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发布时间:2020-06-28 21:07:58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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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庄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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入土不安

入土不安试读:

楔子

一阵尖锐剧烈的疼痛从他的小腹传来,如此突然,如此迅猛,令他猝不及防。

他本能地睁开眼睛,眼前却是一片黑暗。他什么也看不到。黑暗中,他被死一般的寂静所包围,他能清晰地听到自己的心跳声——扑通!扑通!扑通!

他大口大口喘着气,却发现呼吸异常困难。他下意识地大声惨叫了一声,屋里的灯光骤然大亮。突然出现的那道光亮,像一支钢针一般刺入了他的眼睛,他的瞳孔遽然缩小。他赶紧闭上眼睛,想要回避这突如其来的刺痛感,但小腹的疼痛旋即又让他恢复了清醒。

他想站起身来,这才发现自己的双手双腿都被牢牢地捆绑在了床的护栏上,手腕脚腕都被勒出了红色的印迹,传来刺骨的疼痛。清醒之后感觉到的疼痛,正沿着神经系统迅速传导到他的大脑皮层,令他再度发出了一声痛苦的呻吟。

他努力挣扎着睁开眼睛,当适应了房中的光线后,他看到了那个人。

那个人站在他对面,穿着一袭黑衣。他的一双眼睛如鹰隼一般,此刻正阴鸷地望着床上这个被束缚着的人。“你是谁?你要干什么?!”床上的人痛苦地大叫。

床后的黑衣人冷笑,什么都不说。

屋里的一隅发出一阵尖锐的啸叫声,是汽笛在鸣叫。床上的人竭力扭头向发出声音的地方望去。床边有张木桌,桌子上有个电水壶,水壶的嘴上套着一只小口哨。此时口哨正欢快地鸣叫着——是水烧开了。“你是谁?你要干什么?!”床上的人再次痛苦大叫。他朝身体最疼痛的地方望去,当他看到自己的小腹被划开了一条长口子时,顿时惊讶得说不出一句话来,只能张开嘴呆若木鸡地望着那道丑陋不堪又触目惊心的伤口。

殷红的鲜血正汩汩地从伤口中涌出来,丝毫没有停顿的迹象。他发出绝望的惨叫,他不知道自己究竟遇到了什么事。

黑衣人再次冷笑,然后转身打开了电视。电视节目正在播放着一场现场摇滚乐音乐会,一个奇装异服、身材瘦弱的歌手在屏幕上嘶声绝望地吼叫着:“面对死亡,我们能做什么?能做什么?能做什么?!”

台下的观众挥舞着手臂异口同声地高声答道:“什么也不能做!什么也不能做!什么也不能做!”

黑衣人微笑着调高了电视的音量,摇滚乐的声浪掩盖住了床上的人传出的痛苦号叫。

声浪中,隐约听到黑衣人一字一顿的问话:“你,相信最后的审判吗?”

最后的审判?什么是最后的审判?

电视传来的声浪中,歌手正声嘶力竭地吟诵着一句歌词:“我们每个人都有罪!犯着不同的罪!”

床上的人,拼命地摇头。他的额头渗出了汗液,他焦急地扭动着身体,但却无济于事,绳索实在太结实了。他越挣扎,绳索就捆绑得越结实。

黑衣人叹了一口气,缓缓地开始说了起来。他的语速很慢,语调很古怪,像是在吟唱着一曲古老的歌谣,又像是在朗诵着一首离奇的诗歌。“很多人认为,人死之后,都会接受一场最后的审判。人在这辈子里做过什么坏事,都会被来自天庭或者来自地狱的判官翻出来,一条一条全都记录在案。无论你是勾引过别人的老婆,还是幼年时踩死过一只蚯蚓,甚至就连没有搀扶老太太过马路诸如此类的事都会被记录在案,成为最后判决的依据。而最后的判决则可以决定一个人死后,究竟应该进天堂还是进地狱。不过,我却一直认为,人死之后就变成了尘土,湮没在宇宙之中,化为乌有。最后审判来得太晚,早就于事无补了。如果最后审判能提前到人活着的时候,那该多好?”

黑衣人将手中的一柄柳叶刀搁在了电水壶旁——柳叶刀的刀刃上还滴淌着尚未干涸的鲜血,想必刚才他就是用这柄刀划开了床上那个人的小腹吧。

床上的人又发出了一声痛苦的呻吟。黑衣人的脸上似乎露出了一点愠意。他又拾起柳叶刀,走到床边。他扬起刀,利刃在空中划过一条优雅的弧线——手起刀落,鲜血涌出。

摇滚乐的声浪中,床上的人发出了一声号啕,但随即变成了呜咽的含混声音。

他当然再也发不出一点声音!因为——刚才那一刀,深度恰到好处,虽然划过了他的颈项,却并没割断他的喉咙与气管,但他的声带却遭到了极大的摧残,令他再也无法说出一句完整的句子。

他上气不接下气地呼吸着,沉重的喘气声在这密室里回响着。

黑衣人满意地冷笑着,当他再次回到床边的时候,手上的柳叶刀不见了,取而代之的是一根针,针孔里还穿着柔韧的线。黑衣人俯下身来,抚了抚床上那人的脸颊,然后扬起手,重重地给了他一耳光。床上赤裸着身体的受害人恐惧地挣扎着,却丝毫动弹不了,嫣红的鲜血从颈子里涌出来,慢慢地淌到雪白的床单上,床单上仿佛出现了一朵朵妖艳的红色蔷薇。

黑衣人狞笑着亮出他手里的针线,然后一针扎进了床上那人的颈项里。他不是要用针杀死面前待宰的羔羊,而是要用针线缝合刚才被柳叶刀切开的伤口。这样做的唯一的目的就是——不让受害人太快地因为失血过多而昏迷。他想让羔羊继续保持清醒,他就可以更好地玩弄手里的猎物了。他就像玩弄老鼠的猫,但是他自己却觉得自己更像是主宰一切的神。

床上的人扭来扭去,但因为四肢被固定住了,所以只能看到他白花花的肚子在床上微弱地颤抖着。他的每根汗毛都竖了起来,颈项伤口处渗出的鲜血与汗液混在一起,变成了极为刺眼的污黑颜色。他满眼恐惧,因为他知道,对他的残酷杀戮,这才刚刚开始。

就在这个时候,床上的人听到了一种奇怪的声音,是气泡破灭的声音。他不知道这声音是什么发出来的,但他却看到凶手的眼里露出了异样的神情。那是一种充满了渴望的残忍的神情。突然间,受害人明白了这声音是什么——那是水在燃烧沸腾后,发出的声音。

黑衣人慢慢地说:“给我一个不杀你的理由!”

床上的人说不出一句话,喉咙继续发出含混不清的声音。

黑衣人自言自语地说:“哦,你一定是想说,你上有八十岁的老母,下有八个月的婴儿吧?真没趣,太老套了。要是你说还想看马上就要开始的欧洲冠军杯决赛,巴萨与曼联对决,也许更能打动我。”

他缓慢地从身后拿出一样东西,冷冷地看着床上的人。

——那是一把钢针做成的刷子!

他要做什么?“呜呜呜——呜呜呜——”桌子上的电水壶欢快地叫着,像是在吹奏着一首安魂曲。

黑衣人又笑了。

他的目光落到了墙上,那里贴了一张褪了色的图画,上面画着被钉在十字架上的耶稣。耶稣目光安详,穿了一件血迹斑斑的白色长袍,垂着的头上插着刺。

嗯,这曲调更像是一首魔鬼撒旦的催眠曲。

他也欢快地吹起了口哨。第一章不可思议的巧合?!

01“太棒了,真是绝妙!匪夷所思!”

宽屏电脑液晶屏幕前,陈子言突然不由自主地笑了起来。他看着自己刚在文档里敲出来的一段字,咧开了嘴,脸上露出得意的神情。他伸出双臂,将两手手指交叉在一起,使劲一捏,顿时骨节间响起了一阵轻微的噼里啪啦的声音。

这是陈子言的习惯动作,他只有在最高兴、最兴奋的时候,才会做出这样的举动。

在他面前的电脑屏幕上,打开着一个WORD文档,上面是他刚写好的一段文章。

这是一篇很精彩的惊悚小说,刚开了个头,但整个故事的框架已经在陈子言的脑海里形成了。汹涌的创作激情令他无法掩饰心中的激动。

陈子言猛地站了起来,也不管这时已经是午夜三点,径直拉开了书房的门,走到客厅里抓起了电话。

电话是打给冯舒家里的。冯舒是陈子言在出版社的责任编辑,陈子言所出过的三本书,全是冯舒帮他出版的。虽然那三本书卖得并不怎么样,陈子言也始终是个半红不黑的惊悚小说作家,但冯舒还是一直对陈子言充满了信心。拿冯舒的话说,他相信陈子言有朝一日一定可以写出一篇能创造销量神话的畅销书,到了那个时候再借东风重新加印以前这三本书,同样可以为出版社带来利润。这也是冯舒为什么会力排众议,帮助陈子言出版那三本算不上出色的惊悚小说的原因。

一接通电话,陈子言就兴奋地大叫:“老冯,是我,陈子言!”

对于陈子言在凌晨打来的电话,冯舒显然有些不太高兴。电话那头传来他疲倦不堪且暗含愤懑的声音:“老兄,你知道现在是什么时候吗?现在是凌晨三点!我可不敢和你这样的专业作家相比啊,明天你可以睡一白天的觉,我可得去上班!明天晚上还要熬夜看欧洲冠军杯决赛呢,你让我睡一会儿安心觉行不行?”

陈子言按捺不住心中的兴奋,他没有理会冯舒的抗议,自顾自地对着电话话筒大声说:“老冯啊,你一直期待的惊世之作就要诞生了!我构思了一个完美的惊悚小说,写出来肯定可以让人大吃一惊的!”他的声音里蕴涵着无比的激动。

冯舒却不耐烦地说:“老兄,我实在是太困了。每次你都说自己构思出了惊世之作,但每次都让人失望。”但他很快意识到了自己的回答会让陈子言失望,连忙补充了一句,“好吧,还是老规矩,你把梗概和样章发到我的邮箱里吧,明天上班我再看。”

说完后,冯舒“啪”的一声挂断了电话,听筒里传来“嘟嘟嘟”的忙音。

陈子言有些尴尬,冯舒不冷不淡的话语,令他觉得自己仿佛被迎头浇上了一盆冰水。但他还是拿出手机,发了条短消息给冯舒。他想,现在冯舒的手机一定是关着的,不过明天一大早他只要开了机,就一定可以看到。

短消息上写的是:“明天下了班,咱们见个面,我给你讲讲这个构思。”

没想到,只过了几分钟,冯舒就回了短消息,他竟没有关机。“老兄,明天深夜有欧洲冠军杯决赛,下班后我得先回家睡一觉,我可不想和你谈什么梗概。”

陈子言眼珠转了转,赶紧又发了一条:“老冯,我知道一家茶楼有包房,可以一边看球一边聊天一边打麻将。我再多约几个人,大家一起看球才热闹嘛。”

消息发送完毕后,陈子言坐到了电脑旁,将那文章的梗概与正文的第一节一起打包发给了冯舒。邮件刚发送出去没几秒,他就收到了冯舒的手机短信:“I服了YOU,OK,晚上见。不过,我不AA,你买单。”“没问题!”

陈子言咧开嘴,再次发出了得意的笑声。

接下来,陈子言又把同样附有梗概与正文第一节的邮件,发给了两个信得过的文友,并留言让他们看了之后给点意见。然后他才简单洗漱了一下,脱去衣裳,像只猫一样无声无息地钻进了卧室。

卧室里,唐忆菲蜷缩在薄棉被下沉睡着,在她的臂弯里,有一只同样沉睡着的白猫。覆盖在她身上的棉被,隐隐约约勾勒出了一条优美且吸引人的曲线。唐忆菲的睡姿有几分像猫,慵懒中透露着无法遮掩的性感。她的身体随着呼吸缓缓地起伏着,长发垂至床沿,如瀑布一般,柔顺光滑。

浓密的睫毛下,唐忆菲的眼睑正在微微颤动着,或许她正做着一个隐匿在内心深处的美梦吧。

陈子言用手拨开了唐忆菲臂弯中沉睡的白猫,白猫抗议地喵了一声,不满地跳下了床。唐忆菲骤然惊醒,看到身边的男友后,她喃喃地问了一句:“你写完了?现在几点了?”不过,不等陈子言回答,她又翻转身体,再次陷入了沉睡中。

陈子言笑了笑,躺在唐忆菲身后,一把揽住了女友的腰,不住地用腮边的胡茬去摩挲女友光洁的后背,他整个身体也紧紧地贴在了女友后背的肌肤上。

这是他求欢的暗号。不过,唐忆菲却不为所动,她不耐烦地转过身推开了陈子言。“困死啦,子言,你别闹啦。”唐忆菲半闭着眼睛喃喃地说。

陈子言耸耸肩膀,悻悻地躺到了一边。他实在是睡不着,脑海里全是刚构思好的情节,汹涌激烈的故事冲突在胸中激荡,令他的心里像是充斥着一团令人毛骨悚然的火焰。

这是一个关于连环谋杀案的令人不安的故事。

陈子言在这个故事里,安排了一个性格阴鸷的变态杀手,自诩为救赎灵魂、执行最后审判的大法官。他在城市里寻找犯下罪行却逍遥法外的恶人,用最残忍的方式,亲手对其处以极刑。

文章的一开篇,陈子言就用大段大段的浓重笔墨,渲染了一场密室里的血腥杀戮。一个黑衣人囚禁了受害的男人,用一种最残酷的方式亲手杀害了他。陈子言相信,别人一定想不出这种变态到极点的杀人方式,他不禁为自己的构思叫好不已。

真如冯舒所说的那样,他过去也曾多次以为自己构思出了惊世之作,但每次都在出版社的选题会上被批驳为“老套、无新意、不予采用”。但这一次,他真的认为自己想出了一个天衣无缝的绝妙题材,他一定会让冯舒折服的!

陈子言在床上扭来扭去,创作的欲望已经让他无法入睡了。直至天快亮的时候,他才觉得眼皮又酸又涩,这才闭上眼睛,准备美美地睡上一觉。就在他快要睡着的时候,他又突然睁开眼睛,推醒了身边的唐忆菲。

唐忆菲睡眼惺忪地抱怨:“子言,你干吗呀?人家要睡觉。”

陈子言讪笑着说:“今天晚上我要和朋友去茶楼看球。欧洲冠军杯决赛,凌晨两点四十五开战,我不在家里吃晚饭了。”

唐忆菲似乎清醒了一点,说:“凌晨两点四十五才开战,你晚饭也不在家里吃?”

