簪心梅(txt+pdf+epub+mobi电子书下载)


发布时间:2020-07-02 20:24:15

点击下载

作者:卷息

出版社:上海读客图书

格式: AZW3, DOCX, EPUB, MOBI, PDF, TXT

簪心梅

簪心梅试读:

楔子

崇祯三年。

昏暗的闺阁内,罗帐曳地,炉香冉冉,一室杳然。

仿若红尘之外传来喧天的锣鼓声,由远及近,欢腾满天。只是在缠绵病榻的梅晗雪听来,它更像是诡谲的地府送嫁,声声催魂,绵绵不绝。

她勉强睁开眼睛,满目的萧条。与屋外想象得出的喧嚣不可同日而语。

好冷啊。“咳咳……”不由将身子缩了缩。自她病后,惜梅园就鲜有人迹,任谁都怕沾染了秽气。住在一旁的一干奴仆也悄然迁走。原本清冷的院落,更冷寂了。

她边咳着边翻过身去,忍不住掀开了罗帐的一角。浅浅的光投射进来落在暗红的锦被上,添了抹暖色。

只有一扇窗微微开了一条缝,遥遥地,她望了又望,终别过头去。

还期许什么呢?这个时候,满园的梅树也早就凋零了吧。

咳声难止,她一只手掩着唇,忍受不住得蜷起身子,浑身震颤,另一只手无力地揪着罗帐,那纤雅的绣蕊被绞扭成断萼残花。“小姐!”伴随着丫鬟秀儿的惊呼声,房门被猛地推开。

是幻听吗?那声呼唤竟夹杂着喜极而泣的呜咽。“小姐!你听!外面的锣鼓声,是展公子!展公子回来了!他高中回来了!还是这次的状元呀!”见梅晗雪这般模样,秀儿收敛激动,奔向榻旁,递出绢帕,抚着梅晗雪的背脊,一下又一下。“小姐,你终于得偿所愿了。有展公子在,小姐的病很快就会好了。”

梅晗雪勉强压住咳意,搭上秀儿的手,“你确定吗?状元……是思风?”“嗯,嗯,展公子已派人快马来报,现在向我们府来啦。”

快马?从城门到此可不近哪,一个缓辔而行,一个快马疾鞭。如今声音已近在耳边,秀儿显然刚刚知道,爹娘更不曾来知会——

一切了然。

梅晗雪摇头,苦笑满溢。痛,好痛,三分因身,七分自心。

思风啊……

想到思风,梅晗雪的痛意才缓了缓。“傻瓜,他既高中,即使不立刻回家向他叔嫂报喜,队伍也定先要巡城一周。一时半刻不会到府里面。”她勉力挪起身子,“倒是我这样子,怎能见得了他,幸好……你帮我梳洗下……”可说不了一整句又咳喘起来。“小姐……”秀儿秀眉紧锁,为难不已,只是将梅晗雪扶起,便不再动作。

没了秀儿的搀扶,梅晗雪连床也下不去,正要嗔怼,抬起的手却顿在那里。那是一双怎样的手啊!谁能相信就是这双手数月前还完成了绣架上一对灵动欲飞的比翼鸟呢?

一双手都如此不忍卒睹,遑论其他呢……

她呆怔了好一会儿才将手缩进被里,抬眼触上秀儿的涟涟泪眼,她垂头忍住鼻酸,将身子掩进帐内,“咳咳……瞧我,我这身子……秀…儿又不是有鬼斧神工。”

秀儿将被褥拉高,“可是秀儿能让展公子来见小姐。”

梅晗雪拦阻她的力气也没有。连他高中的消息都不愿让她知晓,更何况是不合礼数的入阁私会?

她闭起眼来,太沉了,太沉了……

不确定过了多久,仿佛很漫长又仿佛只过了一瞬,那心心念念的声音便在耳边响起。“雪儿,雪儿,雪儿……”

她努力张开眼睛,还未拨开帐幕,就有人迫不及待将之撩开。梅晗雪眼前一亮,心心念念的人儿真的就出现在身畔。

在唤出郎君的名字前,恼人的咳声率先脱口,这一咳就停不下来。惊喜之情霎时消散,泪水终于止不住地流下。被上的绣球花洇成一团妖娆的红色。“我走的时候不都好转了吗?”展思风已顾不得世俗礼节,直接坐在床畔,为她细细抹泪。若不是当初确定梅晗雪病情无碍,他又岂会放心离开?欲拉起她的手,却被梅晗雪避开。

展思风喉头一紧,握紧那双枯槁的手,执意以他的热烫煨暖她的冰寒。

梅晗雪心头暖潮澎湃,可思及自己的身子,顿时悲凉漫心,又激烈地咳喘起来。

她拿开白绢,目光怔了怔,立刻将绢帕攥进手心,藏进被里。

展思风却一把拽住她的手,一个拉扯,将揉成一团的帕子抽了出来。“雪儿!”展思风不禁失声。两滩暗沉的绛红衬在素净的白绢上,是如此的触目惊心!

梅晗雪将头别了过去,面色悲郁,却十分平静。

展思风激动地圈住她的肩膀,那硌手的触感比他想象的还羸弱瘦削,“多久了,有多久了!没让姚大夫好好看看吗?”“咳咳,有,还加了好几味药。”日日服食,从他离开后不曾停歇,到后来,她的味觉竟也对那深重的苦涩麻木了。“那是什么时候的事?!”展思风面色凝重,目光闪烁。“我走后多久?”

梅晗雪避而不谈,只是喘息。“姚大夫究竟怎么说的,怎么会变得那么严重呢?”“咳,他能怎么说呢……咳咳,即便说了什么实话,也不是……同我说啊咳……”“不要再说话了,你快躺下。你放心,这次我在京城结识了一位金大夫,我这就请他来为你治病,他医术高明,不用多久,必能妙手回春。我这就修书一封……”展思风还未起身,衣袖就被一只小手攀住,“别再走,我想你…咳,陪着……”

如抓住最后一棵一救命稻草,盈盈泪眼饱含祈求,直探进展思风的心坎。

他刚要硬下心肠,一颗泪珠顺颊而下,将他的心墙轰然穿塌。“我不走。”展思风心抛一切,偎在她身旁,将她的手攥进怀里。

梅晗雪勉强撑着眼皮,细细浏览爱人的面容,有多久没见着他了啊,如今触手可及,这对缠绵病榻数月的她而言是最大的幸福。“哎哟!这成何体统!”几道人影在这时闯了进来,原本萧索孤寒的屋子眨眼间变得喧闹无比。“我说状元郎大人,这男女之防总是要避忌的,更何况晗雪这丫头这会儿病得正重,您更要回避了!”梅晗雪不用睁眼也知道,月余未闻,二夫人的嗓音还是这般酥软。

展思风嘴角下抿,正要驳斥,梅老爷威严道:“展公子,如今你贵为新科状元,老夫还是要提醒一句,展梅两家虽有婚约,可你与小女尚未文定,即使今天做足了三书六礼,这样也有失体统。何况公子现下是天子门生,回京述职不是翰林院修撰也是编修,若稍有差池,何人承担?老夫可承担不起。”

展思风心中怒火隐忍不发。若不是他百般借口阻挠,岂会到今时今日都尚未与梅晗雪正式文定?若不是他看重门当户对,他又岂会赴京赶考?

他就不该参加会试!展思风心中呐喊,将握紧的拳头隐在袖中。尽管知道仕途之道是让他能迎娶雪儿的唯一途径,可是他宁愿推迟三年,留在雪儿身边。即便不能参加科举,也有其他方法。即便老爷如何阻挠,他也要想尽办法照料雪儿。

见梅老爷光顾着训斥,奴仆随两位夫人皆远远立于门边,或淡漠或谄媚,心头之火烧得更旺。“老爷,你做人啊就是太死板较真了。心里头关心思风,偏说得这般生硬。”梅夫人见展思风面色不郁,立刻圆场,“秀儿,二小姐的药呢?还不端来?”“夫人,今早小姐已经喝过了,中午的用了膳后就服用。”“安息香呢?怎么没闻到安息香?”

