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发布时间:2020-07-02 09:52:0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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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公常平

出版社:中国文史出版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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碎影:风雨九尾龟系列之二

碎影:风雨九尾龟系列之二试读:

作者简介

公常平本名张小平。江苏金湖人。江苏省作家协会会员,金湖县公务员。曾出版过学前教育类专著《学前最后一个暑假与入学准备》、励志类专著《驾驭欲望》、水文化类专著《水之智》、长篇小说《逆光》《湖畔丽人》《婚恋轨道》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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周末的晚上,钟玉保内心燃烧的欲望不断升腾、不断膨胀,以致他被这种欲火控制了腿脚、控制了大脑,让这种欲望驱使着他执拗地站在路的拐角,目不转睛地盯着女兵的营房,默默地在心里发誓:今晚一定要与何萍浪约个会。

军营里的管理很严,钟玉保虽有点不适应,但在省军区体工队的生活,他还是觉得非常开心的。天天进行自己感兴趣的训练,还不时外出参加比赛,看看各地风景,又能常常看到何萍浪她们排练、演出,欣赏到她亮丽的歌喉,每天上午上文化课时,他们还能坐在同一个教室一起听课,时不时地可以说上几句话。

几个月前与邓远航、洪光武竞争当小兵的名额,最后还是他和何萍浪如愿以偿,穿上了军装,来到了省城,过上了部队生活。十五六岁,还是在父母身边撒娇的年龄,但几个月来他头脑中除了何萍浪外,就没什么其他人的位置。

这天是星期六,下午训练结束时,他心里就有些骚动,一吃过晚饭,他就在军营里转。他一会儿站在转弯处,向两边的路上看着,想能远远地见到何萍浪;一会儿又来来回回地走着,想在不经意中碰到何萍浪,以便满足他心底的欲求。他来回踱着步,眼睛在不经意地左右扫着,头脑中早已闪现着何萍浪的身影。他仿佛看到了她那修长的身材,触到了那白嫩的肌肤,摸到了那乌黑的头发,闻到了那发丝的幽香。这样像做白日梦似的来回转了几圈,也没见何萍浪出现,不光如此,连她们队女兵的影子一个也没看到。这时,他的步子已不像先前那样悠然了,而是变得急促起来,一会儿乱走一气,一会儿用脚猛踢路上的石子。

正急躁不耐烦时,队长乘一辆三轮摩托停在了他的面前。队长给他下达了紧急任务,命令他立即乘摩托车到九龟县驰援省男篮二队。

原来,华东六省一市青年男女篮球友谊赛在九龟县举行,因这类比赛是中断了数年后首次开赛,虽然还是“友谊第一,比赛第二”,但各家暗地里都在争着前三的位置。作为东道主队的省领导更是争胜心切,给省体委的要求是:力争第一,确保第二。省体委领导感觉靠自身力量难以完成任务,便想起向省军区借人的办法。要求借一位个子稍高一点又较灵活的青年球员,连夜赶到九龟县,明天白天磨合一下,晚上就参加比赛。

钟玉保开始接到命令时有点不高兴,因为他今天的心里有一种非常强烈的欲望,就是要见何萍浪,本来想在这里死等她,发誓今晚非等到她不可,然而这任务一来,不但今天见不到何萍浪,可能一个星期都见不到她,自然心里很不舒畅。可又一想,几个月没回家了,今天能穿着军装,坐着摩托回到九龟县,可以让家乡人看看他的威风,也能让邓小二子、小要饭的对他的军装眼馋眼馋。可队长偏要他到宿舍脱下军装,穿上他带来的球衣球裤,而且还不准说自己是军人,除了一件军大衣外,再不准带部队其他任何用具、纪念品等,生活用具到九龟县配发。

钟玉保不光是为这些不高兴,还因为队长叫他穿球衣球裤不高兴,他当时在心里就直骂队长“乌鸦嘴”。他从小受奶奶影响不小,干什么都要图个吉利。这“球衣球裤”的“球”与“囚犯”的“囚”同音,平时说还可以,队长在他出远门时说“囚衣”,他感到很不吉利,担心路上就会出什么事,所以在心里骂队长,但也没其他法子,只好按命令去做,到宿舍换了军装,坐上省体委的三轮摩托车就出发了。

一上车,他把“囚衣”的事就忘了,倒很兴奋地与省体委的驾驶员闲扯了起来。“工人老大哥,看你这破车老掉牙了,还不如我们部队退役的车子呢。”

驾驶员顺着他的话搭道:“破车?这就不错啦,这还是你们今年刚淘汰给我们地方的,我们那儿还有抗美援朝用过的车子呢,都多少年啦?二十多年了,恐怕比你年龄还大呢。”“我们不是有退役的吉普吗,怎么不开辆吉普来送我?”“那么大个单位除一辆上海轿车外,就剩一辆吉普了,也还是你们淘汰给我们的,它明天还要送领导过来呢。”驾驶员答道。“浪的,你们体委真穷,我爸在九龟县出差都能坐吉普了,体委那么大干部应该坐轿车。再说,你们体委领导也不会算账,他们坐吉普去,叫我坐这鬼东西冻得要死,把我冻伤了,我还怎么帮你们打球?我不帮你们打球,凭你们那帮愣头青怎么能拿第一?”“我的解放军同志唉,你千万不能冻伤,临来时我们领导就叫我保护好你,要求我必须把一个完完整整的大活人送到九龟,要是有一点损伤就拿我是问,擦破一点皮都不行,你要是冻伤了,不能上场打球,二队赢不了球,拿不到名次,球队不好向体委领导交代,体委领导也不好向省里领导交代,那我还不被当成现行反革命抓起来批斗啊?要不我把棉帽子、棉手套给你戴。”驾驶员说着就要停车脱手套。“算了算了,我一个革命军人还没有那么娇嫩,我这身体也不是纸糊的,不是吹的,我也是练过的人,到战场上,三五个小日本鬼子我照样把他们打趴在那儿,就是没机会表现罢了。走吧,走吧。一名军人怎么能跟你们老百姓争帽子争手套呢,说出去多难听啊。”钟玉保显得很军人的样子。

深秋的夜晚,一轮冷月高悬天空,凉气袭人,无论是坐在驾驶位子还是坐在摩托车兜里都会有飕飕的凉风扑面而来。钟玉保这时确实感到阵阵寒意直侵心窝,虽与驾驶员有一搭没一搭地吹了一会儿,转移了视线,但随着夜越来越深,寒意也越来越重,他裹了裹棉大衣,把领子向上提了提,缩起脖子,抄起双手,将整个身子蜷成一团想往车兜里钻钻,可因自己一米八的块头,怎么伸,还是有大半截身子在外边,他只好猫着腰,蜷缩着。

驾驶员见他像睡觉的样子,便提醒他说:“解放军小同志,你不能睡觉,睡着了不安全!”“嗯,我晓得,我没睡。”

他确实没睡,他还在想着何萍浪。她今晚干什么去了呢?怎么没见进营房呢?是不是被哪个四个兜的干部约出去啦?这个小狐狸精,忘恩负义的小东西,她爸死时,她吃住在我家,我家人对她多好,不是我家人,她还不晓得冻死饿死在哪个田埂畈子呢,哪里还有今天穿着军装,在军营整天唱啊跳的份?现在翅膀硬了,连过去的恩人都忘了,几十米的距离从来不跟我联系,跟百十里外的邓小二子通信倒勤呢。大半年了,我约她,借口说首长要求严,从来不肯出来,今天肯定是首长约的吧?这下倒不说严了嘛!走着瞧,部队里总不能扎根,总是要退伍回家的,到时退伍回家安排工作,看你求不求我,到时你求我,我还不睬你呢,你这个小妖精。“呸!”这么想着把个“呸”字真吐了出来。

驾驶员以为他胃受了风要吐,赶忙将车子靠边停下,脱下大衣围到钟玉保前边说:“解放军同志,你是不是受凉了,胃难受想吐?要保重身体,明天还要比赛呢。”

钟玉保推开驾驶员的棉大衣说:“没有没有,快走快走。”钟玉保把左手向前伸伸,借着车灯看看自己的上海表,又说:“这是到哪里啦?都快十二点了,还有多远啦?快到了吧?”

