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发布时间:2020-07-02 20:09:33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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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李冬凤

出版社:百花洲文艺出版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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鄱阳湖与女人

鄱阳湖与女人试读:

第一辑 春之心

世间万物皆有心。如果说鄱阳湖的女人是鄱阳湖里的一湖清水,那么鄱阳湖的心就是一个永远不会衰老的妙龄少女。借一束明媚阳光,春之心身披绿洲花海,情逐蓝天碧波,意随白云浮动……

牯父牛母

夜深人静时,偶尔能听到小城的郊外传来“哞哞”的牛叫声,这熟悉的乡音引领我穿越时空,来到盘踞在篁竹峰脚下的一个山村。那是一座有千余户的山村,清澈的山涧溪水穿村而过,两座石拱桥横跨在小溪上。山村里有七口形态各异的池塘:葫芦形,牛角形,柳叶形,尿泡形……

一棵高大的枣树上挂满了青涩枣子,微风吹开绿叶,露出的枣子像风铃。枣树下低矮的瓦房便是我家。早晨的阳光穿过叶间,射进窄小的窗棂,投影在地上,一个个小光圈把阴暗的房间点亮起来。我躺在亚白色的麻纱帐里,依稀可辨认出屏风床上雕刻的人物鸟兽。床上没有母亲温暖的怀抱,我顿时感到孤单和恐惧,便扯起尖细的嗓子哭了起来。

哭声并没有像往常一样召来母亲惊慌而迅捷的脚步。我止住了哭声,把小脑袋探出麻纱帐外,看看地上的小光圈,又把脑袋缩回了蚊帐内。我想家里没有人了,哭也没用。我折腾了半天,给自己套上一件花背心,裤子我无论如何不会穿,便伸手去扯蚊帐,脸憋得通红,没有拉开。母亲是担心我滚下床,把麻纱帐紧紧压在被褥下。我只好在麻纱帐上面扒开一个洞,钻了出来。床前踏板上那双粉色布鞋也很难穿上,我于是光着脚丫摇摇摆摆出门。

村西土坡上有一片小树林,光秃秃的枝杈上已经长满了墨绿的树叶,远看像一片云。几头水牯正悠闲地甩着尾巴,一头黄牛闭着眼睛悠悠地享受着这林中的阴凉。一头彪悍的水牯调戏起来黄牛,另一头水牯眼似铜铃直打响鼻,很不满意,低头撅蹄,挣脱缰绳。三头牛打起架来,把树林弄得尘土飞扬。我嘻嘻笑起来,嘀咕道:“牛牛,打架架!”便没有再理会,继续摇摇晃晃走进了一条小巷。小巷通往柳叶塘,姆妈一定是在池塘里洗衣服。

小巷很窄小,伸开双臂就能碰到两边的砖墙。地面是被脚板磨光了的麻石,高低不平。我的小脚丫踩在麻石上,凉丝丝的,痒滋滋的。墙根长满了绿色的青苔,我用小手去摸,手变得湿漉漉的。

巷尾出现了一头水牯的黑影,肥胖的身体,弯弯的牛角,高大威猛。水牯狂奔过来。“牛牛,嘻嘻。”我兴奋起来,朝着水牯小跑过去。可是我没有跑几步便仰面朝天摔倒了。原来头顶上一方蓝天蓝得醉人。

这时,有一个女人惊呼:“梅菊啊,你的囡,要死了!”

梅菊是我的母亲。“你的囡”,不是我吗?我怎么要死了?这个坏女人是在跟我母亲吵架吗?池塘边洗刷的女人一般都是说说笑笑,把白色的肥皂泡搓满池塘,太阳出来了,肥皂泡便在水面上跳起七彩舞蹈。这些女人也经常会为一些鸡毛蒜皮的事在池塘边吵架,声音在屋宇间回响。旁边的女人劝了一阵,池塘里便鸦雀无声。只听到棒槌捶打衣服的沉闷声。“凤呀,你怎么就爬起来了?完了,我囡完了!”母亲在号啕大哭。母亲不是在跟女人吵架,是在哭我,哭我干什么呀?

两三个女人又在喊:“你不要命啦?水牯疯了!”母亲像是被几个女人拉住了,并没有出现在巷口,却依然在号啕:“老天爷呀,您开开眼,救救我囡吧!”母亲磕头的声音特别响,我身体下的地都在震动。

这时巨大的水牯已经站立在我面前,铜铃一样的眼睛里充满好奇,也或许是慈爱。一只毛茸茸的大脚抬起在空中,粗大黑蹄像许多年轻人结婚时贴的心字形的剪纸。黑蹄上粘着红土,是村西土坡上才有的红土。水牯喘着粗气,喷在我脸上,是青草的鲜味,很好闻。“牛牛,你想和我一起玩呀,嘻嘻。”我是第一次这样躺在牛的怀里,觉得非常新鲜,不免手舞足蹈起来,“来呀,牛牛,我们一起拍拍手。”水牯“哞哞”叫起来,像是说,小囡,你以为我跟你一样大呀。水牯毛茸茸的大脚跨过去了,看上去是小心翼翼。水牯庞大的身躯遮住了蔚蓝的天空。接下来,我又看到了另两头牛同样抬起毛茸茸的大脚,同样小心翼翼,同样喷着青草的鲜味,同样是庞大的身躯闪过蓝色的天空。水牯在小巷里留下了急骤的牛蹄声。我口里不断念叨,“牛牛,嘻嘻,跟我玩呀。”

当再也没有毛茸茸的大脚抬起来的时候,我索然无味地爬起来,又摇摇摆摆走到小巷尽头。巷口围着一群女人,瞪着牛一样的眼睛看着我。她们围成的一个圈中心躺着一个女人,是母亲。我蹲下来摇动着母亲说:“姆妈,我要和牛牛玩。”母亲缓缓睁开眼睛,脸上显得很苍白,看到我惊疑的眼神,突然从地上爬起来,紧紧把我抱在怀里,我都喘不过气来。母亲说:“囡,你要吓死姆妈呀!”我背上湿了一片,冰凉冰凉的,是母亲的泪水。我嬉笑:“姆妈,好大的牛牛!”

我和牛的举动震撼了所有在场的人。女人们开始叽叽喳喳说个没完。“这囡命大福大,牛都不敢踩!大难不死,必有后福!”“这囡是牛变的,跟牛也能说上话。牛通人性,你家的老扁千万不要再宰牛了。”“没想到狂怒中的水牯看到这囡都乖了。你躺在小巷里试试,水牯同样不会踩。嘻嘻,不但不会踩,牛肚皮下那东西说不定伸得老长。哈哈……”

先前说“你囡要死”的女人说:“说归说,笑归笑,囡的命是牛给的,我看梅菊你要让囡拜那两头水牯做爹,拜那母牛做娘。这囡今后一定一生平安!”

女人们都附和起来。母亲回到家里,郑重其事地把自己和我打扮了一番,左手牵着我,右手提着一篮子的瓜果,父亲担了一担嫩草,到村西土坡上认牯父牛母。我对着牛群三拜九叩头之后,伸出小手去挠牛鼻子,牛一个响鼻,我又仰面朝天了。母亲扶起我,骂道:“没大没小的死囡,要叫爹爹、姆妈!”

山村的岁月早已模糊不清,然而我对牯父牛母的记忆却愈发变得清晰起来。三十多年了,它们还健在吗?看到当年天真的小女孩已为人母时,会是一副怎样的神情呢!

夜深沉,万籁俱静。远处,声声牛哞似在回应我心头的牵挂。

年的回味

有些事,要当时找感觉,叫品味;有些事,要事后找感觉,叫回味。譬如,吃年夜饭,就要品味。热热闹闹过年,回味才更有意思。人生也好,一段历史也罢,回味才能剔除纷乱,捕猎纯真。

烧了元宵纸,一个年算是过完了。依依离开家乡,静心回味,像听一首思乡曲。一离开就思念,是骨子里的情结。

腊月二十四,小年。

母亲唠叨,端起碗就舍不得放,要掸扬尘了。

父亲是个缄默的人,搁下粥碗,披上大衣,钻进快被掏空的秆堆里,抽出一把压得金黄溜圆的禾秆,褪去杂乱的秆衣,又从中挑出一摞放在一边。父亲吐两口唾沫在掌心,用脚压着秆头,歪着脖子,搓起了绳子。看我好奇的样子,父亲才开口说:“这种颜色的禾秆是已被压熟透了,有筋骨,有韧性,搓绳不断,除尘不乱。”

母亲早就整装待发。长辫子藏进手巾包头里,戴一顶破草帽,穿一蓝大褂,着一双破棉鞋,就差没摇一把破扇!

母亲有点等得不耐烦了,嘟囔道:“昨日有推自行车的上门卖鸡毛掸子,好看又柔软,三妹婶、细玉娘都买了,就你钻子头,非要捂禾秆……”

父亲一声不吭,不紧不慢地搓好长绳子,一手把剔好的禾秆固定在木棍上,一手用草绳一圈一圈勒紧。然后使劲抖落下秆掸子,扯了扯,感觉绑结实了,才递给母亲。

接过掸子一试,哗啦一下就能扫一大片。母亲的脸舒展开了,边掸扬尘,边哼小曲:“花掸子,只中看。金秆子,龙过江。龙绕梁,喜洋洋,卷积尘,穿新装。穿了新装运气旺……”

母亲哼唱之间,手起尘落,从厅堂到房间,角角落落,房檐瓦缝,一灰一尘一蛛网,清扫得干干净净。

母亲取下包头手巾,使劲拍打着身上的灰尘,眼瞅着光洁一新的家,扬着嗓门喊:“腊梅婶,要扬尘掸子吗?”腊梅婶家没人会扎这禾秆掸子,每年都来我家要用过的掸子。

童年时的小年,让我们惶恐不安。腊月二十四不仅是除尘的日子,也是挨打的日子。大人们为了过个吉祥的大年,往往会狠狠地教训一顿自家的孩子,免得小孩子口无遮拦,说一两句不吉利的话,给大人心里留下一年的疙疙瘩瘩。虽说是童言无忌,童言有时是一种征兆。古有辨妖祥于谣,家运国运同出一理,这就是民俗。大人也不是真打,就像哼小曲掸扬尘一样的打,后来便成了一种仪式,我们不再躲了,掸掸扬尘感觉也很温馨。

小年同样很神秘。天气寒冷,夜色深深。村里的狗都不叫了。母亲在烟囱边摆放着几个小碗,碗里装着酥糖、冻米糖、薯糕,还有冒着热气的红烧肉,煎得油黄的鲫鱼,虔诚地跪在灶堂草墩上,朝着俩灶口间贴的黄表纸,使劲磕头,叨念着:“好酒好菜,灶神爷只管享用哈,上天报平安,下凡保安康!”