陈子言答道:“呵呵,我和几个朋友先在茶楼里打麻将,再一直熬到比赛开始。”“哪些朋友啊?”“还不就是那些人,冯舒、我、三皮与小雯。”“比赛是哪里对哪里?”“巴萨对战曼联!一场不容错过的决战!”说到球赛,陈子言又有些兴奋了,但唐忆菲只是“嗯”了一声,便又响起了轻微的鼾声。

她又睡着了。

02

三皮大名张天波,“波”字可以拆成三点水与一个“皮”字,所以相熟的朋友都管他叫三皮。

此人身材魁梧,酒量极好,嗜辣如命,因此脸上长满了密密麻麻或大或小的疙瘩——这是他大学时代不停用手指挤压青春痘而留下的永久痕迹。三皮是陈子言读大学时的同班同学,毕业后进了市里的一家报社,几年后已经混到了副刊部主任。

陈子言在三皮的手里发过不少城市笔记与心情随笔。虽然这种豆腐干一般的短文,一篇只能得到几十块钱的稿费,但三皮对他这老同学的稿子来者不拒,再加上陈子言一稿多投,一个月下来,他也能多上几百块钱的收入。

蚊子虽小也是肉嘛。

而冯舒,也正是三皮介绍给陈子言认识的。

小雯是情感文的专栏写手,时尚女孩,擅长闺房隐私话题这类游走于情感故事与色情小说之间的文章。小雯是她的笔名,她真正的名字叫王兰,一个俗到不能再俗的名字。她很痛恨别人叫她的真名,这也总会让她想起自己的家乡——那是一个偏僻的山村,父辈终日面朝黄土背朝天,辛苦经营着一亩三分地,可到了年终的时候,除去农药、人工,竟什么也留不下。

小雯恨极了那个地方,所以自小就刻苦学习,终于考到了大城市读大学。自从她出来后,就再也没回去过。能挣钱后,她每个月都会给家里寄钱,却怎么也不愿意接父母到城里来玩。她担心土里土气的父母会给她丢脸,影响她那时尚女孩的形象。

家乡的山村,对于她来说,是记忆深处的一个噩梦——是的,她一定要忘记那个噩梦。

三皮与小雯都是陈子言信得过的好朋友,他刚完成的提纲与文章的第一节,就是发给了这俩人看的。

有小道消息称,小雯是冯舒的绯闻女友,不过他们两个从来都没承认过这一点。

当然,他们也没否认。

这世道,本来就流行暧昧嘛。

反正陈子言、三皮、冯舒和小雯聚在一起打麻将的时候,这对男女总是不断地说些挑逗的露骨的暗语,牌也是互相喂来喂去的。

这四个人,正是一群玩惯了的麻将搭子。每逢周末,他们都会聚在一起玩上一个通宵。所以天亮后,陈子言通知三皮与小雯晚上有活动,可以一边玩牌一边观看欧洲冠军杯决赛时,这两人立刻就答应一定准时到来。

陈子言补了一上午的觉,下午一醒来,就忙着给冯舒打电话,提醒他别忘了赴晚上之约。不过,冯舒的手机关机了,无论怎么打都打不通。也许他的手机没电了吧,陈子言只好做这样的猜测。

而当陈子言把电话打到冯舒的单位去时,却听冯舒的同事说他今天请了病假,根本没去上班,家里电话也没人接。谁知道这家伙在搞什么鬼?难道是为了熬夜看球赛而养精蓄锐,甚至关了手机、拔了家里的电话线吗?

陈子言只好无奈地发了几条短消息给冯舒,希望他开机的时候可以看到。

但他心里仍有些隐隐的担心,害怕晚上的聚会冯舒会放他鸽子,所以一整天他都觉得忐忑不安。下午起床后,唐忆菲早就离家上班去了,他一个人待在家里,打开电脑点开WORD文档,却也静不下心来,无法潜心写作。

终于磨到了下午五点,陈子言又打了个电话给冯舒,却还是没人接。于是他只好无奈地发了条短信给唐忆菲,说他出门了,晚饭让唐忆菲自己解决。

出门时,屋外的天气很好。尽管只是初夏,但街上的女孩已经纷纷换上了裙装,看着这些打扮清凉的女孩,陈子言的心情也变得好了很多。

六点整,陈子言准时来到了那家叫做“皇马之星”的茶楼。听名字,就知道这是一家球迷茶楼,而且老板肯定还是皇家马德里的铁杆球迷。只可惜,这赛季皇马“四大皆空”,一项冠军也没拿到手,想必这位老板一定很失落吧。

虽然比赛要凌晨两点四十五才开始,但这个时候茶楼大堂里已经坐了三三两两的球迷。过了一会儿,三皮与小雯就衣着光鲜地来到了这里。球迷茶楼也同样有饭菜服务,他们一边吃饭,一边等冯舒,可直到他们酒足饭饱,冯舒还是没有来。

打冯舒的电话,始终是关机。

陈子言心里有些不安,毕竟今天的牌局是他邀约的,要是冯舒放鸽子,三皮与小雯不仅要咒骂冯舒,同样也会责怪他的。

七点的时候,小雯终于忍不住拍着桌子问道:“冯舒这家伙到底来不来啊?”

陈子言无奈地摇摇头,说:“谁知道啊,他的电话老是关机,根本联系不上他。”

三皮耷拉着眼睛,一边挤着脸上的脓疮,一边没精打采地说:“我靠,今天还玩不玩啊?要是没牌打,我就回家看球去。”“在家里看球哪有什么气氛?我们几个朋友一起看,喝起彩来也有劲多了。”陈子言笑着说。

三皮却耸耸肩膀,说:“在家里,我可以躺在床上看,看着看着睡意来了,我还能马上一按遥控板,闭上眼睛就能睡觉。在包房里看就没那么舒服了,看完后还得打车回家……唉,要是冯舒在,还能打打麻将,我打麻将熬夜的本事,可比看球熬夜的本事厉害多了。”

小雯试探着问:“说不定冯舒因为工作上的事给耽误了?做编辑工作就是这样的,三皮你自己也是编辑,不也常因为工作而失约吗?”“嘁,别人不了解冯舒,咱们还不了解他吗?我是报社编辑,要连夜排版的。而冯舒是出版社编辑,又哪来那么多的夜班可加?如果我没猜错,按他的个性,他肯定又是以讨论稿件为名,邀约文学女青年到他家里去,然后,讨论的重心就从书房转移到了卧室。”三皮不由自主地发出了哧哧的猥琐的笑声。他口无遮拦,显然是忘记了在江湖传闻中,小雯与冯舒是一对。

小雯也笑了,她似乎并不太把冯舒这个绯闻男友放在心上,看来江湖传闻也不是那么准确。停住笑后,小雯捋了一下漂染成橘色的头发,偏过头来问陈子言:“老是这样三缺一可不是办法。要不,我先叫个朋友来顶着?”

陈子言把手指间的烟头摁在了烟灰缸里,沉吟片刻后,说:“好吧,就这样,你先叫个人来玩着。要是冯舒来了,我们就玩接力,谁出了冲,谁就休息一把。”

小雯拿出手机,拨出了一个号码。

半个小时后,一个二十多岁面皮白净的年轻男人坐到了他们的对面。

这个年轻人叫莫风,衣着考究,留着一头柔顺的长发,很有艺术家的气质。仔细嗅一下,还能闻到他身上散发着一股淡淡的男士香水的气味,很是优雅。

小雯介绍说,莫风是她的朋友,是一位出色的摄影师,还精于化妆。莫风成立了一个婚纱摄影工作室,在网上承接新婚摄影业务,以构思精巧收费便宜而著称,生意还很不错。

小雯笑着对陈子言说:“你和唐忆菲结婚的时候,就可以请莫风来为你们拍一套婚纱摄影。莫风的品味与摄影风格都很独特,拍出的照片绝对令你满意。不过,你要早点预约哦,人家莫风的档期已经排到几个月后了。”

也不知道小雯的介绍到底有没有夸张,听到这话的时候,莫风脸上立刻露出了羞赧的微笑。“打折吗?”陈子言好奇地问。“当然!你们是小雯的朋友,我不仅打折,还送礼物。送水晶相框,外加精美情侣T恤。”莫风客气地答道。“那还真不错!”陈子言的心情顿时大好。

三皮也插嘴问道:“莫风,你在哪里读的大学?是美术学院吗?学的就是摄影专业?”

莫风神情微微一变,答道:“我在美术学院读书时,学的是雕塑专业。可惜这专业一毕业就等同于失业,所以我干脆就做了摄影师。”他顿了顿,又补充了一句,“放心好了,我的摄影技术比雕塑技术还要棒,曾经在本市摄影双年展里拿过奖的。”“呵,厉害,厉害!”陈子言赞道,“以后我在写作中或许常常会涉及一些关于美术方面的题材,给我留个电话号码吧,到时候我有问题就请教你。”“没问题!”莫风再次露出羞赧的微笑,并礼貌地向陈子言与三皮递去了名片。

寒暄之间,四个人走进了茶楼包房。一看到自动麻将机,大家就算与莫风不熟,自然也有了共同语言。莫风的牌品颇好,不骄不躁,赢了说声不好意思,输了则淡然一笑,又重新开始新的一把牌。没一会儿,这个面色白净的文弱男子就博得了陈子言的好感。

也别说,莫风的手气很好,成了当晚的大赢家。小雯小赢了一点,而陈子言和三皮则成了送财童子。

接近午夜的时候,陈子言打开包房里那台二十九寸的大彩电,体育节目里已经开始了欧洲冠军杯决赛的预热。就在这个时候,他听到手机“滴滴滴”地响了起来,是收到了短消息。

这条短消息竟是冯舒发来的,只有寥寥几字:“你们还在茶楼吗?”

这让陈子言有点生气——这家伙,打麻将的时候不来送钱,偏偏要在球赛快开始的时候才跑来凑热闹。但冯舒毕竟是自己的责任编辑,所以陈子言还是客气地回了一条:“皇马之星茶楼三号包房。我们都在,不过你来晚了,今天得让你买单。”

消息很快就回过来了,只有一个字:“好。”

在付钱的问题上,冯舒从没有这样爽快过,这不禁让陈子言有了些隐隐的不安。为什么会有不安的感觉?这不安的感觉来自于哪里?就连陈子言自己都说不清楚,反正他就觉得有点不对劲。

半个小时之后,有人在敲包房的木门。“笃笃笃——笃笃笃——”

应该是冯舒来了吧。

陈子言拉开了木门,却诧异地看到门外站着一个三十岁左右的强壮男子,手里夹着一个黑色的皮制公文包,眼神炯炯地望着他——这眼神给陈子言的感觉很不好,太锐利了,太直率了,他总觉得这样的眼神会刺穿他的五脏六腑,让他感到毛骨悚然、不寒而栗。

这个男人是谁?陈子言不禁心生疑惑。“请问,您找谁?”陈子言很客气地问向门外这个陌生的健壮男子。

陌生人开口问道:“请问你是陈子言吗?你应该是冯舒的朋友吧?”

陈子言疑惑地点了点头。

陌生男人张开嘴,露出一排很干净的白色牙齿,慢慢说:“你好,我叫周渊易,是一名警察。”他扬起了手,手里拿着一只精巧大气的商务手机。

陈子言立刻认出那是冯舒的手机。

他心中那不安的感觉,突然变得更加炽盛了。

03

对于潘老太太来说,这肯定将是她记忆中永远无法磨灭的一天。

潘老太太在城郊结合的偏僻地带,自建了一幢独门独院有围墙的小平房,用于出租补贴家用。这间房,她租给了一位姓冯的先生。签合同的时候,潘老太太清楚地记得,这位冯先生名叫冯舒,看模样是个文化人。

租房时,冯舒曾坦率地告诉潘老太太,他在本地一家出版社供职,自己在城里有房,租下这间房只是为了找个写作时不被人打扰的清静地方。

潘老太太起初是乐意将房子租给这样一个文化人的,但事实上只过了一个月,潘老太太就对冯舒租房的目的产生了怀疑。她每天都会在吃完晚饭后出门遛弯,遛弯时也常路过自己的这间出租屋。潘老太太偶尔碰见过冯舒几次,每次冯舒身边都带着不同的妖艳女人。而且冯舒从来不在出租屋里过夜,再晚都会送走女人,然后自己一个人独自回城。

潘老太太不禁怀疑,冯舒租房的目的根本就不是为了方便写作,而是为了寻花问柳——这里地处城郊,治安环境复杂,附近就有不少行色可疑、出卖色相的不良女子。

潘老太太也给自己的子女提到过这个问题,想等租约满了之后就把冯舒赶走,她可不想把房子租给一个肮脏的嫖客。

但子女却告诉她,越是文化人,私生活越是混乱不堪。他们估计冯舒是出版社里负责小说筛选工作的编辑,或许不少文学女青年为了实现自己的梦想,会主动或半主动地投怀送抱。而像他这样的人不会是嫖客的,他们只喜欢良家妇女。这种愿打愿挨的事,可没警察来管,所以将房子租给冯舒,肯定不会引来警察的过问,完全不必如此大惊小怪。

冯舒租房时,曾经提出了一个额外的要求,希望房东老太太能够每个星期去那间房里打扫一次卫生。虽然潘老太太并不想这么做,但看在冯舒每个月愿意多付两百块钱的分上,她也只好委屈自己一下了。

今天正好是潘老太太去出租屋里做清洁的日子。

本来应该是上午去的,但清早的时候,潘老太太接到冯舒打来的电话,说他要回屋来办点事,让她晚上再去做清洁。潘老太太当然知道冯舒要回屋来做什么——除了带来历不明的女人回屋里来快活,他还能干什么?

吃过晚饭,潘老太太又看了一会儿电视。某个卫视台正在上演一部韩剧,三集联播。一打开电视,潘老太太就被剧情吸引住了,也只有韩剧这种不用动脑筋就能看懂的电视,才能让她老人家一直死死地坐在沙发里不愿起身。一时之间,她便把给出租屋打扫清洁的事忘得干干净净了。

直到深夜十一点多的时候,潘老太太才突然想起这茬儿来。本来这么晚了,她也不想去做清洁了,但她是个做事很认真的人,想到自己既然曾经答应过冯舒,不去一趟心里实在是难受得慌,恐怕连觉都睡不好。

为了能睡个好觉,她还是连忙关了电视,带着钥匙,迈着碎步来到了出租屋。

和往常一样,她先敲了敲门,里面并没有人答应。看来冯舒已经离开了,于是她放心地打开了大门。

门一开,屋里就有一股浓郁的腥臊之味立刻扑面而来,这突如其来的怪异气味熏得老太太脑子发胀。

怎么回事?是冯舒与来历不明的女人快活之后,在屋里留下的秽物散发出的气味吗?

潘老太太不由得感到一阵阵恶心,在心底暗骂着冯舒无聊、无耻。就在这时候,她忽然听到从屋里传来了奇怪的声音。“呜呜呜——呜呜呜——”有点像电水壶烧开水后发出的欢快声响。

难道是冯舒离开后忘记拔下电水壶的插头了?这人怎么这么不小心,难道他不知道这样做很危险吗?随时会引起火灾的!看样子就算冯舒多给两百块,租约满了后也不能再把房子租给他了!

潘老太太一边咒骂着冯舒,一边打开了屋里的日光灯。

就在屋里变成一片光亮的时候,潘老太太看到了一地的鲜红液体,骚腥的气味就是从地上散发出来的。

几乎与此同时,潘老太太看到了屋里床上躺着的一样东西。当她一看到床上的怪异玩意儿,便立刻吓得瘫倒在地上,心脏突突突地乱跳着,几乎要从嗓子眼儿里冒出来了。极度的惊惧几乎令她无法承受,她两眼翻白,便晕倒了过去。

等她再醒过来的时候,便立刻飞快地爬了起来,然后连滚带爬地冲出屋子。一看到路边的行人,她就歇斯底里地大声叫道:“救命啊——救命啊——杀人了——杀人了——”

叫完后,潘老太太便两眼一黑,又一次晕倒在了路边。

警察很快就赶到了现场,在屋里启出了一具尸体。

身为本市刑警大队副队长的周渊易,称得上身经百战,什么样的骇人场面没经历过?但这一次,当他走进这间偏僻的小屋后,看到屋里的场景,也禁不住紧蹙眉头,胃里不停地翻腾着,喉咙里也直冒酸水。他深吸了好几口气后,才压抑住了呕吐的欲望。

这是他从来没见过的恐怖场景,甚至在想象世界中都未曾出现过。

据房东潘老太太说,死者是一个叫冯舒的出版社编辑。询问了出版社,社里的确有这么一个人,而且今天请假没去上班。

可惜不能让出版社的人到现场来辨认尸体,确认死者的身份。因为——屋里床上躺着的,已经根本称不上是尸体了,而是一具森森白骨。白骨上还粘连有血肉,床上到处散布着呈碎肉状态的人体皮肤与肉渣。这些人体组织与散落一地的死者毛发交缠在一起,令命案现场显得异常恐怖。

屋中充斥着的血腥气味,更为现场增加了一丝迷离的气息。

面对血泊中的一具白骨,就算是最亲密的朋友,也无法辨认出骨架的主人是谁了。

——这简直就是只有在噩梦中才能出现的恐怖场景!