驾驶员又穿好棉大衣,一边开动车子一边说:“有一半路了吧。”“浪的,你技术不行吧?怎么开这么慢?快点快点。”钟玉保有点不耐烦地说。

驾驶员本来怕他冻着才把摩托开得慢一点,这下见解放军同志不耐烦了,且时候也不早了,再迟了问题就大了,因九龟县是水网地区,深秋季节常常大雾弥漫,到九龟县境内要是起雾,车子就难行了,于是驾驶员加快了速度。

果真,三轮摩托没行多远,雾已慢慢起来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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随着摩托车不断地前行,雾越来越浓,月光也越来越暗。雾像是与车子反向行驶的幕墙一样不断向车后推进,吞没所有在路上行驶的车辆。车灯向前方射去,一团团的浓雾扑向摩托,像是一堆堆高大的浪花,一会儿升得很高,从摩托车顶上冲过,一会儿从高处砸下要把摩托车冲翻压垮。这时,天上的月亮已不知所处,摩托的灯光也越行越短。

钟玉保一点睡意也没有,早已用双手紧紧地抓着车把,两只眼睛瞪得圆圆的,头伸向前方,保持着高度的警惕性。他一边注视着前方,一边还不住地提醒着驾驶员:“慢点慢点,前面有车;慢点慢点,大坑大坑;慢点慢点,水塘水塘。”他知道,平时晴朗天气在这么窄的沙石路上行驶还有不少事故,何况这是在大雾天里,就很难说不发生事故了。

摩托车继续前行,越向前行,车子被雾浪裹得越紧,车子的灯光拼命地钻开浓雾,竭力地向前延伸,浓雾拼命地抓住灯光,使劲地把灯光往灯罩里压。行驶中突然听到吱吱的一阵刹车声,才知道迎面一辆车已到眼前,把钟玉保吓得冒出了一身冷汗。这时钟玉保脑子里又闪出了队长说的“球衣球裤”,心里想起来还要骂队长,不能说几句吉利话,偏要说“球衣球裤”,臭嘴!骂归骂,浓雾却没办法驱散,自己满身满头的雾气,满脑子的却是“囚衣、囚衣”,他想叫驾驶员把车停到路边歇一会儿再开,又怕驾驶员说他贪生怕死。确实也不知这雾什么时候散,前边的雾有多远,如果让部队领导知道自己因为害怕出事故停车休息,而耽误了完成任务,那也是要吃批评、受处分的。

摩托仍在雾浪中拼搏着,他满脑子仍是“囚衣、囚衣、囚衣……”,他想把头脑中的“囚衣”变成“保佑、保佑、保佑……”,可怎么也拗不过来,他尽力地回忆着奶奶,心想奶奶心善,想到她,头脑中的“囚衣”会变成“保佑”,还真有点效果,可是头脑中刚出现一个“保佑”,就又变成“囚衣、囚衣”了。他又在头脑中想丁和美,想她怎么由一个美女变成一个丑八怪,又想何萍浪,想她怎么进步那么快,时间不长,竟然由一个水上丫头变成了一个独唱演员。但他想这些也都没用,都是闪一下何萍浪,又闪一下“保佑”,但最后又变成了“囚衣、囚衣、囚衣……”。

何萍浪入伍半年,的确进步很快,因为有专业老师指导,加上原有嗓子的基础和她的刻苦勤奋,渐渐成了军区文工团一名独唱演员的苗子。今晚她并未如钟玉保所想的那样是去跟哪个“四个兜的”约会了,她也还没到谈恋爱的年龄,她只是个女小兵,她今天不在军营,是随文工团到军区大会堂,去参加“庆祝红军三大主力军胜利会师三十五周年文艺晚会”了,她压根儿就不知道钟玉保今晚等她等到急得冒跳,她即使知道了,也不想见他。因为在军营里他还是不够严肃,见到她还以为小时候住在他家那时,一会儿抓下辫子,一会儿捏下屁股的,令她十分反感,因而就是平时上文化课碰到他,她也是尽量避开他,一下课就回宿舍,不想跟他多接触。

今天的晚会上,本来安排她演唱一首歌曲,可当她唱完《东方红》上面的《翻身道情》时,观众们的热烈掌声经久不息,领导只好又安排她唱了一首《山丹丹开花红艳艳》。演出结束,回来虽已很晚,但她很兴奋,想给哥哥和邓远航分别写封信。哥哥在东北当兵快三年了,不知今年是否安排退伍回家了。远航爸爸与钟玉家爸爸、洪光武爸爸、黄老师他们都到县城工作了,他们的家也都搬到了县城,远航今年已在县中读高中了,不知道他想要些什么学习用品,还有就是他又跟钟玉家一个班,她心里有点说不明白的滋味,也想跟他说说。总之,想把自己在部队的学习、训练情况告诉他们,也想问问他们现在的情况。营房里的灯熄了,她就打着手电筒在被窝里写。刚写完给哥哥的信,还没来得及写给远航的信,班长发现她床上有动静,掀开她的被子,命令她立即熄灯睡觉,她只好作罢,熄了灯,躺了下去。

可躺在床上,她还是睡不着,便在头脑里一遍又一遍地写起了给远航的信,一遍遍写的时候,头脑里又一遍遍冒出九龟湖边的大堤、九龟湖大堤上的那棵老槐树,闻到了那老槐树上槐花的香味,看到了那槐树花下的远航和她的影子,摸到了她拆了自己的毛衣给远航编织的手套和围巾……不知写了多少遍,想了多少遍,就在这一遍遍的写、一遍遍的想中,她进入了梦乡。

这天下午,邓远航他们九龟中学高一年级四个班的学生被文教局抽来,参加在县灯光球场召开的“九龟县少年体校成立暨新篮球场落成典礼”大会。在大会上他们知道华东六省一市青年篮球赛明天在这新建成的灯光球场进行,领导还在台上讲话时,他们几个男生就盘算着到哪里去找几张球票了。会一散,洪光武就拉着邓远航向主席台跑,后边跟着一帮男生。他跟邓远航说主席台上坐着的一个高叔叔是同他爸爸一起下放的省里干部。他们跑到主席台边,高叔叔正陪着上级领导向外走,洪光武一把拽住他的衣角喊道:“高叔,给我几张球票。”高叔叔见是洪院长的儿子,便侧身对他说:“这么多人,我票怎么给你呀,明天再说。”说完就陪领导走了。洪光武和其他同学一起看着邓远航,似乎是在问他有什么办法。

邓远航是一点办法也没有。他爸爸今年7月份才调到县革委会生产指挥组工作的,全家搬上来还不到一个月,人生地不熟,找哪个要票去?洪光武爸爸到县里早些,是5月份到县法院当院长的,而钟玉家爸爸更早,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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月份就调到县城工作了,在县革委会政工组任副组长,他们来得早,熟悉的人多,还是找他们想想办法。于是,他对洪光武说:“还是找家家吧,她爸爸是政工组的,肯定有票。”洪光武说:“唉,不要烦了,明天不是还来开万人大会嘛,明天再找高叔,肯定有票。”3

钟玉家、洪光武、邓远航三家,还有黄老师家搬到县城后都住在一个院子里。说是一个院子,实际上就是前后相对的两排平房。院里住着十几家人,洪光武和钟玉家两家住前面靠街的一排,邓远航和黄老师两家住后面一排。