乡下的年在神秘憧憬中拉开帷幕!

乡下神秘的年味只有在乡下才能找得到。我居住的小城也过小年,但却没有这份虔诚,也少了许多神秘。小城大都是第二代、第三代的乡下人,不需要掸什么扬尘,更无须用鸡毛掸子去吓唬小孩。剩下的就只有喝酒,山珍海味比乡下丰富得多,鞭炮烟花也比乡下响得多。第二代的乡下人在灶台上供奉糕点、烟茶,也全没有请灶神的神秘感了。第三代的乡下人在酒店订年夜饭,灶神只好饿着肚子上天报告了。第四代乡下人又会是怎样过年?

腊月三十,除夕。

雪应景而来。碎碎的雪花漫天飞舞,带来的不是寒冷,是温暖,是温馨,是天对地的眷恋,是云层里无数个来赶年夜饭的小淘气散落的笑声。“赛毽子哟!”不知谁家妞喊了一句,顿时一呼百应。红红绿绿的花衣瞬间挤满祖厅门前的滩场。个个翘着嘴巴,神气活现掏出自个儿做的鸡毛毽子。

大年三十,赛毽子,赛的是毽子上的鸡毛,赛的也是家底,勤劳殷实人家养出来的鸡又肥又嫩,鸡毛自然是油光水亮,懒惰贫苦人家养出来的就是鸡疙瘩,鸡毛干涩稀疏!

除夕前一天,乡下人都会“高年鸡”,母亲说过年的鸡不能说杀,只可说高。那时候,我们家孩子多,又都在上学,家里生活捉襟见肘。母亲总不甘落后别人,收割稻谷后总会有很多散落在沟沟洼洼里的谷子,趁天蒙蒙亮,母亲就去捡拾,晒干放一谷篓里,每天喂两遍鸡,所以我家的年鸡总是长得又肥又嫩。

鸡高后,要很仔细地挑选出尾巴上的弯弯毛,因为这部位的毛最鲜亮最柔软,镶嵌在铜钱上做毽子才有弹性。选拔好这些,才可以下水烫鸡褪毛。

木甑蒸饭是大年必做的活,而且能把木甑蒸饭弄得又香又软的就数我母亲了。母亲一大早就会去邻里们家帮忙,自己家还是冷锅冷灶,等到一阵锣敲起,各家的男丁纷纷捧着早就准备好的“年福盆”去祖厅“款年”,“款年”是男人们的事。这时母亲开始发急了,大声吆喝我。毽子踢得再欢也得赶紧收进口袋,回家进厨房帮忙。

木甑里年夜饭的五谷香和各种菜肴的鱼肉鲜混杂,才是实实在在的年味!

小城的除夕,自然没有木甑蒸饭,无须准备“年福盆”,我使出浑身解数弄出十几道好菜,让丈夫满意,讨公婆高兴。高兴之余,换来我心安理得坐下看春晚。公婆拿着油桶让孙子看,说是看了油眼睛清亮,把大蒜头绑在门上,说是要精打细蒜,着实让人索然。远没有孩提时我们扎一条草龙,到家家户户去讨口彩更让人激奋。

古人不见今时年,今年曾是古人留。年是我们每一个人心里一份纯净的情感元素,也是一代一代人的情感积累,这种积累是我们人生的财富,也是民族的财富!

年的回味就是人生的回味,回味是真,回味是情,回味是咀嚼人生。

元宵心吟

临近元宵,随处可见的小摊上便挂满了五彩缤纷的花灯。看着这栩栩如生的金鱼灯,形象逼真的荷花灯,古朴典雅的宫廷灯……谁不心动,何况是孩子。一群孩子提着各种造型的花灯,雀跃着、蹦跳着,斑斓的色彩,追逐的欢笑,牵着思绪回到我遥远的童年。

枫树李家是一个有十四个生产队,千余户人家的大姓村庄。在那远远近近的地方,每逢向陌生人介绍,一句我是枫树李家,足能让你牛气冲天。年节一过,村长就会号召舞龙灯的老把式去山里砍竹子,聚集在大队部里破竹篾,用粗细有致的篾竹扎成龙首、龙身、龙尾,上面糊纸,再画上色彩。这些侍弄田地的粗手大脚扎龙灯竟然如此细腻灵巧:龙虬冲天翘,眼似铜铃照,龙舌鲜如血,龙身似云飘。

正月十二开始,龙灯队就会一个村庄一个村庄去表演。百节龙只有枫树李家能拉得出,玩龙灯的队伍足有一里多长,村里人要的就是这远近独一无二龙的强势和霸气。龙灯队绝不允许有女人参加,我只能远远偷窥。

回到家,我便吵着嚷着要灯笼耍。爸爸挑选了几根韧性强的青竹枝,弯曲成小南瓜的模样,然后糊上红红绿绿的花纸,南瓜的上下各留了一个大口子,分别绑上一块木板,下面的木板上钉了钉子,用来插蜡烛,上面的木板上装了一根长竹棍。为了便于更换蜡烛,爸爸还在南瓜灯旁边开了个小窗子,用红纸做帘子。提着爸爸亲手做的南瓜灯笼,喜得我又是蹦又是跳。“玉漏铜壶且莫催,铁关金锁彻明开;谁家见月能闲坐,何处闻灯不看来。”百节龙也好,小灯笼也罢,到了晚上更是壮观,灯火在房前屋后、山间田野游动,喝彩声、附和声、嬉笑声把一个个寂寞的山村闹腾得彻夜难眠。外面喧闹声让我也摩拳擦掌,匆匆忙忙吃上几口饭,就提着南瓜灯,穿上新花棉袄,拉着弟弟就出门了。

那时的我一点也不懂羞涩,每到一户人家门口,就大声喊:“灯来,门开!”弟弟跟着附和:“好啊!门吱呀一声打开。龙灯龙灯到你家,好啊!你家生个小娃娃,好啊!……龙须龙须,笑嘻嘻,好啊!生个儿子在朝里,好啊!……”得到祝愿的人家笑逐颜开,乐滋滋地捧出一大把红香给我们,回赠祝福。

转悠了几户人家,弟弟就嚷嚷:“哇塞,姐,太多了,我拿不下了!”看着被香染得满脸红彤彤的弟弟,妈妈眯缝着眼,接过大捧的红香,虔诚地放入竹篮,也把一年的希望憧憬装进了小竹篮。

超出了玩小灯笼年龄的大男孩用稻草扎成草龙。宋代吴自牧《梦粱录》曾记载:以草缚成龙,用青幕遮草上,密置灯烛万盏,望之蜿蜒,如双龙飞走之状。我回家尚未坐定,草龙就舞进了我的家。妈妈激动地喊:“老倌,快,快,放爆竹接龙!”爸爸赶忙点起了一挂鞭炮。龙头在大厅盘旋,后面的一节跟着一节卷起来,草龙随锣鼓有节奏舞动,几分钟后,龙身依次松开,龙头出门。妈妈早拿出了让我们馋得直流口水的蜜枣,原来龙灯队后面还有两个壮实的大男孩抬着一个大大的竹箩,装满了冰糖、蜜枣,依稀还能看见几包庐山牌香烟。

我和弟弟一路尾随,草龙队从村头舞到村尾。夜渐渐深了,闪烁的花灯渐渐稀了,草龙队的锣鼓也不敲了,舞龙者这才向村外走去,渐渐消失在田野中,紧接着一阵火光冲天,火烧草龙的浓烟如一条灰色的龙,映着火光,昂首奔腾,直冲云霄。

长大了,我客居在小城里,小城的元宵节远没有“袨服华妆着处逢,六街灯火闹儿童”的繁荣,更没有乡野群龙狂舞、灯火如潮的热闹。纸糊灯笼已嫌烦琐,塑料灯、跑马灯、音乐灯粉墨登场。小城偶尔举办一次灯展,花样繁多,灯楼、灯雕,金光璀璨,颇为壮观,但也远远没有乡下窜出几条龙灯更吸引人气。

今夜又是元宵节,五光十色的“魔术弹”,发着笑,闪着光,飞上天;五颜六色的“鸳鸯蛋”乐颠颠,地上滚,路中翻,大地上栽满了童话般的故事。在儿子的鼓动下,带着几分怀旧,提着莲花灯笼出门。小城的夜色更胜从前,然而绚烂的霓虹灯下却找不到舞灯人的踪迹,偌大的广场寻不着一盏红灯笼。耳边飘过的是舞厅旋转的音乐、网吧放肆的游戏机嘶鸣……更不见郊外草龙窜上街来,撕碎这满街的沉静,我怅然若失。

元宵节游动的是灯,流动的却是人气,是人文情怀。一个人淡出元宵,心尚如此寂寞,一个时代淡出传统文化,更会让心与心之间隔膜、暗淡。但愿根植在我们心中的传统文化能一代代传承,让每个人心中都有一盏灯笼,把我们的心永远照亮。

鄱阳湖踏青

生长在鄱阳湖边上的人,三月踏青,最好的去处便是到绿草如海的湖滩。

细雨迷蒙的周末,我骑着摩托车带着儿子,沐浴着春雨,一路欢歌驰向湖边。山朗润起来、丰盈起来,漫山遍野红艳艳的杜鹃凑趣似的赶来,如给出阁闺女插上了满头的珠花。

转过山头,豁然开朗,偌大的鄱阳湖像画卷在我面前展开。春天的鄱阳湖就是一望无际的大草原,退进老港的河道是条条发光的银丝带。三月的天是孩子的脸,说哭就是雨,说笑就是明媚。三月的阳光是从雨后的云缝里钻出来的,洒向鄱阳湖一片亮丽。远远望去,银丝带缠绕着绿洲,似仙子飘扬的裙袂,身后山林里的鸟鸣莺啼,草洲牛羊、牧童追逐嬉戏……“太美了!妈妈,陶渊明的世外桃源哪有这里雄伟壮丽!”进入高中的儿子也许是在没有生机的书海里待得太久,突然不禁放肆地欢叫起来,儿子的叫声惊醒了藏匿草中的金黄的、粉紫的、深红的小花,纷纷探出了粉嘟嘟的小脸。

茂盛的绿草湮没了双膝,晶莹的水珠打湿了裤腿。儿子像发现新大陆一样:“这是什么草呀?牛能吃,人能吃吗?”对草,我还太陌生。“这花颜色好鲜艳!书上说越鲜艳的花越有毒,是吗?”我不置可否地摇摇头。

儿子非常失望,自言自语:“亏您还当过老师呢?一问三不知!”

