美食家都赞不绝口。

夫妻肺片如果顾名思义那就太恐怖了。

中国烹饪协会常务理事、四川省烹饪协会副会长肖崇阳先生曾经写了《夫妻肺片赋》,特有味:“天府一绝,川菜奇葩。夫妻肺片,众口之花。选料讲究,刀工精道。调味独特,搭配适宜。取牛之头皮,上杂之心舌,腴美之肚梁,优质肋条。薄如蝉翼,形如巴掌。汉源“红袍”麻,东山“荆条”亮。黄芹粒粒爽,花仁碎米香。原汁归原味,卤汤浓鲜香。“闪闪”入口两头望,齿牙留香回味长。佐有锅魁更有味,杯盘朝天情张扬。提篮小卖,走街串巷。坐店登堂,紧随时尚。小吃必点,筵席必上。

夫妻肺片店,中华老字号。夫妻立业六十载,今朝发展更风采。味系大众百姓,情播五湖四海。有道是:肺片非肺,味中有味。麻辣鲜香味长;夫妻好合,滋味调和,天长地久情深。美哉夫妻,快哉肺片。”

这首赋,洋洋洒洒两百多字,在成都正宗的夫妻肺片总店大堂墙壁上,如旧日账簿纸的红条栏目中,潇洒的书法竖行写着,不仅介绍了原材料,还写出了色香味及历史渊源。

看见这道菜,更令人胃口大开:火辣辣的中国红,浸润着一大片一大片形形色色的牛杂,好比巴山蜀水的倾国红颜,艳到骨子里却不带一点俗气。还有赭色的牛肝、淡黄的牛肚,灰色的头皮,无一例外地融入其中,披上了色泽红亮的外衣,红油重彩,颜色透亮。加上黑的芝麻,黄的花生,绿的葱花,观之青红碧绿,津河暗涌。夹起品尝,质地软嫩,各有千秋:有的软,有的绵,有的韧,有的脆,与麻味、辣味、香味混合演奏了口味麻辣浓香的交响,麻辣鲜香、软糯爽滑,脆筋柔糜、细嫩化渣,真正是“齿牙留香回味长”,“杯盘朝天情张扬”,直到盘子见底,你才能放下筷子。

可能,就是这种凉拌肺片,给成都一对摆小摊的夫妇以启示了。那是三十年代,丈夫郭朝华、妻子张田正,从提篮挑担卖肺片起家,生意渐渐兴旺。觉得牛心肺不好吃,于是买来牛头皮、牛心、牛舌、牛肚等牛杂,卤煮以后切成大大的薄片,牛肚白嫩如纸,牛舌淡红如桦,牛头皮透明微黄,拌上酱油、红油、辣椒、花椒面、芝麻面等作料,颜色金红发亮,麻辣鲜香,风味独特,价廉物美,比过去的肺片更好吃了,特别受到社会下层百姓的喜爱,顾客云集,供不应求。一些学生娃儿也喜欢吃,见他们夫妻两人共同经营制作,就称之为“夫妻肺片”。

别人问他们的凉菜怎么与众不同,他们说,都是成本低廉的牛下水、杂碎、边角料加工而成的,废片就废片吧。有家小酒店看他们的凉菜下酒最好,让他们在店铺前摆摊设点。客商品尝过以后,大声叫好。问他怎么个好法?他说这废片粑糯入味,麻辣鲜香,软糯爽滑,脆筋柔糜、细嫩化渣,胃口大开呀。于是经常光顾,还送他们一个金字牌匾,上书“夫妻废片”四个大字,远在上海的巴金,身前也喜欢吃夫妻肺片,他的侄儿去看望,总少不了带上这道美食,商人与文人都欣赏,从此名扬开来。

解放后,夫妻俩都进入了成都饮食公司,成为为国营企业的正式职工,单位觉得“夫妻废片”名字不雅,更名为“夫妻肺片”。

但是,少年时候在四川并没有吃到夫妻肺片。

有年清明回乡给父亲上坟,侄儿带路,遇见一个提桶的男人,吆喝着卖“夫妻肺片”,娃娃们都要吃。荒郊野外居然有卖小吃的,拗不过孩子,只有掏钱。男人放下桶,取出秤,秤盘里放了干荷叶,揭开桶上雪白的纱布,舀了几勺子片片,称了半斤,给三根牙签,再一路吆喝着走了。

人走了,川香留下来了,真是香啊,没有汤汤水水,就是正宗川味蘸水拌出来的熟猪心肺牛心片片,味道太诱人了,我情不自禁地与孩子一起消灭了那不小的一包。问起来,大侄儿才告诉我,那是附近农家做的,提到街上走街串户卖,比馆子里做的还干净。