秀儿也闻着不对,慌忙打开香炉,“香尽了,估计就是刚才出去那会儿功夫,奴婢这就换上。”

梅夫人厉色道:“没听姚大夫说嘛,不可饿着,按时服药,香傍身边。”“呀,这安息香可是杀劳虫的,不能马虎,若不点上,咱们可不敢进来。”二夫人躲在袖后嚷嚷着,等香燃起了,方才放下手来。

梅晗雪却在这时咳得更疾,梅老爷见状长眉深锁,“用完膳后赶快服药。”“梅晗雪病成这样,哪还有什么胃口呢。干脆午膳也别上了,拿些点心来吧,梅晗雪向来喜欢韵姿的手艺。”梅夫人唇角泛笑,眼波由梅老爷转向展思风。“是了,”梅老爷连连点头,转向身边的丫鬟,“到吟梅阁去端些梅花糕来,就说是我的意思。”

二夫人的眼神频频往外探,“我说老爷,这外头的菜可都要凉了。我们不是来请展公子的吗?”她直接转向展思风,“思风啊,前厅的菜色俱齐,两个孩子也都在外面等着了。今儿个还特地备了上好的状元红,这回这酒喝起来一定别有味道,是不是?”

见展思风只顾着梅晗雪,岿然不动,又道:“展公子可真是的,秀儿跟着晗雪七年了,还担心她照料不好吗?也不差这一顿饭的时间,这饭总是……”

恼人的咳声恰在这时打断了她的话,二夫人的脸上现出不耐,“这饭……”

不想梅晗雪越咳越激烈,一声声盖过她的声音,二夫人张了张口,终是没把话说完,以袖掩面,疾退了几步,直退到了廊下。“妾身还是去陪两个孩子,先失陪了。”语声恨恨,狼狈离去。

展思风再也忍不住,“这到底是怎么回事?梅晗雪怎么会病成这样?她有好好地被照顾吗?!”

梅老爷双眼一瞠,目光犀利,怒斥道:“你是在责怪老夫没有照顾好自己的女儿吗?真是放肆!”“老爷啊,你这又是在气什么。展公子只是在奇怪嘛,瞧梅晗雪这丫头病成这样,任谁看了都要心疼,何况思风呢,想着这走的时候还好好的,难免心急了些。”夫人安抚着,拍拍他的手,眼神向展思风一睨。

梅老爷兴许是想起展思风如今的身份,面色和缓了下来。“思风啊,我们不是大夫,梅晗雪这病也着实闹不明白。你离开后不久,这病突地急转直下……”梅夫人哀叹一声,“我们也束手无策,还请过外来的大夫,可是开的药还不若姚大夫有起色。姚大夫说上次好转在表,这内里啊……你也知道梅晗雪向来体弱,日益沉疴着,难免……这病又不容易治,哎,这孩子年纪轻轻,怎的同她娘一样呢?”

梅晗雪只觉得吵闹无比,摇了摇展思风的手,示意他别再追究。追究又有何用?

她的病,原本还不愿面对,如今自己非得接受现实不可。这些天来,她咳着咳着醒来,每咳一记,便牵动全身,好不辛苦。喝完药又昏沉着睡去,再咳醒再睡去,如此反复,百般折磨,浑身疲软,恨不得将自己的胸肺掏出,绝了痛楚。也只有睡着了,磨人的咳意方能稍稍放过她这孱弱的身子,难熬的一天才能过去。

想着想着,她的意识又不禁模糊起来,隐隐约约听到爹的声音,娘的声音,思风的声音……展思风的手始终不曾放开,他在她身边的信息让她安心不已,便放任自己昏沉不去面对,将所有的一切隔绝在尘世之外。

不知过了多久,一股淡淡的香气萦绕上梅晗雪的鼻端,一波又一波,催动着梅晗雪醒来。

是做梦吗?这香味好似——梅花。

兴许是姓氏缘故,也承袭了娘亲的偏爱,她最是爱梅。爱它的姿态,爱它的颜色,爱它的香气,爱它的意蕴。更爱思风对她说的,“千好万好,独爱此梅。”柔情万千,缭绕心间。

重归静谧的闺房内响起一道温润的嗓音:“展大哥,你带回的梅枝我帮你插好了。”短短一句话,任谁听了都觉得春风拂耳,清泉漫心。

梅晗雪启开眼帘,只见一少女手捧春瓶,亭亭而立,与那横斜吐蕊的梅枝相得益彰。

是了,是她的妹妹,韵姿。“谢谢。”展思风欲接过瓶身。韵姿看了一眼两人还交握着的双手,羞涩道:“还是我来放好吧。”

她盈盈转身,轻移莲步,要将那净瓶置于窗边的桌上,却被展思风唤住,抽出其中一株最好的白梅,置于梅晗雪枕边,却见她醒转过来,温柔一笑。“园里还开着梅花?”梅晗雪的目不转睛看着梅枝,一双羽睫轻轻颤动,“竟还开得这般好。”

展思风尚未开口,韵姿便抢先说道:“园里的梅花早落了。吟梅阁里最后的一枝也败了半月了。这些是展大哥回程途中,特意为你折来的,别人可都没有呢。”

梅晗雪神色悄然转黯。思风走的时候,园里的梅花初绽娇姿,如今他夺魁而归,与春同盛,她却已随雪而消,随梅而谢。

展思风轻轻撩开她额前的发丝,“就是城外的珍珠泉啊,还记得吗?那里的梅花都要开过三月,尚有七八株‘四月雪’。今年冬天又来得迟。所以你要快点好起来,说不定还赶得上。”“瞧,展大哥对你多好。姐姐,你可快要好起来。到时候韵姿也陪你们一道去。”说话时,韵姿仍倚在桌边,含笑而立。

对了,爹与大娘什么时候出去的?

韵姿不一同赴宴吗?

一片混沌迷茫中,一支利箭化作一道金光划过,照亮了大娘别有深意的笑容,照亮了爹那反复的态度,照亮了韵姿不胜娇羞的眸光。顿时心痛难忍,呼吸急促。

娘亲韶华之年撒手人寰的景象历历在目。外祖母曾宽慰她说,家族史中鲜有此疾,娘的病只是异例。不想她终是……

她该庆幸自己与思风尚未成亲,未拖累于他,又尚无子嗣,不会再遗留病根。拖着这折磨人的身子,恨不能早日投胎。当年的婚约也并未指名,她不该自私地留思风孤身一人,只是,只是——

思风,思风,思风啊……

好恨啊,她好恨,好不甘心!

她揪紧丝被,咳得惊天动地,仿佛要把胸中的积郁、愤懑一并咳出。撕心裂肺间,一口鲜血喷涌而出,洒在床沿与罗帐上,竟因此溅着了韵姿。

韵姿惊叫一声,面色可怖,一抹颊边的黏热,几乎摔跌下来。抹开的鲜血衬在惨白的脸上,几比厉鬼。“怎么了?雪儿你怎么了?!”展思风胡乱抹去她嘴边的血渍,见她求助般地伸出一只手,嘶声道:“韵姿,快去请大夫!”

梅韵姿如蒙大赦,跌跌撞撞地跑了出去。“思风,我知道我不行了……”“休得胡说!你好好的……你会好的……”展思风心如刀割,拼命压住浓重的鼻音,“我不是和你提过那位金大夫嘛?”