是呀,生在湖边,长在湖边,满眼的绿总是带给我神清气爽,可我从未真正去认识它们。

择一块厚密的草毯,仰卧其中,贪婪地呼吸着清新的草香,触摸着摇曳的小花,闭上眼尽情享受这大自然的恩赐……“妈妈,快起来,看那些人在干什么呀?”我极不情愿地坐起来,顺着他手指方向望去:或二人结伴,或三五成群,手提一蛇皮袋。不容我思考,儿子已经拉着我到了她们面前,一问才明白她们摘的居然就是电视剧《松柏巷里万家人》主题曲中“鄱阳湖里咯几根子草,南昌人饭桌上变成了宝”的藜蒿!

菊花般的小绒叶,细矮又红嫩的茎,我忍不住也拔起一撮,雪白的根被带出。摘藜蒿的大姐赶紧摆摆手:“你不能连根拔起啊!这藜蒿要掐上面嫩的茎,只有留下它们的根,才会像韭菜一样一畦一畦摘不完。不要小瞧这藜蒿啊!除去叶子后拿到菜市场去卖,一斤可以卖到八九元,比大棚种的要抢手得多!”

这些自然生长于湖滩的野草越来越被人们迷恋,这是人们返璞归真的情愫么?

我跟在大姐后面学着摘,想请教那些花花草草的名,只可惜她也不认识。

不可让儿子小瞧,我疯狂在网上搜索,打电话去问母亲是否识得这些草名,母亲告诉我去找水福舅舅,水福舅舅打小就在湖心小洲上放牛。

水福舅舅教我辨认,“刚一立春,这草就赶趟儿钻出来。匍匐在地面上的,紫红色小圆叶的是地参草;开着小黄花的,毛茸茸茎的是肉蒿草;那风姿绰约,开着鲜艳大黄花的是黄花草,别看长得好看,牛儿吃了可是会聋耳朵的;小小的叶子,雪白的根,磨成粉能当粮……”舅舅如数家珍,“饥荒年月,谷仓中没粮了,我们就去草洲挖出半年粮白嫩的根,咀嚼起来涩中带甜,晒干了,磨成粉,和成团,能填肚子。清明节,湖上人家都拿出吃剩下的草根粉和着肉蒿草做成粑,家里还存放着腊肉的就添点腊肉,那是不可多得的美味!端午节家家户户门前挂的菖蒲、芦苇,也是从湖边割来的!”

舅舅话匣子打开了:“湖水涨起来时,下岸洲就更热闹了,七里八乡的男男女女都摇着小划子来湖上打猪草,湖水送来的虾须草、蛤蟆草、水葫莲……都是上好的猪饲料。他们乘船捞去的还有葫芦草、海带草,晒干了,焚烧就成了天然的肥料。这鄱阳湖像取之不尽的宝藏,更像慈祥的母亲无私养育着我们!鄱阳湖内在的敦厚善良比外在美,更深沉,更博大!”

是啊!母亲湖给予我们的,永远是无私。

上巳禊饮记

甲午阳春上巳日,县文联鄱湖三友之德胜君与其他文人雅士相邀到鄱阳湖的杨家汊,湖边饮宴,郊外游春,遁迹上巳节,捕猎兰亭风。我有幸在邀请之列。

杨家汊是鄱阳湖一港汊,亦是南来北往船舶的避风港湾。山予伟岸,水赋灵秀。濒水而居的杨家汊人,温婉儒雅,惯看“沉舟侧畔千帆过”,淡然“滚滚长江东逝水”,褪去繁华,只留下“朝如青丝暮成雪”。

车在村子里转了几个弯,停在一棵大樟树下。老树空心里能藏进一个人,却仍然是盘根虬枝,绿意盎然,细碎浅绿色的小花开满枝头。小村绿树掩映,高楼簇拥,偶有青砖瓦房,却也是一种古朴的点缀,无伤大雅。

广文书屋在汊尖上。推开徽式的小门楼,满院是金灿灿的阳光,更有哗哗水声悦耳。一座别致的小拱桥,几尾鲫鱼在优哉游哉。如果与室内古色古香、雅俗有致的陈设相比,我更愿意登上三楼顶层远瞭。盈盈一湖绿水,淡淡二层白雾,左依山林梯田,右倚小楼炊烟,好一派风光无限!广文书屋的主人在这样一个山水相接的幽雅之处,建一栋别致的小居,任由书屋的书香雅致与大自然的地气妙趣相融,足见主人胸襟之广大,文脉之高远。

一行人下了楼又往湖边去。嬉闹之声惊醒了墙根下懒洋洋的大黄狗。大黄狗站起来,甩甩头,抖抖毛,两眼疑惑,这半老不小的一帮人开心个啥?它呆呆地盯了半天,才摇摇尾巴,重新躺在墙脚下晒太阳。汉唐之风重拾起,杨家汊村上巳节;走湖踏青兴趣溢,豪情万丈书雅致。

人群之中不知谁吟诗一首。我想古代文人墨客聚会痴狂也不过如此。

作家杨喜平,八十年代就开始写作,出版了《岁火》《过眼烟云》两本散文集,算是文坛前辈。他折下几根嫩刺头芯,分给书屋主人和我各一枝。广文书屋主人写得一手俊逸的小行书,政务之余就爱钻入书海。他爱书成痴,光看书架上那纯手工装订的《读者》《特别关注》,就得让人咋舌。《人间词话》《美学散步》等,随手翻来,都能找到他读过的痕迹。广文书屋,广文者,从其字也。

我们一边走,一边咀嚼着甜丝丝的刺头芯。我唐突地问:“杨家汊为何不姓杨,而姓江?”杨喜平一本正经地说:“杨家汊本姓杨,后来江占杨巢了!”这句话在姓杨的口中说出来,多少有些自嘲。我茫然得转向书屋主人,想得到更具体的佐证。书屋主人却已跟端阳聊得火热。谁也没在意江占杨巢的问题。

端阳,自号宏堂。低平头,四方脸,讷言善笑,不显山露水,手上刀功却了得,篆刻作品在全国书法篆刻展获奖。初识端阳,只因他质朴劲健的小楷,言谈之间才惊觉他视小楷创作如散文,形散而神不散,观之如影随形,秀丽灵动。

九江学院艺术学院的王春生书记一直走在我们前面,不停转身,一膝单跪,一手旋着焦距,在搜寻杨家汊以及杨家汊的我们每一个瞬间。美从何处寻?在微风里,吹皱的湖水;在骄阳下,镀金的岸汀;在芝草丛生弥望之中。

上巳节在汉代以前定为三月上旬的巳日,后来固定在夏历三月初三。上巳节是古人举行“祓除畔浴”的重要节日。《论语》云:“暮春者,春服既成,冠者五六人,童子六七人,浴乎沂,风乎舞雩,咏而归。”其起源于祭祀,祭高禖(婚姻和生育之神),洗濯祓除,去宿垢疢(病),为大吉。周代,上巳春浴已上升到朝廷主持,专职女巫掌管。魏晋时,士大夫在祓禊的同时,还要举行水滨宴会,谈文作赋,饮酒取乐。饮酒时,要将酒杯置于流水之中,酒杯随水流动,到谁的面前,就要饮酒吟诗。历史上最著名的一次“曲水流觞”活动要算王羲之与其友在会稽举行兰亭之会了。文人墨客饮酒赋诗,论文赏景。王羲之挥毫作序,乘兴而书,成就了书文俱佳、被誉为“天下第一行书”的《兰亭集序》。

宋代以后,上巳节风俗在汉人文化中渐渐衰微。现云南大理等一些少数民族每年三月三日举行的泼水节依稀还可看到上古祓禊之俗的影子。

我们没有打算“祓除畔浴”,禊饮却是主流。如果有畔浴,只能算在这一湖清水之上,沐浴和煦之春风了。我们一边沐浴春风,一边用酒沐浴肠胃。书屋变成了酒肆,觥筹交错,醉态可掬。

微醺的德胜君最逗人,眼皮一翻,碗当鼓,筷为槌,青光瞎子的说唱鼓书开演了。韵味十足的都昌腔,笑得满桌人喷饭。

其实禊饮也不是主流。事后,书屋的主人告诉我,他在追溯一种团结、交流、治学的“兰亭精神”:群贤毕至,少长咸集;雅集交流,切磋砥砺;诗书互化,注重学养。文人相轻是文人的劣根,是人格与修养流失的自卑症。了解了主人的良苦用心,我才知道此行只是为了“禊饮”的浅薄。

禊饮之余,书法家们开始手痒,提笔抬腕,铺纸泼墨。德胜说,《荀子·非十二子》曰:“不知则问,不能则学,虽能必让,然后为德。”一个人只有做到“问”、“学”、“让”才能算是“德”,德为伦理之核心,亦是民族文化之核心,文人墨客的根本就是要“弘文崇德”。德胜于书坛算是鼎鼎大名,行草隶篆全能。德胜还因为其以德服人,以尚德崇义之心,结“鄱湖三友”,兴书法之风。吴德胜,不圆斋主到处逢缘。

德胜正要挥毫落笔。有人提议,此四字可做雅集之开篇,德胜的字体秉承“二王”,书法飘逸,游建新的魏碑体风格古朴厚重,犹如刀刻般。游建新写更合适。

游建新也不推让,“弘文从德”四字一气呵成。虽与德胜所言“弘文崇德”,有一字之别,但寓意相通。众人喝彩一片。

会稽之山“曲水流觞”,王羲之有《兰亭集序》;广文书屋高朋禊饮,书甲午上巳杨家汊雅集。油腔滑调的袁少民入德胜门,自称无得圆,书法出道没几年,写得一手好行书,省书协中国书协一路晋级,难怪说滑头都是人精!德胜曾开玩笑说袁少民原是蒙了灰尘的石头,吾微醺经过,衣襟之风拂去烟尘,才发现是块玉。袁少民边吟边书,一幅浓淡相融的“游目骋怀”洒脱出炉。