在潘老太太的出租屋里,周渊易注意到法医小高正戴着白手套,从床下拾起一个奇怪的东西。他正仔细地端详着,脸上露出了古怪的神情。

那是一柄刷子,粗看上去和一般的毛刷子没什么区别。但仔细一看,周渊易就发现刷子的齿,全是钢制的,而且齿头极尖利,如一根根密集的钢针。刷子的齿上,还粘连着许多血糊糊的肉丝,正滴淌着黏稠的血液。

小高打量着这柄钢刷子,脸色变得极为凝重。

周渊易走上前去,好奇地问:“这刷子是用来干什么的?”

小高撇撇嘴,想要做出一个微笑的动作,可却笑得比哭还难看。他答道:“如果我没猜错,床上那些破碎的人体组织,应该就是这柄钢刷子一手造成的——也就是说,凶手是用刷子将死者身上的肌肉组织、内脏器官一丝丝、一缕缕地刷下来的!刷到最后,就只剩下了这么一具白骨!”

刹那间,周渊易又想呕吐了。

在他的脑海中浮现出了一幅恐怖的画面,一个看不清面孔的男人,正背对着他的视线,手里举着一柄钢刷子,朝身前躺着的人挥下去。凶手能如此冷静地做出这么残忍的勾当,他当时会冷笑吗?他当时会慢慢欣赏眼前的这幕恐怖活剧吗?

周渊易不愿再想下去了。他不知道需要怎样的仇恨,才能让凶手对死者做出如此变态残忍的举动。

不过,从某种意义上来说,这对警方倒也未尝不是一件好事。

只要逐一排查死者的仇人,看谁对死者的怨仇最深,谁就最有杀人的嫌疑。

周渊易强忍住呕吐的欲望,问小高:“你能看出凶手是在杀人前还是在杀人后,使用这柄钢刷子的吗?”

小高耸耸肩膀,无奈地说:“仅从死者现在的模样来看,我根本分析不出来,毕竟我们只在这里找到了一具骨骸。不过,依我看来,凶手如此变态,极有可能是活生生地把血肉从活人身上剐下来的……”“靠!”周渊易的嘴缝里只迸出了一个字。“死者是什么时候遇害的呢?”周渊易又提出了下一个问题。

小高无奈地答道:“现在尸体都成这个样子了,所有的皮肤都遭到了破坏,无法提取尸斑样本。骨架的活化反应明显,我只能说,死者是在二十四小时内遇害的,但无法精确到某一时段。”

周渊易转过身,询问其他同事:“附近的人,在这二十四小时内,是否曾经听到有人呼救或者惨叫的声音?”

同事答道:“今天一整天,都没人听到任何反常的声响。”

周渊易又对小高说:“看来凶手做出这样变态的举动,还是在杀人之后干的,否则怎么会没人听到呼救与惨叫声呢?”

小高笑道:“有很多种办法可以让死者不出声的。比如说给死者注射一针镇静剂,又比如说拿手术刀在死者的喉咙上轻轻划一刀,损坏死者的声带。既然凶手出离变态,我更倾向于后者。只可惜死者全身的人体组织都已经从骨架上剥离下来了,无法确认这一点了。”

小高的说法,令周渊易感到很是不可思议。

忽然之间,周渊易的脑海里浮现出了一个词语——凌迟。

周渊易记得,他曾经在一本书里看到过相关的介绍。凌迟,又名寸磔、磔刑,最初是指缓慢降低的山陵。但后来用于古代刑法的名称后,则指执行死刑时,将人身上的肉一刀刀割去,使受刑人痛苦地慢慢死去。

传说凌迟行刑时,刽子手会割一千刀以上,再让受刑人死亡。据说明朝作恶多端的太监刘瑾被割了三天共三千三百五十七刀后才死去,而且他第一天被割完后还喝了一点粥,第二天又继续受刑。

可想而知,凌迟是一个多么缓慢痛苦的过程。有些家属为了不让受刑人遭受这么多的痛苦,往往会试图贿赂刽子手,请他早点下狠手,快些结束受刑人的性命。

不过,凌迟并不是中国独有的。在欧洲、中东都有凌迟,而且在国外出现这种残酷刑罚的最初时间,甚至比中国还早。

在地中海地区,凌迟早在公元前就出现了。据说凌迟这种方式很有可能是从古埃及的活体解剖术发展出来的。中东地区的凌迟都是从眼睛开始的。而罗马人的凌迟则分为两种,女人是从乳房开始,男人是从生殖器开始。十六世纪,英国甚至还在当时的法律中规定,凌迟行刑时,心脏和其他内脏必须在犯人还没死的时候取出,然后扔到水里煮熟并示众。

今天这起残忍的凶案,凶手的作案手法,岂不正与凌迟有着某种共通之处吗?

还有,屋里的那个电水壶,又是拿来做什么的?发现尸体的时候,电水壶里的水正处于沸腾的状态,总不会是凶手一边杀人,还一边烧水喝茶吧?

正当周渊易神游之际,他的一个同事走了过来,递给他一部血淋淋的手机,说:“这是在死者床下找到的。”

这是一部名牌的商务手机,价格不菲,市场价应该是三千多。这样的手机都没被凶手顺手带走,从另一方面也证实了凶手的动机并非为抢劫财物。

商务手机呈现着关机状态。

周渊易打开手机后,几条未读短信立刻跳了出来。“我们在皇马之星茶楼,你在哪里?”“三缺一,大家都等着你呢!”“你到底来不来?”“不管你了,我们先找个人来凑局。你开机后如果能来,还是来吧。”

……

足足有十几条,发件人都是一个叫陈子言的人。

看来死者今天晚上有一场聚会,但他却失约了。

皇马之星茶楼,周渊易也听说过,那是一家很出名的球迷茶楼。

于是周渊易思考片刻后,便在手机键盘上输入了几个字:“你们还在皇马之星茶楼吗?”

不到一分钟,周渊易就接到了回复:“茶楼三号包房。我们都在,不过你来晚了,今天得让你买单。”“好!”周渊易只回了一个字,便拎着包跳上了警车,风驰电掣地向市区的球迷茶楼驶去。

04

在茶楼包房里,当听闻了冯舒的死讯,陈子言的身体顿时一颤,差点晕倒在麻将桌边。而他身后的小雯与三皮则惊声大叫起来,表情无比扭曲。小雯甚至弯下腰抽泣了起来,两行泪水刹那间就从眼眶里滑了出来。估计莫风并不认识冯舒,所以他只是露出了一副惊讶的表情,之后就亲昵地抚住小雯的后背,轻声劝慰起来。

虽然以前大家都传说小雯是冯舒的地下情人,现在看来那并不是真的。从莫风的动作来看,他才应该是小雯心有所属的人。不过,陈子言心里有些不满——玩麻将的时候把男友叫来凑角,那牌肯定也是互相喂来喂去,难怪今天晚上他和三皮老是输钱。

但是,现在还不是考虑这些问题的时候。

因为,冯舒死了!

现在没有什么事比这个更重要了!

周渊易顿了顿,仔细观察了一下茶楼包房里这三个人的表情后,对陈子言说:“我们在出租屋里找到的,除了冯舒的尸体,还有一只电水壶,还有一柄……”

话还没说完,周渊易就发现陈子言的嘴唇突然动了动,脸色瞬间变得一片苍白。“陈先生,您这是怎么了?是不是想说什么?”周渊易试探地问。

陈子言声音颤抖地反问:“你们是不是在屋里还发现了一柄钢针制成的刷子?”“啊?!”周渊易惊道,“你怎么知道?”

陈子言的身体剧烈地战栗起来,巨大的震惊令他面无血色。他喃喃自语道:“难道真是这样?”他蓦地抬起头来,大声问周渊易,“你们在屋里,是不是根本就没找到冯舒的尸体?而是找到了——”“是的!”周渊易的语气一下子变得凝重起来,他一字一顿地说,“我们在屋里找到的是一具白森森的骨架,骨头上还粘连着一丝丝模糊的血肉。”

陈子言颓然地跌坐在地,大口大口地呼吸着,可却总觉得胸口憋着一股气,上也上不去,下也下不来,就像一团棉花凝滞在喉头间,几乎令他无法呼吸。

周渊易正步步紧逼:“陈先生,你怎么对现场的一切这么熟悉?难道你去过现场?”

陈子言蓦地大声叫道:“不是!我从来没去过那里!我连冯舒在市郊租了这么一间房的事,也一点都不知道,又怎么会去过?”“那你为什么会这么清楚那里发生了什么?”“因为……因为那里发生的一切,与我昨天写的一篇文章中的情节一模一样!”

陈子言说完这句话,立刻长嘘一口气,像是放下了心中的千斤重担。随后,他浑身疲软地瘫坐在地上,一句话也说不出来了。

在陈子言昨天夜里写的那篇惊悚小说里,一个决定为社会铲除垃圾、自诩为最后裁决者的人,抓来了他认为逍遥法外的罪犯,独自施行私刑,处以最残酷的刑罚,亲手送罪犯上了西天。故事也围绕着这个裁决者进行,无能的警察、冷酷的裁决者、罪有应得的受刑者、事不关己的旁观者,一个接一个地粉墨登场……

陈子言在故事里加入了许多宗教知识与神秘文化的元素,并且旁征博引,甚至将西欧传说与东南亚秘术也写入了小说中。总而言之,这个故事将会融入各种吸引人的要素。

而在文章的一开篇,他就详尽地用大段笔墨渲染了一场发生在密室里的血腥杀戮。身着黑衣的裁决者将所谓的罪犯牢牢地捆绑在床上,用手术刀破坏了罪犯的声带,然后进行了缓慢绵长的折磨。他用了一种非常残忍的酷刑——这是他在古籍资料里看到的古代酷刑。

这种酷刑脱胎于凌迟,却又比凌迟更加残忍。

裁决者先烧开了一大壶热水,活生生地淋在罪犯赤裸的身体上。因为声带已经被破坏,所以罪犯无法呼喊,只能发出浑浊无力的呜咽声。在滚水的冲刷下,罪犯的身体上泛起了一层水疱。裁决者拿起钢针制成的坚硬刷子,狠狠刷向罪犯的身体,剐去他身上最表面的一层肉。每当罪犯昏死过去,他就淋上一盆冷水,竭力让罪犯保持清醒,亲眼见证自己的死亡过程。罪犯醒了后,裁决者又继续着他的行动,开始剐露在表皮下的一层肉,一次又一次,一层又一层。

最终的结果就是——被捆绑在床上无法动弹的罪犯,只能眼睁睁看着自己被钢刷子剐成一堆白骨,却又无能为力。其间的痛苦,自然无须言说,只需用脚趾头猜一猜,就能猜到那将是一幅怎样的恐怖场景。

而这种古代酷刑,被称为“梳洗”。拿钢刷子将肉从活人的身体上刷下来,不正像用梳子梳洗下来的吗?

传说“梳洗”酷刑是由明代开国皇帝朱元璋发明的。据明代沈文的《圣君初政记》记载:“国初重辟,凌迟处死外,有‘刷洗’。裸置铁床,沃以沸汤,以铁帚刷去皮肉。”

这段话的意思是,实施“梳洗”之刑时,刽子手会把犯人的衣服剥光,裸体放在铁床上,用滚开的水往他的身上浇几遍,就像杀猪前得先用开水烫过再去毛一般,然后用铁刷子一下一下地刷去他身上的皮肉,直到把皮肉刷尽,露出白骨。而受刑的人通常等不到最后就气绝身亡了。《旧唐书·桓彦范传》中也曾记载,武三思曾派周利贞逮捕桓彦范,把他在竹槎上曳来曳去,肉被磨尽,露出白骨,然后再将他杖杀。

在“梳洗”过程中,很难确定死者是在刑罚进行到什么地步的时候死亡的。有可能刚刷掉外面的皮肤,受刑人就因为失血过多而死亡了。如果凶手多个心眼,先从四肢开始进行“梳洗”,把躯干与内脏留在后面,受刑人也有可能在四肢都变作骨架后,依然存活着,眼睁睁地等待着凶手进行下一个步骤。

毋庸置疑,受刑人在临死前,会经历一场骇人听闻的磨难。

当陈子言听到周渊易说在屋里发现了电水壶时,他顿时想起了自己的文章。而知道了屋里还发现了刷子与白森森的骨架,他顿时就觉得脑袋里像是爆炸了一般。

是“梳洗”,肯定是“梳洗”!传说中的古代酷刑,真的在现实世界里出现了!

他怎么都不敢相信,自己昨天晚上才写好的故事桥段,竟然这么快就用到了冯舒的身上。

这会是巧合吗?真是不可思议的巧合!

一想到床上一堆白森森的骨架,一地的鲜血,还有罹难者身上的血肉一块一块地被剐下来,弃置在骨架四周,陈子言就开始感到喉头一阵涌动,胃里似乎有无数不可名状的东西想要喷薄而出。他的胃仿佛被人狠狠地打了一拳,五脏六腑都在这重击下调换了位置。

陈子言好不容易忍住了呕吐的欲望,转过身来,却看到三皮、小雯与莫风都已经弯下腰,大口大口地呕吐起来。看着他们这副模样,再加上满地秽物散发的臭味,陈子言实在是忍不住了,禁不住也张开了嘴。在他呕吐的前一刻,他看到周渊易——这个年轻的警察,也情不自禁地捂着嘴冲出了包房。

陈子言知道,包房外的走廊尽头,就是茶楼的公用洗手间。第二章失踪的男人

01

陈子言跟随周渊易警官来到了警局做笔录。警局里,陈子言告诉周渊易,那篇文章的梗概与样章,他除了发给过冯舒之外,还发给了两个信得过的朋友,正是三皮与小雯。

周渊易记录下了这一点后,扬了扬眉毛,突然问道:“今天白天一整天,你在什么地方?”

陈子言愣了愣,说:“怎么,你怀疑我?”

周渊易尴尬地笑了一声,说:“别介意,做警察就是这样,必须得怀疑一切的。”

陈子言也知道,这确实有些匪夷所思,冯舒的死法竟然与他前一天夜里所写的小说桥段一模一样。出现这样的事,无论换成谁,都会认为冯舒的死与他有关。

他只好咳嗽了一声,无奈地答道:“我理解你们的想法。今天一整天我都在家里写这篇惊悚小说,写了足足一万字。很遗憾,没有人为我作证,我没有不在场证明。我不可能提前知道冯舒会死,更不可能特意叫个证人来陪着我写小说。不过,我有一边写小说一边浏览网页的习惯。”他顿了顿,又说道,“我特别喜欢在一个叫莲蓬鬼话的论坛里看帖,这个论坛里全是我所喜欢的各种惊悚小说与恐怖小说,也包括很多推理小说。我喜欢看完帖后在帖子后留言。今天也不例外,我浏览时在几个帖子里都留了言。”

周渊易也知道莲蓬鬼话这个论坛,这个论坛是华人第一网络社区天涯社区的一个板块,人气极旺,每天都有数不清的网友流连其间,不知归返。

陈子言把自己在论坛里使用的ID告诉给了周渊易,周渊易委托小高联系上了莲蓬鬼话论坛里一个叫庄秦的版主。庄秦版主立刻查阅了论坛,发现这个ID确实于昨天白天在几个热帖里留了言。庄秦在最快的时间内联系了网站后台技术管理员,获得了这个ID发帖时所使用的IP地址。

得到的结论是,这个ID在几个帖子里留言时所显示的IP地址,证明了陈子言确实是在自己家里使用电脑发表的跟帖。

也就是说,陈子言的嫌疑暂时被排除了。

周渊易对于陈子言为何会构思出这样的情节很是好奇。灵感总不会是从天上掉下来的吧?是什么促使他写出了如此变态恐怖的故事呢?