梅晗雪噙泪摇首,“我只恨……咳咳咳,今生无法与你结缘……啊咳咳……”“不要再说了。”思风眼见梅晗雪又咳出血丝来,忙用袖拭去。

梅晗雪交握住思风递来的手,“我…我眼下不说……还……能……等到何时呢……思风,思风……”

展思风不禁紧紧回握,她声声悲呼,真如万斤铜锤,狠狠砸上心头,又如锐利铁锥,字字刺入心坎,直痛得他说不出话来。“思风……既然今世有缘无分,只得祈求来生……你我…再续前缘,你……可愿意?”“傻瓜。”展思风动情地抵着她的额头,低哑地说:“下辈子,下下辈子,无论转世多少回,我们都永生永世要在一起,这一世当然也一样,先好好地过好这一世……”

梅晗雪的脸上一亮,露出凄美的笑容,宛若海棠初绽刹那的绮丽,堪比牡丹落花前刻的绝艳。“我不贪心,也……经不起一再地绝望……三世,我只盼三世。”她知道她任性,仿佛一生的任性都在此刻放纵开,只给她最爱的男人。

她从枕下摸出一根梅花簪来,那是两人的定情之物。卧床的这段时日,她不能日日以梅簪发,只好夜夜抚簪寄思,想着过去种种,淡忘那胸中的痛意。

她握起发簪,手抖无力,遂又放下,“思风,你,你来帮我……在这……手上刺上一簪,以做记号,供你辨识……”

展思风接过梅花簪,只见银光闪闪,灿亮如新。他俯身吻吻她的掌心,“我岂会认不出你,不管轮回几世,我断然能认出你,即便认不出你,也定会身不由己地爱你不能自拔,非卿不娶。倒是你……”

感到手中湿溽,梅晗雪偏头一瞧,瞠目惊呼,“思风!”

吻她的时候,展思风悄然以簪抵手,拇指一推,深入掌心,顿时鲜血如流,曲折而出。接着又连扎了四下,刺成五瓣梅花状。

他连眉头也不皱一下,很自然地接下刚才的话:“我倒怕你认不出我,非要留个记号不可。你瞧这簪心梅,不好把它印在心口,你也瞧不见,就刻在这掌中,一样连心,生生世世都是你的印记。可好?”

梅晗雪痛彻心扉,目噙泪珠,唇漾凄笑:“好,好……簪心梅……”她捧起他的手,一个吻一个吻地印上,珍之重之,每吻一记,长长的睫毛便颤动一下。连吻五下,自己的血和掌上的血混于唇舌,却毫不在意。“你怎可忘了这里?”展思风低下头去,吮吸舔舐,将血珠渡于口中。然后温柔而又深重地贴上她的唇,辗转纠缠。

血腥混着甘甜,幸福夹杂着绝望,由唇及心,弥漫而开。

三日后,梅府二小姐梅晗雪死于瘵疾的消息传了出来。梅二小姐工于刺绣,所绣的“喜上梅梢”堪称一绝。闻者皆叹红颜薄命,芳华早逝。

半月后,一则惊人的消息在京城官员和坊间百姓中相继传开——新科状元郎展思风自请外放为通判,上任七天后就破获了一起惊天玄案,乃其郡辖首富梅正明幺女梅韵姿合谋郎中以蛊毒谋害其姐。梅韵姿以香引蛊入其姐肺叶,日日侵蚀之下,昏然无力,喘息不止,毒遍肺系,久成瘵疾。经京城名医金史扬查明验证:劳虫致瘵疾者盗汗虚烦,夜不能寐;毒蛊成瘵疾者倦怠无力,嗜睡不已——此乃破案关键。

此案一并牵扯出十一年前,梅韵姿之母梅柳氏亦用同样手法毒杀梅晗雪之母江惜梅。判决梅夫人与梅韵姿秋后问斩。然在案发前,梅韵姿已状似疯癫。郎中姚汉明被判充军,终身不得行医。展思风次日自戕于府邸。此前已上书辞官,随附上呈帝王的谏议表一篇。

听闻,展思风死前面容祥和,喃喃重复着一句话——

雪儿,抱歉,我已让你等得太久……第一章转轮王

世人只道阴司的掌权者乃阎罗王,下有文武四大判官,伴有牛头马面黑白无常,还有一干鬼差喽啰可供差使。却不知这阴司的最高掌权者乃北阴大帝,下有五方鬼帝、罗酆六天和地藏菩萨。而阴曹地府共分十殿,由十殿阎王分别执掌,这阎罗王不过是其中一位。

这十殿阎王分别是:

第一殿,秦广王,司人世天寿生死,统管幽冥凶吉。善人寿终,接引超生。

第二殿,楚江王,司掌话大地狱。凡在阳间伤人肢体,奸盗杀生者,推入此狱。

第三殿,宋帝王,司掌黑绳大地狱,凡在阳世许逆尊长、教唆兴讼者,推入此狱。

第四殿,仵官王,司掌合大地狱,凡世人抗粮赖租,交易狡诈者,推入此狱。

第五殿,阎罗王,凡解到此殿者,押赴望乡台,令之闻见世上本家因罪遭殃各事,随即推入此狱。

第六殿,卞城王,司掌大叫唤大地狱及枉死城,凡世人怨天尤地、对北溺便涕泣者,发入此狱。

第七殿,泰山王,司掌热恼地狱,凡阳世取骸合药、离人至戚者,发入此狱。

第八殿,都市王,司掌大热恼大地狱,凡谢世不孝、使父母翁姑愁闷懊恼者,掷入此狱。

第九殿,对等王,司掌丰都城铁网阿鼻地狱,凡阳世杀人放火、斩绞正法者,解到本殿。

第十殿,转轮王,专司各殿解到鬼魂,辨别善恶,核定等级,发作六道。

十殿阎王皆是五百年为一任,罚罪者、渡善者,轮回命数皆由其定。而这中间握有最后决定权的就是第十殿阎王——转轮王。

如今的这一位转轮王已在任快两百年,看尽多少鬼面人心、判过多少生死轮回,居于转轮大殿上,独自一人,多么高傲又多么孤寂的两百年。

转轮王开启如幽潭般的黑眸,一缕幽魂立于案前,全身如雪覆盖,黑发散乱一地。

转轮王不移不动,面色冷凝。眼前的这个女子该是有些不同的,两百年来,能越过前面九殿直接来到他这里的魂魄数也数得过来,而她就是其中一个。

他目光凝聚,仔细审视。

是怎样的人呢?

除了毫无罪孽的灵魂,他还能从她的身上感受到一种奇特而未知的力量。

案前出现了记录她转世轮回的生死簿,他直接翻到这一世。一个长在深闺、红颜早逝的女子,不会有太多篇幅,很快他便翻到了她卒年的那一页,又细瞧她的姻缘——原来如此。他的目光落于最后一行,深眸微眯,冷冷地哼了一声,抬手一挥,展思风的生死簿也到了他面前。他随手一番,眉尾几不可察地微微挑起。他重新翻开梅晗雪的生死簿,从第一页开始,一页又一页,眼中飞过一丝兴味之光。

真是有意思哪,这么多年来都未出现过如此有意思的事了。案下的手不觉地握紧,他敛眉定神,再开口,如此定论:“梅晗雪,你不觉得你很贪心吗?”

梅晗雪缓缓抬起头,如瀑的黑发曳至鬓后。“人间不是有句古话——两情若是久长时,又岂在朝朝暮暮?多少人能相知相爱就足矣。这一世你已得到多少人不能得到的东西。”“也许是吧。得不到的弥足珍贵,失去的更难释怀。”既成鬼魂,竟还揣着那剜心般的痛楚,她不禁抚着自己的胸口。“看来你自己也清楚。失而复得固然令人欣喜,可是真正得回了,却未必有想象的那么重要。轮回转世便是予人新的开始,既然从头开始,赤条条来赤条条去,又何必带去前世的恩怨情仇,何须紧抓着过往的痛苦不放?”“我不甘心。”“甘心?你不甘心又如何!”转轮王冷笑,“我随手一挥,就能更改所有人的命运,当然也包括你的,他的。三世之盟不过在我们手起手落之间。”