他们三个孩子虽已长大了不少,也知道了不少男女之间的事,但因从小在一起长大,现在又在一个班级,又还住在一个院子,平时照样互相串门,一起学习、一起玩耍,仍然不分彼此,没有什么忌讳。

这会儿已是晚上十一点多,钟玉家家里灯还亮着,人也不少,确实是有事。起初是县体委的一个干部来向钟大同副组长透露个消息:他在省军区当兵的儿子今晚到家,叫他们等等再休息。

听说当兵几个月的儿子要回家,钟大同夫妇自然十分高兴,张罗着到街上的湖滨馆买些熟菜,等儿子回来好好犒劳犒劳他。弟弟妹妹听说当兵的哥哥要回来,一个个兴奋得像觅食的小蚂蚁一样,在家里家外乱窜。可是,左等右等,也没见哥哥到家。弟弟妹妹几个开门出去望,望不到,又到路上望,仍然不见哥哥的影子。家家带着两个弟弟家里家外来来回回不知跑了多少趟,雾气倒带回来不少,但哥哥却没接回来。最后,两个小伢子累了,一个躺到了小桌子上,一个趴在椅子上,都睡着了。钟玉家点无困意,她心里很紧张,但不敢跟爸爸妈妈说,便一人跑到街上,站在那里,两眼紧盯着伸向雾里的马路,可此时只有近处的路灯下偶尔有一两只狗呀猫的穿过,其他连一个影儿都没有。

洪光武昨晚不知吃了什么咸的,水喝多了,夜里起来解小便。开门出来,外边一片大雾,看不了几米,他便趁着大雾往马路边一站,手向裤裆里掏着就要小便。忽而依稀看到有个像是钟玉家的女孩背对着他站在那里,他赶忙捂着裤裆蹑着脚步走进了自家屋里。进了屋,他轻轻地揭开窗帘向外望去,虽有雾遮着,但钟玉家的模样,他熟透在心。是她!鬼啦,她这么晚站在那大雾里干什么?准备上学啦?不对,时间没到呀,他看了看桌上的小闹钟,才夜里两点。难道她也是跟我一样起来夜尿的?不对,她们女孩哪个敢在大街上撒尿啊?想到这儿,自己先笑了起来。对啦,她是不是在等邓远航?平时她就向着他,也想着他,两人还常常眉来眼去的,这会儿肯定是他们趁夜深人静的时候来约会的。此时,他拍拍自己的脑袋,对自己说:平时还自以为比邓远航聪明,现在人家把自己卖了,自己还蒙在鼓里呢,人家夜夜约会谈情,我却睡在被窝里打呼给他们伴奏,真是被他们耍了。不行!我倒要盯住他们,看他们怎么约会,今晚抓他们个现行,明天让全班同学都知道他们的丑事。

这时,钟大同夫妻俩眼看时间已到凌晨两点,心里非常着急,平时就是坐客车,从省城到九龟四个多小时也到了,这都六个多小时了,车子开得再慢也应该到了。但今夜这么大的雾,很难说路上有什么事了。不行,得去看看。

钟大同跑到县体委去问,体委的人说正在与省里电话联系。其实,体委的电话已摇了好长时间了,就是接不通。电话也很难打,先要摇到县邮电局总机,再由县总机接到省城总机,由省城总机接到省级机关总机,这一个总机一个总机地接下去就要好长时间,最后接到省体委,因是周末的深夜,也无人接电话,挂断,再从头接起,又要好长时间,有时一天也打不通一个长途电话。想接到省军区的电话问问,可是地方总机要接通部队里的电话更是难上加难。钟大同也知道打长途电话的难处,除了叫体委不停地摇电话外,夜这么深也没有其他办法,只有回家等,实在不行,明天天亮再说。

这边,洪光武眼睛盯酸了也没把邓远航盯出来,倒看到家家爸爸急匆匆地一路小跑地出去了。他想,她爸爸没睡,怕是邓远航也不敢出来勾引家家吧。莫不是她家有什么事?或是他爸爸吵她了?想到这儿,他放下窗帘,推开前门,走到钟玉家背面,问:“你这么晚,站这里干什么?”“你把我一吓,我以为是鬼的呢。我等人。”钟玉家眼睛仍然看着前方说。“果真等人!你天天在这儿等他吗?”洪光武像是被深夜的寒风所侵袭,声音抖抖地说。“哪来天天等啦,半年了才等这一次。”钟玉家答道,两只无神的眼睛仍然看着前方的浓雾。

洪光武心想,半年才等一次,那是他们第一次约会,有第一次就有第二次,这第一次就不能让他们约成,非搅了他们不可。于是他说:“那好,你一个女孩深更半夜的在这儿不安全,我陪你一起等。”

邓远航睡觉前见到钟玉家那种情况,心里一直噎着,迷迷糊糊睡着了,半夜也醒了。醒来后,他又掀起窗帘的一角向外望,对面的屋里灯虽然还亮着,但不见人影了,向巷口望望,好像那儿有两个人站在雾里,再睁大眼睛看看,那是钟玉家和洪光武!难道事儿出在他们俩身上?他们爸妈把他们赶出来,不准他们进门?这深夜雾大天冷,得帮帮他们,先叫他们到我家来坐坐再说。想着,他便开门向巷口走去。“来了,你等的人来了!”一直瞄着巷口的洪光武低声说。“啊?在哪里?”钟玉家一阵兴奋,脸上漾起了笑容,两只发亮的眼珠穿过雾气看着洪光武,像是因哥哥终于平安到家而流露的激动,又像是因他带来哥哥的消息而发出的感激。

洪光武看她那兴奋的样子,就一肚子的不高兴,心想:大雾里我陪你站半天了,你就一直拉着个脸,愁眉不展,他刚一出现,你就喜笑颜开,比演员变得还快呢,便不愿答她的腔,只是用手随便地向巷口那指了一下。

钟玉家的眼睛循着他手指的方向看去,巷口里并没有穿着军装威武雄壮的哥哥,而是比哥哥矮一头的邓远航,顿时,两眼的泪水如下雨一般唰唰地直往下滴,嘴里也发出了“呜咽”声。

洪光武见状更生气,便厌烦地说:“你比何萍浪还适合做演员呢,什么时候这么能装腔作势啦?看到我是愁,听到他是笑,见到他又哭,你不会是得脑膜炎了吧?”说着要用手去摸钟玉家的脑门,看是不是发烧了。

洪光武的手还没摸到钟玉家,钟玉家就一脚踢过去说:“去你的,就你会幸灾乐祸!”洪光武“哎呀”一声向后退了一步。谁知他还没站稳,后边又推来一手,推得他打了个趔趄,向前连冲了几步才站住,险些跌倒。

原来,邓远航见钟玉家哭得伤心,又见洪光武还要动手,就冲上去,一是想拦住洪光武,二是想教训他一下,正巧这时洪光武为躲钟玉家的脚退到他跟前,他便一边顺势推了一把,一边喊道:“小要饭的,你深更半夜在家门口欺负女伢子,你不要以为你是大城市来的,你就是小要饭的品,你就是一个流氓无产阶级。”见洪光武把钟玉家欺负哭了,他连多年不喊的“小要饭的”也喊出来了,还把刚从政治课上学到的《共产党宣言》中提到的“流氓无产阶级”也用上了。