听到周渊易的提问,陈子言笑了笑,说:“确实如你所说,灵感不会从天上掉下来,总需要什么东西触动一下才行。悬疑小说作家必须博览群书,留心关注身边事才行。据我所知,有位作家就喜欢徒步旅行,在乡村中收集民间故事,从中汲取灵感。还有位作家喜欢在论文网站里下载最新的论文,了解时尚流行方向。”“那么你呢?”“我喜欢看电影,各种各样的电影。我认为不管佳片烂片,总会有或多或少的可取之处。我最喜欢在电影看到一半的时候突然停下来,然后自己构思后面的情节。如果我所构思的与影片的结局一样,就说明电影编剧与我的想法不谋而合。如果不一样,呵呵,那么我的灵感就来了,我就能写出一篇不一样的好文章。”“陈老师,你还没说你是怎么得到这篇文章的灵感呢。”周渊易忍不住再次问道。

陈子言有些局促地笑了笑:“我是看了一部名叫《满清十大酷刑》的电影后,得到了灵感,决定写一篇与古代酷刑有关的惊悚小说。”“《满清十大酷刑》?”周渊易觉得这个片名有些熟悉,却一时脑子短路,想不起这是一部什么电影了。“是的,就叫《满清十大酷刑》。呵呵,那部电影,是一部香港三级片……”陈子言竟有点脸红了。

周渊易也不禁哈哈大笑起来。他也想起来了,那是一部以晚清“四大奇案”之一的江南举人杨乃武与小白菜之间的桃色案件为题材的香港电影。虽然其片名以揭示满清王朝酷法严刑为宗旨,片中也展示了触目惊心、骇人听闻的各种刑具,但该片最为人称道,也给人留下深刻印象的却是影片中极力渲染的香艳情节。

那是一部不折不扣的三级片。

周渊易敛住笑容,又问了一句:“这篇文章真是昨天才开始动笔写的吗?”“是的。”陈子言给予了肯定的答复。“那么提纲与梗概又是什么时候写的呢?”“我从来不打没准备的仗,我必须把故事构思好后再动笔,否则一不小心就会陷入进退维谷的境地。所以这篇小说我很早以前就开始构思了,提纲和梗概也已经在我的电脑里躺了半个多月了。”

尽管陈子言的嫌疑已经被洗清了,但不管怎么说,这起案件的细节确实与陈子言的小说有着不可思议的惊人巧合。所以周渊易决定把突破的重点,放到曾经看过这篇文章的其他人身上。

周渊易问:“除了你提到的三皮和小雯,你还发给过别人吗?”

陈子言摇了摇头。

周渊易又问:“那你的家人呢?是否在你的电脑里看到了文章?”“不可能!”陈子言大声叫道,“我和女友住在一起,虽然提纲已经列好很久了,但我的女友唐忆菲根本就不认识冯舒——她不可能有作案动机。”

惊悚悬疑小说写多了,陈子言也知道了不少办案的术语。

周渊易不置可否地记下了陈子言女友唐忆菲的名字,说:“我们会进行调查的。”

陈子言突然不甘心地问:“周警官,我还有个问题没弄明白。既然你们在屋里只找到了一堆白骨,那你们又怎么能确定死的人就是冯舒呢?”

周渊易瞟了一眼陈子言,反问:“你想说什么?”“无面尸!无面尸!”陈子言兴奋地叫了起来。

作为刑警,周渊易自然明白陈子言所说的“无面尸”是什么意思。在侦探小说里,“无面尸”是一种时常出现的犯罪诡计。小说中的“无面尸”通常是指那些脸被砍得无法辨认的尸体,或是被砍掉头颅的尸体、被焚烧过的尸体,甚至是失踪的尸体等等。

于是周渊易微笑着点点头,答道:“不错,在日本的推理小说中,特别是‘暴风雨山庄式连环杀人’的推理小说中,常会有个无法辨别身份的死者。而通常来说,一开始认为的死者其实并没死,他才是真正的凶手,这就是你刚才所说的‘无面尸’现象。在这个案子里,我们的确无法立刻确认死的人就是冯舒。事实上,我们现在只是假定死的就是他,毕竟这是他租的房,如果是他杀了一个其他的人,那么选择在这个地方行凶实在是太危险了,第一时间他就会被当做杀人凶嫌,这也不太符合逻辑推演了。不过,为了谨慎起见,我们现在正在联系冯舒的父母进行DNA对比测试,这将证实死者是否就是冯舒。”

结束了笔录,陈子言与周渊易握手道别,此时两人之间的气氛已经相当融洽了。周渊易知道了陈子言不仅写惊悚小说,也写过几本推理小说。虽然因为种种原因,陈子言的推理小说一直未能付梓出版。周渊易与他的女朋友都是推理小说的狂热爱好者,周渊易就曾经在以前的案子中,从推理小说里得到了不少灵感。于是他就对陈子言说,如果陈子言的推理小说出版了,一定要送本签名本给他。

陈子言欣然答应了。但就连陈子言自己也说不清,他的推理小说会在什么时候拥有出版的机会。

也许,现在他正在撰写的这篇惊悚小说,会一炮走红,在书市大卖。到时候凭借此热潮,让以前尚未出版的其他作品也借东风一起出版吧。

陈子言期待着这一天能够早日到来。

陈子言疲惫不堪地回到家时,已经是凌晨四点多了。打开家门,屋里一片漆黑,女友唐忆菲应该早就睡了。

他正要按下玄关处的日光灯开关,这时有辆大货车从屋外驶过,车头大灯射出的灯光掠过了屋内。陈子言悚然一惊,他看到屋中的沙发上坐着一个披头散发、双眼空洞的女人——正是唐忆菲。

唐忆菲的手里,夹着一根快要燃烧到尽头的香烟,神情木然地凝视着对面一片虚空般的黑暗。一缕青烟袅袅地从她指间升起,烟雾将她笼罩在中间,令她看上去显得格外神秘与诡异。忽然,从她的膝盖间蓦地蹿出一团雪白耀眼的东西,她却像呆住了一般,没有一点反应。这白色的毛茸茸的小家伙嗖的一下钻到了陈子言脚边,一边轻轻地摩挲着陈子言的裤腿,一边发出撒娇的叫声:“喵——”

这是唐忆菲最心爱的那只白猫。黑暗中,它的两颗眼珠,像两粒正在燃烧的煤球一般,熠熠发亮。

陈子言有些好奇,他不知道唐忆菲在做什么。

这时,唐忆菲也仿佛从她自己的世界里走了出来。她转过头,面向屋外投射进来的灯光,脸上似乎有泪痕。她看到了站在玄关处的陈子言,缓慢地站了起来,幽幽地问:“子言,你爱我吗?”

陈子言默然点头。他又怎能不爱唐忆菲呢?

三年前,陈子言还是一个在天涯社区莲蓬鬼话里勤奋写作的网络写手。他写的东西有些深奥,太具个人色彩。虽然他写的是惊悚小说,但在文字底下,却藏着许多他的个人思想。

在这个崇尚快速阅读的快餐时代,陈子言是个异类。他的文章,跟帖的人不多,点击也很少,他几乎是个不被关注的写手。他从来不在乎别人的想法,只是不停地写着,不管寒暑,一直写下去。

陈子言大学毕业后,就立志成为职业作家。可惜,他写的长篇小说无法得到他人的认同,他只能靠给杂志报刊写豆腐干一般的小文章,勉强度日。

不过,从他第一天在莲蓬鬼话里写文章开始,就有一个女孩一直在跟他的帖,追读他的文章。拿女孩的话说,她感觉到在陈子言的小说里,有一股力量,一股让她的内心产生共鸣的力量。女孩还说,她坚信陈子言的文章总有一天会得到人们的认可,他一定会成功的。

后来,陈子言知道了这个女孩竟与他在一个城市里,于是相约见了面。他们几乎称得上是一见钟情,很快就确立了恋爱关系——这个女孩就是唐忆菲。

陈子言坚信,正是唐忆菲的出现,给他带来了转机,唐忆菲就是他生命中的幸运星。

几乎是与唐忆菲认识的同时,陈子言在大学同学三皮的介绍下,认识了出版社的编辑冯舒。冯舒是第一个肯定陈子言小说质量的人,他力排众议出版了陈子言的第一本小说。虽然那本书在书市上走了滑铁卢,但冯舒却依旧对陈子言充满了信心,他相信陈子言一定可以写出惊世骇俗的不朽之作。

可惜,冯舒却死了。

而且还是被陈子言小说里的一种惨烈的谋杀方式给杀死的。

陈子言感到心惊肉跳,不寒而栗。

——难道他写出来的文章,竟会是一种诅咒?冯舒正是受到了这样的诅咒,所以才死去的吗?文章里难道潜藏着某种不可思议的神秘能量?还要继续写下去吗?新的桥段还会带来更多的恐怖死亡事件吗?

陈子言不敢再想了。他打了一个激灵,顿时从一团乱麻般的思绪里挣扎了出来。

看着唐忆菲的眼睛,陈子言温柔地问:“怎么了,忆菲,出了什么事?”

唐忆菲冲到了陈子言身边,使劲地一把搂住了他的腰,头紧紧地贴在了他的胸膛上,激动地说:“你永远不要离开我,答应我,好吗?”

陈子言连忙回答:“当然,我答应你,我答应永远不离开你!”

唐忆菲嘤咛一声,泪水如决堤的洪水,冲垮了眼睑的最后防卫,她哭了起来。

哭声中,那只可爱的白猫也高声号叫了起来,仿佛是在应和着唐忆菲的痛哭,就如一场绝望的双重奏。

——她为什么要哭?出了什么事?

陈子言的心又开始乱了起来。

02

唐忆菲在一家建材销售公司里工作。

她大概是这家公司里最漂亮的女人了吧,正是因为这一点,她常常可以感受到公司男同事眼里的炽热电流。而其中最炽盛的,就是她的老板王盛洋的眼神。

王盛洋三十多岁,长得一表人才,英俊帅气。这家名为“非凡建材”的公司由他一手创办,生意颇好。他平日衣着光鲜,还开了一辆进口越野车。不过私底下却有同事爆料说,其实创办公司的资金都来自于王盛洋的老婆——一个五十多岁的老女人,浑身狐臭,肥胖不堪,但却偏偏多金多银,还偏好年轻英俊的小男人。据说王盛洋在机械大学读书时,就成了那个老女人的情人。那老女人对他动了真情,所以等他一毕业就结了婚,还拿出了一大笔钱成立了这家建材公司。

不过无论事实真相是不是这样,都与唐忆菲无关,她只需要做好自己的本职工作就行了,而且她心里还装满了男友陈子言的名字,所以她对于同事传递过来的讯息,从来都是目不斜视、置之不理。

可是,这天公司里的情况却发生了变化。

这天中午的时候,唐忆菲一直都在忙着做一单墙面漆的采购计划——她在公司里负责产品采购的工作。

她工作得实在是太认真了,整个身心都扑进了工作里,每个数字都需要核对,每件货品的库存数量都得仔细核查。所以等她停下手中的工作,准备稍作休息时,才发现已经到了吃午饭的时间。同事们都出去吃饭了,偌大的公司里竟空荡荡的,一个人也没有,只有一张张杂乱的办公桌。安静的公司,宛若一座空坟。

唐忆菲的肚子“咕咕”叫了一声,她也感觉到了饥饿,于是赶紧收拾好桌上的东西,站了起来,拿起饭盒准备去餐厅吃饭。

唐忆菲所在的公司,位于城市中心的一幢三十层大厦里的十五楼,大厦的公用餐厅在负一楼,负二楼、负三楼则是大厦的停车场。

唐忆菲拿着饭盒,关好了公司的大门,穿过走廊,等到了电梯。

电梯里一个人也没有,她按下了负一楼的按键,可负一楼的灯刚一亮,旋即就灭了。电梯纹丝不动,那扇铁门不停开了又合,合上了又开——原来是负一楼的按键坏了,难怪电梯没有反应。

现在,唐忆菲可以有两个选择。一个办法是先到一楼,然后再向下走一层。另一个办法是先下到负二层,然后再向上走一层。一楼的大堂肯定有很多楼里上班的职员准备上楼,在那里只要电梯门一开,说不定就会挤进很多汗流浃背的人来,唐忆菲痛恨这种感觉。她平生最不能忍受的,就是男人的汗味,所以,她毫不犹豫地就按下了负二楼的按键。

电梯缓慢地下沉,缓慢地停止。在停顿的一刹那,因为重力失衡的原因,唐忆菲稍稍感觉有些天旋地转。

电梯的铁门像只猛兽的嘴一般张开,唐忆菲看到了昏暗的地下停车场里,横七竖八地停靠着各种车辆。唐忆菲快步走出了电梯,向右侧的安全门走了过去。就在这个时候,她忽然感觉后背上热乎乎的,像是有无数只蚂蚁在上面爬着一般。

这是一种被窥视的感觉,平时在办公室里,唐忆菲早就习惯了同事们与老板炽盛的窥视目光,她也知道自己是美女,所以此时她并没有在意。

在进入安全门的一瞬间,她忽然看到墙上出现了一个黑色的影子——在她的身后,站着一个人。

唐忆菲正想回过头来看一下身后站着的是谁,可还没等她作出反应,她已经看到墙上的黑影蓦地变大了,倏的一下笼罩住了她的影子。

一双手从她的肋下伸了出来,然后紧紧地抓住了她的胸,唐忆菲感觉到一阵生硬的疼痛。她想回过头去,但一张冰冷的脸已经凑到了她的脸颊旁。之所以说这张脸是冰冷的,那是因为在这张脸上,笼着一层面具——一副青面獠牙的面具。从脸颊触碰到的部分产生的感知,唐忆菲可以确定,那是一张青铜制成的面具。

一股腥臊的口气从面具人的嘴里喷了出来,让唐忆菲感到了恶心与呕吐。

面具人的嘴凑到唐忆菲的耳朵边上,咬牙切齿地说:“别想反抗,跟我走!不然我杀了你!”这是个狰狞的男人的声音。男人似乎是在憋着气说这句话,这也让他的声音变得更加阴鸷与恐怖。

巨大的惊悸让唐忆菲胸口剧烈起伏,心脏突突乱跳。这时,她看到面具人的右手竟伸到了她的嘴边。

也许人在恐惧与绝望的时候,其本能反应会令人大吃一惊。

唐忆菲的脑子里一片空白,她只看到了那只横在她嘴边的右手。她什么都没想,张开嘴,一口就向那只右手咬了过去。“啊——”面具人发出了一声痛苦的惨叫,接着又恶毒地咒骂了一句:“混蛋!”同时他的手也不由自主地松开了一点。

不知哪里来的力气,唐忆菲从面具人的怀里挣扎了出来,转身抬起腿,就朝那男人的下身狠狠一脚踢了过去。

面具人颓然地倒在地上,捂着下身,在地上扭来扭去,喉咙里发出痛苦含混的呻吟。

而唐忆菲则快步向安全门跑去。在她进入安全门的一刹那,她听到那戴着面具的男人狠狠说道:“就算你逃过了今天,但你永远也逃不掉最后的末日审判!”

面具人歇斯底里地笑了起来,凄厉的笑声划破了凝滞的空气,撞进唐忆菲的耳朵里,几乎要刺穿她快要崩溃的鼓膜与全身的神经。

唐忆菲哭泣着冲进了安全门,顺着太平梯跑到了负一楼的餐厅。她看到了几个正在走廊上等电梯的男同事,赶紧惊声呼救。

抱着英雄救美心态的几个男同事跟着衣衫凌乱的唐忆菲,用最快的速度赶到了负二层。可是除了空旷的地下停车场,他们什么都没看到——哪里有什么戴着青铜面具的男人?

一切就像一场恐惧到极点的噩梦,但胸口的疼痛却告诉唐忆菲,这一切,根本就不是梦!一切都是活生生地降临到了她的身上!

那个男人一定是有车一族,而且车就停在停车场里。他遭到唐忆菲的反抗后,便开车逃窜了。

男同事陪着唐忆菲来到了地下停车场的录像监控室,停车场的保安却甚为抱歉地说,唐忆菲控诉被性骚扰的地方,正好是摄像头的死角。拿他们的话说,停车场的监控设备是为车主服务的,只要保证停靠的车辆不丢失就行了,他们没必要将每个角落都监控到。

如果真有这么一个袭击她的面具人,那么这个人一定很了解停车场里监控摄像头安装的位置。

而且在这段时间里,也没有车辆进出停车场,唐忆菲关于面具人开车逃窜离开的猜测也落空了。

无奈之下,唐忆菲只好与同事一起,连饭都没吃,就乘坐电梯回到了位于大厦十五层的公司里。

一进公司,就有几个男同事围了上来,关切地询问她刚才在地下停车场里发生的事。甚至还有人不怀好意地捉住唐忆菲的手,名义上是关心,实则是揩油地抚摸着。唐忆菲好不容易抽出了手。老板王盛洋也循声从自己的私人办公室里走了出来,询问究竟发生了什么事,为什么公司里这么吵闹。

就在这个时候,唐忆菲看着王盛洋,突然爆发出了一声凄厉的尖叫。她歇斯底里、浑身颤抖地指着王盛洋,张大了嘴,却一句话也说不出来。

——她看到了,在王盛洋的右手上,绑了一圈白得刺眼的绷带。绷带下,隐隐有殷红的血液正在悄悄渗出。

03

陈子言握紧了拳头,问:“你的意思是,企图非礼你的人,就是王盛洋?”

