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发布时间:2020-07-03 17:40:57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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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唐缺

出版社:万卷出版公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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魅灵之书

魅灵之书试读:

序言

众所周知,九州一共有六大种族,你可以很轻易地说出其中五个种族的特性,比如人类总喜欢打仗,还最爱玩阴招;比如河络都是侏儒型宗教狂热分子,脑袋轴得只有一根筋;比如夸父他们个个都比姚明还高比郑海霞还壮,性情单纯而勇武;比如鲛人,据说安徒生的美人鱼就是受鲛人启发创作出来的;比如鸟人们,对不起,是羽人,顾名思义就知道他们能长出翅膀来飞在天上朝下乱扔垃圾……

但说到魅的时候就有点郁闷了。你就没办法形容出魅这个种族的大致体貌特征,因为他们的形态千变万化,长成什么样的都有。你也没法归纳出一个总体而言的种族性格,因为绝大多数的魅都以不同的外形散居在其他种族的社会里,根本无法形成共性。这是一个特殊的种族,仿佛总是游离于其他五族所形成的文明圈之外,却又无所不在地扎根于人类的社会之中。也许昨晚超女的冠军就是一个魅,也许你家隔壁每天早上卖油条的老头就是一个魅,而可能直到他们死去,你都无法知道他们的真实身份。

我们不妨从魅的产生开始谈起。其他五大种族无论存在多少差异,在新生命的诞生方面都是一样的:父精母血、十月怀胎。但魅却不同,这种生物是没有父母的,每一个个体的魅诞生,靠的都是一种奇特的过程:精神游丝的凝聚。根据这种说法,弼马温孙悟空很可能就是一个魅。

精神游丝看起来是一个不那么容易理解的概念,我们可以打个比方:任何高级动物的精神活动,比如思考、学习、写情书、玩游戏、上网骂人……都会像液体挥发一样,带动一部分精神发散到自然界中,这些发散的精神就叫做精神游丝。

而魅,就是由这些精神游丝逐步凝聚而成的。在某些特定的条件下--比如附近有秘术师在打架,激发出了强大的精神力--散逸在空气中的精神游丝就会一点一点聚集在一起,慢慢结合成一种精神体,那就是魅的初级形态:虚魅。

虚魅没有实体,也不具备五感,不动用现代化的高科技仪器估计谁也捕捉不了。这种形态的魅具有一定的感知能力和学习能力,但无法永久维持,会慢慢被荒神所吸收,所以魅想要寻找出路,光是变成虚魅是不行的,他们还需要一个实体,用可见可触的物质构成的实体,称之为实魅或者形魅。

实魅是魅的终极形态,是虚魅一点一点从自然界转化物质、构筑身体之后的产物。由于这样的凝聚过程会极大消耗精神力,而且失败的机率很高,所以虚魅并不能随心所欲地选择形态,而是一般都以其他种族的形态为模板来凝聚。因为这些成熟的形态既然已经经过了自然选择,成功率当然会高一些,比如说人类。这就好比我们的学生在理论上要接受素质教育,五花八门什么都得涉猎,但要跨过大学的门槛,还得埋头苦干高考科目,就不得不把这样那样的“素质”都扔到一边。

好了,现在我们有了一团虚魅,让虚魅千辛万苦凝聚成为了实魅,问题来了:他该怎么生活?

从魅的凝聚过程就能看出来,魅的形成十分艰难,所以魅是九州六族中人口最稀少的种族,并且他们彼此之间都不认识。因此,魅在一段极其漫长的时间里都无法形成社会,他们只能混迹在其他种族的社会里,隐瞒着身份生活下去。

为什么要隐瞒身份?其实只是出于一个很简单的理念:非我族类,其心必异。无论人类、羽人还是其他的种族,谁都不希望自己身边埋藏着一些和自己长得一个模样、却又偏偏是异类的生物,尽管这些生物完全可能人畜无害与世无争。

而魅本身还有一点很让旁人忌惮的优点:他们的精神力普遍比较强,容易成为实力强大的秘术师。匹夫无罪,怀璧其罪,人们自然要对魅更加提防一点点,要不没准你昨天才辱骂过的小厮今天就放火烧掉了你的房子。

所以魅是一个没有根的种族。他们很难寻找到自己的同类,又往往不被异族所接纳,只能在孤独和掩饰中战战兢兢地生活。这样的局面持续了很多个纪元,直到杀手组织“天罗”出现。

天罗具体的起源年代已经无法考证,但人们普遍推测,最初创立天罗的就是一群历经千辛万苦才慢慢聚集到一起的魅。这些魅在危机四伏的九州大地上寻找到了相当数量的同族,于是决定建立这个组织以保护自身的安全。这些魅运用他们的智慧,慢慢地把暗杀变成了一项精妙而冷酷的艺术。

但随着摄取的金钱不断增加,天罗的贪欲也在增大,组织持续扩大,已经无法维持原来单纯由魅组成的结构,终于开始不断招入非魅族成员。虽然从整个九州史的意义上来说,天罗这样牛哄哄的杀手组织给人们带来了很多话题,并且在多个历史时期都起到了扭转乾坤的作用,但假如只站在魅族的角度上,我们就不得不说,天罗堕落了。

天罗变质之后,魅族又回到了一盘散沙的境地,在异族的社会中悄悄生存。一旦被认出来,往往就会遭到毫不留情的驱逐。在这一过程中,某些火气比较大的魅选择了报复,这样更加激化了矛盾。魅族渐渐由过去的被厌弃转化为被仇恨,各地杀害被认出的魅的事件时有发生。在这种危急的形势下,魅就开始尝试寻找新的生存之道。

那就是本书即将展开的故事了。

第一个故事 夸父西行

一个小问题:把一个夸父关进碗橱里需要几个步骤?

最聪明的答案:三个步骤。

第一、打开碗橱;

第二、把夸父塞到碗橱里;

第三、关上碗橱。

一、

表面上看起来,夸父们就好像被关进碗橱里的菜,随时可以被拎出来嚼成碎渣,但事实并非如此。他们在这座雪山上已经整整坚守了十七天,半山腰上密密麻麻留下无数人类的尸体。在殇州雪原严寒的空气中,这些尸体如果没有人收敛,大概会一直在那里冻得硬梆梆的,作为夸父们军功的彰显――光是想想都很令夸父们心情愉悦。

傍晚的时候,人类又发动了新一轮的攻势,特制的床弩从将近两百步的远距离将一支支加长加粗的利箭射过来,但这些足够穿透夸父坚韧皮肤的硬弩统统打空了,全都射在了用冰雕刻成的粗糙的假人上。在之前的几次战斗中,夸父们充分利用了他们出奇耐寒的体质,长时间埋伏在雪地里,利用狩猎式的突袭让人类遭受了不少的损失,逼得他们开始慢慢学会观察雪堆的形状,判断一片看似平静的雪地上会否有夸父潜伏于地下。然而这一次,他们上了假人的当。

硬弩打中了假靶子,而真正的夸父们已经悄悄绕到了人类的侧面。正当人类士兵们眼望着远处被射中的假人、嘲笑着夸父们不懂得变通的低下智力时,智力低下的夸父猛然发动了突袭。在如此的近距离里,夸父身上每一块岩石般的坚硬肌肉都清晰可见,他们狰狞的面孔犹如死神,掀起铺天盖地的死亡的幕布,将人类脆弱的生命毫不留情地死死盖住。“太解气了!好久没和人类打得那么痛快了!”冰嗥一边生火一边兴奋地说。在傍晚的战斗里,他亲手割下了八个人类的脑袋,现在这些脑袋都拴在他的腰间,表情栩栩如生,随着他的动作而左右摇晃。他的同伴们也和他一样,肆无忌惮地点燃篝火,烧烤食物、清理伤口。他们并不惧怕火光会让他们暴露目标,因为殇州的黑夜是属于夸父的,那些弱不禁风的人类就算把自己裹成一头牦牛,也没可能在热血都会被冻结的雪夜里发起袭击。严酷的生存环境是天神给予这个种族的磨难,同时却也是赐给他们的天然保护伞,让这个人口少得可怜的巨人种族能够在人类和羽人的夹缝中顽强地求生,永远不会被征服。

然而欢乐的气氛并没有持续多久,当夸父们刚刚开始大口撕咬着香气四溢的雪麂肉、准备尽情享受一个胜利的夜晚时,从岩洞的方向传来一声焦急的呐喊:“狼骨快要不行了!”