废片不废弃,巧手成佳肴,源于制作精细,所以才质嫩味鲜,麻辣浓香。

熏鱼PK熏肉

中国字很有意思,当“熏”字回归俗作的“燻”字时,它的会意成分更明确了:旁边有火,囱突冒烟,物体变黑,经过时间磨砺保存美味……熏鱼与熏肉都用了这个字,但模样不同,内容不同,味道不同,因为制作方法不同演绎出不同的食品风味,这就是华夏东西方的饮食文化差别。

有个高中同学是回族人,和我特别要好,好到买了包子她吃皮我吃肉馅的地步。她家的菜特别好吃,我很喜欢在她家蹭饭。彼此成家后,更理直气壮去她家过年。她夫妻两都是教师,经济条件不错,菜肴比在她娘家更上一个档次。先上桌的是四个凉菜:兰花干子、八宝菜、皮蛋拌豆腐,还有一碟码得整整齐齐却又长短不一的条块,干干的、细细长长的、烟熏黄中带些褐色,夹起一块,断面微微猩红,一股香气扑鼻,混合着鱼味及醇厚的鲜香,闻之口舌生津,吃起来异香满口,酥到鱼骨头也成齑粉,吃得渣都不吐。问同学是什么鱼做得这么好吃?说这是熏鱼。

鱼不是肉,也能熏着吃?鱼肉松散,如何切成这一条条的?既然是鱼,怎么没有刺?我有一连串的问题,她只是笑笑:“你这马马虎虎的人也想做熏鱼?太麻烦,想吃就到我家来吧。”

我不服气,不因她是回族人,差点说出“没吃过猪肉也见过猪跑”的话来。心想四川的熏肉我是会做的,不就是腌制以后用烟熏么?好办。正好,夫家农村送来条筷子长的咸鱼,我们老家不喜欢这东西,过年有菜,也没弄来吃。

过完年,熏鱼的余香还在我味蕾里萌动,心想何不自己做做?熏鱼和熏肉,只是食材不同而已。那些年月物资匮乏,烧的是一个小灶,于是将咸鱼吊在灶门上,烧火的时候自然有烟熏火燎。看见鱼变成黑炭片子了,取下来,用淘米水刷洗干净,砍成块,然后与熏肉一样蒸着吃。满怀欣喜放进嘴里,满腔悲愤吐出口来——天下怎么有这样难吃的鱼?没有鱼的鲜,只有更咸的味加上烟气,大约那条咸鱼扔进火里烧出来,也比这好吃。

怀念熏鱼,不耻下问,抽时间去同学家取经。听说我做熏鱼的经过她大笑,这才告诉我,熏鱼不是烟熏出来的,而是要经过很多道工序,而且,最好是大青鱼。那年月弄到大鱼亦非容易,大青鱼更难得,那是比较上档次的鱼。所幸,丈夫工作分到水电局,在乡下买鱼方便便宜,工作的第一年,年前就买回来一条十多斤的大青鱼,大得浴池勉强才能放下,剖鱼时把一把菜刀砍成了锯子,弄得卫生间如屠宰场一般充满了血腥味。

看着分解好半尺长一段段的鱼身子,我说做熏鱼,他说做醉鱼,相互都攻击对方的手艺不行,恐怕糟蹋了上好的食材。争论半天,终于和解:鱼头鱼尾烧汤,因为他说“青鱼头尾赛燕窝”,“超级燕窝”只有煮着吃。鱼肉各分一半,我做熏鱼他做醉鱼。

我按同学传授的方法,将鱼肉片下来巴掌大小的一块块的,洗净以后用酱油、姜片熬制的调料浸泡一天一夜,然后取出来放太阳底下晾一天,再放入油锅氽炸熟。丈夫以为这样就可以吃了,却说不怎么好吃,我说才完成一半工序。

油炸好的熏鱼已经有黄亮亮的颜色,但还需要烩制。先准备卤料:用小锅将高汤烧开,放入糖与酱油,加适量的盐,再加进小茴香、八角、桂皮、味精、料酒、葱段、姜片和五香粉煮成卤水,再将炸好的鱼块放卤锅中小火煮熬。待到漫过炸鱼块的卤水慢慢被小火熬干,熏鱼全部吸收了卤水的味道,鱼骨头也酥了,熏鱼就做好了。

第一天腌,第二天晾,第三天油炸烧烩,虽然我一连忙了几天,但终于做出一道美味。而丈夫的那一半青鱼还处于腌制阶段,一周后又需要晾晒几天,然后砍成小块装进坛子里,洒上酒,密封起来,再过一段时间才能吃。所以,吃到他的醉鱼,已经是我的熏鱼连渣渣也不剩的时候了,他的咸鱼只是带点酒味,理所当然地甘拜下风。从那里以后,年年过年都要我做熏鱼,除了自家享用与待客,他总要包一包给他母亲尝尝。