唐忆菲两眼无神地摇了摇头,喃喃地说:“不知道,我也不知道……”“你不是看到他的右手缠着绷带吗?不是他又能是谁?”

唐忆菲却还是摇头。

是的,在办公室里,唐忆菲认定了那个在地下停车场戴着青铜面具的变态色狼,就是衣冠楚楚、道貌岸然的王盛洋,所以她当场就大声尖叫了起来。她指着王盛洋手上缠着的绷带,嘴唇蠕动着,竟说不出一个字来。

王盛洋见状,反倒咧嘴一笑,说:“干什么啊?见了我像见了狼一样。”

唐忆菲这才眉毛倒竖地念出了四个字:“你、的、右、手!”

王盛洋看了一眼自己缠着绷带的右手,蛮尴尬地说:“哎呀,昨天晚上我在家里逗狗玩的时候,那小家伙一发脾气居然咬伤了我的手。说出来真是不好意思……”

一个男同事也附和着说:“是啊,老大真是惨啊,今天一大早就到医院去了。上午我还纳闷怎么老大缠着绷带来上班呢。”

怎么回事?

从同事的口中,唐忆菲得到了证实——王盛洋的手真是在前一天晚上被他家里的狗咬伤了,几乎所有的同事都在上午看到了他的手上缠绕着白色的绷带。自己只是因为太过于关注手中的采购报表,才没注意到这一点。

王盛洋不是戴着青铜面具的色狼,那么那个在停车场里袭击她的人又是谁呢?

唐忆菲跌坐在地上,同事们都看到她正浑身颤抖着,似乎被如潮水般涌来的恐惧所包围着。“忆菲,你没事吧?”王盛洋伸出缠满绷带的手,想要将她拉起来。

唐忆菲像触电一般躲开了,自己艰难地爬了起来。她的身体还在颤抖,眼神涣散无力,脸上也写满了恐惧。

唐忆菲以只有她自己才能听到的声音,喃喃自语着含混不清的话。“如果身边有阴谋,那就是整个办公室的人都在骗我!也许王盛洋就是那个变态色狼,他的右手就是中午在停车场里被我咬伤的!办公室里所有的人都知道,但他们却全都言之凿凿地宣布,在上午就看到了王盛洋手上的伤口。“对了,自己之所以不得不来到负二楼停车场,是因为电梯的负一楼按键坏了。听说王盛洋以前在大学读的是机械系,他想要让电梯的楼层按键出点问题,是花不了太大工夫的!“如果真是这样,那是多么可怕的一件事啊——他们所有的人都在联手戏弄我!他们随后会不会做出更可怕的事?天啊,他们会不会在办公室里集体非礼我?”

见唐忆菲如此失态,王盛洋干脆挥挥手,说:“忆菲,你是不是生病了?一定是工作压力太大,我给你放半天假吧。”

听到这句话后,唐忆菲像具僵尸一般,抓起办公桌上的手袋,一言不发,面无血色,跌跌撞撞地冲出了办公室。

如果那天恰好有人在市中心的商业街里张望美女,一定能看到一个披头散发、双目无神的女人,从商业街的这头走到那头,又从那头走到这头,像个弃妇一般,精神恍惚。不用说,这个女人就是唐忆菲。

等唐忆菲终于疲惫了,找了张长椅坐下来的时候,才发现天已经快黑了。她强令自己镇定下来,深呼吸,终于,她站起身来,招了一辆出租车回到了家里。

但是即使回到家里后,唐忆菲只要一想起白天发生的事,就会感觉浑身不自在。全身上下像是爬满了无数细小的蚂蚁,它们正在偷偷噬咬着她的皮肤,再竭力从咬开的细微伤口中钻进她的身体里,钻进每一根血管,聚集在每一根骨头上,然后兴风作浪……

唐忆菲木然地坐在客厅的沙发上,没有开灯,就连白猫悄然跳到她的膝盖上,她也恍然不知。她一根接一根地抽烟,抽得嘴唇发麻、舌头发苦,口腔里全是涩涩的唾沫。她忍不住抽泣,她不想再回公司去上班了,她要离开那间像炼狱一样的办公室。

就在这时候,她终于等到了男友陈子言的归来。

听完了唐忆菲的诉说,陈子言点上了一根烟,沉默良久。

他将双手拢到女友的脑后,为她整理了一下头发后,慢慢地说:“以一个悬疑小说作家的角度来分析,我并不认为是整个办公室的人都联合在一起来欺骗你。如果真是那样,纸肯定包不了火的,如果其中有任何一个员工看王盛洋不顺眼,只要偷偷把这事跟他老婆说一声,他就会死得很惨。王盛洋绝对不可能冒着以后被员工要挟的危险,去买通这么多手下,而只是为了在停车场里非礼你。这样做实在是没必要,成本太高了,而且还不稳妥。”“那么,你觉得是怎么回事?”唐忆菲的心稍稍安稳了一些,她的眼神里写满了对男友的崇拜。

陈子言长长地吸了一口烟,说:“我倒觉得,是有人想陷害你的老板王盛洋。也许有人看到王盛洋的手今天受伤了,于是故意来非礼你,并且把手凑到你的嘴边,让你咬一口,让你以为王盛洋就是变态色狼!”

唐忆菲点点头。

没错,在停车场里,戴着青铜面具的神秘人,在抱住她之后,仿佛的确是故意把右手伸到了唐忆菲的嘴边,就像是主动想让唐忆菲咬上一口似的。

难道真的是有人想让她以为非礼她的人就是王盛洋?

今天电梯负一楼的按键坏了,难道也不是偶然的?除了王盛洋之外,同样也有其他人能够让按键出故障。而正是因为按键坏了,她才会先下到负二楼。

嗯,只有事先知道她不喜欢嗅到汗臭味的习惯,才能猜准她会出现在负二楼的停车场里。这个人一定很了解她的习惯。

天哪,这个人是谁?难道他一直在自己的身边,暗暗窥视着自己?

一想到这里,唐忆菲就不禁浑身瑟瑟发抖,后背渗出细细密密的汗液,如一只只千足蜈蚣正缓缓爬过一般。“这王盛洋,是个怎样的人?”陈子言问道。其实他平时并不是很关心女友的工作状态,也不知道女友办公室里的男同事们,几乎全都对她抱着某种说不清道不明的觊觎之心。

唐忆菲犹豫了一会儿,回答道:“他这人还是很不错的,把公司经营得红红火火。虽然是私营公司,却从来没拖欠过工资,年底还有红包拿。”

陈子言摇头道:“我不是问这个,我是问,你和他的关系怎么样?”

唐忆菲紧张了一下,但还是说:“还好啦,我们就是普通的上下级关系。”“嗯。”陈子言沉吟片刻,说,“既然还算得上是个好老板,那么我觉得有必要提醒他一下,有人正想在暗中对付他、诋毁他。说不定这是一个阴谋,一个想搞垮你们公司的阴谋。”“可是……”唐忆菲还想说点什么,陈子言却已经挽住了她的肩膀,说:“别想这么多了,根本没有什么变态色狼,你只是很无辜地被当做了一枚棋子。睡一觉就什么事都没有了,你快去休息吧。”

唐忆菲进了卧室之后,陈子言一个人进了书房,默默地打开了电脑。

他觉得自己真是很厉害,只是短短几分钟,就从女友的叙述中分析出了问题所在,并作出了合理的判断。他认为自己的推理能力完全配得上悬疑小说作家的身份,对此他深感自豪。

现在,陈子言准备继续去写自己的那篇惊悚小说。可就在这个时候,他突然听到卧室里传出女友手机的音乐铃声。紧接着,是唐忆菲刚一发出便戛然而止的惊声尖叫。“啊——”

叫声凄厉,似乎充满了不可遏止的恐惧与凄惶。

听到女友的尖叫声,陈子言的心,不禁陡然一沉。

04

情急之下,陈子言三步并作两步冲进了卧室。卧室里,唐忆菲惊慌失措地握着手机,颓然地坐在地上,浑身不住地颤抖着,眼眶中闪烁着晶莹的泪花。“怎么了?出了什么事?”陈子言关切地大声问道。

唐忆菲还没从巨大的惊惧里解脱出来,她带着哭腔断断续续地说:“是那个人打来的电话……”“哪个人?是谁打来的电话?”“就是那个戴着面具的变态色狼!”“你怎么知道?”“他的声音,我永远都忘不了!”唐忆菲不禁小声抽泣。“他说什么了?”“他在电话里说……我是逃不了的,他说我永远逃不过最后的审判!”说完这句话,唐忆菲忍不住歇斯底里地号啕大哭起来。

一听这话,陈子言顿时感觉双腿发软。

天哪,那个人说了“最后的审判”!

一开始听唐忆菲述说停车场遭遇非礼这事的时候,陈子言并没注意到面具人曾经说过“最后审判”的话。现在电话里重提此事,立刻让陈子言想起了自己的小说——小说里,他也曾提到了最后审判的裁决者。

而冯舒之死,也惊人地与自己的小说雷同了。

这一切是巧合,还是冥冥中宿命的安排?为什么现在这个无聊的面具人,也提到了最后的审判?

陈子言觉得头有点疼了。

他看了看手机的来电显示,那是一个陌生的电话号码。回拨过去,已经关机了。陈子言只好让唐忆菲关掉手机,就当什么都没发生过,洗个澡好好睡一觉,醒来后就什么事都没有了。

可是,这样做真的就可以当做什么都没发生过吗?这只不过是把头埋在沙里的鸵鸟的做法。陈子言觉得头更疼了。

就在陈子言准备走出卧室的时候,唐忆菲突然从后面紧紧揽住了他的肩膀,问:“今天的欧洲冠军杯决赛,谁赢了?”

陈子言沉默片刻后,答道:“不知道,我没看球……”“怎么了?”“冯舒……他今天死了……”“啊——”唐忆菲又发出了一声凄厉的尖叫。

05

虽然陈子言对周渊易说,女友根本就不认识冯舒,但其实他撒谎了。他只是为了保护女友才这么说的。自从出了第一本书后,他就介绍唐忆菲与冯舒认识了。

不过,唐忆菲只见过冯舒一面,回家后就对陈子言说,她对冯舒的印象不太好。

那天吃饭的时候,冯舒太过于喜欢在美女面前卖弄才华了,甚至忽略了同席的陈子言。在这之后,再与冯舒见面的时候,唐忆菲怎么也不愿意再一起去了。

从此之后,唐忆菲再没与冯舒见过面。从某种意义上来说,陈子言也可以算作没有对周渊易撒谎。

不过,现在从男友口中听到冯舒的死讯后,唐忆菲忍不住发出了一声尖叫,叫声中充满了恐惧。陈子言也能理解女友的反应,毕竟今天白天的面具人已经足够令她恐惧了,现在又得知他的责任编辑突然间死了,自然会令她心中的恐惧加倍滋生,如雨后疯狂生长的藤蔓一般缠绕在心间。

陈子言没再回电脑前继续写他的文章——冯舒都死了,他也不确定还有没有人愿意再为他出书。

前路坎坷,他看不到任何希望。

这一夜,陈子言一直都躺在唐忆菲的身边,轻轻地搂住她,不住地说些让她宽慰的话。可不管怎样,他还是可以感觉到女友的身体一直在悄悄战栗,无论怎样都掩饰不了她心中的恐惧。

——我不能让她一直处在恐惧的精神状态中。我答应过她,要保护她一辈子。是的,我必须得做出点什么!

陈子言在心里这样对自己说。

清晨,陈子言叫唐忆菲起床,可唐忆菲却怎么也不愿意起来。她说她不愿意再去上班了,也不敢再走进那部恐怖的电梯,她害怕再次面对那些虚伪的、有着炽盛欲望眼神的同事,更害怕看到手上缠绕着绷带的老板王盛洋。

陈子言定了定神,然后用很温和的声音说:“忆菲,你别再担心了。在没有水落石出以前,我每天都会送你上班,接你下班。你别想太多,只要好好上你的班就行了。”

他是职业作家,不用上班,有的是时间。只是这段时间,他不能再熬夜赶稿了。不过也无所谓,现在这篇小说天知道还能不能有机会出版,就算搁下几天也没什么大不了的。

有了陈子言的这句话,唐忆菲才慢慢起了床,随便吃了片面包,喝了一杯牛奶。草草应付了早餐,她与陈子言一起出门,招了一辆出租车,向公司赶去。

赶到公司的时候,还好没迟到。

沿着电梯,上到了十五层,唐忆菲与陈子言惊奇地看到公司的大门外,站着三三两两的男同事。这还是陈子言第一次到女友的公司来,所以那些男同事看到唐忆菲身边站着一个帅气的年轻人,心中不免都怀了一点敌意。

有个男同事走到唐忆菲身边,故意用肩膀撞了一下陈子言,然后问:“美女,快给我们介绍一下你的朋友吧。”

唐忆菲笑了一下,说:“这是我的男朋友,陈子言,作家。”陈子言连忙也面带微笑,优雅地点了点头。“哇——作家呀!陈作家写过什么书呀?忆菲怎么不拿来给我们看看?”同事故意将“忆菲”这两个字叫得很是亲热,这让唐忆菲很是不快。

陈子言只好讪讪地答道:“下次我一定让忆菲把我的新书带过来,请各位多多指教。”

唐忆菲赶紧岔开了话题,向站在公司大门外的同事问道:“怎么你们都站在门外?干吗不进去上班啊?”

那个男同事叹了一口气,说:“忆菲啊,你不知道,今天王老板没来上班,老板娘倒来了。她在里面查账,现在谁也不准进去打扰她。”“啊?!查账?那个老肥婆来查账?!”唐忆菲有些惊讶,神情也微微有些慌张。“老肥婆”这个称谓,是公司上下私底下对老板娘的称呼,有时就连王盛洋面对手下时也是这么称呼自己的老婆的。

可就在这时,一个很剽悍的声音从公司里传了出来:“是谁说老肥婆啊?是谁在说?!”一个肥胖的、接近五十岁的女人从公司里挤了出来,她穿了一件大红色的连衣裙,如一个滚圆的红色皮球,肚子上凸出了一圈赘肉,活像套了一个游泳圈。她的脸上也同样挤满了肥肉,两块嘟起的脸颊将两颗眼珠挤得几乎变成了两条缝。

这人就是王盛洋的老婆,公司的老板娘。她的名字叫赵雅雪,一个很优雅的名字。不过,优雅的名字与她肥胖的体形怎么都结合不到一起来,真是个绝妙的讽刺。

唐忆菲下意识地捂住了自己的嘴,这个动作不禁让陈子言感觉她很可爱。当然,对于赵雅雪来说,唐忆菲就一点也不可爱了。她冲到唐忆菲面前,手指几乎戳到了唐忆菲的鼻子,厉声喝道:“是你在说老肥婆?你说谁是老肥婆?你信不信我马上就让你滚蛋回家?”

唐忆菲不敢答话,倒是陈子言微笑着说:“刚才是我在说话……”他捏细了嗓子,倒还真有几分像是女人的声音。然后,他陡然加重了嗓音,不疾不徐地说:“谁该是老肥婆,谁就是老肥婆!”

门外站着的人都忍不住窃窃地笑了起来,赵雅雪狠狠地瞪了众人一眼,笑声顿时戛然而止。

如果人的眼神可以杀死人,那么赵雅雪的眼神已经杀死了陈子言若干次了。她眼睛里几乎可以滴出血来,恶狠狠地问陈子言:“你是谁?”