个子不高的詹太林悟性极高,自悟书法三字诀,开馆授徒,俊逸的行楷也算都昌书坛一绝。华东、星明、建都借酒助兴,各书一卷。一撮胡子的罗燕柳十年前写作颇有名气,如今跻身书法界,也不逊色。书一幅韩愈的《早春》,干净利落又似游龙飞腾。喝了两口酒的江国兴,每有搁笔赏字时,都大叫着:“哎哟,哎哟哟……”

行者无疆,狂草驰骋。阿六、何超的行草像金蛇狂舞,陈荣庭的狂草独居林泉,如行云流水。清刘熙载曰:观人于书,莫如观其行草。尤其是狂草,最能体现书法家的匠心独运,是心的律动,情的宣泄,爱的躁动……

禊饮已乏,春雨骤至,书法既成,雅集已结。

上巳之乐乐在禊饮,禊饮之乐乐在群贤毕至,群贤之乐乐在艺文之间。

聊以此文,记其盛况。

小渠水远流

昨夜偶得一梦,今晨依稀记得。火辣辣的太阳烤干了田园的沟沟塘塘,烤得枝桠间知了使劲地鼓噪,大地似我干裂的嘴唇,人也似乎被这毒辣辣的太阳烤熟了。水,水,水在哪里?我渴!一老农不知什么时候站到了我身旁,只穿一天蓝色的短裤,浑身黑黝黝,额头似脚下干裂的土地,把锄头往地上一凿,恨了一声:“再没水,就完了!”他似乎是说给我听,我却不认得他。“渠道来水了!”仿佛间,湍急的清水便顺着狭长的渠道在焦躁中咆哮而至。顿时,原是一片死寂的山村,冒出许多陌生人来,光着脚丫追着水流欢叫着,还有一些小孩跳进渠道里与浪头赛跑,不时地返身与浪头嬉闹……

日有所思,夜有所梦,我却不知道为什么会有这样的梦。我进城已经十多年了,不再问及农家的那些事,有用不完的自来水,孩提时代渴了饮一捧溪水的景象已经是遥远的记忆。寻思之间,想起昨日乡下一亲戚来,说起乡下干得厉害。我说,城里找不到干旱的感觉。没想到,梦却记住了乡下人这句话。

梦翻起了我少女的记忆……

记得摩罗在《我的村我的山》一书中提到:“人到中年以后,那个越长越大的家乡忽然越变越小,越变越还原,还原到小时候日夜厮守的一座山,一个村庄……”我原没有悟出这段文字的意境,现在竟顿悟了。原来这是离家越来越久远才有的,对生于斯、养于斯的草木山水的思念和眷恋,人越长越大,便越来越不像自己,所以才要到生命源头去还原自己。

我的家丰田村在鄱阳湖边逶迤俊秀的篁竹峰脚下,山下是绵延几公里树木葱绿的跑马巷。传说,元末鄱阳湖大战时,朱元璋屯兵篁竹峰,在跑马巷里日夜操练兵马,集结渔船,最后以小巧灵便的渔船击败了陈友谅的大船,一战定江山。篁竹峰也因有帝王亲临而得名“龙望垴”。

我梦里那一幕,应该是家乡的永丰渠道残存在记忆里的碎片。

水是生命之源,水利是农业的命脉。我的家前面是浩瀚无垠的鄱阳湖,后面是连绵起伏的阳储山脉,雨季时下淹上涝,雨季过后,便是“烈日炎炎似火烧,野田禾苗半枯焦”。七十年代,大兴水利,家乡举全乡之力,依山筑水库。丰田村在龙望垴下修筑了“青年水库”、“练兵水库”、“示范水库”。最让父辈们津津乐道的还是修筑永丰水库。

1972年的冬天,全县青壮年们纷纷扛被带米来到参岭山下,帮散落在山山洼洼的四姓村民搬迁到山外。那时,没有汽车,只能肩挑手提土车推,打的是人海战术,号称万人大会战。男人搬石放炮,女人装筐担土,你追我赶,就是打情骂俏,欢笑追逐,也从不耽搁手上的工夫。穿着单衣的男男女女,在凛冽的寒风中,仍见汗湿衣背。饿了,吃自家带来的咸菜,水桶挑来的大锅饭,渴了,饮一瓢自带的凉开水。他们赚着少得可怜的工分,劲头却是如此高涨。那时一个十分的劳力,养活自己,尚只能吃个半饱,但他们的精神是富有的,因为他们一天到晚快快乐乐。他们至今闲坐无事,聊到同上过永丰水库,那份情比战友还亲。

这是一种劳动的快乐,创业的快乐,平等相处的快乐!

几个月的苦战,永丰水库修筑成功了。第二年,他们又奋战了半年,修成了贯通万顷良田的永丰渠道。永丰渠像无数根大动脉,把一泓清水送到田园村落。

家乡真正是山清水秀,柴方水便。

渠道的湍流在人们最需要的时候奔腾而至了,携着尘土,裹着杂物,一路欢歌,喂饱沟沟塘塘,浸润干裂的土壤,带给田园鲜活和明亮。稻田里,男人们扬鞭耕耙,引犁而歌;明镜似的水田,女人们轻巧弹奏,播下盈盈新绿。

下轭的牛儿在渠道里悠闲地打着滚,任水没过肚皮,漫过脊背。收工回家的男人肩挑木桶,颈搭毛巾,在清凉的流水中,浸洗着一天的疲惫,末了,担一担水给家里的女人洗菜做饭。至纯至清的水啊,你已经藏进这些平凡的生命里。

永丰渠给孩提时的我带来无穷的乐趣。我学着大人择一柳树下,锹一方平地,铺上一层软软的稻草,弄好一块属于自己的浣洗场所,然后拿几件家里的脏衣服装进竹篮里,提着搓衣凳、勾着草墩、挎着竹篮,自鸣得意地浣洗起来。洗衣服只是我想玩水的借口。远远漂来一根黄瓜,我赶紧伸出棒槌去捞,捞着了黄瓜却漂走了衣服。急得我大叫:“快,二牛哥,帮我截住那衣服……”

长大后,偶回故里,惊觉曾让乡里人深深依恋的永丰渠已经是面目全非。一问才知,永丰渠已荒废多年,蓬蒿丛生,泥沙淤塞,早已引不来至清至纯的山泉。乡亲告诉我,乡下人心散了,疏通渠道难啰!生活饮用的是井水,禾田就近在塘堰取水,大旱年景,田地荒就荒了,没人再当回事了,哪里寻不到活路!

那至清至纯的水是否还会奔腾而来?我循着永丰渠一路追寻,直至永丰水库,偌大的水库似干未涸,人迹罕至,芳草萋萋。浅浅的库水如老人深邃的眼,深邃得能藏住一切古往今来,藏住一切欢乐和忧伤!

我伫立水边久久地凝视,心仿佛如这永丰水库一样沧桑。问渠哪得清如许?孩提时的记忆总是那样活蹦乱跳,岁月侵蚀的心却是如此的干涩,我渴望有一渠清水……

心中的田园

汽车喇叭声、店铺叫卖声、人潮涌动的喧嚣嘈杂声在我身后渐渐远去。

春夏之交,江南的雨说下就下,刚才还是阳光明媚,转眼就垂下万千丝绦。世界突然变得一片宁静,眼前已是烟雨蒙蒙的田园。抬眼望去,近处是一片鲜亮的绿,远处是墨绿的山,在烟雨中若隐若现,偌大的鄱阳湖也是烟雾缭绕,半遮半掩。

我弃车而行,融入到这绿色田野,张开双臂,仰起脸,任霏霏的细雨飘洒在脸上。雨水已把泥土浸得松软、润滑,我怎么忍心让尖锐的高跟鞋底刺破这润滑,于是挽起裤腿,打着赤脚,一路走去,脚底板被撩得痒痒的。田埂小道上长满了翠绿的小草,飘洒的雨丝把细草浸透,流下一滴滴的绿。

我终于找到了父亲描述的新开垦的田园。前两年,父母进城了,跟着我们享“清福”,可我就没有看见过父亲在乡下时那一天到晚乐呵呵的笑容。母亲把家务全包揽了,忙完后坐在沙发上发呆,父母的身体远没有在乡下硬朗了。儿女们谁也无暇顾及父母的感觉。

有一天,父亲满身泥土走进家里,笑呵呵地告诉我,他总算是找到了一片荒地,开垦出来了,可以种种菜,种种花生,种种油菜什么的,我故作嗔怪说:您劳碌了一辈子,就不可以清闲几天?恍然间,我心里掠过一丝感触,便没有再说什么。

父母从此同进同出,早出晚归,乐不可支。不久,又把自己种的蔬菜一捆一捆往家搬,自己吃不完,还要敲开邻居的门,挨家挨户送菜。“自己种的,没有打过农药。”父亲在门外笑呵呵地向邻里推介。邻居也都乐呵呵地接过菜,比收到大包小包礼品还开心。父母没有“公害”的蔬菜一夜之间让原是一脸冷漠擦肩而过的邻居亲近了许多,“大爷、大娘好!”的叫唤声充满楼道,亲切祥和。

母亲常爱对我这唯一的女儿唠叨:“我把乡下的黄花蔸移来了,韭菜根也挪来……囡,有空去看看?”