所有人都扔下了手里的东西。这座山上谁都可以死,唯独狼骨不能死。

但狼骨真的要死了。他的气息很微弱,脸色惨白,肩上的伤口已经发黑。族长毫不犹豫地拿出部落里一直珍藏着的一棵成型的千年雪参,切下半支塞进狼骨的嘴里。过了一会儿,狼骨慢慢醒了过来,脸上有了一些血色。“不该这么浪费这棵好参在我身上,”他喘息了一阵后,慢慢说,“应该给受伤的战士。我多活半天一天又有什么用?”

要是换成人类,这时候少不得要说上几句“别瞎说,你不会死的”“一定能养好”之类的话,但夸父是天生不怎么爱说谎的种族。族长想了想:“你说的有道理。但我还是忍不住,毕竟你是我们当中唯一和人类打过交道的,这些日子的胜利,也都依靠了你的智慧。离开了你,我们的战斗会很艰难。”

狼骨微微一笑:“智慧?一个军师能带给你们计谋,但不能带给你们智慧,更加不能带给你们战斗的勇气。难道以后都一定要把夸父族人送到人类的斗兽场里去锤炼过了才能打仗?过去的几千年里,夸父族也并没有灭绝过。”“斗兽场”三个字说出口后,岩洞里一片安静,只听到篝火哔哔剥剥的声响和洞外北风的怒号。这三个字对于夸父而言始终是某种禁忌,它所代表的是这个巨人的种族最屈辱的历史,并且这个历史仍然在不停地往下书写。也许不到人类或者夸父当中的一族灭亡,它就永远也不会停止。

狼骨慢慢转头,看着夸父们肃穆而充满悲愤的面孔,轻声说:“我的时候不多了,也许只够和你们说一会儿话了。你们不是一直想知道我的过去吗?你们不是一直想知道我为什么会离开雷州,来到这里和你们并肩作战吗?我不能让族长白白浪费那半支雪参,就把我的故事讲给你们听吧。”

他停顿了一会儿,似乎是在斟酌应当从什么地方讲起。最后他轻轻地叹息一声:“让我们从一个魅开始讲述吧。那个魅的名字叫狄弦,如果你们稍微注意一点人类社会的动向,就能知道他现在是个大名鼎鼎的通缉犯,不过回到几十年前,没人知道他是一个魅,因为他的人类形态的确凝聚得很完美,身份也隐藏的很好。人们所知道的是一句江湖常识:有麻烦,找狄弦。”

二、“销金谷,天下铸剑名家汇聚之所。数百年来九州大陆上的知名神兵,十中有九出自此谷。相传七百年前,河络族铸剑大师钢水杜雷与人类铸剑大师欧雁归在此结庐较技,兵成时鬼哭神泣,天地为之变色,后世铸剑师莫不叹服,皆慕前辈遗风而来……”

童舟回想着这段曾令自己神往不已的话,再看看眼前真实的销金谷,有点发愣,同时也有点烦躁。活了快二十年,每一次被那么大一群人包围,都会让她仍不住要把拳头捏得咯咯作响。身边的人男女老少都有,以人类和羽人为主,甚至还有身材矮小的河络工匠,一个个摆出热情而诚实的面孔,口沫四溅,喋喋不休。假如这时候从一块岩石后闪出一个夸父,她也不会觉得意外。“姑娘,您跟着我走就算找对地方了,咱家的兵器铺是整个销金谷最好的!”“去年宛州枪王孟飞的新兵器虎头亮银枪,就是我们铺子打出来的!”“我们家老板是欧雁归的第二十四代正宗传人,技艺超群……”

童舟的脑子里嗡嗡作响,好似有千万只马蜂在转。她想起自己来时一路上对销金谷的遐想:幽深宁静,绿竹松涛,小溪潺潺伴随着叮当的铁器敲击,白云深处偶尔飘起的烟雾……但现在摆在面前的显然更像个乡村集市:呛人的浓烟,遍地的垃圾,随处可见的歪歪斜斜的铁匠铺子,拉客的伙计们就像集市里小贩们挤挤搡搡,争先恐后地吹嘘着自己的包子皮薄馅大。“对不起,”她用尽量温和的语调说,“我不是来打兵器的,我是来……来找人的。”

这句话的效果出乎意料地好。人群当即散去,简直比他们围上来的速度还要快,风中飘过来一句话:“向前一直走,走到头左转,走到头再右转……”

童舟糊涂了:“可是您还不知道我究竟找谁啊?”“废话,还能找谁?”对方气哼哼地回答,“来这儿找人的,还不都是去找那个王八蛋的!”

童舟不敢再多说,顺着此人的指点,七拐八拐,找到了那间铺子。该铺子果然是大大的与众不同,夹在其他兵器铺里格外醒目,因为它门外没有挂半件点名身份的刀剑之类装饰或是“绝对保真魂印兵器”的宣传语,却只悬着一块木牌。

木牌上用比初学写字的顽童还要拙劣的书法写着几行狗爬一般的字,童舟勉强辨认着:“门票半个金铢,塞入门洞。如无应答,稍安勿动。”

兵器铺还要卖门票?童舟觉得不可思议,而且半个金铢的价格也未免太高了点。但她还是从身上摸出几个银毫,凑足半个金铢,对着门上那个涂了箭头标明“金铢从此入”的门洞塞了进去。一阵叮叮咣咣的撞击声后,门居然真的开了。但门后并没有开门人。

童舟小心地走进去,发现那个门洞连着一根长长的金属管,一直通到里屋,银毫无疑就顺着这根管道进去了,然后屋里的人收到钱后后,再通过另一道机关来开门。

开个门这点小事都能展现出技术的风采!童舟反倒是对主人又增添了几分好奇。她大着胆子继续往里走,推开里屋的门进去,主人就斜靠在床上背对着门。“请问……您就是狄弦狄先生吗?”她问。“我不是。你可以回去了。”一个似乎半梦半醒的声音回答说。童舟愣住了,正不知该说什么,对方又开口了:“你一定是第一次来,记住我不喜欢听废话。”

童舟被噎住了,只觉得自己的指节又开始咯咯作响,过了好半天才压住怒火,接着说:“是我父亲要我来找你的,他叫童维,说……”“不必扯这些,”对方不客气地打断了他,“你再认识谁我也不会打折的。”

童舟又被噎住了,正在不知所措,主人忽然转过身来,盯住了她。这是童舟第一次看清楚狄弦的脸:大约三十来岁,苍白、微胖、一脸胡茬,惺忪的睡眼半开半闭,简直就像在说梦话――但这厮对于打折一类的问题偏偏反应迅速。“童维?”这个叫狄弦的男人皱起了眉头,“是那个先气死了自己的老婆,再被情人甩掉的蛮族老白脸么?”