陈子言微微一笑,说:“哦,我刚承建了一幢房子的内装修,准备考察一下贵公司的建筑材料供应。请问您是负责人吗?”他说起谎话来,一点都不脸红。他知道只有这句话最能让赵雅雪乖乖就范——谁会得罪来买货的财神爷啊?

果然,赵雅雪的神情像是川剧里的变脸一般,立刻缓和下来。她弓下腰来,客气地说:“我就是负责人,请问你想要什么样的建筑材料?”她毕恭毕敬地打量着陈子言,又恭维地问道,“先生您贵姓?呵呵,先生您可真帅,敢问您在哪家装修公司高就?”

陈子言没回答这个问题,而是话锋一转,冷冷地说:“听说贵公司的老板是个姓王的年轻男人,我只想与他谈生意!麻烦您通报一声。”其实,陈子言见王盛洋的真正目的,是想来提醒他,有人在暗中给他下绊。这么说,也正好可以借机揶揄一下盛气逼人的老板娘赵雅雪。

闻言,赵雅雪的气焰突然间消失了,她所有的情绪仿佛一下子都被来历不明的冷水给淋熄了。她垂下头,声音略带一点哭腔地说道:“王盛洋是我老公,他从昨天下班后就没回家,我已经一夜没见到他了,谁都不知道他去了哪里,连手机也关掉了。”“哦?!”这个结果显然让陈子言猝不及防,他喃喃地问,“赵女士,您的意思是……王老板失踪了?”

赵雅雪默然点头。

陈子言赶紧劝慰道:“赵女士,您别着急,不过一夜没见着,王老板哪有这么容易就失踪的?说不定……”他没有说出后面的那句话,他的本意是,也许王盛洋到哪个女人家里留宿去了,不值得大惊小怪。

毕竟每天面对这么一个肥胖的老女人,王盛洋就算不是痿而不举,也绝对是举而不坚。偶尔抽出一天的时间与某位漂亮的年轻女人幽会,对于王盛洋来说,绝对是件赏心悦目而且有益身心的事。而对于赵雅雪来说,她自身的条件已经不怎么样了,又何必把男人抓得这么紧呢?偶尔给男人留点空间,自己再装装聋子、瞎子,反而会让婚姻更加和睦的。

赵雅雪显然听出了陈子言的言外之意,她瞪了他一眼,然后愤愤地说:“不可能!绝对不可能的!盛洋平时最听我的话,每天都会按时回家,这么多年了没一天例外。再说,平时他身上根本就没钱,最多不超过五十块。就连他平时开的那辆越野车要加油,用的都是我提前交足款项的油票,不需使用现金。公司的资金调动,如果没有我的印章,他也绝对拿不出一分钱来。他不可能在我没允许的情况下夜不归宿——他绝对是失踪了!”

说到最后一句话,赵雅雪非常痛苦,几乎急得哭出了声。

陈子言的额头微微冒出了汗,而站在公司大门外的那帮职员,也不由得暗暗欷歔。谁又能想到,表面上看起来风流倜傥,把生意做得风生水起的英俊小生,竟会是个出门连五十块钱都拿不出来的空心枕头?大家都还以为他攀上了富婆,就是从糠锅跳进了米锅。有几个曾经对王盛洋有过艳羡的男职员,此时也不禁暗暗对悭吝的赵雅雪生出了几分恨意。“那你报警了吗?”陈子言问道。

赵雅雪摇了摇头,说:“我问过警察,他们说失踪时间还没到四十八小时,立不了案。”

陈子言叹了一口气,心想这警察的制度也太死板了。

不过,说不定王盛洋根本就没失踪,只是找个地方散心去了。陈子言觉得,当警方的接警人员见到盛气凌人的赵雅雪后,做出这样的处置也是合理的。

于是他拍了拍赵雅雪的肩膀,说:“赵女士,您别担心了,我来帮你这个忙。”他拿出了手机,准备打个电话帮赵雅雪报警——他正好有周渊易的电话号码,从周警官的警民联系卡上来看,他是刑警大队的副队长,就算立不了案,也可以私下先帮赵雅雪调查一下。

帮帮这老肥婆的忙,也不是什么坏事,说不定以后能让唐忆菲在公司的日子好过一点。

一阵忙音之后,电话接通了。第三章出殡即将在夜晚进行

01

接到陈子言的电话时,周渊易的心情很不好。

非常不好!

冯舒的父母从远方一个乡村赶到了城中,技术科的小高立刻就赶了过去,从他们体内提取了血液样本后,送到医学检验中心进行DNA对比检验。

即使是警局内部因为案情需要而申请做DNA对比检验,同样也是要给医学检验中心交上一笔费用的。周渊易好不容易从领导那里申请到了经费,划到了医学中心账面上之后,就看到小高急冲冲地跑到他的办公室来,说了一件让他无比郁闷的事。

直到血也抽了,检验费也交了,冯舒的父母才面色落寞地告诉小高,冯舒并不是他们的亲生儿子。二十八年前,他们在山里拾柴的时候,无意中捡到了一个包裹着棉布床单的婴儿——那个婴儿就是冯舒。

没人知道冯舒的亲生父母是谁,DNA对比检验根本没有任何意义,结论铁定是不匹配的。这对确认骨架的主人起不到任何作用。

这真让周渊易很生气。

冯舒的父母也真是的,怎么不早一个小时告诉小高这些话呢?不过他转念一想,作为死者的双亲,他们已经够难受了,出点这样的差错也在所难免。没办法,他只好硬着头皮给领导打了电话,希望可以找医学检验中心把检验费追回来。但估计有难度,吞进嘴里的肉,谁还愿意吐出来?回过头来,如果领导要以此为理由扣自己的奖金,那也是没办法的事。

而随后,关于三皮与小雯的调查结果也送到了他的手上。

昨天下午,三皮跟报社领导说他出去跑采访,采访的对象是一个民营摩托车制造公司的老总,不过摩托车厂的老总却说昨天下午根本没有人来采访他。三皮在撒谎!他为什么要撒谎?他的这个破绽,不禁让办案人员隐约看到了破案的曙光。

不过,当警察找到三皮核实情况时,他却理直气壮地说,为了观看昨天深夜的欧洲冠军杯决赛,他一下午都在家里睡觉养精蓄锐。至于那篇采访嘛,只要打个电话找厂家传真一份新闻通稿,再在QQ上问老总秘书几个问题,凭借自己的文笔就可以鼓捣出一篇内容翔实的人物专访来。

这只是新闻界的潜规则罢了。

所以昨天下午,他一直都在家里睡觉。他是单身,也就是说,没有人能够为他作出不在场证明。

三皮被带到了警局,周渊易瞪着眼睛对三皮说:“你知道吗?如果你找不到不在场的证明,那你就有大麻烦了。”

三皮却满不在乎地一边坏笑,一边回答:“别吓我了。就算我找不到昨天下午一直在家睡觉的证据,你们同样也找不到我去过案发地点的证据!作为警方,你们应该做出无罪推断——在没有任何证据表明我是罪犯以前,我就是无辜的!你们应该立刻释放我,然后去寻找指控我的证据。我是报社副刊部主任,法制稿件发得多了,相关的法律常识自然是懂得的。当然,我相信你们是找不到指控证据的,因为我确确实实一直在家里睡觉!”

的确如此,三皮的话没有一点问题。所以释放三皮后,周渊易显得格外郁闷。

而小雯身为一个自由撰稿人,昨天一下午都在家里写稿。她与陈子言不同,她没有一边上网一边写作的习惯,所以也没在网上留下当时不在场的证明。尽管她拿出了一堆昨天下午写的稿子,可谁又能证明这些稿子都是昨天下午写的?

小雯有嫌疑,但同样也没证据表明她去过案发现场。再说,她这么一个文弱女子,似乎也没有那么大的力气可以杀死冯舒这样健壮的男人,更何况还是用那么残忍的手段杀死的。

当然,如果是她买凶杀人,那就是另外一回事了。

在与冯舒的父母以及他的同事进行交谈之后,周渊易了解到冯舒似乎并没有什么仇人。尽管冯舒在经济上仿佛有些细小的问题,不过无非就是暗自吞了一点应该给作者的稿费。但作为出版社的责任编辑,有时即使是少付稿费给作者,也是责任编辑与作者相互协商好了的——毕竟这年头,许多作者宁愿分一部分稿费给编辑,也想让自己的书出版。反正从来没有哪个作者主动站出来,向出版社领导举报冯舒私吞了一部分稿费的事。看来,那也是属于出版界潜规则的范畴的。

查过冯舒的手机,通讯录里囊括了三教九流的人物。而在其重点联络人的目录中,则全是所谓的文学女青年。更不巧的是,其中大部分文学女青年都不是本地人,最近也没有赴本市的行程记录。至于小部分本地的文学女青年,经过调查后发现她们均有不在场证明。

这个案子好像快要进入死胡同了,因此周渊易就更郁闷了。

就在他最郁闷的时候,周渊易接到了陈子言打来的电话。当他听到某个建材公司的老总失踪时,并没有打起十二分的精神,因为他认为这样的案子只要报告给附近的派出所就行了,没必要麻烦刑警队。但是当他听陈子言说,戴着青铜面具的神秘人的嘴里曾迸出过“最后审判”的字眼,又与陈子言的惊悚小说有着惊人的相似的时候,周渊易不由得深呼了一口气——也许案子有突破了。

在一间冷气十足、种满绿色景观植物的咖啡馆里,周渊易见到了陈子言与哭哭啼啼的赵雅雪。

赵雅雪说,平时一下班,王盛洋就会径直回家,绝不在外逗留片刻。但是昨天一直到晚饭时间,王盛洋都没回来。拨打他的电话,却关机了,这是以前从来没出现过的情况。“会不会是手机没电了?”周渊易试探地问。“不可能!”赵雅雪斩钉截铁地说,“每天晚上我都会给他的手机充电,还在他的包里准备了备用电池。”

周渊易不禁暗自发出一声欷歔。这样的老婆真是可怕,监视得如此严密,王盛洋又岂敢在外偷吃?“盛洋一定是出事了!他是不是被人绑架了?他是不是遇害了?如果他死了,我可怎么办呀?”赵雅雪不顾形象地在咖啡馆里号啕大哭。

周渊易赶紧劝说:“你别太担心了,如果你丈夫真是被人绑架了,起码他的生命安全是可以得到保障的。在得到赎金之前,绑匪是绝对不敢撕票的。不过,要是真发生了这种情况,你就应该马上回家。如果错过了绑匪打来的勒索电话,那就糟糕了!”“啊呀!”赵雅雪发出一声惊呼,像触电一般跳了起来,收拾好东西就朝咖啡店外跑去。她要赶紧回家去等电话。

在赵雅雪离开咖啡店之前,她没有忘记找周渊易要电话号码。要号码的时候,她眨着眼睛对周渊易说:“我还从来没见过像你这么帅的警察,有空我们多联络。”

看着这肥婆满脸抖动的肥肉,周渊易不禁浑身哆嗦了一下,胃里直冒酸水。

看赵雅雪眼中无意中流露出来的色迷迷的神情,周渊易有些怀疑她是否真的那么在乎自己的老公。

但不管怎么说,赵雅雪还是离开了咖啡店。只是这个时候,周渊易万万没想到,这是他最后一次见到活着的赵雅雪了。

送走了这个瘟神,周渊易重新坐下,向陈子言了解唐忆菲在大楼负二层停车场遭遇面具人的情况。

听完陈子言的叙述后,周渊易感觉事情并不像他想象中那么简单。

也许那个戴着青铜面具的人,并不是什么变态色狼,他还有着更多更加危险的动机。

面具人又与王盛洋有什么关联呢?为什么他会主动将手伸到唐忆菲的嘴边呢?

王盛洋在这个时候突然消失了,是想离开肥婆妻子另觅人生道路,还是真被人绑架了?

联想到面具人企图嫁祸的举动,王盛洋会不会是被面具人掳走了?

面具人说出的“最后审判”,与陈子言的新小说究竟有没有关联?如果有关联,那绝对不是什么好现象。上一起有关联的案件,是冯舒遭遇“梳洗”之刑,这一次,又会有什么样的恐怖事件发生呢?王盛洋会不会成为恐怖事件的下一个受害人呢?

可是为什么所发生的一切都与陈子言的小说有着惊人的巧合呢?难道这两件事是相互有关联的?戴面具的神秘男人就是在出租屋杀死冯舒的凶手?

一连串的疑问,把周渊易的脑子搅得像糨糊一样。

可惜地下停车场的监控摄像头没有记录下当时发生的情形,这实在是一个遗憾。

周渊易记录好陈子言叙述的要点之后,立刻说,他一定会好好对待这起事件,尽可能快地找到王盛洋与那个戴着面具的神秘男人。

当然,如果王盛洋失踪了,那么绝对不能排除他遇害的可能性,所以周渊易准备给检验科的法医小高打个电话,让他去王盛洋的家中卧室,提取王盛洋的头发样本,获得DNA样本——这在以后确认尸体的时候,会起到很关键的作用。

但还没等周渊易拨出号码,他的手机却已经先响了起来。打来电话的,正是法医小高。

小高的语气里略带了一点惊慌,他高声叫道:“周队,你快回来吧,冯舒的家人找了个法师来到殓房,一定要为死者做个法事,还要带着冯舒的骨架回乡下去安葬!”“法师?法事?有没有搞错?真是乱弹琴!”周渊易这一次是真的生气了,“怎么这么点事都处理不好?做法事?到警察局的殓房来做什么法事?真是莫名其妙!”

小高却加重了语气,说:“周队,你不知道,这冯舒是边远地区的少数民族,族里有传统宗教信仰与习俗。他们把死于非命的人称为‘凶死者’,一定要在找到尸骨后在夜晚安葬,叫啥‘夜葬’。据说只有这样,才能让死者的灵魂得到安息,并能荫庇后人。他们现在就想把冯舒的尸骨带回老家去‘夜葬’。可是现在还没结案,所以我们不同意让冯舒的家属带走尸骨,他们就在殓房外的院子里大吵大闹,还把市里民族局、宗教局的官员也请来了,局里领导压力很大……”

真是个麻烦事,周渊易猜得到警局里现在乱成了什么样。他最烦别人没事找事,这下看来他必须得回局里一趟了。至于调查王盛洋失踪的事,看来也只好再等上一会儿了。他跟陈子言说了声抱歉,就抓起公文包,快步离开了咖啡馆。

在他出门的一刹那,却看到两个人正慢悠悠地走进了咖啡馆——是小雯与一个白白净净的年轻男人。那个男人他也见过,昨天晚上去球迷茶楼寻找陈子言时,曾经在包房里看到过他,好像是叫莫风。

也许莫风就是小雯的男朋友吧,周渊易猜想到。不过他也没留意太多,甚至连招呼都没打,就径直上了停靠在咖啡馆外的越野警车,拉着警报器飞驰而去了。

此时,周渊易的心情比一大早时更糟糕了。

02

陈子言也看到了小雯与莫风。

他不动声色地端着杯子,悄悄地走到了小雯与莫风的身后。他倒不是故意想偷听这两个人的对话,他只是有点好奇莫风是否就是小雯新交的男友。

暗地里,陈子言有些为冯舒感到不值。过去他就听说小雯是冯舒的绯闻女友,而且这事似乎在圈子里传得沸沸扬扬的,加上小雯本来就是个写情感小说的当红女作家,思想新潮、作风开放,就算传言是真的也不足为奇。

但是如今冯舒尸骨未寒,小雯就与莫风出入成双,这难免让陈子言心怀芥蒂。

不过,站在二人身后,陈子言并没有听到两人卿卿我我、柔情蜜意的情话,他们只是在交流着对一个著名作家新写的意识流小说的看法。术语相当专业,有些话连陈子言都有些听不懂。看来这个莫风并非金玉其表败絮其中的草包,这倒让陈子言对这个年轻人有了些好感,他也想加入两人的讨论之中了。

于是陈子言大大方方地走到了小雯与莫风跟前,打了个招呼。

两人大吃一惊,没想到会在这个咖啡馆里遇到熟人,他们旋即邀请陈子言入座,一起讨论起文学上的话题来。

三人先讨论了一下文坛最近一段时间的热点事件,陈子言发现莫风颇有自己的见解,深得他心。聊了一会儿,陈子言将话题引向了自己的新作。但令他沮丧的是,虽然他发了邮件给小雯,可小雯这几天忙于赶稿,根本就没有打开邮箱查阅邮件。一个巴掌拍不响,陈子言也只好默默地收回了话题。

倒是莫风对陈子言的新作颇感兴趣,可惜他并没看到提纲,于是希望陈子言也能发一份邮件给他。但陈子言觉得自己和莫风还谈不上熟稔,他担心提纲会外泄,所以拿话搪塞过去之后,便转移了话题。

聊过一会儿,大概是喝了不少咖啡,莫风站起来欠身说了声“抱歉”,就向洗手间走去。

趁着莫风上洗手间,陈子言笑意盎然地对小雯说:“这男孩不错啊。”

小雯不置可否地干笑了一声。

陈子言继续追问:“你们认识多久了?怎么现在才介绍给我们认识啊?”