昨晚,母亲送过来一大碗的豌豆,晶莹润泽,似颗颗翡翠珍珠。成天奔走在这水泥与泥土隔绝的城里,浑然不知春已悄悄溜走,居然又是豌豆飘香的季节,白色的豌豆花幻化着一个个沉睡的记忆,我终于决定去寻找父母乐此不疲的田园。

在东郊的芙蓉山脚下,连着一大片的田野。这儿原是城郊农民们的责任田,有一技之长的农民都弃地打工去了,闲置下来的荒田荒地,成了进城享清福的父母们的精神乐园。

我置身在这鲜亮的绿原之上,呼吸着这泥土的芬芳,浑身感觉透亮舒爽。

眼前就是一幅田园画。那曾经用无数嫩黄的小花铺天盖地装扮大江南北春天的油菜,此时已扬花颔首,孕育着饱满而又密集的油菜籽。粗壮茂盛的大蒜抽出了丰润的蒜苗,如小伙子有力的臂膀,伸向苍穹。翻弄整齐的黄土地里已经钻出了嫩嫩花生芽,张开着稚嫩的小嘴贪婪地吮吸如丝细雨。沟渠边一簇簇、一丛丛的豌豆,青青的豌豆角,嫩生生地伸展着肢体,饱满结实,温润滑腻,我情不自禁摘下几个,捧在手心,仿若是托着娇生生的婴儿。我轻轻地剥开如水般柔嫩的豆荚,翠玉般的珍珠豆仍在鼾睡,做着甜蜜的梦……

我把豆荚壳轻轻放入小溪,扁长的荚壳宛如一叶轻舟,穿透记忆,跨越梦境,牵着我沿着岁月之河流向久远的故园。

四五月间,故乡的田园是醉人的,烟柳掩映的村庄是一朵飘浮的绿云,田野是一块块拼接的明镜,迷蒙的细雨中,父亲头戴斗笠,身披蓑衣,站在耕耙上,轻轻扬着鞭儿,牛儿甩动尾巴,引犁而歌,带着父亲在明镜上滑翔。母亲挽起裤脚,露出白皙的小腿,灵巧的手儿在明净的水面上如弹钢琴般奏着一串串绿色的音符。暮色将近,一声“收工啵”,唤起一路行人。母亲身后还有一大片田没栽完,农妇们嬉笑着:“都来帮忙。”扑哧扑哧的水花过后是盈盈的新绿。

这幅田园画有像父母一样的农民把鲜活的生命融入其中,自然比任何一个丹青妙手笔下风景更具生命力!“羁鸟恋旧林,池鱼思故渊。开荒南野际,守拙归园田。久在樊笼里,复得返自然。”

人是上帝用泥土捏的,可是人却要把自己与泥土隔开,让自己孤独和冷漠。

走过父亲的田园,荡涤去心中尘垢,我触摸到了我心中的田园,心中的田园就是根植在泥土里的一片宁静,一处心境,一份情爱,一个灵魂栖息的伊甸园!

青春二十年祭

“岁月如歌,时光如趋,廿年约定,望眼相聚!”手机信息如一缕淡淡的情丝,推开了尘封已久的记忆大门……

那是个炎热的夏天,一群来自不同地方的懵懂女孩,相聚在秀美庐山脚下的九江师范,操着不同的乡音,怀着同样的渴望,相识在溢满花香的师范校园。四十八张稚嫩的脸,四十八朵含苞待放的花蕾,在这个储藏梦幻和理想的圣地竞相绽放!

三年的时光,刻着的青春回忆,值得我们一生来珍藏。挥别了三年的同窗,道一声再见,却不知道岁月何时再重叠。老师,同学,你们还好吗?

经过几小时的奔波,我来到了九江,来到了我们相约的地方。

在酒店朦胧的灯光下,我睁大眼睛辨认着一张张熟悉而又陌生的面庞,清晰又模糊的记忆,不能叫出名字的尴尬,阔别的思念冲动而又一时语塞的羞愧,让原本文静的我悄悄地退隐一角,分享着她们相逢相拥的尖叫,聆听着她们彼此喊出的名字,在脑海中搜索着以前的模样,从神情中揣摩她们是否幸福。

在相聚的宴会上,大家抢着话筒诉说分别后的坎坷经历和生活的精彩。

青春无痕的新丽脸上掠过一丝惆怅,抢过话筒说,我们学幼师的在幼儿园上班的不多了!但她很快又俏皮地拍打着自己尖尖脸蛋,勾勾吊带裙,自我陶醉地旋转一圈说:“用心去爱孩子们,陪着宝宝一同成长,是我永远年轻的秘诀!”

新丽等十几位同学还能坚守在幼教战线,在行政领导岗位上,捧回一个又一个“全市先进幼儿园”、“全省示范性幼儿园”的奖牌,这足以证明她们的才能和艰辛付出。

莎莎是班里的甜嗓子,今天相见,却变成了“公鸭子”!毕业那年,她回到了生她养她的故乡,那是个山连山的偏远山区。一年后,她嫁给了本土一位老师。她把根扎在农村,把爱植入教育这块热土。

莎莎教的是复式班,几个年级全挤在一个教室,上完三年级,上四年级,整天扯着嗓子,渐渐地,声带加粗,前几年喉咙里长了息肉开了刀。

我们毕业那年正赶上下海的热潮,好几个同学放弃了教师岗位,创办旅游公司,办起卤菜加工厂等,十几年的拼搏和艰辛,闯出来自己的一片天地。

最成功的要数莲儿了。仅站了一年讲台的她就单枪匹马闯宁夏,现在已经成了有几百员工的茶叶公司董事长。

当我们正在窃窃私语时,莲儿突然哽咽着说:“姐妹们,想想少了谁?”“少了谁?”大家戛然安静。“已有两位同学离我们而去了!毕业那年,小云背着行囊去乡下中心小学报到,在路上,两车交会……”全场在抽泣。“枝丫头,多么活泼的一个姑娘,踏上社会后却爱上了一个社会混混,在珠海,做了混混的帮凶,被押上了断头台……”

聚会场所气氛突然变得凝重起来。

青春是美好的,生命是脆弱的,能相聚就是幸福!春风得意也好,饱经风霜也罢,生命之光不灭就是希望!

宴会之后,我们带着快乐和忧伤上了去武宁的旅游中巴。平日的我们总忙于工作,忙于家务,这次聚会,我们都想彻底放松放松。

秋天武宁的新光农场果实累累,柿子树抖落那翠绿的叶儿,毫不掩饰地用满树火红的柿子挑逗着我们;成片的柚子树则害羞似的把圆滚滚沉甸甸的柚子掩藏在密密的树叶底下,但成熟的娇韵还是在不经意地诱惑着每一个人。

我们分享着甜蜜的柚子。文静的小樱把柚子皮盖在头上,盘坐在那。“柚子娃娃,柚子娃娃!”围着小樱,大家疯狂地叫着,蹦着,笑声在回荡,舞步在旋转,身影渐渐模糊……

在武宁玩了个不眠夜,第二天又泛舟庐山西海。清凌凌的山,清凌凌的水,置身其间,犹如在画中游。如果不是我们这群疯丫头嚣张地闹,嚣张地笑,真让我觉得是梦,是二十年里做的又一个青春的梦!

缘聚缘散,又到了合影的时候。

毕业照的场景历历在目,我们都自觉地站到各自曾经站过的位置,自觉地给天国的姐妹空出一点点位置,默默祈祷天堂的她们悄然来到我们身边,享受我们一样的快乐。

相机再一次真实地记录了二十年后我们的容颜和故事,痛苦和忧伤,幸福和甜蜜。青春一次又一次在相机里消逝,一去不再复返。

让我们再拉一次手,紧握住我们的青春,彼此相依,珍惜拥有,健康活着,快乐追求!

今生是同学,来世还做同学!

第二辑 夏之柔

以湖光山色为肌肤,以千娇百媚为霓裳,朝出于欸乃棹歌,夕没于渔舟唱晚。男人是桨,女人是舟,停泊于浅淡眉岸,穿越在烟雨人生……

鄱阳湖与女人

三月蒿,四月草,五月湖底找。几场大雨过后,鄱阳湖水就陡然涨起来了。湖水填满沟沟壑壑,把人的脚印牛的脚印鸟的脚印埋在湖底,只留下遥遥相望的簇簇绿丘。登高而望,绿丘纵横交错,鄱阳湖像一个巨大的翡翠棋盘。

不几日,有闺友自远方来。问曰:都昌有可把玩之风景乎?我说,都昌山绵延起伏,湖浩瀚无边,恐怕没那么好把玩!

我陪着闺友沿鄱湖揽胜长廊缓步慢聊,赏墨客过鄱湖留下的千古佳篇,评碑刻书法艺术之优劣,丝毫没觉骄阳炽热。突然闺友惊呼:那是什么?在烟霭的湖面上,似一卷绿波横在水中,又似一根长长的丝带在波光粼粼中袅娜升腾。仔细辨之,才顿悟,那是尚未完全淹没的湖草,在沉没到湖底前最后展现的绰约舞姿。

闺友提议学一回苏子泛舟湖上,煮酒论诗,说不定也能书一卷“鄱湖赋”。我说,舟从何来?如果你面皮修炼得够厚,到渔船上蹭一顿湖水煮湖鱼,倒是有可能!闺友说我嘴越来越刻薄,拿包砸我。

晴空万里,湖景清晰而亮丽,对面黄沙紫荆的蜈蚣山横卧在碧波一角。东面的鄱阳湖船影点点,来往穿梭,马达隆隆,看似悠闲,实则忙碌。最有人文味道的还是渔船。大一点的渔船后面一般都系一个渔划子,渔划子小巧玲珑,就像一个大人牵着一个小孩在波涛上漫步。更难得一见的是鸬鹚船,船舷两侧各有一排黑得发亮的鸬鹚。鸬鹚一个猛子扎入水中,不一会儿就鼓起脖子露出水面。渔民手持一长竿,勾起绳子带出鸬鹚,鸬鹚就不得不吐出喉中的鱼儿。夕阳西下时,鸬鹚才如凯旋的将军“班师回朝”,分立渔船两侧,昂首看着夕阳,等候着渔人的“奖赏”。

日头转过山顶,晚霞笼罩湖面。湖上的渔船纷纷驶进印山港湾。突然有两艘船,急驰而来,把缓缓靠岸的渔船撞得东躲西藏,惹得那些渔家妇女骂声四起,赶去投胎呀!