这话真是让人不知该如何作答。童舟吭哧了好一阵子,还没想清楚究竟怎么说,当啷一声,又一枚敲门金铢落到了狄弦身前的桌上。与之前稍有不同的是,这并不是一枚金铢,而是一整块金子,粗略估计至少能合二三十个金铢,上面还有几个像是指印的痕迹。

狄弦把金子拿在手里,掂了掂分量,扭头对童舟说:“你到后面去等着,他们完了就轮到你。”

童舟不解:“可是……我是先来的啊。”“我这里没有先来后到的规矩,”狄弦手里把玩着金子,“有钱就能优先。”

镇静,镇静,童舟对自己说,世界很美好,一定要镇静。

童舟从后屋的门缝往外看去,新进来的这拨人看来对狄弦的行事作风很熟悉,直扑主题,没有废话。为首的年轻人直截了当地说:“我需要你替我找一个人,按照你的常价再翻一倍,而且可以预付三分之一。”

狄弦没有回答,只是若有所思地上下打量着他,两只眼睛中闪动着锐利的光芒,令这个英气勃勃的英俊年轻人老大不自在。大概他平时没有被人这么无礼地端详过,身后的从人忍不住就要发难,却被他摆手阻止。

最后狄弦举起那带着指痕的金子,终于开口:“要炫富的话,不如直接扔出一块美玉或者一串珠铭什么的来得大气。所以这块带上了爪印的金子只能说明一个问题:你的玄冰指练得还不到家,大一点的金锭才能方便你发力。”

年轻人有些尴尬,强笑着说:“好眼力,狄先生果然名不虚传。我就是毕钵罗港霍老爷子的三子霍奇峰。”

狄弦点点头:“嗯。看来九州最大的船王家族也遇上了天大的麻烦哪。”

霍奇峰一惊:“你怎么知道?”“连最不成器的废料都被派出来跑差了,可想而知形势紧急。”狄弦淡淡地回答。

霍奇峰的一张脸涨成了猪肝色,右手霍地扬起,却又无力地垂下,强忍着怒气说:“我们的确遇到了一点麻烦。现在霍家散布在九州各地的高手都回到毕钵罗了。尽管如此,我们还是觉得这样未必足够。”“看来你们要找的这个人很不简单哪,”狄弦若有所思,“霍家的玄天指虽然欺世盗名,拳脚功夫倒是偷偷摸摸练得挺不错,特别是新任家长、年轻一代的老大霍天峰,算是个有真本事的货色,虽然人品低劣了点……聚集这么多人对付一个人,这家伙的名号应该在九州也算有数的吧?”

霍奇峰不再理会狄弦的句句带刺,简短地说:“他叫做狼骨。”“狼骨?”狄弦微微一愣,“这听起来像是一个夸父的名字……等等!听说前些天,在毕钵罗港逃走了一个刚刚运到的夸父?这个夸父本来是打算运到雷州北部的桑城,用来做斗兽表演的吧?”“您的消息真是灵通啊!”霍奇峰不知是佩服还是挖苦,“我们要找的,就是这个夸父。”“九州船王怎么会招惹到一个夸父?”狄弦问,“而且听起来,是一个相当厉害的夸父?”“恕我不能告诉您,您只管收钱办事就行了,”霍奇峰说,“不需要出手对付他,只要能找到他,我们自然有人去动手。”“我从来不喜欢办稀里糊涂的事,”狄弦摇晃着手指,“不然你可以另外请别人,不过门票钱不退。”

霍奇峰脸上刚刚消退的猪肝色又回来了,看得出来他在用尽全力极力忍耐,最后他用绝对能把那块敲门金子嚼碎的声音说:“我不能做主。如果您确实对这笔生意有兴趣,请赴毕钵罗一叙。”“加付路费。”狄弦轻松地抛出这四个字。躲在后面的童舟想,可怜的人,我真同情你。

霍奇峰发着抖离开了,好似在打摆子。童舟这才敢钻出来。狄弦说:“你也听到了,我接了这个案子,所以你要么等,要么另找别人。钱我可以退给你。”“可我不是来找你查案的。”童舟说。“哦?”狄弦有点意外,“那你干什么来了?邀请名人共进晚餐?”“我是来替父亲还钱的,”童舟说,“父亲留有遗命,说他欠了你一百四十三个金铢没还。”“哦?他死了?倒也无所谓……那么看在老相识的份上,不计利息,就是这么多了,给钱吧。”“可我没有这么多钱。”童舟坦然地说,“我全身上下的零碎加在一起不到五个金铢,还有半个刚刚给你交了敲门费。”

狄弦盯着她:“没钱来还什么债?”“父亲说了,当年他和你有过约定,如果他临死还无力还债,就用他最宝贵的一样东西来代替。”童舟慢吞吞地说。“他那样的穷鬼能有什么宝贝?”童舟哼了一声,“到最后死了都还要拖累我。”

狄弦愣了愣:“等等!你的意思不会是说……”

童舟叹了口气:“没错,就是我,我就是他最宝贵的东西。他的遗命是,知道你那副臭脾气肯定讨不到老婆,所以要我嫁给你,就算是替他还债了。他特别强调,按照你们俩的约定,你不能拒绝这次还债。”“你说得对,的确有这么一个狗屁约定,”狄弦叹息着,“但是一百四十三个金铢就想塞个包袱让我背一辈子,童老头儿的如意算盘未免也打得太美了。”“没错,他也是那么说的,”童舟跟着叹了口气,“但我也没办法,你以为你这样的怪……不求你,我恐怕连二十岁都活不过去了。两害相……所以求你帮帮我吧。”

她说起话来吞吞吐吐,似乎屡次想要说几句损人的玩意儿,诸如“你这样的怪物”“两害相权取其轻”,却又强行压抑住。狄弦不说话了,仔细打量着童舟的脸,过了好一会儿才开口:“这种隐藏在眉心的黑气,我虽然没有见过,却也听说过。使用魂印兵器过度,以致于被邪灵反噬,就会出现这样的黑气。”“还有另外一种可能性,”童舟说,“一个魅在凝聚过程中产生了意外,于是拥有了这种永远无法消退的终生缺陷。她的体内会藏有一团未能够凝聚成实体的精神力,大多数时候都被压制着,但一旦挣脱了束缚,就有可能吞噬掉这个魅原有的心智,毁掉这具躯体,于是结局只有一个,那就是死亡。如果把魅的身体比做一个火药桶,这股精神力就像是一根没有点燃的引信,随时有可能爆出火花。”“这么说,你是一个魅?”狄弦有些意外。“和你一样,完美地隐藏了自己的身份、被旁人当做普通人类的魅。”童舟挤出一个和善的笑容。“所以你只是他的养女,”狄弦点点头,“童老头儿倒是聪明,知道我的精神力足够帮助你压制那团畸形的精神力,也知道这样的精神力只能压制而难以根除,所以想出这么个法子,想让我照料你一辈子。那笔钱,没准就是他故意欠下的――这孙子十年前就打定主意要讹我了。”“这个我就不知道了,”童舟摇着头,“我只知道他一直对我说,一定能有办法救我。所以他早就开始培训我的厨艺、女红等……”

狄弦哼了一声:“他想得美!他的亲女儿我也未必愿意管,更何况是养女。厨艺女红算个屁,老子雇个老妈子也能行,又欠钱又让我当保姆,这死老头子做起生意倒真能稳赚不赔!”