小雯说:“他又不是我什么人,我们只不过住在一起而已……有什么必要介绍给你们啊?”

这句话倒让陈子言产生了兴趣,他好奇地问:“你们已经住在一起了,他还不算你什么人?你也够厉害的了,玩弄青春少男?”“去你的!”小雯啐道,“我们只是合租一套房而已。我们是纯洁的朋友关系,再说了,我不是他欣赏的那种类型。”“哦?!”陈子言奇道,“你这么漂亮,还不是他喜欢的类型?那他喜欢什么样的类型啊?”

小雯嘿嘿一笑,眼珠滴溜溜地在陈子言身上乱转。“看我干什么?你这眼神也太色了吧?我身上的鸡皮疙瘩都起来了!我是有女朋友的,你就别打我主意了。”“呸!”小雯笑道,“你以为我对你有意思啊,真不要脸——我的意思是,说不定莫风会对你有意思。”“啊?!”“嘿嘿,想不到吧?莫风是个同志,他只对男人有兴趣,对我这样的美女是没有任何兴趣的。”小雯笑了起来。“可是……”陈子言的意思是,虽然莫风白白净净,看上去有些文弱,但他说话并不女里女气的。说他是男同性恋,陈子言还真有些不敢相信。

小雯显然看出了陈子言的疑惑,压低了声音,缓缓地说:“男同性恋也分两种情况的,主动与被动——莫风是主动的一方。”

这可真是让陈子言大吃一惊。

不过,他还是打趣地说:“小雯,你可以用你的女性魅力,来转变一下人家帅哥的性取向嘛。”

小雯却笑了起来,眼神暧昧地对陈子言说:“勾引莫风,还不如来勾引你呢。”

陈子言不由得心里咯噔一下,一股气差点没提起来,咖啡呛在嗓子眼里,让他不由自主地咳了起来。这已经不是小雯第一次对他说类似的话了,陈子言总觉得有时小雯是故意在用言语撩拨他。

还好,莫风及时回来了,这才帮陈子言解了围。

因为陈子言知道了莫风的性取向,三个人谈话的气氛就有点变了味。说心里话,陈子言对同性恋者一直都抱着宽容与理解的态度,但当他真正接触到这类人群后,心中多多少少还是有些难以释怀。

面对尴尬的气氛,莫风很是敏感,聊了一会儿后,就推说自己有急事要做,是个很紧急的化妆业务,所以必须先走一步。

咖啡桌边,只剩陈子言和小雯两人,他们的话题自然无可避免地转到了冯舒的离奇之死上。“子言,以你惊悚小说作家的视角来分析,你觉得什么人会有这么大的仇恨,杀死了冯舒不说,还要将他的肌肉内脏全都剔下来呢?”

小雯提到这个话题的时候,丝毫没有流露出一点伤心的神态。在陈子言看来,她仿佛并不是在谈论自己以前的绯闻男友,反倒像是在讨论一个与自己毫不相关的陌生人。

面对这个问题,陈子言只是微微一笑,从容地侃侃答道:“推论一,冯舒惹到了不该惹的人。你知道,他爱与文学女青年探讨各类问题……”

考虑到江湖传闻中小雯与冯舒是一对地下情人,所以陈子言的话说得很隐晦。

不过小雯却满不在乎地接道:“你的意思是,冯舒正好泡到了一个名花有主的文学女青年,而这个女青年的男人,正好是个心胸狭窄的超级富豪,或者是个睚眦必报的黑帮教父?”“嗯,有可能。”“再说说你的第二个推论吧。”小雯不以为然地又说道。“推论二,警方在出租屋里找到了一具白骨,仅凭那间屋子是冯舒租的,就判定那是冯舒的尸骨。不过,就像日本推理小说常常出现的‘无面尸’桥段,我们并不能肯定死的人就是冯舒。”

小雯眨了眨眼睛,问:“也就是说,有可能是冯舒杀死了某个人后,将尸体制造成了一具白骨,让别人误以为是他被杀了?”“你很聪明嘛!”陈子言露出了微笑。“那他这么做的原因是什么呢?”

陈子言沉默片刻后,答道:“谁知道呢?或许他想隐瞒身份,然后再继续制造一系列的连环谋杀案。说不定他会将认识的人作为谋杀对象,一个接一个地杀死……比如你,比如我……”“啊——”小雯失声发出一声尖叫,身上不由自主地泛起了一层细细密密的鸡皮疙瘩。

陈子言并没说出那具尸体的死法与他的小说桥段一模一样。如果说出来了,只怕小雯的尖叫声会更加高出几个分贝。

03

周渊易驱车回到警局后,径直来到检验科。

法医小高所在的检验科,在警局最偏僻的一个角落里。一旁的梧桐树遮住了所有的阳光,巨大而又奇形怪状的黑色阴影投射在房顶与窗户上,令检验科那幢两层高的黑色小楼显得无比阴森恐怖。小楼的外墙上爬满了墨绿色的攀援植物,每当有风掠过的时候,锯齿形的叶片便会迎风发出飒飒的响声,令这幢小楼充满了哥特风格的意味。

因为检验科里会时常停放等待解剖的尸体,所以整幢楼又被警方内部称为“殓房”,平时很少有人到这里来沾染晦气。于是这座小楼通常都是孤零零地矗立在偏僻的角落中,没人疼也没人爱。

不过,现在检验科这里却是人声鼎沸,天下大乱。

周渊易一来到殓房外的院子,就看到空地里站着一个蓄有山羊胡的老头,穿了一件青蓝色的土布长衫,杵着一根龙头拐杖,正声嘶力竭地大声吼道:“今天晚上一到子时,就得准时出殡,一刻都不能耽误!否则,良辰一过,就会风水大变,大吉变大凶!”

在老头脚下,停着一具木头制成的红漆棺材,这具棺材相当特别,只有两米多长,却有近一米高,四四方方,棱角分明。棺材外壁还绘满了各式怪异的花纹,大概这棺材也是按照冯舒老家的丧葬习俗而特别制作的吧。

棺材旁还站着六个穿着黑色绸布长衫的抬棺人,神情萎靡不振。其中一人手里捧着一面镜框,镜框里是一张面色肃穆的黑白照片。

照片上的人,正是此刻已经变作一副骨架的出版社编辑冯舒。

周渊易嗅到空气中漂浮着一丝略带暗香的焦煳气味,四处还飞舞着烧尽的纸灰,料定这些人一定是在检验楼外刚焚烧过纸钱。他不由得叹了口气,心想这些人把严肃的警局搞成什么样子了。

周渊易做了个手势,把法医小高叫到了一边,先说道:“小高,你派人去个地方,搜集一下毛发组织。”然后他把赵雅雪家里的地址告诉给了小高。

待小高打电话落实了此事后,周渊易才低声问:“现在什么情况?”

小高耸了耸肩膀,说:“民族局和宗教局的人来过警局后,咱们领导已经答应让冯舒的家属,按照他们家乡的丧葬习俗来处理丧事了。反正冯舒现在只是一具白森森的骨架,我已经拍了照片存档,又提取了各部位的血液、肌肉组织进行检验,骨架本身没有什么检验价值,所以尽管让冯舒的家属们拿去折腾吧。”

小高说得也在理。不过,上级领导真的答应让冯舒的家属们在警局里举办法事吗?这也太不严肃了!要是这事传出去,岂不成了市井流传的大笑话?这会严重影响到警局的声誉和威严的。

面对周渊易的质疑,小高皱着眉头耸着肩膀,摊开手无奈地说:“所以啊,局里领导决定让他们在检验楼外做法事——谁让这里是警局最偏僻的角落呢?没人疼没人爱的,更不会让外面的人看到……”“哈哈哈!”周渊易不由得发出了幸灾乐祸的笑声。

小高又郁闷地补充道:“领导还要求我全程协助冯舒家属为冯舒出殡,看来我今天睡不成觉了,今天晚上我还想看一下欧洲冠军杯决赛的重播呢。昨天因为这具白骨,我已经错过了现场直播。”但他马上又对周渊易说,“不过,你也轻松不了。”“为什么我也轻松不了?”周渊易不解地问。

小高不说话,脸上却露出了诡异的笑容。

也别说,冯舒的出殡仪式还蛮复杂的。

冯舒是在西南一个偏远山村出生的,他所属的部族叫“黑沙族”,是某少数民族的一个旁系分支。目前“黑沙族”族人仅余三百多人,属于濒危稀有族群,所以他们在丧葬习俗上的要求,民族局与宗教局几乎是有求必应。

那个蓄有山羊胡的老头,是“黑沙族”的族长,也是族里的法师,名叫冯三庭,六十三岁了,是冯舒的叔父。因为冯舒的养父养母年事已高,不良于行,所以冯舒的丧葬礼仪,就交给冯三庭全权处理了。

冯三庭告诉警方,“黑沙族”的丧葬习俗,除了要夜间出殡之外,还要求土葬。本来按照风俗,应该将冯舒带回家乡安葬,但考虑到路程实在是过于遥远,尸体又不方便携带,所以冯三庭就答应了警方的要求,在本地寻址安葬冯舒——只要墓碑面向西南家乡,也算是将他安葬在了家乡。

警局特意联系了本市各家公墓,在民族局与宗教局的协助下,历经千难万苦才在郊区一家公墓找到了一处足够宽敞、可以容纳棺木的土葬墓穴。

这家公墓叫做元宝山庄,产权隶属于市殡仪馆,因此也拥有技术过硬的尸体化妆师与丧葬仪式主持人,甚至还能提供现场乐队与帮着代哭的“孝子贤孙”。

元宝山庄得知冯三庭的要求后,特意对土葬墓穴进行了拓宽拓深的工作,并对墓穴进行了平整装饰以及防水防坍塌的处理,还找民族局要来了“黑沙族”丧葬习俗的相关资料,精心做好了一切准备。“黑沙族”所谓的夜间出殡,又叫“夜葬”,讲究极多,不仅要在午夜后的良辰吉时出殡,还要求至少有八个没结婚的年轻大汉抬棺。送殡的人最好是年轻人,越多越好。而且在出殡的路上,所有人都不能说话,族长走在最前面,用特定的暗号表示左转右转,为抬棺人指路。“夜葬”在落棺前,还会有一系列的祭祀活动,元宝山庄也安排好了相应的活动场所。总之,公墓也把这单生意当做了一项政治任务来完成,绝不允许出现任何差池。

说到这里的时候,周渊易瞟了一眼检验楼外站着的抬棺手,问小高:“你刚才不是说,‘夜葬’仪式应该有八个青壮年抬棺手吗,怎么这里只看到了六个?”

小高嘿嘿一笑,说:“冯舒的叔父带着八个家乡的抬棺手来到本市后,请他们在警局外的如意餐馆吃了一顿饭。”“如意餐馆?他们敢在那里吃饭?”周渊易咋舌问道。

前几天,警局附近的如意餐馆才发生了食物中毒事件,被卫生局勒令停业整顿,这事还登上了本地的各家报纸。经过一番整顿后,如意餐馆今天才重新开业,但警局的警员们可不敢再去那里吃饭了,整个餐馆称得上门可罗雀,生意萧条。

那冯三庭也太不巧了,居然请抬棺手去如意餐馆吃饭,真可谓“天堂有路你不走,地狱无门你偏来”。

周渊易不由得嘴角一翘,幸灾乐祸地哈哈大笑起来。

小高也继续笑着说:“所以,八个抬棺手中,有两个体质稍弱的,吃完饭后便上吐下泻,虚脱休克,被送入医院进行急救了。”

难怪现在剩下的六个抬棺手,此刻神情也都萎靡不振,两条腿还直打哆嗦。

但小高却突然敛住了笑容,一字一顿地说:“所以冯三庭向局里领导提出要求,希望警局提供两个没结婚并且身强力壮的年轻人,来代替抬棺手的工作。”“局里领导答应了吗?”“当然答应了。民族局、宗教局的领导都在这里,咱们局领导还敢不答应吗?”“那局里派哪两个倒霉蛋来抬棺材呢?”周渊易又幸灾乐祸地问道。“很不巧,领导指定的这两个人,一个就是孤家寡人,本人小高是也。而另一个,则是你周渊易!”“啊?!”“哼哼,谁让我们都是没结婚并且身强力壮的年轻人呢?”小高没好气地说道,满脸沮丧。

难怪刚才小高说,今天夜里周渊易也轻松不了,原来是这个原因呀。

周渊易气得“哧哧”地直吐粗气,但却又无计可施。警局领导已经发话了,让他和小高必须把这件事当做政治任务来完成,年终还会纳入晋级考核,不得有任何差错。

警察和军人一样,都以服从上级命令为天职。上级都发了话,那还有什么好说的呢?第四章他会因此而死吗?

01

陈子言出了咖啡馆,小雯留在座位上独自战栗着。

就在出门的时候,陈子言作出了一个决定。

冯舒死了,出版的事也随之出现了不确定因素。但就算如此,他也应该把那篇心中构思好了的惊悚小说继续写下去。不为别的,就为了这篇小说这么惊世骇俗的情节设定也应该写下去。这样的故事,不是每个人都能构思得出来的。

陈子言相信,这本书写出来一定会轰动整个书市,那会是他即将打响的一场翻身仗。好作品是不愁没人要的,这个道理亘古不变。

话又说回来了,就算这本书出不了,又有什么关系呢?大不了他把全文发到天涯社区的莲蓬鬼话论坛里,让网友免费阅读。以前刚出道时,这样的事不是也常做吗?

想到这里,陈子言不禁气定神闲,心胸也豁然开朗了许多。

走在种满月桂树的人行道上,陈子言忽然发现咖啡馆的隔壁是一家出售野营用品的小店,橱窗里挂满了仿制军靴与各种野外生存工具。陈子言思考了几秒后,走进了小店,对一个扎着马尾的男店员说:“你这里有没有女性防身用的电棒?”

店员警惕地打量了一眼陈子言,犹豫了片刻。毕竟电棒之类的东西属于管制用具,是不允许公开出售的。大概是看陈子言的模样有些儒雅,店员担心他是暗访的记者,所以摇了摇头,说:“女性防身?那何必用电棒呢?那玩意儿太危险了,一不小心就会电到自己,又不方便携带。既然是女性防身,不如购买防狼剂好了。”“防狼剂?防狼剂是什么?”陈子言有点好奇。

店员从柜台里拿出了一个看上去和发胶没什么区别的金属小罐子,解释道:“这就是防狼剂,看上去有点像发胶吧?不过这个罐子里装的并不是发胶,而是辣椒水。如果遇到色狼,只要将喷头对准色狼的眼睛,再轻轻按一下按钮,罐子上方的喷头就会喷出气雾化的辣椒水,令色狼立刻丧失攻击能力。”

辣椒水气雾剂可是一个好东西啊,陈子言这时想起来好像曾在网站上见过这玩意儿的介绍,据说防狼剂里喷射出的气体,可让歹徒的眼、鼻及皮肤刺痛,并强烈催泪、催咳,导致对方暂时性行动障碍,功效可持续半小时左右。

唐忆菲一定会喜欢这件小礼物的。“这防狼剂还不错嘛,多少钱?”