雨季鄱湖的水一天涨一个样,渔船码头得常常更换。急驰而来的船刚靠岸,岸边货车上就跳下八九个黝黑的妇女,清一色着长衫,穿长裤,包头巾,套水靴。拿滑梯的,提鱼篓的,搬磅秤的,动作十分麻利,几分钟就摆开了阵势。哗啦啦一抖货箱,明晃晃的冰块铺满一地。渔妇们跳上渔船,搭好滑梯。一渔妇站立水中传鱼篓,船上俩男子铁锹飞舞,装满鱼的篓子慢慢滑下。抬鱼篓,锹冰块,过磅秤,装车厢,一系列动作都在渔妇谈笑风生中一气呵成。

我和闺友一扫平日的斯文,翻过湖边的栏杆来到湖岸,也顾不得浓浓的鱼腥味,凑上前去瞧个仔细。筐里的鱼都小得有些可怜。“这么小的鱼能吃吗?”我笑着问。“人不吃,猪吃!”一个三十开外的渔妇解开头巾,甩了一下长发,不冷不热地说。

闺友听不大明白都昌话,没觉得渔妇在骂人。我听懂了,瞪了渔妇一眼。渔妇大概是知道我瞪眼的意思,也瞄了我一眼,又说:“晒干了做猪饲料!”这时我才知道渔妇是三句话并作一句话说了,没有骂我们的意思。“现在的猪命也好了,都吃上鄱阳湖里的野生鱼了!”我嘟囔了一句。“现在的人命不是更好了吗?天上飞的,地上跑的,哪样不吃?吃饱了长胖了又去减肥。这不是自己折磨自己么?”没想到渔妇还挺风趣。“原来我每天晚上也绕东湖走一圈,还是一身的肥肉,在店里找不到我要的衣服。干这活才一个月,身上的肉看着掉下来,哈哈。”渔妇不仅风趣,而且还很直率。“叨咕什么呢?赶紧点!”其他的渔妇嫌她话多,不乐意了。

这时,印山的小港湾已经停满了密匝匝的渔船。我拉着闺友的手说:“走,用你漂亮的脸蛋换一餐湖水煮湖鱼去!”闺友居然默许了,大概是渔家煮的鱼太馋人了。

一黝黑壮实的汉子立在船头,双手叉腰,赤裸的胸肌在余晖下格外炫目。我撩起裙子抬起脚,跟闺友耳语,“试试,你的脸蛋可以卖给他。”闺友努努嘴,眨眨眼。一女人从船舱里钻出来,在舱内雪白蚊帐的衬托下黑得如木炭。女人齐耳短发,瘦脸塌鼻,扁嘴翘下巴,丝毫没有美感,基本上算是个丑女,却偏长着一双迷人的大眼睛。上帝造人还不算太偏颇。女人没说话,只是紧迈几步,伸手给我,骨瘦的手臂青筋暴突,小小的手掌却又力大无穷。女人只轻轻一拽,我竟如轻燕跃上了高高的船头。

铁塔似的男人穿过船舷,笑呵呵向我们走来。小船开始摇晃起来。我们赶紧半蹲着,心里发怵。有了船摇晃的体验,泛舟湖上的念头是断然不敢再提了。

女人从舱顶搬下一摞塑料小凳,递给我和闺友,她自己也坐了下来。“买鱼还是看水?”女人的声音很甜润,并不像是在瘦脸塌鼻下发出来的。“看水。”闺友说。“你是外地人吧?”女人把脸转向闺友问。

女人说话像连珠炮,“我也是外地人,余干的,这几条船都是我那的。”女人指着周围的船。“怎么没看见你们船上有鱼?”我问。“哈哈!”女人笑起来,“我们余干的船不捕鱼,只捞螺丝。瞧见没?那一簇船,是松门山的,专门捕鱼。还有你们和合佬也捕鱼,买鱼上他们那儿去!”“我们不买鱼,就想看看。”闺友显得比我斯文。“你们是老师吧!”女人的洞察力的确让我惊讶。“你真厉害!”闺友也有同感,“我们是小学老师。”

女人乐了。“儿子,快过来。”女人冲着旁边的船上喊。回头又对我们说,“我姓刘,村里人都叫我三妹,俺男人也姓刘,一个村的。”

这跟买鱼看水有关系吗?我正在疑惑之间,旁边船上三个赤膊的小男孩,从船头追到船尾,一路追到我们的船上,如履平地。船又在激烈地摇晃,闺友和我又不得不伏下身抓住船舷。

精瘦的小男孩黑得像条乌鱼,眼睛像他们的母亲一样明亮。“快叫老师好!”女人指着我们说。“她们不是我的老师。”男孩嘟囔。“几岁了?”闺友拉过一个小男孩问。“十岁。”“读几年级?”“二年级。”小男孩回答得干净利落,一点也不羞涩。

女人接过话茬:“我们常年在湖上捕鱼,一年在家歇息不过三四个月,孩子在家读书没人管……”

女人说得有点酸酸的:“儿子,你下午不是说有些暑假作业不会做吗?拿来,问问老师!”女人站起来,手脚麻利地围上围裙,“我们不卖鱼,但吃的鱼还是有的。今晚就在船上吃我煮的鱼。”女人显然是对自己煮鱼的手艺很自信,甚至不用征得我们同意就开始煮鱼去了。

我想,闺友漂亮的脸蛋男人没看上,倒让这么一个黑黝黝的女人看上了。闺友心里也一定是求之不得,晚上一餐湖鲜美味主动送上门来了!

闺友在一丝不苟地辅导女人的三个儿子。湖上的喧嚣渐渐被收进了夜幕,鱼香味开始飘散。“吃饭啰!”各家女人先后都站在船头上,拖着长长尾音喊。这种声音熟悉又陌生,那是我遥远记忆里山村女人喊男人的声音。

我们船上的女人也喊:“吃饭啰!”铁塔般的男人慢悠悠从湖边男人堆里站起来,几个蹭步就到眼前。女人从舱顶取下折叠桌子,摆上了一大盆水煮鱼,爆炒虾,辣椒炒干鱼。男人拿来几个小碗,拉过一箱啤酒,用筷子撬开酒瓶,咕咚咕咚,满上三碗。“来,来,老师,喝一碗。”我们面面相觑,犹豫着不敢端碗。

那女人快言快语:“我也陪你们喝。”她很快也给自己满上了一碗。

三个孩子吃完饭就提个水桶,到船尾洗澡去了。哗啦啦,哗啦啦,一桶桶水淋过之后,毛巾一擦,算是洗好了,钻进船舱,嘀嗒,小小的电视机就亮了。

女人喝了酒话更多:“我和我老公都是在渔船上长大的,没读什么书,十八岁结婚。你看我是不是很老,其实我还没到三十呢!”闺友说:“不老,只是黑些。”说实话,她不说,我还以为她四十多岁了。“我老公怕我辛苦,不让我上船。他一个人在湖上,我怎么放心得下。有个女人在船上,也能吃上热水热饭。你说是不是?”微醉的女人长得不漂亮,柔情却让我心动。闺友也很兴奋,连声说:“是,是。”

今夜有微风,浪花拍打着湖岸哗哗作响。酒足饭饱后,我们离开了渔船。

圆月在鄱阳湖东缓缓升起,深蓝的天空只剩下几颗明亮的星星。一碧万顷的鄱阳湖上,渔光渐息。一路我在默想,鄱阳湖的男人为什么大都沉默寡言,而鄱阳湖的女人却像波涛拍岸一样喧闹不停?我百思不解。是夜入梦,脑子里仍然在想这个问题,半夜梦醒,我有了属于我自己的答案:鄱阳湖是男人的胸怀,女人的性格。胸怀博大,则声隐其中。女人的性格要么温柔娇媚,要么泼辣开朗。鄱阳湖孕育女人,女人成了鄱阳湖的风景!

鄱湖渔

铁板鲈鱼,豆参煮鱼头,烧鱼鳍,爆鱼肚,烩鱼杂,炒鱼心,蒸鱼泡……丰盛而又地道的鄱湖鱼宴常常让远道而来的客人啧啧称奇。没有钻过都昌湖边的小渔馆,你就等于没有来都昌,没有来过鄱阳湖。

渔是鄱阳湖的魂。生长在鄱阳湖边的人,不管你走了多远,渔和鱼无不让你魂牵梦绕。在我记忆深处有一个叫小沔池的地方,那里晴山滴翠水挼蓝,聚散渔舟两复三,横埭北,断桥南,侧起船篷便作帆。小沔池以捕鱼为生,家家门口都晾晒着渔网,户户门落里都搁着船桨。外公是村里捕鱼高手,他能辨水色识鱼群。每次出湖,外公总会满载而归。

小时候的我喜欢腻在外婆家。外婆总会眯着眼吩咐:“老倌,多捕点棍子鱼,小妮子嘴馋!”沉默寡言的外公扛着桨和罩网就出湖了。有一次,外公前脚出门,我趁外婆不注意后脚跟了出来。船到湖的深处,四周已不见了山和村庄,鄱阳湖上无风三尺浪,有风浪一丈。小小的渔划子忽而被抛上浪尖,忽而被甩入低谷,吓得我趴在船舱中紧紧抓住船舷,心儿提到了嗓子眼,真后悔自己的顽皮。外公却是稳稳地站着用桨儿掌握方向,趁跌入谷底时,外公眼疾手快地甩出罩网,当渔划子再次被掀起时,居然捞起来一网兜鱼。

少则留自食,多则赠亲邻,余则换油盐,这就是我童年记忆里的鄱阳湖渔民。

长大后,每逢假期,我最喜欢去的地方仍然是小沔池。外公不再出湖了,三个舅舅成了拉大网的行家。每天,天刚蒙蒙亮,几个舅舅就跟着渔民们一同出湖捕鱼。村里的女人们在家晒鱼织渔网。自从第一次随外公出湖受到惊吓之后,我再也不敢上船了,陪着舅妈,帮忙拿织网的针子、渔网线、箩筐,打个下手。有时会趁舅妈离开时,也好奇地织上两针,舅妈总会惊呼着:“谁动了渔网?”我赶紧开溜到放牛的湖洲上,牛儿悠闲地在湖滩上吃草,放牛娃也不闲着,男孩们在湖洲上翻腾着湿漉漉的泥土,顽皮的泥鳅难逃脱这些灵活的小手,女孩们手拿着鱼鲠,赤着脚在浅滩上小跑,一会儿工夫,满鲠都是欢蹦乱跳的小鱼虾,有时还能捞上一两只大螃蟹。

一阵白浪涌来,拉大网的渔船要靠岸了。男孩、女孩们赶紧停下手中的活,跟着渔船在湖畔奔跑起来。等着一箩筐一箩筐的鱼儿扛上岸后,我们就在收网的地方寻找漏网之鱼。夕阳如霞如织,我们把牛绳绑在石头上,捡些小树枝,烧烤起美味的鄱湖鱼、虾、螃蟹。大家黑头灰脸的,歪着脖子吃得津津有味。

周末,我骑上车子,带上儿子,来到阔别已久的小沔池,闲时看风景,馋时访渔郎。浩瀚的鄱湖水依然碧波荡漾,只是捕捉鱼虾的孩童,拉大网的渔船却很少见踪影。在浪花中忽隐忽现的只是一排排竹竿。儿子好奇地问为何湖里没有渔船,却有这么多竹竿?我也不知所以然,只得去请教舅舅。昔日遍布渔网的小渔村已是楼房林立。