梅晗雪忍不住颤动,她仰首直视这位阴司的至高王者。“转世就是尘封前尘往事,只有魂归地府,灵魂所携带的记忆方能完整。成全你这三世机缘又如何,他就一样会爱你?会选择你?而你自己,也未必就会在下一世不改初衷。”“我想象不出,除了他,我会爱上别人;除了他,我的幸福能由别人给予。”她目光如炬,坚定无比。“那他呢?”“思风他……”梅晗雪柔了眉眼,语声坚定,“我,相信他。”“哦?”转轮王面露讥笑,他从转轮台上走下,绕着梅晗雪缓缓踱步,“本王对于你的自信颇感好奇。人世间总有太多的无奈、无情,下一世的他,下一世的你,天知道呢!”“没有记忆,还有灵魂在。”只要灵魂不灭。这又岂是这高高在上又冷漠无情的王者所能了解得了的?“你竟敢轻视本王?”轻而易举读出梅晗雪内心所想的,转轮王不禁眯起眼睛,“痴情如何,执着又如何,有些东西,抓得越紧,溜得越快。”“只要如转轮王这样至高无上的大人不妄加干预,随意操控。”

转轮王先是嗤笑了一声,充满了鄙薄,继而无可控制地哈哈大笑,很久没有看到过如此不吝惜在他面前摆弄无知的鬼魂了,实在是天真得让人不得不笑。

梅晗雪却不为这番嘲弄所动,弯腰屈膝,盈盈一拜,“是小女子鲁莽失礼了,多有得罪,还请转轮王大人成全。”

转轮王好整以暇地望着她,什么也不说。梅晗雪也不移不动,继续保持着屈膝的姿态,目光坚定。

动容的光芒在转轮王眼内倏忽闪过,刚硬的眉棱有一丝丝的柔化。“倘若三世都不成呢?”

梅晗雪微微抬起眼睫,目光却并没有落在转轮王身上。她不敢也不愿去想这种可能,只要想到一丝丝的可能也非她所能承受得了的。但她坚信。她翻手摊开掌心,簪心梅的印记赫然还在掌间。

她坚定道:“无怨无尤。”“即便求得三世之缘远远超过你凡人之限……即便百年方能得一世机缘,你——也愿意?”“愿意。”“好,本王成全于你。”袍袖一挥,一道白光笼于梅晗雪的魂魄,缓缓渗入。梅晗雪沉下眼帘,软倒的身体倒在一双金丝黑袖中。

转轮王深沉的目光在梅晗雪的脸上挪移,一寸寸一分分,一种奇特的光芒从他眼内升腾。两名鬼差悄然出现,在转轮王无声的示意中将梅晗雪带了下去。

他重新端坐于转轮殿上,袖子一拂,新的一摞生死簿又出现在案台,每一本都是和梅晗雪在世期间有关的人,第一本自然是展思风,转轮王随手翻翻,面色几变,然后长长慨叹了一把:没想到,真是没想到。

能让几百年看尽世间沧桑的转轮王,也会惊讶失色故而慨叹惋惜的委实不多见,究竟会是什么呢?

他又翻了几本,最后顿在梅晗雪的妹妹梅韵姿上,竟是越看越兴味盎然。

不久之后,又一抹幽魂出现在他案前,只不过这一回是个男子。他昂然抬首,露出精亮的目光,连转轮王也震了一震。那样的风骨,不是寻常人可有。

转轮王的手指叩了叩案面,“展思风?”“是。”

转轮王微眯起眼睛,眼角也跟着上挑,扶住下颚的手指掩去了嘴角的弧线。接下来的三百年啊,应该不会太无聊了吧。

顺治二年。

思风,你我都要好好珍惜这一世。

但求共结连理,得成眷属,此生不离。

她蜷缩起小小的身子,双手紧紧抱着脚踝,佝偻成一个小螺状,轻轻颤抖。树洞外冷风呼呼地吹啊,夹杂着一声声的呼喊声:“晗雪,晗雪……”远远近近,时轻时响,有男有女。她蜷得更紧,发颤的嘴唇却不发出任何声音,只有细弱的吐息声化成薄薄的雾气迷蒙眼前。

她一个激灵,连连打了三个喷嚏,刚捣住口,就有人喊着“找到了找到了”,只是这树洞太小,入不得内,大人们只能探进一只手。“晗雪,好孩子,快出来,这样子可会冻坏的!”“雪儿啊,我是你的常婶婶啊,你最听常婶婶的话了,不是?乖,快出来……”

爹走了,娘也走了,这些人都不是他们,什么声音都是嗡嗡的,嗡成一片。“晗雪,我们知道你难过,可是你还有你哥哥呢!”

她只攫住“哥哥”两个字,抖了抖有点僵硬的唇,颤颤悠悠地问:“哥哥呢?”

对方赶紧抓住救命稻草:“他正从岛上赶过来呢!你这样怎么见他呢,乖孩子,出来吧。”

她又往里缩了缩,不让那些乱掏一气的手够到。“索性将这大树劈开!”“不行,伤到雪儿怎么办呢?”“哎,小小年纪就没了爹,现在又没了娘,兄长又不再身边,也难怪她吓坏了……”

也不知过了多久,洞外的脚步声来了又去,去了又来,风声小了,雨声弱了。“让我来吧。”少年的声音从洞外响起,温淳淳,清朗朗,探进的手臂细细的,手掌小小的,比小晗雪的手大不了多少。然而她立刻捉住这只手,紧紧不放,冰凉贴着温暖,不断汲取暖意。她抬起头,只见一张脸跟着探了进来,挡去所有的光亮,让她分辨不清,却莫名地就令人心安。“来。”那声音衬着清冷的雨声,更是轻柔。那只手比她想象的有力得多,轻轻一攥,便将她带了出来。

眼前光芒大盛,小晗雪眨眨眼再眨眨眼,眼前这个少年比她高出半个头,年岁长不了多少,眉眼清俊,一手牵着她,一手还撑着伞。“哎,总算是出来了,谢天谢地!”她还来不及开口,就被人紧紧拥住,裹了一件干衣裳,耳边软语安慰不断,然而她还是紧紧攥住那只手不放,好不容易挣出自己的小脑袋,直瞅着那男孩,一双鹿儿般的眼睛湿漉漉,清凌凌。

小晗雪问:“是谁?你是谁?”“说起来他该算是你的师兄,与你的哥哥一同在岛上……”

头顶上嗡嗡的,听不真切,她只瞧着他,只听他说。

少年紧了紧握她的手,在斜风细雨中绽出一笑。“思风,展思风。”

这个名字仿佛有魔力般,真的就化作一道灿烂的阳光,将小晗雪的眼照得晶亮晶亮。“你的手掌里有东西。”她将他的手拉到眼前,细细审视着他的手掌,还伸手碰了碰。在那手掌上,有五个印痕,小得跟针眼似的,除了掌心正中的那一点颜色略偏红,其他的都是浅浅淡淡的,藏在细密的掌纹中,似有还无,却被小晗雪瞧得真切。

她对着他的手掌呼呼地吹着气,“疼吗?”少女纤细的月牙眉皱成了八字形,盈盈的双眸里满是纯稚的疼惜。

展思风忍不住笑了,“不疼,这个应该是生来就有的。”他也低头瞧起自己的掌心,脸上露出一丝丝的困惑。这几个掌心间的印记之前他也不甚在意,只是今天看起来格外红格外深,被这少女一抚竟莫名起了一股微微的灼热感,连带着心里头也暖烘烘的。

自那之后,梅晗雪常爱伴在展思风身侧,陪他在大岚山读书写字,习武弄剑。外人看着是两个孩童青梅竹马,形影不离,知情人都知道是晗雪缠着思风前前后后。

有人忍不住戏谑一番:“晗雪这么小就给自己挑好了小相公啊。”梅晗雪非但不羞窘,反倒一口应承,众人先是一愣,继而大笑,都眼瞅着一旁的展思风。这小家伙面色如常,偏头四顾,只是那一双耳廓实在红得奇异。

众人再问梅晗雪:“为什么偏挑中了思风呢?”“就是喜欢,喜欢得紧。”梅晗雪童言无忌,坦诚相告。

这下红得不光是耳廓了,展思风随手一揖,在众人的大笑中拉着梅晗雪而去,一路到了树林外。“雪儿妹妹……”展思风犹犹豫豫,小大人般背过身去,“最喜欢思风哥哥哪一点呢?”