洪光武向前冲了几步止住后,又反转过来冲到邓远航面前,高高举起拳头就向邓远航脸上砸去。他心想:好你个邓远航,我把你当最好的朋友,你却背着我跟钟玉家约会,还揭我的伤疤,骂我是流氓,今天我跟你彻底决裂了,永远不跟你玩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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洪光武高高举起的拳头砸下去一半就停在了那里,显出了一脸的无奈和沮丧。原来,钟玉家见他们两个像两只要斗架的公鸡,便跨上一步,站到了他们两人中间。看着两个昂着头的“斗鸡”,钟玉家既感到好笑,又觉得一头雾水。怎么今天这个大雾夜里两个人都睡不着觉,好好的脾气又都这么冲?难道这浓雾真有这么大的神力,把人弄躁了,把事搞糟了。后经一询问,一解释,三人才都如梦初醒,搞清了雾夜里的误会。

误会消除后,邓远航向洪光武赔了礼,表示以后不再提“小要饭的”,不骂他“流氓无产阶级”了。洪光武也向他们俩表示以后不瞎怀疑他们了。可赔了礼后,钟玉家眼泪又掉下来了,她担心哥哥真出事了。

邓远航见状便安慰她说:“不要怕,没得事,你家大保子又鬼又有劲,不会出事的,要不我们陪你到车站去等他。”“要是坐客车倒好了,是省体委的车子送的,还不晓得是什么破车子呢。”钟玉家呜咽着说。“那没事,省里车子多呢,我知道,我爸爸在省里就坐的是进口的拉达轿车,你哥至少要坐个上海轿车回来吧?”洪光武安慰钟玉家道。“对,洪光武见多识广,省里的事他晓得的多,你哥是当兵的,不坐轿车,起码坐个吉普回来。”邓远航附和道。“你们不要骗我了,要是好车子,他早到家了。”钟玉家仍然呜咽着说。

邓远航见哄不了她,便说:“要不这样,我们陪你一路向前去迎你哥哥。”说完便向前迈步了。“好,说走就走。”洪光武说着也往前走了。

钟玉家见他们向前走,便小跑两步也跟着他们向前走。

走了没两步,洪光武说:“等一下,等一下。噢,不行,你们先走,我就来。”说着跑到路边的黑暗处哗啦啦地尿了起来。尿完后赶忙跑起来,赶上他俩,三人一起向通往省城的方向走去。

起初,路上的能见度只有几米,后来逐步增加,到鸡叫时,已能看到前边二百多米。他们也不知道走到什么地方了,也不知道离家多远了,一路上一辆汽车也没看到,就连一辆拖拉机、一辆小驴车也没有。直到太阳出来,雾也散了不少,他们才想起今天在体育场开万人大会,便急急忙忙往学校赶。跑到学校,校园里已空无一人,知道已经迟到,早饭也来不及吃了,便径直跑到体育场参加会议。

今天批判大会有县里各单位的工农兵学商等各界群众数千人参加,号称万人大会。会场里噪音很大,许多人昨天都已听了中央人民广播电台的广播,今天同事、朋友在一起就小声地互相说说心里的想法,讲讲各自的高见,因而议论声较大。邓远航他们坐在那儿开始还认真听大喇叭里讲,后来见别人议论,他们忍不住也议论了起来,早把钟玉家哥哥的事丢在了一边。

邓远航故意逗洪光武说:“你说像我们这么亲密的朋友,你以后会不会在背后搞我呢?”“我要背地里搞你干什么啊?饭吃多了撑得慌啊?不过,话说回来,你要是对我采取敌对行动,还像夜里那样骂我,保不准我要对你采取革命行动。”洪光武仍然对邓远航还喊他“小要饭的”,骂他“流氓无产阶级”耿耿于怀。“还有,你要是……”本来他想说“你要是跟我抢钟玉家,我就对不起你”,但周围都是同学,说出去大家都要笑他,话到嘴边又改口说:“你要是欺负钟玉家,我就不会给你好果子吃。”

邓远航觉得他说的话让人莫名其妙,说得他丈二和尚摸不着头脑。心想:我什么时候欺负过钟玉家啦,从小在石龟镇时,那时还没有你洪光武呢,我们就在一起玩了,她哥哥要想欺负我时,她还跟我站在一边呢。想到这儿,他便把嘴贴着洪光武的耳朵说:“我向你保证,我保证永远不欺负她,我可以跟你赌咒,我对她比你对她还好喃!”“赌个屁的咒!你要是对她更好,我就……”洪光武正说着,老师走了过来,他便赶忙把话刹住,两眼不安地盯着老师的两条腿,以为老师要走过来训他们不遵守会场纪律了,哪知老师从他和邓远航边上走过,没找他们,奇怪的是老师走到前边并没讲话的钟玉家面前,把钟玉家叫走了。

钟玉家坐在那儿听他们议论,但并没听进什么,心里很乱,也不想说什么,只是一直惦念着哥哥的事。这会儿,老师来叫,她知道不好,肯定是哥哥出事了,跟在老师后边走时她的眼泪就已掉了下来。

洪光武见钟玉家眼泪掉下来,便有点自责了,认为自己今天讲话太多了,破坏了会场纪律,反把钟玉家牵累进去了,觉得老师批评钟玉家不公平,应该批评自己,不应该冤枉钟玉家。想到这儿,他拉着邓远航要去向老师解释清楚。

邓远航见老师来并没批评他们,却把钟玉家叫走了,就知道她哥哥钟玉保有消息了,见钟玉家掉泪了,又觉得恐怕是凶多吉少,也想去看看到底怎么回事,洪光武一拉,他便跟着出来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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老师把钟玉家叫出来,确是告诉她哥哥的消息。原来,她爸爸天一亮又去体委问电话是否接通,一直等到上班时间,省体委有几位领导要到九龟县参加“华东六省一市青年男女篮球赛”的开幕式,来集中乘车时,才接通了电话,确认了钟玉保昨晚大约九点钟乘体委的三轮摩托去九龟的,应该早到了。一听这话,钟玉家爸爸立即请了假,借了县里的吉普车就沿路寻找儿子去了。

他们沿路寻到邻县三山县的一处坡道边,看到一辆三轮摩托车翻倒在坡下的沟里。停下车,钟大同走到摩托车旁一看,车子已经损坏,旁边空无一人,地上还清晰可见几摊血渍。看了现场,钟大同立即上车直奔三山县人民医院。以他的经验,他认为儿子是出了事,但还不是最坏的事,肯定有人已把他们送到靠近的三山县人民医院了。

钟大同猜测的一点也不错,他儿子和驾驶员已被一位路过的卡车司机送到了三山县人民医院救治。

昨夜车行驶到三山县境内时,钟玉保就已很紧张了。不仅是大雾笼罩,还因为三山县是个丘陵地区,坡路较多。车越向前开,他越紧张,除了两眼一眨不眨地盯着前方,嘴里不停地喊“注意注意,慢点慢点”外,他还做了些准备,就是两手紧紧抓住前面的把手,两腿从车厢里向后缩起,整个人向后坐了坐,以防出事故两腿被蹩在车厢里出不来。

但是后来摩托车撞上一棵大树向坡下翻时,他还是有点猝不及防被摔了出去。好歹之前已把腿缩出车厢,人没有蹩在车里随车翻到沟里。被摔出来后,他翻了几滚也滚到了沟里。过了好一会儿他才回过神来,用手摸摸头,头还是好的,只是有不少黏液,大概是哪里流血了。他躺了一会儿,喊了几声驾驶员,没有人应。他试图站起来,但腿疼痛难忍,站不起来。他向四周看看,雾很大,夜很深,什么也看不见。他只好又躺下。公路上不时有汽车喇叭声和汽车的灯光由远而近,又由近而远从他们上边掠过。当有车驶过时,他总是大喊“救人啊!救人啊!”,可车上的人既听不到他的声音,又看不到他的人影。这样喊着、躺着,躺着、喊着,天也快亮了,他觉得不能在这里等死,家里爸妈、弟弟妹妹们还等着他活着回家呢,得赶快自救。不能站,他就爬。他把在部队里训练时学的匍匐前进用上,一点点地往上爬,咬着牙爬爬歇歇,爬了很长时间,终于爬到了路上。这时,天已大亮,但雾还未散。他趴在路边伸长手向过往的车辆招着、喊着,但车辆从路上驶过并没停下。他骂那些驾驶员都是见死不救的小人,等老子好了非整死你们不可。其实,他错怪人家了。因为雾大,他又在路边的低处,驾驶员不注意是很难看到他的。