童舟沉默了,闭上双目开始深呼吸。狄弦莫名其妙,发觉对方的身体开始轻微颤抖,接着他敏锐地注意到,童舟眉心处的黑气有扩大的趋势。

糟糕!他只来得及想到这两个字,身体就飞了起来。

三、

毕钵罗港的关键词是忙碌。作为雷州最大最重要的港口,这里每天都有无数船只来来往往,载着人们的商机与梦想。任何时候来到码头,你都能见到一派繁荣的景象,往往让人误以为自己来到了宛州。在雷州这个至今仍未被完全勘探的荒凉之地,毕钵罗就像是沙漠中的黄金王冠,璀璨夺目。

而造船业巨头雷州霍氏,则无疑是这顶金冠上最耀眼的明珠。多年来不遗余力的扩张、倾轧、豪夺、暗取让霍氏不止在雷州独大,更加成为了全九州排行第一的船王。要说有人敢于向一贯心狠手辣的霍氏进行挑衅,简直像是笑话奇谈。当然,如果是夸父,却又得另当别论了。“一个被俘虏后准备运到桑城做斗兽表演的夸父,为什么会让霍氏上下如临大敌?”狄弦问童舟。此时两人已经离开了位于雷州西部的销金谷,从陆路进入毕钵罗。“你这算是考我吗?”童舟问。“算是吧,”狄弦的声音听起来有些闷闷不乐,“在我想到办法甩开你之前,总得多找出点你的用处,免得老子白养活你。”

他一面说,一面轻轻揉着胸口,几天前童舟那突然爆发的一拳打得他现在都还在痛。而童舟显然想起那时候的情景就很想笑,但还是忍住了,在脸上维持着温良恭俭让的神情。

事后狄弦无比恼火:“你怎么不早告诉我你失控起来那么危险?我还当你是个傻妞呢。”“我平时必须要做傻妞呀,”童舟一边替狄弦抹伤药一边说,“我必须要尽量控制住我的脾气,不然那股精神力一上来,会做出什么事来,连我自己都不知道。”“那倒还能有点用,”狄弦琢磨了一下,“危急时候能把你扔出去当挡箭牌,不亏。而且你刚才说你会做饭……”“那你是答应娶我了?”童舟问。“还没有,”狄弦大摇其头,“但可以给你一定的考验期。在此期间我会保住你的命,然后看你的表现而定。”

童舟的嘴撅了起来,但又很快展露出温驯的笑容:“其实你还是给自己找了个廉价的老妈子……没问题,我这就做饭去!”

现在傻妞兼老妈子得到了一个经受考验的机会,看似不能轻易浪费。但她皱着眉头想了很久,最后却说:“我还是不发表意见的比较好。”“为什么?”狄弦一怔。“我听说,男人都不喜欢太过聪明的女人,那样会让他们感到危险,尤其感到不能掌控一切的挫折感,”童舟用谦卑的语气说,“我还是宁可你把我当成一个傻妞。而且我还听说男人都喜欢别人奉承,所以嘛……”

她换出一脸的迷茫,中间恰到好处地点缀了一点崇拜:“所以麻烦您老给我指点迷津啦!”

狄弦从鼻子里出了一口气“早晚扔掉你这个累赘……好吧,你就站在一边跟着嗯嗯啊啊几句也成。虽然你对霍家不是很熟,但也可以想象到,想要做出全九州最大的生意,光靠合法经营是行不通的。所以他们手底下打手一定很多。”

童舟无比听话地连声“嗯嗯”,狄弦只能捏紧拳头再说下去:“拥有那么多打手,却还害怕某个敌人,那这个敌人一定相当相当厉害,很难对付。但他实际上只是一个被人类俘虏作斗兽表演的夸父,能够被普通的人类击败抓起来,听上去没那么了不起么。”

这话显然带点循循善诱的味道,但童舟还是装傻充愣不置可否,气得狄弦抬眼望天:“这说明,要么霍家上下吃饱了撑的过度敏感,要么就是那些抓夸父的人上了当。”“怎么上当了呢?”童舟好似捧哏的,恰到好处接口发问。“这个夸父大概是早就预谋好了要到毕钵罗来找霍家的晦气,可是你想想,近四十年来人类和夸父一直在打仗,一个块头那么大的夸父,想要神不知鬼不觉从殇州出发,潜入到人类的地盘里,可能吗?难道他抱一块冰块漂过来?因此他只能另辟蹊径,想到了唯一一种可以让他安然跨越千山万水来到毕钵罗而不会被人半途截下来的方法――”“假装被捉住,以俘虏的身份,让人类把他运到雷州,然后再伺机逃跑!”捧哏的童舟替他说出了答案。虽然从头到尾她并没有提供任何建设性的点子,但应和之间倒也颇合狄弦的胃口。“所以这个夸父蓄谋已久,显然对霍家攒足了深沉的仇恨,要不是想要狠狠赚他们一笔钱,我倒还真想看看双方的大对决呢……霍家到了!”狄弦伸手一指。

一般人类的有钱富豪,都喜欢把自己的宅院修得富丽堂皇规模不凡,再养上几十上百个家丁护院,出入呼喝开道,威风八面。而霍家虽然不能免俗地也这么做了,但其实有点多余,因为他们世代累积的声望早已足够,霍氏子弟在毕钵罗港的任何一处角落都可以横着走,谁都不敢招惹他们。

正因为如此,狄弦这样敢于在霍家的宅院里横着走的货色,才显得如此稀罕如此与众不同。进门不过半个对时,霍宅上上下下至少有四五十人心里存了“老子待会儿就拿刀剁了他”的念头,可惜这也仅仅是念头而已。既然当家的霍天峰对他客客气气礼敬有加,旁人就绝对不敢造次。“我可以付三倍的钱,只要你不去追究事件的原委,”霍天峰说,“我付钱,你出力,很简单的交易。我们霍家富可敌国,而你是全九州最能帮人解决问题的人,知道这两点不就足够了么?”“可惜我从来不喜欢那些太过简单的交易,”狄弦的表情很决绝,“我是绝对不会稀里糊涂办事的。有很多委托的背后潜藏着巨大的危险,我不想在调查过程中因为不了解背景而冤枉送命,你加付一百倍也换不回我的命。”

霍天峰思索了一阵子,突然很痛快地做了个“请”的手势,示意狄弦与童舟跟他进内堂。这倒有些出乎狄弦的意料。他禁不住打量了一下霍天峰,此人还不到四十岁,肤色白皙中透出红润,身材比狄弦还更显肥胖,像是个养尊处优的豪门公子哥。但是很明显的,他至少懂得审时度势。