梅晗雪偏头,细瞧展思风一番,还真认真思量,半晌才答道:“什么都喜欢,不过最爱思风哥哥的那朵花。”“什么?我的花?”展思风一片茫然。“在你手掌心上的那朵呀,我以前还觉得它是疤,可是现在越瞧越觉得这应该是朵花,不知怎么地总是教人看了又欢喜又难过的,”她捂着小小的胸口,皱皱小眉,“不过好像还是欢喜得更多一些……”

他翻开自己的手掌,眉心不觉微微隆起。“没瞧出来吗?”她抓住他的右手掌,一点点地指出来,“这、这儿,连起来瞧,不正像是五瓣的梅花吗?”

难怪她老爱牵住自己的手,还时不时地摸一摸蹭一蹭,展思风不知道该笑该气。也只有她会认为这不起眼的胎痣是梅花了。这么荒唐的答案他竟然没有一丝不舒服,反而异常欢喜,“这不是花,我爹说我这掌中是五颗明星,乃是承天道、担大义之征,将来我要以此手掌开天地,破混世。”“什么天地,什么混世,这明明是花,是梅花啦!思风哥哥你仔细瞧!”梅晗雪伸手朝不远处的梅枝,拉着思风的手,反复摇晃。

展思风按着梅晗雪的意思,摊开自己的手掌细瞧一番,又瞧瞧那枝头上开得正盛的红梅,拿开手掌,便见梅晗雪昂着灵秀的小脸,如雪的肌肤透着嫣红,眨巴着双眼,目光切切。

展思风不由得就柔了目光,启开的嘴角微微上扬,说:“我倒是真有梅花,不过不是这一朵,而是另外三朵梅花。”他摊开另一只手掌,光芒一闪,真有三朵红红的梅花盛开在他掌心。再仔细一看,原来是一根手工精巧的发簪,簪顶三朵梅花堆叠在一起,煞是可爱。“真漂亮!”梅晗雪拿起来左瞧右瞧,“这个我知道,有见廖婶婶和杜姐姐用过,是插在头发里的。”她眼珠一转,“这是女孩子家家的东西,可不是你用的。”“送给雪儿妹妹可好?”

梅晗雪面上一喜,忙不迭点头,“真的给我吗?”“当然是真的。”

梅晗雪把玩着梅花簪上的银穗子,试着插在自己的头发里。可惜小孩子脑袋小小,头发又细细软软的,承不住簪子的重量。一个歪斜,簪子就落在地下。梅晗雪慌忙捡起,心疼地抹去上面的泥沙。“晗雪用不了呢。”“那你可收好,等你长大了就能用了。”

梅晗雪想了一会儿,重重一点头,噙着晶亮亮的眸光笑弯了眉眼,穿着一身玫红的夹袄,在这皑皑世界中也是一朵梅,衬着身后点点红蕊,烂漫盛放。

两个小人儿你瞧我我瞧你,浑然不知自己已成了长辈们眼中的景,眼中的画。“可惜啊晗雪父母走得早,她兄长也还年幼,不然现在就可以替他们定下亲事。以后这江湖上就会多一对人人称羡的恩爱侠侣。”“说得是啊。”

到时候夫妻相携,同甘共苦,仗剑江湖,断然是一段佳话。第二章佳话成真

多年以后当日说这话的两位长辈都已经辞世,但正如他们所期望的那样,十二年后的展思风,气宇轩昂,丰神俊秀,一柄披星剑横扫魔道五派,力抗清廷鹰犬,年纪轻轻已成为忠义堂中的中坚力量,“三英五杰”中位列第一,亦是名至实归。

梅晗雪的武功修为虽是难比展思风,但在年轻一辈中也算是佼佼者。当年的梅花簪,颜色已然暗淡,式样也老旧落伍,但簪在发上自有一股古朴的质感,更衬得梅晗雪清丽温婉。而历经十二年的风风雨雨,两人情谊自是不在话下。

眼看一对有情人即将终成眷属,不想毒狼山围剿青莲教一役却生出枝节。

青莲教是满清朝廷必灭的邪教之一,虽不若白莲教体系庞大,也不及大乘教左道乱正,但以魔邪惑众,为害苍生,还打着反清复明的幌子,让武林正道无不愤恨不齿,欲除之。怎奈其行踪飘忽,武功霸道妖邪,又善以毒慑人,江湖中人莫奈其何。数月前终于在毒狼山发现了青莲教聚集的巢穴,忠义堂与几方人士共同前去围剿,结果双方死伤惨重,这其中也包括了展思风。

可是面对那具被河水泡得发胀、面目全非的尸体,梅晗雪却是异常冷静,因为那人的掌心上没有印记。旁人哪见过什么梅花,什么掌中印,他们看到的是展思风中了剧毒断魂香,掉下湍急的河流,失踪了数日,如今尸身终于被找到,一切特征都吻合,对梅晗雪所说的半信半疑。

梅晗雪始终坚持,找了又找,等了又等,终于在三个多月后等来了安然归来的展思风,却同时也等来了另一个要命的麻烦。

只因为——“在毒狼山,我是被阮清涟救了。”

展思风的回答震惊了整个忠义堂,众人纷纷沉下脸色,脸色最为难看的是梅晗雪的兄长梅夜风。

一场该欢聚的重逢,硬生生成了审问大会。

只因为阮清涟正是青莲教前任教主之女,从小长于教中,其母又是教内第一用毒高手,耳濡目染,既精通毒物,又长于邪术。她生性骄纵,狂放不羁,其母死后,受到教内不少得势教徒的排挤,心中怨恨,以自己的威信和能力带走了一小批年轻的教众,青莲教遂一分为二,成新旧两派。而毒狼山上被围剿的正是旧派人士。围剿那一日,阮清涟一直躲在一旁窥探,伺机而动,才会在因缘之下救下了展思风。

所谓的“因缘”,展思风即便不说,光看他面色深沉,目光闪烁,众人也猜得八九不离十。邪教妖女爱上扶明侠士,当真是一段孽缘!

在场地位与声望最高的云长老直截了当地问:“那么,阮清涟和她们新派的老巢在何处?”

展思风摇摇头,“我只见过阮清涟一人,并不知道她们的巢穴在哪里。”

有不知天高地厚的小辈问:“那这几个月你都与阮清涟单独在一起?”

这一问众人都一齐望向并肩而立的展思风和梅晗雪。“因为难以行走,是以在毒狼山一隐蔽的山洞内养伤释毒,后来能恢复行动后,为了摆脱阮清涟又不暴露行踪,又费了不少时日。”展思风说得坦然,暗里紧了紧握住梅晗雪的手。“这孤男寡女,深山老林,共处了整整两个月……”“展大哥——该不会是被那妖女收服了吧?”

说的人不知分寸,几位长老前辈纷纷皱眉,可是心里又何尝不是没有疑问。

展思风褪去往日的谦和温文,冷然道:“阮清涟救我一命,这份恩情我自是欠下了。但道不同不相为谋,是非曲直,小我大义我不会不知,不会不分。”

一句话说得不卑不亢,字字铿锵。

再追问下去,展思风说得也净是不痛不痒的话,再无半点信息。

最后还是云长老发话了:“这件事就到此为止,思风能够回来毕竟是好事,值得庆贺。思风,晚上与兄弟们多喝几杯吧。”

展思风点头称是。一些人面上无碍,心里却对展思风有了看法,转个身流言就已扩散开。

这一顿酒宴自然难以尽兴,各人都怀了各人的心事。见往日并肩作战的兄弟们望来的眼神都带了隔阂,展思风心中不是滋味,一杯接一杯,竟是越喝越沉重了。一只纤手适时横来,按住他握着酒杯的手。抬起头来,一双星眸映入眼帘,盈盈闪烁的全是对他的爱意与信任,还伴着一弯温醇的笑意。

展思风心头也跟着一暖。

梅晗雪忽然扶着额头伏在桌上,双颊嫣红,刚才还盈亮的眼睛黯淡迷蒙,似是蒙上了一层水雾。她勉力撑起,摇摇晃晃着歉然微笑,“诸位,晗雪实在不胜酒力,就先退下了。”展思风趁势扶住她,一同退了席。