他索性做出十分冒险的动作,爬到路中间,向上高高举起手,这样过了一会儿,一辆卡车驶过来时看到了他。好心司机把他背上车,又下坡把摩托车驾驶员背上车,把他们直接送到了附近的三山县人民医院。

钟大同赶到三山县人民医院时,驾驶员还未苏醒,正在抢救,钟玉保头部已包扎好,同时也做了X光片检查,左脚第二、第三跖骨骨折,右腿腓骨骨折,右臂肱骨粉碎性骨折,医院暂时只能做固定处理,需转院到有条件的医院动手术。

后经钟大同与县里、省体委、省军区体工大队几处联系,省军区体工大队也主动联系安排,决定把他们接到省军区医院救治。到晚上,省军区医院来了辆救护车把两位伤者接走了。

在省军区医院,钟玉保动了手术,打了石膏。在医院住了两个多月,他实在待不住了,急切地要求拆了石膏赶快出院。拆了石膏,他觉得轻松了许多,但医生交代他一时还不能过多走动,更不能干重活,只能撑着走走锻炼锻炼。他爸爸妈妈觉得他还是个孩子,这样回部队休养也不方便,在征得军区体工大队领导同意后,把他接回家休养了。

在家里养了几个月,人长胖了,脸色也好了,但还是不能进行剧烈运动,而且一到阴雨天,骨头酸痛难受。鉴于此,他也不适宜再留在体工队,因而部队与钟大同、钟玉保父子俩商量后决定让钟玉保退伍。

就这样,钟玉保结束了他半年的军旅生涯,回到了学校,插到邓远航、洪光武他们班上,与妹妹钟玉家坐在了一个课堂里。这样又读了一年多的高中。

在学校读书,钟玉保除了个子亮眼外,其他方面没有什么出彩的,读书学习他跟不上趟,远远落在邓远航、洪光武、钟玉家后边,表扬是几乎沾不上边,一年多来,只能看着他们神气。可是到高中快要毕业时,他却轰轰热热地神气了一把。

毕业考试结束的那天下午,高三各班学生到学校礼堂集中开会。

待大家集中完毕后,主持人讲话:“同学们,再有几天你们就要毕业了,毕业后到底走向何处?这是摆在我们每一位同学面前的现实问题。钟玉保等同学的倡议书很好地回答了这一问题。下面让我们以热烈的掌声欢迎钟玉保等同学上台宣读倡议书。”

钟玉保、洪光武、钟玉家三人走上台,一字排开,钟玉保上前一步,跨到话筒前,拿出一张红纸,照着念了起来:

向全县应届高中毕业生发出的关于上山下乡接受贫下中农再教育的革命倡议书

全县革命的应届毕业生们:

毛主席号召我们说:“知识青年到农村去,接受贫下中农的再教育,很有必要。”六年来这一伟大号召响彻大江南北,深入革命青年心坎。知识青年上山下乡已成为一股不可阻挡的革命洪流,革命形势一片大好,越来越好。即将毕业的我们是做这大好形势的创造者、保护者,还是做反对者、破坏者,关键是如何正确对待上山下乡这一革命行动。凡是创造和保护革命大好形势的,就要与几千年遗留下来的一切旧思想、旧风俗、旧习惯、旧势力彻底决裂,响应毛主席的号召,上山下乡干革命!

毛主席教导我们说:“农村是一个广阔的天地,在那里是可以大有作为的。”我们向敬爱的党组织、工宣队表示决心,向全县应届高中毕业生发出倡议:坚决响应毛主席的号召,到农村去,到基层去,到祖国最需要的地方去!扎根农村干革命,改造旧山河,建设新世界,消灭工农差别、城乡差别、体力劳动与脑力劳动差别,把我们的汗水和热血洒在祖国的大地上,把我们的青春献给社会主义新农村,把我们的一生献给伟大的共产主义事业。

同学们、战友们,革命青年志在四方,让我们立即行动起来,背起背包立即出发,向着祖国的广阔天地前进!九龟县中学高二(一)班:钟玉保、洪光武、钟玉家

倡议书一读完,台下响起了热烈的掌声。邓远航也把两手来回地拍了几下,但拍得很轻,几乎没发出什么响声。他不是对上山下乡有意见。对于上山下乡,他早已心有准备,因他哥哥前年毕业后去参军了,目前他家还没人下放,他是家里老二,他毕业时到农村插队是板上钉钉跑不了的事。他想好了,农村是个广阔的天地,到那里虚心接受贫下中农再教育,一定会大有作为。他心里不快活的是他们向全县应届毕业生发倡议既不让他参加,事先也不让他知道,完全把他排除在外,他们三个出尽了风头,却让他默默无闻,并且还让人说他在同一个家属院子里没有人缘。要说钟玉保把他拒绝在外情有可原,那两个都是好朋友怎么也瞒着他呢?难道这么多年的朋友都不可信?

其实,他有点错怪朋友了。倡议书的事,钟玉家是压根儿就一点不知道,直到开会前哥哥才告诉她有这么回事,她根本没时间告诉邓远航。写倡议书的想法是钟玉保在毕业考试前想好,叫洪光武起草的,洪光武这几天一直想告诉邓远航,并向钟玉保提出带上邓远航和钟玉家,钟玉保只叫他写好了交给他,并让他先不要说出去。洪光武记得很清楚,钟玉保那天还竖起拳头在他眼前晃了晃,然后要他绝对保密,签名的事不用他管,到时他自己知道叫哪些人签名。直到毕业考试结束大家到大会堂集中时,钟玉保才拿出倡议书叫他签名,他也不知道是否有邓远航签名,因而,先前不敢说,那是做“小要饭的”时就被他打怕了,到现在还有点忌惮钟玉保的拳头,而且他心里也想着为了钟玉家,也不能得罪他,这会儿就是想告诉邓远航,也没机会了。

大会结束了,邓远航不愿同他们一起走,便在主持人一宣布散会时站起来就向外跑。他刚跑到门口,主持人又把大家喊住:“回来回来,坐下坐下,钟组长有话说。”

邓远航回到原座位坐定,抬头向台上一看,真是面颊上画满问号,一脸的疑问。这钟家今天是唱的什么戏啊?兄妹刚下台,老子又登场?