三人在内堂里坐定,仆从们都很知趣地不敢跟进去。霍天峰叹了口气:“说起来,这件事和我还真没有什么关系,都是我父亲惹下的祸端。”“你父亲?那个不断鼓吹要把殇州从夸父手里夺下来的霍闻达?”狄弦问,“好像是去年下半年死的吧。”“就是他,他当年一门心思想要游说东路诸侯出兵殇州,瓦解掉殇州的天险,不过我猜测他真正的目的还是为了战争结束后的商贸,毕竟殇州虽然苦寒,却隐藏着丰富的资源,”霍天峰说,“为此他还专程去过殇州探查。当然了,他肯定不会把战争的企图说出来,而是纯粹装扮成一个行商,一个旅行家,获取了一个当地夸父的信任,陪同他考察殇州的地理、洋流和气候。”“就是那个叫做狼骨的?”狄弦问。“是他,一个非常强悍的夸父战士,”霍天峰脸上的表情很复杂,“他开始很信任我父亲,以为他能帮助增进夸父和人类之间的交流和解。到后来却慢慢发现了父亲真正的意图,所以他们俩……闹翻了。这个强壮的夸父试图杀死我父亲,但我父亲用了一些计谋击败了他,活着回到了雷州。不过从此以后,双方的仇怨是结下了。”“我有点明白了。你父亲活着的时候,他忌惮你父亲;现在人死了,他就要来找你们全家报复了……”狄弦事不关己地点点头,“可是能对付他的人已经不在啦,难怪你们要如此紧张。”

以后的程序进入了正常的问询。按照霍家提供的说法,运送这一批夸父俘虏的船只于三月三日清晨抵达毕钵罗,就在人们用尖头木棍驱赶着夸父们下船时,一路上都委顿不堪的狼骨突然暴起,不费吹之力挣脱了捆在他身上的铁链,夺路而逃。当时至少有二十来名人类武士试图阻止他,然而几乎是在转瞬之间,所有武士都躺在了地上。夸父则迅速消失在了黎明的雾霭中,整个过程大概不超过一分半钟。“那些可都是久经训练的壮汉哪!”讲述者强调说,“铁链更是特制的,用刀都砍不断,没想到就被那个该死的夸父轻易挣断了。”“但是这可不是个身躯矮小的河络,而是两人高的夸父,光脚步声都和打雷似的,就算再有浓雾的遮蔽,也没那么容易就轻轻松松滴消失掉吧?”狄弦问。

讲述者摇摇头:“这我就不知道了。不过你得设身处地地想一想,一般人遇到这么个凶神恶煞,恐怕连胆都得吓破了,谁还敢去追呢?他们不敢去追,只好把夸父形容得厉害一点,好推脱自己的责任。”“倒也不无道理,”狄弦说,“后来呢?他就这么消失无踪了?”“没错,到现在一个多月了,还没能找到。但是在他留在船舱里的一块兽皮里,人们找到了一张至少十多年前的旧地图,已经被揉得像咸菜一样了,但还是能辨认出,那是一张毕钵罗港的地图,而地图上霍府的位置被用木炭醒目的标了出来……”“就是现在的位置么?”“是的,霍家是百年老宅,许久没有搬迁过了,虽然其他道路变化不小,但霍家的方位不会错。”

后面的事情可以想象了,运货者不敢怠慢,把这桩怪事告诉了霍家,而霍天峰自然早就从父亲那里得知了狼骨的相貌,很容易猜到事情的来龙去脉。二十多年前的夸父仇家上门寻仇,这可不是开玩笑的,也难怪他们要如临大敌。此后的日子里,除了召回大部分家族高手在家中防御外,霍天峰也派人把全城翻过来掉过去地细细筛了一遍,但偌大一个夸父偏偏就消失不见,好似一滴水落入了海洋。“我们接下来是不是就要去找这个夸父?”离开霍府后,童舟问道。“找?怎么找?”狄弦白眼一翻,“霍家那么多人都找不到。”

童舟似乎被噎住了:“那是你的事,我只是个烧饭的老妈子,可什么都不知道。”“不知道最好,”狄弦宽容地拍拍她的肩膀,“现在先去找个地方休息,这几天赶路够累了,老子要好好睡一觉。”“你不怕你睡觉的时候,那个夸父突然钻出来,拧掉霍天峰的脑袋?”童舟终于忍不住问。“你看看霍家上上下下的样子,绷得比弓弦还紧,那个夸父除非是个傻子,否则绝对不会轻举妄动――能够假装被俘虏,让人舒舒服服把他运到雷州的家伙,会是个傻子么?”狄弦回答,“所以很明显,短期之内这个夸父不会现身的,他还在耐心等待对方出现松懈时的机会,而我们也可以好好休息,然后做点别的调查。”“调查什么?”“霍家的人恐怕没有全部说实话,我需要点第一手资料。”“你不会是想要去……”“没错,我就是想去桑城,找那些运送夸父的人问问,”狄弦邪恶地一笑,“顺便也可以欣赏一下夸父角斗的奇观。”“我看那才是你的主要目的吧……随你便喽,”童舟耸耸肩,“反正本老妈子只管做饭,在什么地方都一样。”

四、

场中两名夸父的搏杀已经到了最紧要的关头。他们都已经伤痕累累、浑身浴血,个头稍高的那个左腿一瘸一拐,矮一些的左臂负了伤,有些活动不便。他们的武器都已经在激烈的拼斗中折断损毁了,现在是在赤手空拳地肉搏。

童舟手捧着心口,面色苍白,呼吸急促,两只眼睛甚至舍不得稍微眨一下,早把她自己之前说的“本老妈子只管做饭”忘到了九霄云外。狄弦无奈地摇摇头,看看四周,人们都在疯狂地欢呼着、喝彩着,看着那些与己无关的热血洒在斗兽场上。

除了夸父相互厮杀之外,斗兽场的娱乐项目还包括夸父和各种猛兽的战斗,比如老虎、狮子、狼、六角牦牛乃至于狰。这些表演同样激动人心,但最受欢迎的始终是夸父与夸父的生死决斗。人类恐惧夸父,害怕他们无与伦比的力量和体魄,因此在观看他们自相残杀时才会有别样的乐趣与满足。

桑城就是借助着人类的这种渴望而迅速崛起的城市。这座城市地理位置偏僻,也没有什么值钱的土特产或矿藏,它的全部魅力之源都来自于位于城中心的九州最大的斗兽场。每一天,都有无数旅客为了一睹斗兽的迷人魅力而涌入桑城,给城市带来生机活力,也带来本地人赖以生存的金钱。“悠着点,”狄弦轻轻拍了拍童舟的肩膀,“别忘了,你现在的身份是来此寻欢作乐的人族小姐,别把你的内心情感泄露出来。”

童舟大喘一口气,看看周围没人注意到她,稍微放下心来:“我……我有什么内心情感可泄露的?”“兔死狐悲。”狄弦简短地回答。童舟不吭声了,把眼睛瞟向别处,尽量不去注意斗场中的情景。但人们的欢呼声仍然不可阻挡地钻入耳朵。在一片惊叹和轰然喝彩后,声音逐渐低去,说明这一场格斗结束了,一名夸父亲手杀死了他的同族,获得了多活一天或者几天的机会。

童舟终于还是忍不住看了一眼。场地中,一名夸父已经倒在了地上,脖子被折断了,而在他的身边,杀死他的夸父正跪在地上,默默祝祷。

狄弦轻声咕哝了一句什么,童舟听他似乎是在说“姑娘漂亮”,但语声却很肃穆,忍不住问:“你在说什么?”“没什么,那是一句夸父的祝祷用语,用来接引英勇的战士灵魂归天,”狄弦说,“用东陆语翻译,大致应该是八个字:天之高处,魂之所栖。那是那个夸父仅能为他的同伴所做的事。”