远离了喧嚣和众人的目光,梅晗雪立直了身子,与展思风披着迷离的夜色,在如烟的月光含笑对望。

展思风正要说什么,只见梅夜风也走了过来。他扯开梅晗雪将她拉到身后,一脸凝肃。“当着众人的面,我不便问什么,现在我只问你一句话,你与那阮清涟可是有私?”“哥!”“晗雪,这件事你不要插手。思风是什么样的人我心里知道,但是这件事事关重大,攸关你一辈子的幸福,而对方又是邪教妖女,不知道会使出什么手段,魅惑人心,我不能不慎重。思风,现在就当着梅晗雪的面,给我一个答案。”

展思风看着梅夜风,又望回梅晗雪,坚定地吐出两字:“没有。”“过去没有,现在没有,将来亦不会有。”一字一钉,钉在梅晗雪的心里却一片柔软,夜色也这掩不住她眉眼间的欣然。

待梅夜风离开,展思风挽住梅晗雪的手,眼中带笑,“我一回来旁人都追问不休,怎么到了你这最该问的人身上,反倒什么都不问了?”“你平安无事就好,还有什么可问的呢。”“就真得没有什么可问的?不介怀不好奇?”

梅晗雪目光闪了闪。刚才在堂上,她不会看不出思风对那位阮姑娘的维护,但是他们十二年的相知相伴又岂是两个月的共处能企及的,她相信思风,相信他们之间的爱。她想了又想,最后眼珠一转,撇唇问出:“她——可漂亮?”

展思风怔一怔,笑声从他喉中逸出,低沉又迷人。“我还以为你真不在意,你知道的,你若问,我只会照实回答。”“谁让你撒谎了。”梅晗雪捶他一下。“嗯——坦白说,她很漂亮。”“有多漂亮?”“是要我说‘貌比西施’还是‘胜似嫦娥’?”

梅晗雪轻哼一声,挣出他的手背过身去。“好好,不闹你了,脸皮长在她身上,与你何干,又与我何干呢?”展思风轻轻抚了抚梅晗雪双颊的嫣红,顺势抿了抿她松落的鬓发,从背后搭住她的肩膀,呢喃着:“谢谢。”

梅晗雪偏一偏头,两人目光相碰,互望进彼此,望着望着梅晗雪的眼里竟沁出了泪。“雪儿?”

她再度捶他,这一次却下了狠力,“你应该跟我说的不是‘谢谢’,而是‘对不起’!你怎么可以……你怎么可以让自己失踪!让自己受伤!还让我那么担惊受怕了那么久……”长久以来的坚强伪装崩裂,哭得溃不成军,“你差一点……就背弃了我们的誓言,就差那么一点……我真得好怕,思风……”

展思风将她拢在怀里,紧紧地,“是,是我不对。”“不要再有下一次了……”“不会,不会再让你担忧,不会再让你害怕,我会一直在你身边,一直……不会忘了我们之间的誓言。”

那是两人在迷津道大战三百清兵借水遁脱逃后立下的誓约。

那一夜,两人湿衣尽除,他轻轻拥着她,坐在噼啪作响的火堆前,外面风雨飘摇,她窝在他的胸口倾听他的心跳,他低头吻上她的脸颊。她摸上他的手掌,在上面一笔一画地写上四个字,每一笔都划上他掌中的红点,她抬眉探寻他的目光,他在她的掌心也写下四个字,然后将她的手合拢,将自己的大掌紧紧包住。她分明感受他掌心传来的热度,如一把火,蹿烧至她的心坎。

那八个字合在一起是——同生共死,不离不弃。

每每思及这句话,梅晗雪的心头都会燃起一片火,迷津道那夜的火从来就没有湮灭,一直就在那里,越烧越旺。

一针,两针,三针……

针来线往间,两列红色绣字跃然于素白的帕面——

展思风。

梅晗雪。

怎么看怎么让人喜爱。梅晗雪扯了扯丝线,忍不住用指尖轻轻摩挲,爱不释手,又小心翼翼。

门外响起轻轻的叩门声,不等梅晗雪应声,吱呀一声,一张粉嫩的小脸探了进来。来人眉儿弯弯,眼儿弯弯,软糯糯地唤一句:“姐姐还未睡下?”“流云妹子,你怎么来了?”梅晗雪面露欣喜,忙放下手中的绣绷。“路伯伯听闻展大哥安然归来,就忙不迭地赶来了,我就央着他带我一块来。”

流云嬉笑着走了进来,拿起刚绣好的帕子,左看右看,“别人这定情的帕子都是互绣上对方的名字,你一条我一条,姐姐倒好,两个名字都绣上了,怎么,连这帕子也舍不得分你我啊?”

梅晗雪夺回帕子,红霞飞面。还真是被这丫头说中了。即便是手帕,也不愿意她与思风的名字有片刻分离。

流云忍不住又取笑了几句,梅晗雪点点她的眉心,“你呀少得意,再过两年就换姐姐我笑你了。”

流云却皱起了小脸,摇头晃脑倒:“只怕要三年五载,说不定还要十年八年的。”“十年八年?”“对啊,我啊,也想找展大哥那样的,可是哪儿有姐姐这样的好福气!”

想那些自诩为青年豪侠之辈,哪一个能用百招力克“天山双煞”之一的果尔格?哪一个能让张煌言、袁宗第赞许有加?又能让洪承畴、赵廷臣畏之三分?偏有个展思风将这些集于一身。更难得的是宽厚仁德,毫无傲气。可不是十年八年才能出现这么一个英才?还要彼此相爱……流云越想越丧气,长长叹了口气。若真按展大哥那样的找,只怕她要一辈子待字闺中了。“小丫头又胡思乱想些什么?”“我在想,也只有姐姐这样的才能赢得展大哥的真心。你瞧你们多心有灵犀。毒狼山那一役,多少人都认定展大哥死于断魂香下,独独姐姐一心认定他尚在人间。痴心相守,寻寻觅觅,就是外人见了也为之动容。现在好了,展大哥真的无恙归来了。姐姐是守得云开见月明了。”

她接着又喟叹一声:“这样百年难见的姻缘啊,任谁也拆不散。”

梅晗雪含笑低眉,解开绣绷换上第二条素帕,盈盈眼波中漾动着无限柔情。“不过,我刚才看见了展大哥,这大半年不见我总觉得有一点不一样。”“怎么不一样?”

流云歪着脑袋,凝眉思考了一会儿,“好像是更沉默更内敛了,笑容少了,皱着眉头的时候也多了……哎,我也说不上来。”“思风这次是鬼门关前走了一遭,光是养伤就在床上躺了数月,一边要打探我们的行踪,一边躲避那些朝廷鹰犬,孤身漂泊了那么久,自然是要沉郁一些。”

待流云离开,梅晗雪慢慢敛了笑意。就连流云也看出了展思风的沉郁,她又岂会看不出。最近堂内有不少关于思风的闲言碎语,她相信思风不惧这些,她怕的是以思风的性子,受了如此大恩,将来到底要怎么报答。他们忠义堂向来与邪魔外道势不两立,毒狼山一役更让两方积怨深重,无论阮清涟到底是新旧哪一派,终究都是青莲教。思风夹在双方之间,究竟怎么做才好?