6

“革命同学们,党和人民需要你们的时候到了。现在农民伯伯正在挥汗如雨,抢收抢种,需要你们的大力支持。外边停着四辆大卡车,一个班一辆,全体同学上车。”钟玉保爸爸、县政工组副组长钟大同说完,手向门外一挥,只见同学们纷纷跑出会堂,爬上了卡车。

四辆卡车装着四个班的高中毕业生由钟副组长带队直奔县城的西渡口,到了西渡口,卡车上的两百多名学生又下车转乘轮船,向对岸进发。

船到对岸,太阳也快下山了。学生们下船后发现脚下是个湖岛,大家都兴奋雀跃起来,比刚才坐卡车、坐轮船还兴奋。虽然天气炎热,大家浑身冒汗,但同学们仍安定不下来,还是有使不完的劲。有的在堤上乱跑,相互追逐;有的到水边嬉戏,相互泼水;有的往芦苇荡里钻,相互寻觅……这时带队老师把哨子一吹,大家才不情愿地又按班集合起来。然后由钟副组长分配:“一班到一队,二班到二队,三班到三队,四班到四队,由各生产队队长带队,步行到各生产队,出发!”各班分别跟着不同的领队向各自的目的地出发了。

钟大同副组长怎么突然想起把这些应届毕业生带到这儿来劳动的呢?原来,县里领导干部都有挂钩蹲点的任务,钟大同的点就在这里。过两天县里要在这里召开夏收夏种现场会,但到现在这里还有不少田的秧没插下去,还有沟渠没整好,人手忙不过来,他除了调来部分公社干部应急外,又想起他儿子这些大小伙子闲着没事,因而下午把车船联系好,又与县中党支部书记联系好,这才带来这些劳力。

邓远航他们几个下船一看,知道这是石龟公社的龟岛大队,前几年他们家住在石龟公社时,他妈妈被赶到这里,他曾经在这儿生活过,离开后听说岛上一户人家一胎生了三个小美女,当时轰动全公社,不少人像看猴子一样地去看热闹,他也随大人们回来看过。现在那三胞胎应该有四五岁了,恐怕长高了不少了。她们家就住在湖边的一队,正是邓远航他们班要去劳动的生产队。

到了生产队,队长又把他们分到各户农民、渔民家吃住。巧得很,邓远航、洪光武、钟玉保三个男生就分到三胞胎家住。走在去三胞胎家的小路上时,邓远航就问他们两个:“哎,你们有没有见过三个长得一模一样的人?”

钟玉保那时当小兵在外边,后来家又搬到了县城,不知有此事,便说道:“三个一模一样的?你说的是小狗小猫吧,人就是亲弟兄也不可能啊,我家弟兄仨,你家弟兄仨都不一样,我们只见过两个长得一模一样的双胞胎,没见过三个,你恐怕又是要给我们下什么套了吧?”

洪光武随爸妈在石龟公社下放时听说龟岛上有户人家生了三胞胎,但他没来看过,也不知是不是一模一样,便没吱声。

邓远航说:“你这人就是疑心病,人家说个正经话,你就以为是骂人话,我说的是真话,确实有三个一模一样的人。”“你说的话,我反正要怀疑怀疑,防止上你的当。”钟玉保说。“不信,你到时看,不过不是大人,是三个小人,小美人。”邓远航回他说。“啊?小美人?在哪里?有多美?带我去看看!”钟玉保急切地说。“不要急得像个猴子似的,听邓远航说噻。”一直未说话的洪光武看不惯钟玉保那种一提到女的就急吼吼的样子,便忍不住冒了一句。

谁知,这下却触怒了钟玉保,他觉得当着人家贫下中农的面说这话,让他丢了脸,便一步冲上去一手抓住洪光武的衣领,另一只手举起就要劈向洪光武。

这时带队的小队长赶忙上前一步拦下了钟玉保的手掌,并对他们三人说:“好好的,怎么像个天地炮似的说爆就爆啊?我看你们相处不错,像弟兄一样和气多好。今晚你们就住三胞胎家里,不要着急,马上就到。三个小闺娘是漂亮,她们妈妈也漂亮,见到漂亮的,不要说你们这些正当时的公鸡头子想看,就连我这个老公鸡也想看啊。人之常情,人之常情。你们看,那三间砖房就是她家。白娘子,白娘子……”他隔着池塘就高声地喊起来,但池塘那边并没有回声。

他们顺着老队长指的方向看去,三间砖房正面朝南,靠西边还有两小间门朝东的房子,那是厨房和放杂物的房子,南边、东边用泥坯砌成围墙,中间一个院子,这儿的人叫天井。院子东边不远处还有几间平房,是省城插队知青住的,原来八个知青,走掉四个,还剩一男三女。整个庄子的周围绿树环绕,前面一片池塘,池塘里飘着荷香。大家走过池塘,来到庄上,让人感到满眼青翠、满鼻清香、满身清凉。刚才在路上还汗水直冒呢,到了庄上,不一会儿汗水竟然都没有了。

三人正享受着庄上的凉爽,忽然从屋里传来一串清脆的笑语声:一“嘻嘻嘻……早喜鹊就这么叫啦,说有贵客来啦,来,走累了吧,坐坐坐。”一边说着,一边把手上的凳子递给他们坐,又搬来一张小方桌在他们面前,再拿来几个碗放在桌上,倒上水让他们喝。这就是三胞胎妈妈白丽红。

老队长把她拉到一边小声交代道:“这三个伢子都是县里干部家的,他们的爸爸原来是我们公社的邓书记、钟书记,那一个的爸爸是洪院长,你都认识的,这都交给你了,你不要怠慢了人家噢。”说完用手在她膀子上捏了一把,然后快速地溜走了。

白丽红叫了声“哎哟”,又骂了一声“死鬼”,便转身来安顿邓远航他们三人。过来一看,只见那个高高大大的正站在堂屋门口向两边左右找着什么。她便走上去问道:“要解手吗?到家后边直接尿,不碍事。”

钟玉保见这么漂亮的女人站在他身边说话,胸脯都要贴到他膀子了,顿时脸涨得通红,连跨两步坐到了原来坐的凳子上。

看到钟玉保那窘样,洪光武捂着嘴、弯下腰偷偷地笑了起来。

邓远航则笑着说:“不是,阿姨,他不是要解手,他是要看你家三胞胎。”

又是一声清脆的笑语:“嘻嘻嘻……噢,那三个鬼丫头在他爸爸鸭棚呢,我叫老头子弄点鱼虾回来给你们做菜呢,马上就要回来了,你们先歇着,我给你们去烧晚饭。”说着走进了锅屋。

等漂亮女人进了锅屋,钟玉保来劲了,脸色又恢复正常了。他先对洪光武说:“刚才的事还没了呢,你刚才偷笑是不是又要挑点事?”接着又对邓远航说:“你也是个木瓜,不懂还一天到晚装懂,你看人家才多大年纪啊?就喊人家阿姨阿姨的,就你嘴甜。”“那你说她多大?”邓远航反问道。“比我们大不了几岁,顶多顶多二十多岁!”钟玉保伸出两个手指说。“你怎么知道她才二十几岁?”邓远航和洪光武异口同声地问。“说你们伢子没见过世面,你们要跟我一样在省城当过兵就晓得了。这么个夏天,多辣的太阳!我们年轻伢子都晒得黑驴蛋似的,你们看她那皮肤,又在农村天天劳动,她那皮肤还是那么白嫩,她的年纪能有多大?说不定还小呢。”

正说着,三个小女孩出现在池塘边的路上了。三人各人举起一只手,手上拿着一片荷叶顶在头上,荷叶下露出两只一跳一跳的爬爬角,另一只手各拎着一只小柳篮,从池塘边的路上嬉笑着跑了过来,后边还跟着一个老大爷。

看到向这边跑来的小女孩,他们都猜到了那一定是三胞胎。一色的衣服,一式的打扮,真是一个模子脱下来的,从头到脚没有不像的。

钟玉保指着那三个小女孩又接着说:“你看那三个小尕尕,她们妈妈能大到哪儿去呢?还是该叫她大姐。”“那马上由你叫,我们不叫。”邓远航和洪光武一起说道。

这时,三个小女孩喊着“妈妈”已到了庄上。她们妈妈从锅屋里迎出来,把手上的大碗往桌上一放,她们便一个个抢着把手中小柳篮子里的毛豆米往大碗里倒,嘴里还不停地争着说:“小凤最少”“我最多”“你最少”。

不一会儿,晚饭做好了。他们三人加主家五人都围着小方桌在天井里边吃边乘凉。

主食是“面棍”,就是把面和成比较硬的面团,再揉搓成像筷子一样粗细的圆条,然后像下面一样下到锅里,放些韭菜叶,放些油盐,就行了。这是这儿渔民常吃的主食,吃下去实在,在劳动时不宜饿。