舅舅说,湖里那一排排的竹竿是偷鱼者布下的迷魂阵。这迷魂阵可是大小鱼通吃,很多的鱼种都因此濒临灭绝。渔村的年轻人不再捕鱼,会读书的远走高飞了,不会读书的也挑起了货担走乡串户,做起了镶牙郎。只留下年岁大的偶尔出湖捕鱼,他们会偷偷地捣毁那迷魂阵,看护着这一片鄱阳湖。

吃鱼的人多了,渔民捕上来的纯天然的鱼也成了珍品,只有在湖边的渔馆才能吃得上,鄱阳湖渔和鱼也更让人怀念。

鄱湖渔的情愫给我的不仅仅是惆怅,更是一种温暖的记忆。

渔舟唱晚

夏风吹,霞为缀,鄱湖晚景一池泓;千里寻,月满盈,舟中渔火烟霭中。——题记

红彤彤的太阳缓缓西沉,渐去渐隐在碧波浩淼中,万丈霞光荡漾在浩瀚的鄱阳湖上,波光粼粼。

从都昌县城的南山看鄱阳湖,感受渔舟唱晚,是最佳去处。这里地处鄱阳湖腹地,到了夏天,不仅水面宽阔,气清云闲,更是渔船集散之地。“鄱阳湖上都昌县,灯火楼台一万家;水隔南山人不渡,东风吹老碧桃花。”苏轼游南山的这首诗是都昌人都会背,而且会用,你要问都昌在哪里?他们会脱口而出:鄱阳湖上都昌县。都昌的迷人之处就是鄱阳湖。

南山与县城原是隔水相望,所以有“水隔南山人不渡”。南山之北有一个深深的避风港湾,渔民避风、卖鱼、换取必要的生活必需品都得来这里聚集。南山以西还有一处“橹声两岸秋,棹破波心月”的美景,称为西河晚渡。南山清静无为的诗境虽然因为东湖大坝的修建而成为历史,但南山之美绝不是几位诗人能写尽的。

南山之美不在山,而在水。其濒临鄱阳湖,鄱阳湖美景尽收眼底。北宋诗人黄庭坚就是这样赞誉南山:“盖南山之于都昌,如娟秀人直其眉目清明处也。”南山树木葱郁如眉,鄱阳湖明亮清澈如目,眉清目秀,何其贴切。这里尤其能让你感受到王勃笔下的“渔舟唱晚,响穷彭蠡之滨”的意境。

夏天的傍晚,东湖大坝人头攒动。有成群结队的,有呼儿携妻的,有相拥而行的,有形只影单的,他们都怡然自得。

而此时南山脚下的码头,人声鼎沸,渔船前挤满了买鱼的人,成为一道独特的风景。

今年的鄱阳湖地区暴雨不断,湖水猛涨,愁煞了庄稼汉,乐坏了打鱼郎。今年湖里的鱼特别多,渔船每天归来都是满载而归。现在人都吃腻了精养的鱼,更青睐鄱阳湖水中自然生长的鱼。这湖边攒动的人群都是早早守候在这,等待抢购鄱湖鱼。“看,渔船来了!”

只见波光粼粼中徐徐飘过来一串小黑点,慢慢地,依稀辨认出是一只只渔船,船头上一面面小国旗迎风飞舞。近了,近了,能看见船舱里跳腾的鱼!

渔船在坝头一字排开,船未停稳,人们就从四面八方围拢过来。哇!满舱都是肥美的鄱湖鱼。惊叹声,叫卖声,讨价声,此起彼伏。

我随手抓起一条活蹦乱跳的大桂鱼,问:“这桂鱼怎么卖?”“二十八元一斤。”答话的是一位皮肤黝黑的中年妇女,着一件小碎花的短衬衣,一条又肥又大的长裤,显得她更加瘦小。船尾的男人两手扶着摇橹,眯着小眼睛,微笑地看着这攒动的人群。“少点吗?”“没得少!”

身边一位大娘拽拽我,笑着嘟囔:“货比三家。”

我跟着那大娘挨船看过去。这些渔船非常简陋,半敞篷式的,前面是鱼舱,后面是半圆棚顶,顶上摆放着生活用具,还晾晒着衣物,看来渔船是他们流动的家。这些捕鱼人大都是夫妻搭档,丈夫在船舱里把鱼分类装进鱼筐,女人们都是一手提着杆秤,一手挎着竹篮。风里来浪里去,使他们的皮肤黑得泛红。

一条小渔船姗姗来迟,船舱里的鱼似乎不多,年轻的丈夫嘴里叼着烟,没精打采地摇着橹,女人坐在船舷张望。

我跳上船,抓起两条桂鱼:“多少钱一斤?”“十八元一斤。”旁边耳精的人,马上围住这条渔船。鱼被抢购一空。其他渔船也开始吆喝:“便宜卖了,桂鱼18块,鲫鱼5块,黄丫头9块……”人群又呼啦围了过去。看来买鱼比吃鱼更有味。

闲来看风景,馋时访渔郎。这才是活生生的渔舟唱晚!

养竹

街头巷尾时常会出现一些外地的花商,或肩挑,或手推,筐里、车里装满了盆盆罐罐的花卉,不用吆喝着,凭那光鲜异香就足够吸引眼球。卖花卉者担搁哪,哪儿就是闹市。辨认花卉名称者、询问价钱者、观赏者,还有爱围观热闹着……一会儿工夫就能簇拥一堆人。

人的日子过得宽裕了,过得轻松了,过得时光多余了,便想找一些乐趣。找乐趣的很多,玩高雅的却不多。别看花市有一小堆人,与歌厅舞厅酒馆的人比较,倒像是荒漠里开了一朵小花,是滑稽,也是生机。

我是一个孤独者,不喜欢凑热闹,所以,我既不是那一大堆人,也不是那一小堆人,应该属于另类,自己跟自己找乐趣的人。

一日,我从菜市场买菜回头,偶然瞥见一挑担者正孤零零地站在墙角,没有妖艳的花卉,也没有异花珍草,只有两满筐富贵竹,而且是清一色的绿叶富贵竹,翡翠透亮,叶间的水珠折射出五彩的光斑。翠竹没有吸引我,水珠折射的光芒却吸引了我,水珠让翠竹有了灵气。前些时日,每有担富贵竹者都会被抢购一空,今儿这担者怎受如此之冷遇?

越是无人问津,越能激起一个孤独者的同情。很多人爱竹,说竹秀美,高洁,刚正不阿,不畏风霜严寒。把竹说成了一个古板的卫道者,的确大煞风景。我爱竹,却是独爱竹的一种意境,一种心情,尽管这种意境是我心里的,心情也是我自己的,但我喜欢寄托在翠竹上。如:“宜烟宜雨又宜风,拂水藏村复间松。移得萧骚从远寺,洗来疏侵见前峰。侵阶藓折春芽迸,绕径莎微夏阴浓。无赖杏花多意绪,数枝穿翠好相容。”此竹虽非彼竹,但富贵竹能把一种意境、一种心情搬到我左右!

我挑选了一捆富贵竹。卖竹孤零人说:“十元十根,你是第一个光顾的,再送你三个,十三根,九子十三孙,是个非常吉利的数字。”

熟识的路人看着我手中的富贵竹,把我拉到一边说:“这些外地人卖的竹子很难养活。现在五元十根都没有人会买。”

难怪这担者受如此冷遇,我本想买一份心情一种意境回家,现在看来是不可能了。

富贵竹原称辛氏龙树,别名竹蕉、万年竹,属假叶树科龙血树属,原产于非洲西部的喀麦隆,20世纪80年代初,由中国热带农业科学研究院热带作物研究所引进于广东湛江。富贵竹虽名为贵,可却是粗生粗长,盆栽水养亦可。

虽然我花了十元钱买了一团阴影回家,但我还是想能换回几天心情就是几天,我也想弄清楚外地人是如何能让生命力很强的富贵竹几天就香消玉殒。

我挑选了一个喇叭口式的八角玻璃瓶,抬头猛然发现那店主很讶然盯着我手中的富贵竹,“你是从菜市场挑担者那儿买的吗?难道你没听说过他们卖的养不活!我这有金边的、银边的,还有金边银心的,你喜欢就挑这些养!”

或许是我的好胜心作怪,我偏不要她的,我就要手中的。看着我坚信的目光,那店主摇摇头却还是送了瓶营养液给我,“你不信就试试吧,给它添点营养液。”

装满清水,滴入几滴营养液,再把富贵竹修剪整齐插入花瓶,摆放在电脑桌边。自己喜欢的东西怎么看就怎么顺眼!

一周过去了,竹子很新鲜地昂立瓶中。两周过去了,竹节间的叶皮开始枯黄,接着下面的叶尖也开始泛黄。我有点伤心地把枯黄叶尖修剪掉。再换上清水,重新添加营养液。一周又过去了,竹节开始糜烂发软,瓶中的水也散发出阵阵臭味,枯萎掉的叶子越来越多了。看来消息并不是谣言,我有点动摇,动摇后又开始犯倔,我偏不扔掉,外来的竹子怎么了!不都是竹子吗,都该是生生不息的!

我再一次修剪掉枯黄的竹叶,让绿色激活绿色,也让绿色带给我希望。我的坚守终于迎来绿意盎然,十几根富贵竹重新焕发生机,在瓶中扎下了乳白色的根须!

重焕生机的富贵竹让我欣喜若狂,我犹如与这富贵竹一起劫后重生了。经受了挫折,经过磕磕碰碰,意境和心情都伤痕累累了,然后又自我修复,鲜活起来,比一直鲜活更让我珍惜。

心没有死,心就能一点点剥离腐朽,重生出顽强的意志来。我和我十元钱买来的富贵竹经历的心理磨难,曾经如我一样的买竹者没有想到,卖竹者也没有想到。

命运

命运是藏在人心里的一种无奈。都是命,三哥的口气越来越像大伯了。

大伯的无奈是自己没有读书。大伯是面朝黄土背朝天的农民,耕田耙地难不倒他,他便当上了生产队长。大伯最怕每天给社员记工分,暗地里把账本带回家让父亲教他。大伯悟出了读书重要,也悟出了读书能改变命运。

每次收工回家,大伯把那些哥哥们喊过来,磕着黄烟棍,拍着桌上的账本嚷嚷:“狗崽子们,给我长点出息!还不赶快读书,想尝佝头晒背、仰头晒面的滋味?”