找到“殇州骡马行”的时候,童舟已经完全恢复镇静,带着一脸跟班的呆傻状,事不关己地站在狄弦身后。该商号名为骡马行,实际上所干的营生是利用和军旅的关系,从战地购买被俘虏的夸父,此外也从各地买入一些猛禽猛兽,但绝对和骡马没半点关系――就好比狄弦虽然总爱躲在销金谷里,却从来没有打过一把剑。“霍先生,关于那个夸父失踪的经过,我已经向你们陈述过不下十遍了,还有需要专程到桑城来跑一趟么?”骡马行的少主卫中恒狐疑地问。一个多月前的三月三日,夸父狼骨正是从他所押运的海船上逃离的。这是他第一次独自带船押送夸父,没想到就出了事故,心情一直有些郁郁,见到霍家还他娘的纠缠不休,自然更添烦闷。“有需要的话我甚至可以跑到殇州去,”狄弦神情淡然,“这就是我们霍家的行事风格。”

卫中恒从鼻子里出了口粗气,但霍家那么大的势力,他也知道招惹不起,只能强行陪着笑脸:“那我就再说一次吧。那天早上,我们是在天亮时分抵达毕钵罗港的。这一批一共有十二个夸父,运送他们的特制囚车早就备好了放在码头上,夸父们的手脚被铁链锁牢,下船后就会直接被关在囚车里。然而就在驱赶着他们下船时,排在第三位的夸父突然挣脱了身上的锁链,然后直接从甲板跳到岸上,夺路就逃。事后经过检查,那些铁链并不是被慢慢磨断的,而是被一瞬间的大力生生绷断的,可见这个夸父的力量远比我们的军队俘虏他时所表现出来的要高得多。”“但是你们有那么多人,即便当时雾气很重,也应该会有人跟踪上去,注意到他的行踪吧?”狄弦追问。“这就是最奇怪的地方,”卫中恒抓抓头皮,“那个夸父跑出去几十步后,突然就消失了,甚至连脚步声都听不到了。”“凭空消失了?”狄弦眉头微微一皱,“你们没有追上去检查一下机关暗道什么的?”“当然查了,”卫中恒一脸的不甘心,“他消失的地方,正好就是码头上一处中转货物的货仓。我们立刻把整座货仓都包围了,几乎是掘地三尺地寻找,没有夸父的任何踪影。货舱里只有两个睡死了的流浪汉,一问三不知。”“货舱里也没有找到任何暗道?”“绝对没有。后来霍家的人还亲自来搜寻过,仍然是一无所获。那就是一个普普通通的货仓而已。”“但是夸父偏偏在大家的眼皮底下消失了……”狄弦自言自语,“还真有点意思呢。那么,关于这个狼骨,你能提供一点相关描述么?不是相貌,这一点我已经清楚了,我想知道他的性格和处事。”

卫中恒摇着头:“谁会去注意一个夸父的性格?只有到了斗兽场之后,才会有专门的训练师去琢磨这一点,对我们而言,运送一船夸父和运送一船老虎、狮子、犀牛没什么区别。我只知道这个夸父是船上最能忍耐、最逆来顺受的一个,也许是因为他早就憋着一股劲要逃走,所以才故意麻痹我们的吧。”

狄弦点点头,带着一直在背后装聋作哑的童舟告辞而去,没走出几步,卫中恒却叫住了他:“霍先生……您相信了我说的话?相信了那个夸父真的是凭空消失掉的?”“我为什么不信?”狄弦耸耸肩,“面对一家必须依赖霍家海船才能做生意的商号,难道我硬要去怀疑他们搞花招得罪我们么?”

卫中恒的眼里闪过一丝感激:“如果霍家其他人也像您这样通情达理就好了,他们没一个相信我说的话,都认为是我的人不敢去追夸父,故意编造谎话开脱责任。”“霍家上下都是混蛋,毋庸置疑。”“霍先生”无比严肃地说,拉起童舟就走,留下卫中恒一个人站在原地发愣。

这天夜里,狄弦的心情不是太好,而心情不好的原因都和童舟有关。一方面这个姑娘显然决定把傻妞扮演到底,不管狄弦如何对白天所获得的信息进行分析,她都不发表意见,只是偶尔应和一声,以及在紧要关头问两句废话,像是个听故事的小朋友;另一方面她的烹调手段倒的确不错,可见她自称的经受过调教绝非虚言,可惜的是,她所选择的每一样菜竟然都是狄弦不爱吃的。“你一定事先打探过老子的生活习惯,”狄弦板着脸说,“不然不会做出这么一桌子惨绝人寰的好菜。我真应该直接吃客栈的饭食,而不去鬼迷心窍地欣赏你的厨艺。”“黄瓜是著名的美容菜,鱼头可以帮助你补脑,茄子可以帮助你宁心,至于辣椒……桑城气候潮湿,多吃辣椒可以防风湿。”童舟笑容可掬地回答,脸上还真的贴了一溜黄瓜皮。“放屁!老子既不需要美容也不需要补脑宁心!”狄弦怒冲冲地往饭碗里倒进去半杯茶水,打算以茶水泡饭将就一顿,“辣椒就更是存心抬杠了,你见过两天就得风湿的吗?”“我只是觉得你说不定想要在这儿长住,”童舟笑容不变,“不然为什么该打听的都打听清楚了,咱们还不动身往回走呢?”“急什么?”狄弦斜她一眼,“我不是告诉你了么,霍家上上下下的弦还紧绷着呢,那个夸父既然如此有心计,肯定不会去往刀尖上撞,至少还得等上半个月一个月的,等霍家放松下来,他才能有机会下手,而我们才能有机会发现他的行踪。这是其一。”“那其二是什么?”童舟问。“其二嘛,就是故意在桑城多呆两天,看看霍家和姓卫的各有什么反应,这可以帮助我做出一些有趣的判断。”

他卖个关子,想要让童舟发问,但童舟重新进入老妈子状态,并不追问,而是走到门口,招呼客栈伙计来收拾碗筷。看起来,她似乎赖上狄弦就别无所求了,对于狄弦接下的这桩伤脑筋的委托,她并不上心。一个夸父,怪兽一般的庞然大物,竟然在一座人类的城市里消失不见了,藏得比蚂蚁还深,一般的少女都会对此有一些好奇心吧,但童舟却是个例外。

狄弦真的在桑城悠哉游哉地住了下来,成天没事儿做就在城里游荡,或者去观赏斗兽,那种血淋淋的残忍娱乐方式不知为何很对他的胃口。当然,他绝不肯再吃童舟做的菜了,这也让童舟在大部分的空闲时间里无事可做。她又不愿意再去感受兔死狐悲的意境,于是只能四下里闲逛了。

桑城并不大,整个城市的布局都是为了替斗兽场及其游客而存在的,因此无论主干道还是小巷都布满了酒肆饭庄、客栈旅店,逛上两三天就会发现,除了斗兽场之外,这座城市的任何一个地方都是大同小异。但这并非意味着会让童舟感到无聊,因为她不过走了两天,就发现有人在盯梢她。

童舟不动声色,暗中留意,经过两天的确认,发现的确有人在跟踪她,而且还不止一个人。她自信自己从来没有招惹过什么仇家,如果有人想要对她不利,多半是因为自己跟着狄弦的缘故。此事和我无关,她自我安慰地想,我只是个做饭的老妈子,头疼的事情交给狄弦好了。

但不久她又想明白了点新的道理:狄弦这厮略有点名,旁人不敢造次,倒是把她当成软柿子来捏了。这么一想,难免又让人有点无名火起。

到了第四天,盯梢者换了第四个人来跟着她,当真是有些是可忍孰不可忍!童舟装作没发现,慢慢把盯梢者带到了一个小鱼塘附近。狄弦告诉童舟,今天他会在那里钓鱼打发时间,这样的话,就算自己真的控制不住,也能迅速靠狄弦的秘术镇静下来。