陈子言掏钱买了一罐防狼剂后,放在包里,出了野营用品店,径直打了一辆出租车。十多分钟后,他就来到了唐忆菲工作的非凡建筑材料公司大楼下,摸出手机给女友打了个电话。

在电话里,陈子言让唐忆菲下楼来取防狼剂。“忆菲,只要有了这罐防狼剂,你就不用害怕那个戴着青铜面具的色狼了!”陈子言笑嘻嘻地说道。

在接到男友的电话之前,唐忆菲的心情本来很糟糕。

自从肥婆赵雅雪跟着陈子言一起出了公司,去见那个叫周渊易的警察后,公司的运作就重新恢复了正常。但赵雅雪在出门前,将财务室的门锁上了,还贴了封条。不仅唐忆菲没法进去申请采购经费,就连会计出纳也被关在了门外。

拿赵雅雪的话来说,她已经很久没到公司来了,现在得好好查一下以前的账目。

赵雅雪虽然身材臃肿肥胖,但以前却是专业注册会计师出身。尽管她在公司也有一间自己的办公室,但因为平时有王盛洋坐镇,她已经很多年没过问过公司业务了。

就在几分钟前,唐忆菲接到了赵雅雪打来的电话。赵雅雪是坐在从咖啡店回家的出租车上打的这个电话。

在电话里,赵雅雪很不客气地质问道:“刚才我出门的时候,顺便带了几份最近的报表在身边,现在我在车上抽空看了看,发现了很多问题,这是怎么回事?为什么上次你采购的墙面漆价格这么高?而客户也打电话来责骂,说墙面漆的质量并不是那么好。老实说,你是不是接受了销售厂家的回扣?”

唐忆菲耸耸肩膀,无辜地在电话里答道:“赵总,我只负责与销售厂家进行电话、邮件联系,对方报价后,我就把价目表和样品交给王总了。考察对方企业、签订合同、验货付款都是王总在操作,和我无关的。即使有回扣的存在,那也是王总在经手……”

听到这句话,坐在出租车里的赵雅雪默然了,但她还是拿着报表,握着手机愤愤地说:“看来我得仔细看看这几年所有的购销合同,好好审计一下,看到底出了多少纰漏!”说完后,她狠狠地挂断了电话。

公司买到质次价高的墙面漆,是事实。如果其中真的存在回扣问题,回扣也是落入了她丈夫王盛洋的口袋里。换句话说,王盛洋正在偷偷存私房钱。

王盛洋在干什么?他为什么要存私房钱?赵雅雪不免反思,是不是平时自己给他的钱太少了,还是他想找情人?

赵雅雪越想,心里就越乱,胸口像塞了一团棉花,实在是堵得慌,身上脸上的汗水大颗大颗地滑落,弄得她浑身都湿漉漉的。她从没像现在这样急切地想要立刻静一静,恰在这时,出租车停下了,车已经开到了她与王盛洋所住的小区外。“师傅,麻烦调个头,我得回趟公司!”赵雅雪对出租车司机说道。

在回公司的路上,她拨通了自己家里的电话,按照答录机的语音提示操作,将来电转移到了自己的手机上。这样就算真有绑匪,也不会漏接电话了。

天知道王盛洋去哪里了,他是不是真被绑架了,会不会真有绑匪打来勒索电话。

对了,刚才周渊易说,过一会儿会有一位警察到家里来搜集王盛洋的毛发组织。这是什么用意?听说只有做DNA测试,才会搜集毛发组织,难道警方怀疑王盛洋已经遭遇不测了?

一想到这里,赵雅雪的头就变得更疼了,就仿佛有千万支钢针正插进她的太阳穴里,将她的脑浆搅成了一团烂泥。

呃,对了,还得拜托物业管理的保安带警察去屋里搜集毛发。现在还得把家里的钥匙交给保安,真是越急越乱。

赵雅雪气急败坏地拍了拍出租车司机的肩膀:“师傅,麻烦再调个头,我还是得先回小区。”

非凡建材公司里,唐忆菲刚挂断赵雅雪的电话,不久手机又响了起来,这一次,电话是陈子言在公司楼下打来的。得知男友为自己买来了防狼剂后,唐忆菲立刻开心地欢叫道:“亲爱的,你真是考虑得太周到了。”

唐忆菲在电话那头亲了一口陈子言后,立刻挎着坤包下了楼。也只有自己的男友,才会知道自己现在最需要什么,唐忆菲从心底感到了甜丝丝的滋味。

哼,那些整天想占自己便宜的公司同事,又有谁会想到给她买罐防狼剂呢?关键时刻,还是只有陈子言靠得住。

在公司大楼外,唐忆菲接过防狼剂后,看了又看,然后小心翼翼地放进了自己的坤包里。此刻,她的精气神比前一天好多了,似乎这罐冰冷的防狼剂给予了她无比的勇气与信心。

她已经不再恐惧了。

唐忆菲想马上回公司去,却被陈子言拉住了袖角,拽到了公司大楼的拐角处。陈子言将嘴凑到了女友的唇边,两人就在旁人视线的死角,亲吻了十多分钟后,才依依不舍地分开。

目送陈子言转身走向公交车站,唐忆菲也回到了大楼里,尽管王盛洋和赵雅雪都不在公司里,但她还是得继续完成手里的工作。她可不想像其他员工那样混时间磨洋工。

她在大堂的电梯前按了一下上行的按钮,电梯缓缓地从楼上沉落了下来。因为是上班时间,所以大堂里空空荡荡的,电梯口前就只有她一个人。

几秒后,“叮”的一声,电梯门开了,唐忆菲挎着坤包走进电梯里,按下公司所在的十五楼的按钮。但当电梯开始运行的时候,她才知道自己犯了一个错误。

唐忆菲只觉得血向头部涌去,她立刻意识到,此刻电梯是继续向下运行的。大概刚才正好有人在地下楼层也按了要求上行的按钮吧,所以电梯得先去地下楼层接人,然后再上行。

一想到前一天在地下负二楼安全门里遇到的青铜面具人,唐忆菲就不由得感到胆战心惊,背心处渗出了一片细细密密的冷汗,就像有无数蚂蚁缓缓爬过一般。她很后悔在走进电梯前,忘记看一眼电梯的指示灯了。“叮!”电梯门开了,电梯又在负二楼停下了。门外并没有人,不知道是谁恶作剧按了要求上行的按钮。

唐忆菲长长吐出一口气,等待电梯门合拢。但令她没想到的是,电梯门却一直大大地开着,老是没有合上。即使她使劲按动要求关门的按键,电梯门依然没有任何反应。

电梯又出问题了?

后背上蚂蚁爬过的感觉,变得更加炽盛了。唐忆菲拿出手机想要给陈子言打个电话,让他赶紧到大楼负二层来,他应该还没走远,赶回来还来得及。但拿出手机后,她才发现一格手机信号都没有。

她恐惧得有些绝望,但又不敢一直待在电梯里等待别人援救——天知道会不会有人注意到,电梯一直卡在负二层没有上来。毕竟现在是上班时间,除了访客,很少有人搭乘电梯上下楼。“啪嗒——啪嗒——啪嗒——”从电梯外的走廊上,忽然传来了一阵缓慢而又悠长的脚步声。

终于盼到了救星,唐忆菲的心中一阵狂喜。她正要高声呼叫,却又突然警觉地想起,走廊上的来人,如果是前一天袭击她的青铜面具人,那可就糟了。

想到这点,她赶紧从坤包里拿出了那罐防狼剂,紧紧握在手中,然后慢慢地小心翼翼地问道:“谁在电梯外?是你按了上行的按钮吗?”

电梯门外,一阵死一般的寂静,唐忆菲没听到任何人的回答,空旷的走廊上只反复飘荡着她的回音,就连脚步声也消失了。整个负二层,就仿佛一座巨大的坟墓,没有一点生命的气息。

唐忆菲从来没感觉到过像现在这样强烈的恐惧,她将防狼剂举在胸前,战战兢兢地望着电梯外。但脚步声却始终没再出现,她对自己说,总不能一直待在电梯里吧,所以她还是战栗着身体,小心翼翼地从电梯里探出了半个头。

确实,走廊上没有人,但走廊尽头的安全门,却微微打开了一条缝。唐忆菲注意到,安全门下方缝隙中透出的阴影,似乎有些不太规则,似乎有人正悄无声息地躲在门后。

看了一眼手机,依然没有信号。但在这个时候,唐忆菲反而镇定了下来。

02

毋庸置疑,即使唐忆菲刚才高声呼叫,安全门后藏着的人也始终保持一言不发,这个人一定居心叵测,心中有鬼。

唐忆菲看过很多悬疑小说,毕竟她的男友陈子言就是悬疑小说作家。她知道,只有自己做出让居心叵测者意想不到的事,让对方猝不及防,她才能拥有一线生机。

所以唐忆菲不动声色地将防狼剂藏在了身后,装作若无其事般地向安全门走去,就在她推开安全门的一刹那,她突然快速蹲了下来。

安全门后确实站着一个男人,而且那个男人的脸上也戴着一副青铜面具,他就是昨天袭击唐忆菲的面具人。

当门被唐忆菲推开时,面具人扬起手,将手掌化为手刀,向唐忆菲柔弱的颈项狠狠劈了下去。如果这一掌没落空,他估计唐忆菲应该当场就会昏迷过去。

但也偏偏因为唐忆菲刚才在门外突然蹲在了地上,让面具人的这一劈落了空。

这一切完全出乎了袭击者的意料,他还没反应过来时,唐忆菲已是手臂微抬,按动了手中的防狼剂。一股红色气雾透过面具上为眼睛与鼻子预留的圆孔,飞射在了袭击者的脸上。

面具人捂着脸上的面具,趴在地上挣扎着,使劲扭动着身体,嘴里发出痛苦的哀号,身体弓成了一只虾,不住地剧烈颤抖着。

唐忆菲抬起脚,用足全身力气朝着地上戴着青铜面具的袭击者的肋骨,狠狠踢了一脚。她几乎听到了“咔咔”的清脆的骨骼断裂声,她不敢再待在安全门旁,踢完这一脚后,便快步从袭击者身边跑过,想尽快上到负一楼的餐厅,叫几个人下来帮忙抓住这个戴着面具的男人。

当她跑出几步之后,却又转身回到了袭击者身边,她蹲了下来,揭开了男人脸上的青铜面具。当她看到面具下的那张脸后,顿时大吃一惊,“噔噔噔”朝后退出几步,差点摔倒在地上。

唐忆菲挣扎着站直身体,全身颤着地准备向负一楼的餐厅奔去。她偶然间回过头,发现在头顶上方有一个闪着红点的摄像头,她不由得吃了一惊,然后狂奔着推开安全门冲进了楼道。

进了餐厅后,她发现手机有信号了,于是赶紧拨了个电话给陈子言。

电话刚一接通,她就战栗着大声说道:“袭击我的人是王盛洋!他刚才又在负二楼的安全门后袭击我!幸好你给了我一罐防狼剂,我把他喷倒在了地上!你快回来!”

03

唐忆菲打完电话后,便从负一楼的餐厅叫了几个五大三粗的厨师与她一起下了楼,她想将王盛洋的真面目揭露于所有人的面前。但令她大吃一惊的是,当他们来到负二楼的安全门后,却看到那里空无一人,刚才还趴在地上痛苦呻吟的王盛洋,竟莫名其妙地失踪了。“一定是他开车逃跑了!”唐忆菲愤怒地叫道。

几个厨师也四下张望着,这时,一个剽悍的声音突然从她身后传来。“忆菲,你说你刚才见到盛洋了?”

说话的,是王盛洋的野蛮老婆赵雅雪。她为了少走路,直接让出租车开到了地下负二层的停车库里,下车后,恰好听到了唐忆菲与厨师们的对话。“是的,我没看错,就是王总,他戴着一张青铜面具,突然出现在我面前,还企图袭击我!”唐忆菲斩钉截铁地答道。“不可能!他这么一个老实人,怎么会无缘无故袭击你?唐小姐,只怕你是在诬陷我家盛洋吧。要不,是你在勾引他?”赵雅雪毫不客气地说道。

赵雅雪的声音里满是杀气,这让唐忆菲很不服气,她正想反驳,却听到楼道口传来一个熟悉的声音:“要想知道袭击忆菲的人是不是王总,只须去物管保安处那里调取监控录像观看就行了,又何必吵来吵去呢?”

说话的,正是陈子言。他接到女友的电话后,便立刻在第一时间赶回了大厦中。

上一次唐忆菲被袭击的时候,因为安全门这里是监控摄像头的死角,根本拍不到任何镜头。但正因为这件事,楼层物管认为亡羊补牢犹未晚也,所以当夜便在安全门后安装了一个带红外拍摄功能的摄像头。

为了避免唐忆菲再受刺激,陈子言主动提出,由他和赵雅雪一起去物管保安处提取监控录影观看。

这个摄像头起到了它应有的作用,在保安处,陈子言与赵雅雪同时在监控器的屏幕上看到了唐忆菲被袭击的那一幕。

摄像头清晰地捕捉到了所有的画面,但唯独唐忆菲用防狼剂放倒面具人后,蹲下身,揭开面具的画面,因为角度的关系,只拍下了唐忆菲的背影,却偏偏没拍到面具下究竟是怎样的一张面孔。

而当唐忆菲上楼去叫人时,那个袭击她的面具人立刻一边捂着鼻孔,一边拉上了面具,跌跌撞撞站了起来,朝停车库冲了进去。他的胸口猛烈地起伏着,身体佝偻得像只烤熟的虾子。随后停车库里的另一个摄像头拍到面具人钻进了一辆越野车,快速发动后,越野车扭曲着碰撞了其他几辆停在车库里的轿车后,冲出了车库。看面具人开车那架势,活脱脱像个疯子一般。

越野车的车牌号被摄像头清楚地拍了下来,正是王盛洋名下的那辆越野车。

无可辩驳,袭击唐忆菲的人,就是王盛洋。

因为越野车驶出车库的时候,还碰撞了其他车,为了辨清责任归属,物管立刻报了警。但还没等警察到来,赵雅雪就像个泼妇一样叫了起来:“王盛洋这个混蛋,居然是一个色狼,吃着碗里的,还想着锅里的!离婚,离婚!我要与他一刀两断!他闯出的祸我绝对不会为他买单!”

她的言下之意就是,越野车驶出时碰撞了其他的轿车,所造成的损失将由王盛洋自行负责,一律与她无关。

陈子言鄙夷地望了赵雅雪一眼后,说:“就算你要与王盛洋离婚,他驾车所造成的损失,也是在你们离婚之前发生的,所以损失也会由你与他共同承担。”

离开物管处,陈子言一见到女友,便点点头,做了个手势,示意在监控器屏幕上看到的人,就是她的上司王盛洋。

唐忆菲忍不住叹了口气。

当陈子言提到王盛洋疯狂地开车逃窜,还撞了其他车时,唐忆菲不禁问道:“我不过将防狼剂里的辣椒水喷在了他的眼眶和鼻孔里,他竟然会变得像疯子一样,至于吗?”

赵雅雪听完这句话后,突然尖叫了一声,号啕了起来:“盛洋有严重的哮喘病,只要接触到刺激性的气味,哮喘病立刻就会发作的!他失踪的前一天,治疗哮喘的特效喷雾剂正好用完了,新的喷雾剂还在我的办公室里,还没交给他……他身上根本没有买喷雾剂的钱……我真该死,平时我限制他身上的钱不能超过五十块,而喷雾剂起码要八十块才能买到……没有喷雾剂,他会有生命危险的……”

尽管她刚才决绝地要与王盛洋离婚,现在却又如此情急,可见他们毕竟是两夫妻,当赵雅雪此刻感觉到事态的严重性后,也情不自禁地痛苦地哭泣了起来。

听到她的哭声,陈子言与唐忆菲不禁面面相觑,良久说不出一句话来。

难道刚才那罐防狼剂里的辣椒水,真的会让袭击唐忆菲的王盛洋哮喘病发作吗?王盛洋会因此而死吗?

试读结束[说明:试读内容隐藏了图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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