大伯发了狠,勒紧裤腰带也要送五个儿子读书。可是,大哥、二哥对读书不感兴趣,进学堂就打瞌睡,勉强读完高小。四哥、五哥是宁可挨牛鞭子也不愿意上学。唯独三哥从小体弱多病,到五岁才说清楚话,十岁开始上学堂。性格内向的三哥跟书本有缘。

那时,不读书就学手艺。大伯再狠也不能把儿子吃了,只好让大哥跟着父亲学裁缝,送老二、老四学石匠,五哥就跟着同村的叔叔学木匠,一家衣食住行不求人。大伯把全部的希望寄托在三哥身上。

三哥不仅书读得好,一手毛笔字也写得很漂亮。大伯对三哥宠爱有加,田间地头的农活从不让三哥动手,家里吃了上顿愁下顿,可三哥依然是丰衣足食,惹得其他兄弟嫉妒不已。这时,大伯得意地骂道:“眼馋了?想吃?去读书呀!”

三哥本性善良,常常把碗中的白米饭悄悄倒进稀得可以当镜子的粥里,把大娘偷偷藏在碗底的鸡蛋让几个兄弟尝,几个兄弟尝完一遍,一个鸡蛋就没了。

大伯最得意的是三哥把书桌摆到滩场上写春联,这是三哥读书以来让大伯最长脸的一件事。三哥摆出一条条长凳,磨上一大碗浓浓的墨汁,把大张大张的红纸用刀裁成一长条一长条。提笔、蘸墨、挥毫……白面书生三哥身边围着一圈乡亲,不乏不懂装懂的老“先生”品头论足:“字好,对仗也好,果然是秀才!”“有中意的就拿去。”大伯得意地磕着黄烟管。

红彤彤的春联摆满了一滩场,拿对联的叔叔伯伯们从来不会白拿,总要拿些过年家里预备的糖糕爆米,有大方的还要在爆米里藏几个鸡蛋。字无价,情也无价。“今年的年猪就不高(杀)了!”大伯看着三哥的背影,小声跟大娘嘀咕,“明年,三崽哩考上大学,我们要好好摆几桌!”大伯以为三哥考大学是筷子夹粑。

三哥以2分之差落榜了。大伯唉声叹气了好几天,想想不服气,东拼西凑让三哥复读。第二年,三哥又差3分。三哥不发一言,把自己关在房里不出门。大伯咬咬牙,继续补习!

三哥读到高七时彻底泄气了,骨瘦如柴的他也扛着行李跟着村里人一起去深圳打工。

肥皂泡吹得五颜六色的时候破了。三哥头顶上的光环随着肥皂泡沫消失了,成了全村人的笑话。大伯失去生命的最后支撑,脑溢血去世。

大伯家的骄子、宠儿——三哥不仅仅是遭受村里人的冷眼,就是做裁缝的哥哥和做石匠的弟弟也瞧不起他,兄弟怕跟他往来多了,少不得揩油,竟成陌路。三哥既没出息,又没手艺,勉强娶上一个同样贫穷又厚道的梅子。

命运也是势利眼,只愿锦上添花,不愿雪中送炭。三哥用了十年还清结婚债务,生育了两个孩子,刚从债堆里爬出来,却在一家裁缝厂日夜加班,引发了脑梗塞,进了医院。脑部做手术需要大量的钱,大伯大娘走后,家里兄弟是一盘散沙,是父亲把族里的兄弟和亲戚召集拢了,凑齐了手术费。

三哥走出医院,再也无法出去打工了。最不可能作田的三哥却毫无选择地重拾起大伯的锄头铁耙,弄得村里人连嘲弄都不忍。

尽管父亲说给他治病的钱不用还,三哥却放不下。三哥白天忙完农活,晚上还坚持要从小镇服装加工厂拿些衣物在家里加工,赚些手工钱逐年还账。

三哥就是一个倒霉透顶的人。前不久又听说,三哥骑自行车去一家服装店拿衣服加工,迎面跟一辆公交“亲吻”上了,三哥成了血面菩萨。公交司机想逃,所幸被围观的乡亲拦住,司机掏出50元钱,围观的人愤愤不平:“打发叫花子呀!”司机又掏出100元。三哥竟然手一挥,说:“没事,赶紧把车开走,我回家擦擦就行。”说完扶起破自行车往家里走。

类似这样的事,我一年总要听个两三回。我苦命的三哥啊,你是开脑开傻了?你是认命了?还是让苦难扭曲了?也许什么都不是?命运就是一种心境,命运就是一个轨道。一个人从一个命运轨道转换到另一个命运轨道,同样有自己独特的视野和风景,也许三哥不觉得倒霉,只要他心是平静的!

家风碎片里的人性自觉

春节期间,央视访谈把一个叫“家风”的词推到了国人面前。如果你要问“钱”是什么,恐怕三岁小孩都能告诉你。家风是什么?却让很多人惊愕。家风,这个渐渐消逝在国粹里的平民背影,突然要国人描述她,的确让人感到似是而非。“富二代”说,家风是不啃老不坑爹。农民工说,家风是做对得起良心的事。市民说,家风是怕老婆。怕老婆算不算家风不重要,重要的是老婆也是家风传承中的重要一环。正因为家风赋予了如此多的内涵,才显示了它独有的魅力。“咣当”一声,儿子在厨房失手摔碎了一只碗。碗碎了原本不是大事,重要的是大人对摔碎碗的态度,态度会影响下一代的人格取向。我忙急拉着儿子的手看了看,说:“没割手就好。”我第一反应体现了以人为本的母子情感。这事到此应该结束。谁知奶奶走过来说:“是碗上油滑滑的没洗干净吧?洗个碗都洗不干净!”奶奶既不是舍不得碗碎了,也不是侧重关心孙子的手,而是凭空把问题引向为什么会摔碎碗,挑起孙子对母亲怨恨,也让孙子觉得做错了事不需要自省,为了推卸责任不惜伤害别人。家风其实就在我们的一言一行之间,好的言传身教让子孙终身受益,不良的言行贻害无穷。

记得小时候我也打破过一次碗,我把碎片丢进了水缸里,以为母亲再也找不到了。谁知母亲做饭的时候,一眼便发现了。碗橱里有多少碗,母亲不用数便知道。母亲把我们姐弟三人找过来,低声细气问:“谁打破了碗?”我们三个人谁都不承认。“见鬼了,碗长脚了?”母亲在没有弄清事实之前是不会随便揍我们。傍晚,母亲给水缸换缸脚(水缸里的污垢),碎片被舀出来了。母亲在晚饭桌上对我们说:“碗破就破了,只要承认了,就是乖孩子,我奖一毛钱买糖子。”我想都没想就承认了。母亲脸上的笑容不见了,抽出背后早已准备好的竹鞭,劈头盖脸向我打来。母亲一边打一边骂:“打碎了碗不承认,是吧!钱是好东西,是吧!”我被打得满屋乱窜。这顿打让我明白了两个道理:一是做错了事要认错,二是不是什么钱都可以要的。母亲第二天丢给我一个土筐:“放学后捡狗屎去,一筐奖两毛。”母亲一字不识,是凭着家风的传承来教育自己的子女。

前不久,我接了表弟一个电话。他捡到了一个包,包里有一张收款收据,还有四张奖票!他刮开奖票,其中一张显示中了二十八万,问我能不能去领。我说是骗人的吧?他说经过查询是真的,是做汽车配件的业务奖。我说你不能去领,交给公安去处理吧。他没听,钱还没领到手,公安找上了门,说他涉嫌偷窃,幸亏没造成后果,教育教育就过去了。拾金不昧是一种家风传承,在法制社会,僭越的后果不仅仅是道德的谴责,还有可能是法律的制裁。家风既是良好的生活秩序,也是道德的底线。

耕读传家、忠厚立世、养儿防老、积谷防饥就是父母一辈传承千年的家风。老舍曾在《我的母亲》一文中写道:“从私塾到小学,到中学,我经历了起码有几十位老师,但是,我真正的老师,把性格传给我的,是我的母亲。母亲并不识字,她给我的是生命的教育。”家风就是一种生命的教育!

良好的家风是一种道德的力量。家风不正,民风、社会风气就会败坏,有时甚至会波及政风。叩问家风是一种文化的回归,是一种历史智慧的挖掘与重建。莫言说得好:“家长的言传身教是每个人的人格底色和精神源头。”千百万人的善念会形成巨大的力量,要相信最基本的天理良心。良好的家风是走出“富不过三代”生活怪圈的法宝。

家风就像一棵树,一棵枝繁叶茂的千年大树,生命在它的荫蔽之下会更加旺盛!家风是什么?家风是人性向善的风向标,是一种藏在人心里的是非标尺,是人性自觉的传承和发扬。人性自觉让人更完美,让社会更美好!

大山深处

1

四姓村背靠大山,出门还是山。

山里只有一条清澈的溪流常年哗哗流向外面的世界。全村三十来户人家,杂陈着向、朱、陈、曹四大姓。山里有一所巴掌大的学堂,一教室、一先生、一黑板、几张长板桌、十几个大大小小的脑袋瓜子,是个典型的复式班。孩子稍大些就带菜背米去山外的中心小学念高小,山里的学堂也就是一个“放牛场”。

陈淑珍家里穷,十多岁才上学,勉强念完三年的复式班,就帮父母在田间地头、屋里屋外忙活着。九十年代,打工潮如龙卷风般把农村男男女女横扫一空。山村更幽静了,哗哗的溪流边只有零星的老妪在浣洗。

曹奶奶花白的头发快掉光了,都能看见泛着油光的头皮。一口瓷白的牙齿是这几天才装上去的。曹奶奶吸口气,似乎是担心牙齿装得不够紧,原本灵活的舌头也有点结巴了:“希……希毛的女儿,昨儿……昨儿又寄钱来了,希……希毛的两个儿子不……不用打单身了!”

朱大娘挥着棒槌,手背上的青筋在斑驳阳光下如田间小道无限延伸。朱大娘搭腔:“这年月,还是生个女儿好哦。大婶哦,您这牙齿也是女儿寄钱来装的吧!”“好……好是好哦,只……只是生个孩子不能姓……姓曹!”曹奶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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