童舟听到了自己浑身骨骼发出爆裂一般的劈啪声。

五、“这个人挺面熟,我好像见过。”童舟打量着眼前昏迷不醒的男子。许久没有出手打人,好容易打一次还是结实经揍的狄弦,以至于她已经忘了自己下手的轻重,现在看来,打的略微有点狠,不但肋骨断了几根,右腿也摔折了,这更让她感叹狄弦的身子骨就是结实,的确算是个非常优秀的凝聚体。“你当然见过,只不过隔着门缝偷偷看,大概没看得太清楚吧。”狄弦说。

童舟恍然大悟:“想起来了!他就是那个被好好羞辱了一顿的霍家子弟的跟班!”“我从来不羞辱人,”狄弦正色说,“我只是喜欢把实话都说出来而已。”“现在没人想听你的实话,倒是需要听听这家伙的实话,他既然请你办事,为什么又跑来跟踪你的未婚妻。”“别老把未婚妻什么的挂在嘴边,”狄弦哼了一声,“想让我答应娶老婆可没那么简单。”

说完,似乎是一种无奈地泄愤,狄弦用手指在伤者的胸口狠狠戳了一下,正戳在肋骨断裂的部位。这位可怜的跟踪者呻吟一声,醒了过来。他仍然有些昏头昏脑不明所以,但看见狄弦的脸,也大致能猜到发生了些什么。他索性闭上嘴,一声不吭,摆出一副任君蹂躏的姿态。

狄弦打量着他:“你的主人霍奇峰虽然没什么用,但也并不是傻子,肯定知道我帮人做事的习惯,知道我从来不爱被人打扰。他现在派你来盯梢我,恐怕不是为了监督我干好活,而是存心想要我干不好活吧。怎么了?他和他的大哥兄弟关系不怎么融洽,所以满怀恶意地想要那个夸父把霍天峰干掉?或者夸父根本就是他想法子藏起来的?”

跟踪者脸色苍白,把头扭到一旁,仍旧不吱声。狄弦冷笑一声:“在我面前装聋作哑是没什么好处的。我至少有七八十种方法能让你求生不得、求死不能,所以你最好还是学乖点。”

对方踌躇了一会儿,犹犹豫豫地开了口:“我只是下头奉命办事的,确实不知道详情,三少爷让我跟踪这位童小姐,我就照办了,至于他为什么要掌握你们的动向,你就是杀了我我也说不出来。不过……”“不过什么?”“三个月之前,三少爷的确曾经被大少爷狠狠训斥了一顿,还按照家法挨了二十鞭子。那是大少爷交给他督工的两艘新船,因为他贪杯醉酒后殴打工人,结果工人故意在建造过程中偷工减料使绊子,船只交付后不合格,赔了不少钱。为了这件事,三少爷差一点就被逐出家门,多亏了其他人求情才算勉强留下来。你要问兄弟关系,我就知道这些了。”

放走了这位不幸的盯梢者,童舟有些幸灾乐祸地看了狄弦一眼,但很快地又装出一副老实模样,什么话都没说。“想要恶劣地笑两声就尽管笑,”狄弦瞪她一眼,“老憋着也够难受的。”“不行,我一定要维持淑女风范,”童舟微笑着回答,“接下来请你自己去头痛吧,大家族的生意看来就是不好做呀,一桩桩的恩怨情仇都和戏文里一样精彩。”“的确没什么精彩的,不过都是老一套,”狄弦说,“弟弟对哥哥怀恨在心,于是寻机报复,正好遇上了夸父这档子事,所以巴不得夸父能成功打进家门――你是这么想的吗?”“这么想有什么不对吗?”童舟反问。“也没有什么特别不对,马马虎虎算走得通,”狄弦揶揄说,“不过一切事件都是由人来策划的,有些人能做出来,有些人却未必。”“你是说,霍奇峰做不出这件事来?”“我已经说过了,霍奇峰虽然不成器,但也绝对不是个傻子,”狄弦回答,“弄一个夸父到自己家里捣乱,这种事对他可没有丝毫好处,何况拳脚不长眼,万一夸父没伤到大哥、把他弄死了怎么办?阴谋诡计不光是拿来出气的,里面牵涉最深的,还是利益。对自己没有利益的事,霍奇峰也未必会做。”“那我们接下来怎么办?”?“继续等,”狄弦很轻松地说,“等到霍家的弦松下来为止。”“你真是个……奇怪的人,”童舟摇摇头,“如果换了别人,恐怕早就在毕钵罗城里大肆寻找了,而你到现在为止,还没有尝试着哪怕去寻找一次,反倒是躲在这儿看斗兽看得不亦乐乎。我甚至都糊涂了,难道他们就是委托你来看斗兽的?”“常规方式是不可能找到那个夸父的,”狄弦说,“我很了解霍家的能力,如果以他们的势力、以他们对毕钵罗港的了解,都不能在城里找到狼骨,那我同样也不能。所以我压根不会去白费这个力气。你想想,整个毕钵罗港得有多少大宅子,多少货仓,多少地窖?除非出动一支军队,谁能把整座城都翻遍?”

童舟有些费解:“可这样的话,那你要怎么解决问题呢?你不会是想拿了钱跑路吧?”“老子那儿有那么不讲信誉?”狄弦一挥手,“我必须要从根子上找到这个夸父和霍家之间的纠葛,才能猜测他的行动。而且,还记得我告诉过你,要留意霍家和姓卫的各有什么反应吗?现在我基本可以判断,姓卫的告诉我的是实话。他如果心里有鬼,我在桑城呆了这么多天,他早就憋不住了。”“可我觉得你就是在混时间……”童舟小声说了一句,又立刻捏了自己一把,细声细气地说,“总之你的办法一定能行!你做什么都是对的……我做饭去!”

狄弦继续按兵不动,十来天之后已经能记住每一名夸父角斗士的体貌特征了,而小小的桑城也已经被童舟逛了个遍。正当她开始觉得百无聊赖,并且有些担心地发现自己的不耐烦情绪正在与日俱增、随时有可能转化成一个危险的火药桶时,意外的――或者说完全是在意料之中的――变故发生了。那个一直被苦苦追寻的夸父突然现身,在一个寂静的深夜闯入霍家宅院,打伤了十多个人,随即在众多高手赶来之前迅速逃离。他第二次在众人的眼皮子底下脱逃了,拖着那两人高的庞大身躯消失无踪。“差不多了,我们可以回毕钵罗了,”狄弦对童舟说,“这个夸父的再次出现,可以带给我足够重要的线索。”“等霍天峰也被他杀死了,你的线索就全齐了……”童舟用狄弦听不到的声音嘀咕着,然后赶紧殷勤地替他收拾行李。“难得看到你真正有点高兴的样子。”狄弦看着她。

童舟很诚实地说:“我在这里已经呆得有点烦啦,要是再憋不住给你一拳,我们的婚事就更没指望了。”“有没有那一拳都没什么指望!”狄弦怒吼着,“快去雇一辆车,赶紧出发!”