想到这,梅晗雪咬了咬唇,怀着一腔心事入了梦乡。

朦朦胧胧间,仿佛于黑暗中生出一双眼来,起先只是遥遥窥探着,然后越逼越近,锐利的目光如针尖刺上了身……梅晗雪一个激灵,惊醒过来。

但见夜色浓重,一切安然,除了自己的喘息声,再无其他。一摸额头,竟满手的冷汗。

梅晗雪披上衣服点了灯,为自己倒了一杯茶,重新睡下。也不知怎的,睡梦中的梅晗雪浑身发冷,总有一股寒意从脚底源源不断冒出,裹着厚重的棉被,倒像是身置冰窟了。梅晗雪拼命想醒过来,怎奈四肢沉重发麻,眼睛怎么也张不开。昏昏沉沉间有一个少女出现在梦中,正絮絮对她说着什么,但是又听不清。紧接着又不知从哪起了一阵喧闹,梅晗雪觉得胸口膨胀出一团暖意,在身体内扩散,替去了原本的寒意,四肢渐渐发热,反倒沁出了湿汗。不久,便有柔软的绢帕抹上她的额头和双手,轻轻擦拭。也不知过了多久,说话的换成了兄长与思风,两人说话的声调时高时低,或急或缓。梅晗雪正想努力听清,更深重的疲倦感袭来,吞噬了她的知觉。

梅晗雪再醒来时,见屋内昏暗,窗外夕阳半斜,守在她身边的却是兄长梅夜风一人。“哥……”

担心了一天的梅夜风终于松了一口气,“你昨儿感染了风寒,昏沉了一天了。少说话,还有觉得哪里不舒服吗?”

风寒?怎么突然就病了呢?

症状是很相似,可是又觉得不同,尤其是喉咙的烧痛,甚是厉害。想了想昨夜,梅晗雪不觉困惑,“是吗?大哥可有什么瞒着我的?”“不就一个风寒吗?有什么可瞒着的,真是烧糊涂了。这病来如山倒,不是常有的事吗?”

梅晗雪点点头,“思风呢?”

梅夜风目光闪了闪,道:“他照顾了你一天一夜,我让他先休息去了。”

正说着,门被推开,展思风满面倦容地走了进来,见梅晗雪醒转,不由得释然微笑。

梅夜风同展思风交换了眼神,先退到了一边。“还有哪里不舒服吗?”展思风拨开她额前的发丝。“就是乏得很。”“那再睡一会儿。”

梅晗雪按住展思风的手,“我要再多看你一会儿,谁知道哪一天就这么永远睡去了。”“胡说什么呢。”

梅晗雪摇摇头,也觉得奇怪,不知怎的心里头还揣着几分惊忧。“等你病好了,我们就出发回大岚山。”“怎么了?”“傻丫头,”梅夜风插口道,“自然是回去办你们的婚事,还在故意装糊涂呢。”“大哥说什么呢。”梅晗雪拉高了被子掩去嘴角的笑意,只露出微弯的眼睛。

待梅夜风与展思风退出房门,两人都敛去笑意。梅夜风冷冷地看着展思风,“别告诉我你没抓到那个妖女,还是抓了她又放了?”“我是让她不得再伤害晗雪。本来她已答应我会悔改,不再滥用毒物伤害无辜……”说到这展思风的眉宇蹙得更紧,“只是没想到她的妒心如此之重。”

梅夜风狠狠拍上石栏,“最毒妇人心!何况邪教出生?她竟敢在茶水里下‘事不过三’来毒害晗雪!明摆着要置晗雪于死地。思风,你太妇人之仁了!”

展思风叹一口气,“若她真有心致人于死地,千万个方法,也不会留给我们救人的机会。”“你居然还帮着那妖女说话?!”“我只是就事论事。我想一旦我与雪儿完婚,阮清涟就会彻底死心了。不过在此之前,我想还是不能让阮清涟知道,眼下最重要的还是确保雪儿的安全,我不愿冒一丝一毫的风险。”“我不会顾念那个阮姓妖女对你有没有恩情,是不是保有善念,只要她再敢伤害晗雪分毫,我决不留情。”

展思风本还想说些什么,梅夜风已拂袖而去。展思风捏了捏眉心,望着冷寂的月光,发出幽幽的叹息。第三章簪发欲嫁

妆开浅靥,香染丹唇,鬓眉淡扫,青玉横斜。

眼下,只剩那一袭绯红的嫁衣。

梅晗雪的一双纤指在金丝密缕上游移,一分分,一寸寸——交颈鸳鸯,宝相连枝,指下浮现。

一旁的流云替梅晗雪将嫁衣整顿妥当,轻轻偎上来,对着镜中人明媚一笑,“很美是不是?我怎么有个这么美丽的姐姐!”

梅晗雪拍拍她的手,“到了云儿出嫁时,定然比姐姐还美。”

流云笑逐颜开,“姐姐就爱说好听的,再怎么美,也比不上姐姐。哎呀,真舍不得姐姐就这样嫁了。现在忠义堂的事越来越仰仗展大哥,姐姐跟着夫唱妇随,能见面的机会就越来越少了。”“姐姐再不嫁就老了,没人要了。”“胡说,展大哥才不会不要姐姐呢!”流云娇嗔着,“何况姐姐哪里老了?虽说比之寻常人家,姐姐出嫁的年岁是晚了些,可是咱们江湖儿女哪会计较这些。姐姐也全是为了展大哥,才耽搁了些许。我们看在眼里,展大哥记在心里,疼你跟疼什么似的。”“好呀,越说越挤对我了。”“哎呀呀,姐姐净欺负人!”流云说着跺跺脚,转过身去。“是姐姐不对,要知道姐姐我以后可欺负不着了啊。过几年就留着云儿欺负自个儿的夫君了。”

流云哇哇叫两声,回身一瞪,鼓鼓的腮帮,圆圆的眼睛甚是可爱。

梅晗雪轻笑出声,知道这妹子假装生气也不以为意,转而对着镜子,细细端详,“我看着怎么有些不对劲,原来是少了那根梅花簪。妹妹可拿去翻新好了?”“我这个做妹妹的,忘性大,这事儿全给忘了。”“好云儿,好妹子,不要闹我了,是姐姐错了。姐姐知道你不会忘的,快拿出来好吗?”梅晗雪挽上流云的胳膊摇了又摇,眼睛眨啊眨的。

流云扑哧笑出来,“是、是、是,怎可少了姐姐与展大哥的定情信物,我这就去拿。”

梅晗雪莞尔一笑,那哪算是定情信物呢?那个时候他们两个小孩子家家,可是什么都不懂,倒不想真能安好收藏了十二年,留到这一刻也别有意义了。要说信物——她打开梳妆镜前的柜子,将今晚要送出的绣帕揣进嫁衣里——这个才是。

梅晗雪整了整嫁衣,抿了抿鬓发,忽见那支梅花簪递来,却不松手,直接插入发中,转了转方向,瓣尖朝上,银光粲然。

梅晗雪轻点那三朵簇拥在一起的梅蕊,眉眼漾笑,透过镜子对着身后的人道:“我想呢,云儿的手哪有那么大。”“过会儿就行礼了,展大哥真是心急。”流云调笑着朝镜中的姐姐一睐,识趣地离开了。“不是说在朝天阁商议要事吗?散了?”梅晗雪转过身,一抬眸间,净是款款柔情。

思风一瞬不瞬地望着她,“嗯,第一件是关于玄青的事。”

虽然这几日她都忙于婚事,并未过问堂内的事务,可是发生了这么大的事情又岂会没有耳闻。玄青在堂内身负与明朝义军联络之重责,却与台州道台的千金另有瓜葛,没想到被浙江提督张杰利用了去,设计令他暴露了明朝义军的行踪,闯下大祸。如今被禁足于屋内,几与羁押无异。“要怎么处罚玄青?”“杖责三百,暂卸去他在堂内的所有职务,再观后效,期间不得下山。适逢我们大婚,所以杖责一事明日再执行,不过这杯喜酒他是喝不上了。”“这……也不知他受不受得住……”

展思风叹道:“玄青这次确是犯下大错。”“那第二件呢?”