邓远航他们三人哪里吃过,碗里几乎看不到油花,吃起来挺硬,连他们这些年轻人都咬得很费劲,何况那三个小伢子和那个老大爷呢,他们怎么咬得动呢?菜倒蛮多的,有煮小鱼、煮毛豆米、煮鸭蛋、韭菜炒螺蛳、炝烧瓜。就是油少盐多,咸味重。

三胞胎妈妈白丽红见他们吃菜少,怕他们在生地方吃饭拘束,便用筷子一人搛了几块菜放他们碗里。三个人都不想吃,心里都想叫她不要搛了,那两个不知怎么称呼她,就说:“你吃,你吃。”钟玉保则喊道:“大姐,够了,你吃。”喊得白丽红笑着又往他碗里搛了几块。然后又在他们一个人面前放一个鸭蛋,并且说:“这是双黄蛋,我就是吃了这些双黄蛋一下生了这三个丫头的。”“大姐,那你这三个姑娘以后嫁了人,也都能生三胞胎啦?”钟玉保一边剥着鸭蛋一边说。“嘻嘻嘻……肯定的,你们要不嫌弃,给你们一人嫁一个,以后一家生一堆三胞胎,嘻嘻嘻。”白丽红笑着说。说得三个人不好意思地低头吃面棍。

三个小姑娘见她妈妈搛菜,也学着妈妈的样子抢着给他们三人搛菜,还喊道:“叔叔吃,叔叔吃。”那两个推辞说:“叔叔够了,你们吃,你们吃。”钟玉保为了显得比他们更懂礼貌,则说:“叔叔好了,小朋友懂礼貌,搛个给你爹爹吃,搛给你爹爹吃。”说着还向旁边的“老大爷”指指。

只听“噗”的一声连笑带吐,白丽红嘴里的一口饭菜喷了出来。

7

“嘻嘻嘻嘻嘻嘻……”白丽红笑个不停,“哎哟喂,笑死我了,他要是爹爹,我能跟他生这三个伢子啊?那不把人笑死啦?嘻嘻嘻……”白丽红说完仍止不住笑。

一桌子人见她笑成这样,也跟着笑起来。钟玉保知道自己看错了,跟着尴尬地笑几声后,不好意思地只顾低头吃面棍,像个缩头乌龟似的蹩在那儿。邓远航和洪光武两人一边笑着一边互相挤挤眼。

这下,邓远航知道了还是应该用“阿姨”称呼三胞胎妈妈,因而他喊道:“阿姨,你不要笑他,他说得不错。”“他是我男人,他是她们爸爸,怎么不错啊?”白丽红用手比画着说。

洪光武听邓远航这一说,觉得邓远航有点死脑筋,明摆着的事,他还坚持错误,为钟玉保辩护不值得,便用脚踢踢他,示意他不要再说下去了,说下去又要让人家笑掉牙了。

钟玉保听邓远航一说,觉得他有办法帮自己打圆场,心里便有点感激他,觉得以后不能老跟他作对了,便抬起头催邓远航:“对,我说得就不错,你把道理说给他们听听。”“阿姨,他说得是不错,他是北方人,像《红灯记》里李铁梅一样,喊爸爸都喊爹,他在家里对他爸爸就叫爹。”

这下白丽红和洪光武都“噗”的一下喷出了饭,他们知道钟玉保家是地地道道的九龟本地人,喊“爸爸”就是叫“爸爸”,喊“爸爸的爸爸”才叫“爹”呢,明摆着刮戏(戏弄)他的,怎么叫人忍住不笑?

钟玉保知道邓远航拿他开玩笑,但又不好发作,本来就是自己催他说的,毕竟他又为自己打了圆场,笑就笑吧,便也跟着大家笑了起来。

晚上,白丽红把自己一家睡的大床让给他们三人睡,自己一家五口分两处睡,三胞胎睡西屋的小床,他们两口子在屋外用门板搁一张床睡。

三个人睡在白丽红的婚床上,一个都没睡着。一是因为天热,躁得慌,虽然有鹅毛扇摇着,还是热;二是因为菜吃多了,咸得慌,虽然睡前一人喝了一瓢冷水,还是渴。开始三个人都憋着不说话,怕影响主人家大人、小孩休息,后来洪光武憋不住了,开始与跟他睡一头的邓远航讲起了话。

他小声地对邓远航说:“床上一股香味。”“嗯,恐怕是蚊香味吧。”邓远航也小声地答道。“不是!”“那是外边的梨树上结的梨香。”“不是!”“那是什么香啊?”“美、人、香!”洪光武一字一顿地说道。“大美人香,小美人香啊?”邓远航故意地问道。“大美人香、小美人香都有。”

这两人有一句没一句地瞎扯着,另一头的钟玉保憋不住了。他坐起来,把头尽量向他们俩的脸伸来,并用手指着洪光武,然后低声而又狠狠地说:“你这个,大、骚、棍。”“你才是大骚棍呢!”洪光武坐起来回了他一句。“你大骚棍,你千斤顶!”钟玉保继续骂道。

邓远航想,人家就不过说几句香不香的话,他怎么就骂人家“骚棍”呢?还把物理课上学过的“千斤顶”用上,就是“千斤顶”,又骂到人家什么呢,别的人听到还以为说他劲大呢。他看他们越吵越厉害,就坐起来向他们压压手说:“不要吵了,把人家伢子吵醒了。”然后又低声说,“你骂他‘千斤顶’,他还高兴呢,说明他劲大。”“哈哈哈,你这个呆头鹅,你看这块。”钟玉保一把抓住洪光武的裆部,接着又说,“千斤顶在这块,这块顶起来了。”“哎哟哎哟,把人勒疼了,我刚才是水喝多了,你们解过小便了,我没解,是尿胀的呗。”洪光武解释道。

钟玉保仍然勒住他的裆部说:“不对,你是睡在人家女人床上,想女人想的。”

邓远航这才搞清楚钟玉保用“千斤顶”骂洪光武的意思。他心想,平时物理课上讲的你钟玉保什么都记不住,这会儿就记住个“千斤顶”,还说得这么下流,做这么下流的动作,你自己才是骚棍呢。想着这些,但他没说出来,只是帮洪光武解围:“你不要勒人家了,他那确实是尿胀的,我证明我们外去解小便时,他是没跟我们一起去。再说,他也没说什么骚话,你就骂人家大骚棍不对。”“怎么不对呀,你们说什么美人香,就是骚棍,他是大骚棍,你是小骚棍。”钟玉保仍然不松手地说。

邓远航本来是劝他把手松下来的,现在他的手不但没松下来,又给自己戴了顶“小骚棍”的帽子,觉得他太不像话,便反击道:“真正的骚棍是你。你看你望白阿姨那个眼神,滴溜溜地盯着人家,吃面棍时,还低着头直扫人家的大白腿。哪个比得上你骚啊!”

这几句话说得钟玉保鼻尖上着火,气得火冒三丈,他松开洪光武,用抓洪光武裆部的手一把薅住邓远航的衣领,把他从床上拖站到地下,另一只手指着邓远航的鼻尖说:“你欠揍是吧?我告诉你,邓小二子,你以后再跟我瞎说,我捶死你。你现在跟我说你‘是个大骚棍’!”

邓远航开始吓了一身汗,最后听叫跟他学,心里直想笑,但还是没敢笑出声,怀疑他是不是以前那次车祸把脑子撞坏了,便迟疑了一会儿,等他改口。

钟玉保见他不跟着学,勒着脖领子的手紧了紧,又来回搡了两下,大声说道:“说!你‘是个大骚棍’!”