童舟不敢再招惹他,一溜烟出去雇了辆车。两人坐在车里,摇摇晃晃离开桑城,赶往毕钵罗,一路上狄弦都靠在车厢里作假寐状,也不知他是故作思考的姿态,还是只是在闭目养神,或者说避免童舟的骚扰。童舟也不吭气,不时撩起布帘,假装欣赏沿途的风景,心里想着,自己的性命怎么会交付到这么一个不近人情的怪物身上。

回到毕钵罗的时候,她的注意才真正集中到眼前的景物中。其时已经是离开桑城后第三天的深夜,从黄昏时分开始,人烟稀少的雷州官道上就很少能见到灯火,除了乌云下时隐时现的黯淡星月,举目四望都只能看到一片荒芜的黑暗。西陆的雷州不同于东陆,在很长一段时间里都被视为生命的禁区,即便是现在,稍微像点样的城市村镇也是屈指可数。

但毕钵罗就是另外一回事了。这里被称之为“光明之城”,因为建在毕钵罗港口的灯塔总是彻夜点亮,为来来往往的船只指引航向。夜晚的毕钵罗因此比白昼更加美丽,每一个头一次来到西陆的人,都会为它的壮丽奇景而赞叹不已。

童舟也不例外。她刚来到西陆时,船是在白天靠岸的,此后也一直没有机会去欣赏一下毕钵罗的夜景。此时马车还隔着数里,却已经能看到那足以照亮半边天的璀璨光华,足以让疲惫的旅人在一刹那间兴奋起来。“看到毕钵罗港的灯火,你会想到些什么?”狄弦问。

童舟愣了愣:“我能想到……毕钵罗很漂亮。然后……我们终于到了一个可以让人呆得住的地方了。然后……然后……”

她又很机灵地补了一句:“那么繁华的港口,那么多的人来来往往,霍家的造船生意一定相当好。当然了,如果你打算在这里开业,生意也一定不会差,省得别人要找你还得钻山谷――销金谷真的是个乌烟瘴气的地方。”“真不知道你究竟是装傻还是真傻……”狄弦摇摇头,“对于我而言,看见毕钵罗港这样的明亮程度,只会想到一个问题:那个夸父究竟该怎么在这样的灯火下藏身?”“那就不是一个烧饭的老妈子需要关心的话题了,”童舟也跟着摇头,“现在我最关心的是:找个地方吃点宵夜吧,啃了三天冷馍馍,饿死我了。”“你脸皮够厚吗?”狄弦突然没头没脑地问。“你觉得呢?”童舟笑嘻嘻地反问。“和我有一拼,”狄弦斩钉截铁地下了结论,“既然如此,我们去一个需要厚脸皮的好地方蹭饭吧。”

霍家上下此刻都憋了一肚子火,被夸父打上门来弄伤那么多人,实在是奇耻大辱,而重金聘请的据说是解决问题专家的狄弦却踪影全无,没准儿还躲在桑城看斗兽呢。此人来时大大咧咧夸下海口,到头来半点作用都起不到。

正在气头上,这姓狄的竟然大摇大摆上门来了,颇有几分火上浇油的味道――他把远近闻名的船王霍家当成什么了?人们摩拳擦掌,只等着霍天峰一声令下,就可以动手把此人打个半死,但这位霍氏族长的反应再次出乎人们的意料。如同狄弦所期待的,他们得到了宵夜,以及霍天峰满面笑容的陪同。“看起来,伤了十多个人,你好像并不在乎?”狄弦喝干一杯酒,扭头看着霍天峰。童舟则把全副精力都集中在了手中的筷子上,仿佛整张桌前只坐了她一个人,剩余二位都只是空气。“没有死人我已经很知足了,”霍天峰淡淡地说,“我本来就做好了损失掉大批人手的准备。”“你父亲当年利用狼骨探查殇州,也是做好了日后让子孙遭受报复的准备么?”狄弦忽然问。

霍天峰一怔,脸色微微变了变,但很快又恢复如常:“这我就不知道了。我想,他大概没有估计到这个夸父会有那么执着吧。”“或者说,他没有估计到他的行为对于夸父而言会有那么重要的意义?”狄弦看似无意地说。

霍天峰这次面色不变:“都有可能吧。父辈的事情,我们也并不太清楚,但无论如何,既然接掌了霍家,就不得不好坏全收,家产也得继承,家仇也不能不认。”

他顿了顿,又接着说:“狄先生问这些,对于找出这个夸父可有好处?这一次被夸父打上门来伤人,我的人已经对狄先生很有意见了。”“就看你想要什么样的结果了,”狄弦半点也不不显局促,“这个夸父那么厉害,和你家的渊源那么深,想要不付出任何代价就抓住他,似乎不大可能。如果不引蛇出洞,那就谁也不可能找到他。舍不得那点饵料,就钓不上真正的大鱼。”“狄先生撒起他人的饵料来倒是大方慷慨得很。”霍天峰报以一笑。

童舟依然不吱声,但耳朵并没有闲着。她听着狄弦和霍天峰语气温柔地针锋相对,有了一些有意思的发现:狄弦好像对霍天峰的父亲与该夸父之间的往事很感兴趣,而霍天峰则一直在回避这个话题。但她不太明白,只需要弄明白人类和夸父之间曾经存在着抹不开的仇恨不就行了么,狄弦为什么非要刨根问底?

她虽然叫嚷着要吃饭,但其实很快就饱了,倒是狄弦貌不惊人却有着强大的食量,一个人清空了七八个菜碟。他满意地拍拍肚子:“现在让我见一见事发现场的目击者吧。”

很凑巧的,这一回的目击者又有霍家老三霍奇峰。不过他看起来比上一次在销金谷见面时狼狈得多,鼻青脸肿的,手上也缠着绷带,无疑都是拜夸父狼骨所赐。他一见到狄弦就眯缝起眼睛,一脸的憎恶,好似见到餐桌上有只苍蝇。“我真不明白大哥为什么还要继续用你,”他冷笑着,“如果家里是我主事,早就扣光钱然后让你滚蛋了。”“这就是为什么这个家里只能你大哥主事、而你不行的原因,”狄弦慢条斯理地说,“鉴于现在你还不是主事人,所以你还得按照主事人的要求,把那天半夜发生的事原原本本讲给我听一遍。怎么样,是不是想拿起刀子剁了我?――早点干掉你大哥当上族长吧。”

这最后一句话既像是别有用心的挑逗,又像是内蕴玄机的警告,霍奇峰不得已,再次把怒气收敛起来,领着狄弦来到了事发地。

事隔几天,现场已经被破坏得差不多,但还能依稀看到一些没有清洗干净的血迹。这里是霍家在夏季用来消闲纳凉的花园,花圃、假山、池塘原本修建得错落有致,但一个夸父强行闯进来也要纳凉,就未免有些承受不起了。多的不说,但是那两座被撞塌了的假山所化成的遍地石块,就够得清理一阵子的。“夸父就是在这个花园里被发现的,”霍奇峰说,“当时已经是深夜了,一个喝多了酒的仆人跑到这里吹吹风醒酒,发现假山的形状不对,再仔细一看,原来是一个夸父站在那里。他马上喊了起来,巡夜的人立刻赶了过去,并且发出了警示讯号。”“但是当第二批人赶到的时候,他们已经被打倒在地,而夸父跑掉了,对么?”狄弦目光炯炯。“你怎么知道?”霍奇峰微微一愣。“不然你们怎么会连夸父向那个方向跑的都不知道?”狄弦耸耸肩,“说来也真巧,一次是港口大雾,一次是援兵没跟上,让这个夸父跑得如此轻松。那些人都是被夸父打伤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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