展思风犹疑一下,还是道:“是商议清剿青莲教余孽的事。虽然还没有定论,大伙也不好意思再扣着我这个新郎官,所以大发慈悲把我给放了。”

梅晗雪目光一颤,“该不会是要试探你?”“堂主和几位长老还是相信我的。”

梅晗雪稳了稳心绪,握住肩上的手掌,“若你参与围剿,不是要与她正面冲突?”这个“她”指的自是阮清涟。恩义为重,阮清涟千错万错,展思风感念于此,只怕也动不了手。“尚且不会,这一次暴露的还是旧派的行踪。如今青莲教势力均分,对于我们的确是绝佳的机会,逐个击破。”思风言辞清淡,目中却闪过隐忧。梅晗雪那双剔透慧黠的双眼没有错过丝毫。“这一回我一定要与你同去,你休想说个‘不’字。”她将脸侧转,荧荧烛火在她眼前跳动,与额前的凤钗金钿交相辉映。她轻轻地将背后倚,将肩头的手拉到身前,翻转朝上。

在烛火的照耀下,那熟谙的五点印记隐隐发红。她抬起纤指,一一点过,然后默写了“同生共死”。

梅晗雪凝眸相对,“不管怎么样,你要记着我们的‘生死盟约’。”

展思风亦摊开她的手掌,以手代笔,镌刻下另四个字,他将她身子扳正,摸摸她的鬓发,将她搂进怀里,小心翼翼地,像是顾及她姣好的妆容。

红晕爬上耳尖,脂粉化晕入心,梅晗雪抚着他胸口处的素白,再过片刻,这上面就要结上一团大红花球,往日种种历历在目,禁不住悲喜交加。“若她仍然执迷不悟,助纣为虐,或再想害人,我也……不会轻饶。”思风发出一声轻微的叹息。怀里的梅晗雪已心神不在,只感到思风胸腔起伏,并未听清。

身后忽传来一串闷咳。两人不由得分开。只见梅夜风站在门边,“我说展大少侠,你可以出去了吧?不让你三书六礼,十里迎亲,如此去繁就简,你好歹也该在今天有所回避。晚上就要摆宴,还急于这一时?”

这话说得梅晗雪大窘,展思风也不禁羞赧,敛敛衣身,正要走出,又收回了脚,压低着嗓音,“哥,玄青一事……”“这事已有了定论,莫要替他求情。若不是他走漏了风声,赵廷臣怎么会有可乘之机。我身为执法,必须秉公办理。”“玄青也是遭人设计。”“只怪他太不长进,早就说了让他不要与那官家小姐走得那么近,这么简单的伎俩也会看不穿。”“据我所知,那位官家小姐也并不知情。”

梅夜风拢起眉头,“思风,今天是你同我妹妹的大喜之日,这些事改日说也不迟。”

展思风与梅晗雪交换了个眼神,旋身而出。

还不等梅晗雪开口,梅夜风先道:“你可别再提玄青的事了,这还未嫁人就先夫妻同心了。你怎么不先顾念一下我的心情?今夜之后就要失了个贴心的好妹妹。”“哥——哪说得上失不失呢,我是你的好妹妹,永远都是。”梅晗雪偏过头去,墨睫弯弯,不胜娇羞。“来,让哥哥好好瞧瞧。”

梅夜风向前几步,见梅晗雪身披嫁衣,容颜婉丽,长叹一声:“我这做兄长的总算对爹娘有了交代,他们泉下有知,断然也欢喜得紧。思风实乃人中英杰,堂里再桀骜不驯的弟兄都崇拜得他紧。也只有他方配得起你。”“哥哥说反了吧?我哪有那样好呢。”“你的好为兄岂会不知?只可惜……”梅夜风顿了顿,“只可惜思风过于仁厚刚正,反成了他成大事的最大障碍。玄青和阮姓妖女的事就是印证。”

梅晗雪不再言语。相较忠义堂兄弟姊妹们一心除魔卫道,为国为民,她着实该感到惭愧。她的心很小,什么社稷,什么天下,她承载不了那么多。她只是一心辅佐她所关心爱护的身边人。她根本不在乎思风能不能成大事,也从不因为他“三英四杰”的身份而沾沾自喜。可是这只是她的想法罢了。且不说思风心中皆是黎民苍生,天下百姓,这人在江湖,亦是身不由己,更何况他们身肩反清复明、匡复大业之重任。

梅夜风见妹妹面露郁色,连忙道:“是哥哥不好,大喜的日子还说这些。”忍不住想伸手拂她的头发,但见云鬓堆砌,蕊光点点,这才想起妹妹已经长大,心中划过一丝惆怅,将手收了回来。“我就叫云儿过来,你再好好准备准备。”

华灯初上,红绸满布,席开满堂。

展思风为低调行事,本只请了堂内一些兄弟。恰逢几位堂主与盟军在外密议抗清事宜,也未敢惊动。但梅夜风不想婚事因低调仓促而显得寒碜,仍是请了一些交好的江湖侠士和义军朋友。

满室欢腾中,梅晗雪在流云的搀扶下款步而出。一对佳偶互拜成礼,在众人祝福的目光中,红绸双牵,眼看着就要步入洞房。一声娇叱突然从门外传来:“慢着!”紧接着是几个外守弟子的哀号声,一身披黑色斗篷的女子突然闯了进来。

她伫立在大堂的正中,不顾众人的呵斥将斗篷上的帽子揭了开来,顿时青丝散落,露出她被遮盖的容颜来。深瞳如潭,菱唇若丹,正是花一样的年岁。“阮清涟!”不知谁最先叫了一声,众人反应过来,拍案掀椅,齐亮兵器,气氛顿时剑拔弩张。

阮清涟丝毫不畏,素手一抬,“我阮清涟今儿个绝非有意闹事,只是一直有个疑问,盘扰心中数月,非要向新郎官问个明白。”“阮姑娘,可否改日再来?展某今日大婚,还请阮姑娘海涵。”“不行!”阮清涟目光灼灼,仿若两簇火光,就要从眼底烧到展思风身上,“我非要今天,不,就是现在。”“大胆!你这青莲教的妖女,闯入我堂,破坏喜宴,还敢如此专横嚣张!”“我们还商量着如何捉拿这妖女,不想今日自投罗网,倒省了我们费神去找。”

几人说着就要挥刀斩剑,却被梅夜风阻了下来。“诸位兄弟,今日可是思风和舍妹的大喜之日。”

被拦阻的几人皆是一怔,转目望去,是啊,这大喜日子最忌见血,岂能在这喜宴上大开杀戒?忙收敛了杀气。

阮清涟几个箭步,欲抢到展思风身前,却终是被梅夜风与忠义堂的人墙给挡下了。她深吸一口气,一瞬不瞬地望着展思风,眼神复杂,直接向他问话:“我只问你,那两个月又三天的日子,对你一点意义也没有吗?”她前两半句说得铿锵有力,满是质问,后面一句气势骤减,问得凄楚缠绵,饱含深情。

这人们口中的青莲教妖女此刻半点厉色也无,眉头攒动,目光流转,倒活脱脱是个深陷情网的闺怨少女。

展思风惊诧地与阮清涟对望半晌,心中一片纷乱。多方筹谋小心行事,不想终究还是让她闯了进来,在婚宴上惹出这样的骚乱。如今他正握着的这红绸,是万万不能放开的,可是若是牵引着先入了洞房,再折返化解又算是什么名堂呢?依阮清涟的性子也不会相允。这下他是左右为难,不知如何是好。阮清涟的这一问更是将他逼到了墙角。

正困苦着,只觉衣袖被人轻轻扯动,梅晗雪已经走到他身侧,顺着红绸,一只纤手已触在他手背。虽隔着大红头巾,展思风却已了然,心头一宽,反手握住梅晗雪的手,一同攥着红绸上前,“阮姑娘。”“你以前可是唤我‘清涟’,如今……”阮清涟眼镜向盖着红盖的梅晗雪一剜,展思风立刻面露戒慎。她苦笑一声,“罢了。”刻意忽视那交握的双手直视他,硬声道:“我在等你的答案。”“从我伤愈前就不告而别,姑娘就该明白了。”“逃避不代表什么!这只能说明碍于我们之间的身份,你一直无法正视罢了。我现在要你亲口说一个明明白白的答案来。”

展思风眸光深沉,沉缓道:“那些日子对展某而言自然意义非

试读结束[说明:试读内容隐藏了图片]

下载完整电子书


相关推荐

最新文章


© 2020 txtepub下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