所以,熏鱼在长江下游是过年的一道上菜,普及到千家万户,从南京熏鱼到苏州熏鱼再到上海熏鱼,差别都不大。虽说当初没有冷藏技术,但是咸鱼已经解决了保藏的问题,为什么还要发明熏鱼?都是为了丰富食品的种类。用非凡的创造力,开发出富有诗意的美食,只有热爱生活的人,才愿意费心费时费力不厌其烦地加工,世界却因此充满了感性韵致与地方风情。

四川的熏肉可是货真价实的烟熏肉,在腊肉家族里,它也是首屈一指的好吃。

好吃到什么地步?据说,1972年在周总理招待尼克松的宴会上,一盘烟熏肉让美国总统咂舌;亲见,央视主持人王小丫在电视上坦白:最想念烟熏肉,好吃得很。

这种腊肉,黑不溜秋的模样惨不忍睹,如同烧焦又没烧透的柴禾,初见一定骇然:肉变成这样了能吃吗?怎么不能吃?还是最好吃的——过年的食品中它独占鳌头。大团圆的年夜饭中,腊肉通常是不露面的,只有在年夜饭的残余也消化得差不多了,拜年的亲友上门,一碗豌豆苗炒腊肉才展露英姿:豆苗是翠绿翠绿的,腊肉皮子是金黄金黄的,腊肉肥肉是昕白昕白的,腊肉瘦肉则金红金红的。艳丽的颜色,带着熟食动物植物的香味,在人间世俗的烟火中腌制过、风吹过、日晒过、烟熏过、火燎过、热炒过,熟了切开,肌红脂白,怎么能不奇香扑鼻、满桌惊艳?!

翠森森的豌豆苗,只取豌豆苗两寸那么长的芽尖,叶茎都能滴水,叶尖卷曲如少女的发丝,沾染了腊肉的汁水,更显得绿油油的亮丽,如新嫁娘一般可人。夹一筷子,放入嘴中,鲜嫩嫩的,清香香的,如同咀嚼着春天甘甜的气息。

黄亮亮的肉皮如月牙一般,脆脆的,韧韧的,可以在齿间反复纠缠,也能在舌尖久久生味。肥肉透亮,见不到油鼓鼓的脂肪,水灵灵的不再腻人,吃起来,如吃带着咸鲜的梨膏;透过腊肉的肥肉片,可以看见红的精肉更漂亮,丝丝缕缕都带着烟香,紧如筋板,嚼起来比干牛肉更有筋道,怎一个鲜美了得!

这种腊肉,就是川香特有的烟熏肉,就叫川味腊肉吧。看一家人是否殷实,看他们家挂了多少腊肉;看一家主妇是否能干,品他们家的腊肉味道如何——只有那种不咸不淡,不肥不瘦,不油不腻,带着奇香的烟熏肉,才能评判主人家的手艺。

即使不炒豌豆苗,还可以炒大蒜苗、炒青椒、炒蒜薹……哪样都好吃,你就当心舌头吧——别咬到了。之所以人们喜欢炒这些绿色蔬菜,都是为了在黄色的、白色的、红色的带皮腊肉中点缀绿意,更清香,更美味。其实,什么蔬菜也不炒,不放任何作料,单独切成片子,放在饭锅上清蒸,将一锅饭也点化出了香味,直接煮一锅腊肉饭,美得你多吃两大碗。

烟熏肉的香,为什么称之为奇香呢?与其他咸肉相比,前期的腌制都差不多,后期处理却大不相同了——也可以说,最难做的腊肉也是烟熏肉,如孙悟空在太上老君的八卦炉里一般,不经过七七四十九天烟熏火燎,猴子不能炼成火眼金睛,腌肉也不能达到那种深入肌理的香。

腊月里杀猪后,农家把肉剁成一条一条的,用粗盐、花椒面、山胡椒粉、桂皮粉、橘皮粉抹匀,腌制一周左右,晾干后挂起来,讲究的人家专门有熏肉的小房间,房中间的地上挖有一个大坑,里面放着山胡椒、花椒、肉桂、松枝、翠柏、檀木等树枝,一起点了,不起明火,浓烟带着幽香袅袅升起,千熏百烤一两个月,天长日久,将猪肉上下表里薰个透彻,其中的厚油已经滴了,其中的水分已经干了,经久不坏,不会变质,不会腐臭。“腊”字是个会意字,拆开来,“月”是肉,“昔”是时间长,“腊肉”顾名思义,也就是能长时间存放的肉。四川盆地以阴雾为主,腌制的咸肉要想风干晒干都不容易,开春气温迅速升高,肉质很快就会变坏。所以四川人摸索出以烟熏的方法,使肉中水分加快挥发,罩上一层防潮防菌的烟尘,这样歪打正着,口感特别的腊味,给人类味蕾养形成顽固的记忆,随着走出巴蜀的人代代相传的饮食基因,相邻省地即使没有从四川人那里传承,人类的思维认知方式也有一定的共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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