邓远航见他仍然坚持要他学,他只得跟着学道:“你是个大骚棍。”

钟玉保用手指着邓远航说:“说你,‘是个大骚棍’!”“说你是个大骚棍。”邓远航继续学道。

钟玉保的手又紧了紧,搡了搡,然后抬高嗓门说:“说‘邓远航是个大……’”下边的“骚棍”还没说出,勒着邓远航脖领的手被掰了下来。

睡在外边的白丽红两口子听到屋里在吵架,便急忙冲了进来,两口子一起掰钟玉保的手,才把他的手掰下来。“哎呀,火药碰火柴,火气冲天,只怪这天气太热,不怪你们,来来来,大兄弟外去乘乘凉。”白丽红说着就要把钟玉保往外拉。

这时三胞胎也跑进来,大凤用缸子,二凤用瓢,三凤用碗,一人端着点水齐刷刷地站在一边问:“妈妈,大哥哥们哪里失火啦?”原来,她们是来救火的。

看着三个一模一样的小美人那种认真的神态,大家都笑了起来。

第二天,大家早早吃过早饭便开始劳动了。班上大部分人到田里栽秧,小部分人运秧。邓远航、洪光武、钟玉保三人被分配到运秧队。运秧队里劲大的,一人一副担子挑秧,劲小点的两人抬秧。邓远航、洪光武两人力气小点,两人准备抬秧,后来看到工场上有副板车,两人便把板车推出来运秧。钟玉保有劲,按照他那个子应该挑秧,但因受过伤不能干重体力活,干脆也跑到板车那儿,同他们一起拖板车。

一上午劳动下来,大家都已腰酸背疼了。中饭是在田头吃的,一人两个馒头,一碗瓠子汤。吃,大家倒没挑什么,吃饱了就行。劳,大家颇有议论。栽秧的说运秧的舒服,栽秧弯着腰,腰酸死了,现在腰都直不起来,运秧的来回走走多自在;运秧的说栽秧的舒服,运秧的在太阳底下来回跑,腿跑酸了,人热死了,栽秧的站在水里多凉快!正在争论不休的时候,队长的哨子又响了。

炎热的太阳当空而照,学生们坐在那儿都淌汗,何况劳动呢。邓远航他们一车秧才拖到一半路,个个已大汗淋漓了,像从水里爬出来的一样。钟玉保提议歇一会儿再走,说着便放慢了脚步。邓远航坚持把秧送到田里再歇,并仍然拖着板车向前走。洪光武起初不吱声,只是推着板车跟着走,后来见快到三胞胎家池塘了,便提出到水里洗个澡凉快一下再走。正在三人意见不统一、主意未决时,前边传来了“妈妈妈妈……”“小凤小凤……”凄惨的孩童哭喊声。

8

三个人放下板车朝哭喊声跑去。还未到池塘就看见三胞胎只剩两个在岸上手拉手地哭叫着,靠水边的那一个还将另一只小手伸向池塘中,像是要拉什么。

原来,三胞胎在水边玩耍时,小凤见靠岸边有一朵荷叶,便伸手去摘,还差一点就要够着了,小凤又将前边的小脚向前移了移,指尖已经够到了,就是抓不住,她又把身子向前倾了倾,一把抓住了荷叶,但荷叶却把她带了下去。大凤、二凤见小凤掉下水了,一边喊叫,一边手拉手地要救小凤。“不好,快!岸上的不要动!岸上的不要动!”邓远航边跑边喊,他是想喊岸上的两个小丫头不要动,也不知哪个是大,哪个是小,他只得喊“岸上的不要动”,因为她们再向前,很可能这两个也要掉下去。“好,你们快跑,我不会游泳。”钟玉保边跑边说。

果不其然,只听“扑通”声,靠水边的那一个也掉下去了。岸上还有一个小丫头,但她还向水边靠,又伸手去救刚掉下去的那个。“不好。快,你们抱住岸上那个。”说着,只听又是“扑通”一声,邓远航跳进了水里。到水里,他先游到池塘中央,把那个先掉下去的小丫头救到岸边,交给他们拉上岸,又游到不远处救起了后掉下去的那个。

这时,班上的同学、老师,生产队的社员都赶来了。他们拿来两口铁锅倒扣在地下,把两个落水的小丫头肚子贴着锅脊担在那里。不一会儿,两个小丫头都吐出了水,“哇哇”地哭了起来。

这时,老队长吹了声哨子,然后说:“没事了,白娘子把伢子带家去,你们要好好感谢这几个学生呢,叫人用大红纸写封感谢信给他们学校。老师啊,你们也要表扬表扬他们呢。没事了,大家都……”

队长“都去上工”的话还没说完,只听三胞胎中没落水的那个丫头又指着水里哭喊道:“妈妈,救大哥哥。”

大家顺着她指的方向看去,不好,邓远航还在水里没上岸。

钟玉保向他喊道:“人救完啦,你还猴在水里干吗?凉快啊?快上来!”

老队长一看说:“不好,他是被凉水激抽筋了。”边说边一个箭步跨过去,下到水里把邓远航拖上了岸,然后又吩咐道:“快,白娘子家去弄点姜糖水给他喝。”说着把邓远航搀扶到三胞胎家的天井里。

邓远航喝了生姜茶休息了会儿,老师摸摸他的头还有点热,便叫其他同学都去劳动,洪光武、钟玉家两人陪邓远航到大队赤脚医生那儿看一下,开点药。

夏日炎炎,又是中午,天气十分燥热。去大队部的路上,树荫很少,洪光武、钟玉家被晒得汗冒冒的,连走路都怕费劲,便慢慢地跟在邓远航的后面。但谈兴却不低,尤其是洪光武唾沫星子直往外喷,起初说些救人的事,后来与钟玉家大谈特谈他知道的最新消息了。“哎,你说我们这次救落水儿童,同学们会怎么看?”洪光武找着话题与钟玉家搭讪着。“你们立大功了,当然很佩服你们啦!那还有说的?”钟玉家说。“你最佩服的是哪个?”洪光武看着钟玉家再问道。“当然是邓远航啦,这还要问?人家跳到水里救起两个伢子,自己都生病了。”钟玉家说着,声音里竟然出现了哽咽声。

看到钟玉家为邓远航要掉泪的样子,洪光武解释道:“其实,本来我也要跳下去救人的,我跑得比他慢了点,而且当时他叫我们抓住岸上那个,岸上那个要不是我抓住,也掉下水了。”“你也不错,大家也要学习,只是人家邓远航更让我们佩服,更值得我们学习。”钟玉家说。“那这次下水救人的如果是我,不是他,你佩服哪个?”洪光武站在那里看着钟玉家问。“当然是你啦。这有什么好问的。”钟玉家说。“好!下次我一定跳下河救个人给你看看,让你佩服佩服我。哎,你知道不知道,我们现在‘批林批孔’,其中‘批孔’是批哪个啊?”洪光武转开话题,故作神秘地问钟玉家。“这还用问啦?你以为我跟邓远航一样,浑身发热脑子烧煳啦?老师在政治课上不是都讲过嘛,当然是批孔老二啦。”钟玉家头歪过来对着他说。“那你说孔老二是哪个?”洪光武又问道。“是你呆还是我呆啊?小学生都知道孔老二是哪个,你问这个问题是什么意思?”钟玉家反问道。“你说噻,孔老二是哪个?”洪光武仍坚持地问道。

钟玉家站下来看看洪光武,又用手摸摸他的头说:“不发烧,也不像是白日做大头梦呀,怎么问这样低级的问题呀?”“你说噻,批孔老二到底是批哪个?”

钟玉家被他缠得没法,便一字一顿地回答道:“孔老二就是两千多年前的孔子,又叫孔仲尼、孔圣人。晓得了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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