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发布时间:2020-07-04 19:52:43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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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六神磊磊

出版社:北京十月文艺出版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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六神磊磊读唐诗

六神磊磊读唐诗试读:

今天能读到唐诗,你知有多幸运吗?

 一

距离今天大约四百年前,大明朝天启年间,魏忠贤公公正权势熏天的时候。

在浙江海盐县,有一位老人默默脱下了官袍,整齐叠好。这是一件绣着精致白鹇鸟的青袍,代表着他是五品官员。

外面有人喊:胡书记,你怎么还不出来?我们等着接你去德州上任呢。“上任?”老先生淡淡一笑,自言自语:再见了,官场!对于①你,我早已厌倦。我要回到家乡,用剩余的岁月,去完成一件更重要的事。“编一部最全的唐诗集,不要再有遗漏,不要再有散佚,让后世子孙都能读到它!”

让我们记住这位老先生的名字——胡震亨。

现在人可能很难理解,不就是编本唐诗的集子,很难吗,用得着这么发狠吗?事实是,在那个年代,真的好难。那时可没有这么多出版社、印刷厂、图书馆,没有那么多搜索引擎。你要查找一首诗,就要翻无数的书,说不定还要跋涉千山万水去抄,也不一定能抄到。

如果老胡偷懒,不编这本唐诗集,会怎么样?答案是:后果很严重。

那时候,唐诗正以今天物种灭绝般的速度在失传。据胡震亨估算,到他所处的年代,唐诗已经至少失传了一半。

你也许以为:诗怎么会失传呢?只要诗人够棒,写得够好,就会口口相传留下来。

呵呵,你以为是你们家菜谱呢?

先问一个好像不太严谨的问题:在所有唐诗里,最牛的是哪一首?可能有不少人会回答:《春江花月夜》,所谓“孤篇压全唐”嘛。那么它的作者是谁?不少读者也能答上:张若虚。

这位张先生写出了这么牛的作品,一定是个大名人了?没错,他当时就被人尊称为“吴中四士”之一。要是拿武侠小说打比方,张先生的江湖地位就算不如明教四大护教法王,也差不多够“五散人”的级别了。

然而,这么了不起的一位先生,到今天留下来了多少诗呢?一百首?八十首?答案令人震惊——只有两首。

由于一个很偶然的机会,宋代人在编一本乐府诗集时,收录了张②若虚的这首诗,让它得以流传下来。不然,我们压根不会知道这首诗。

此外,唐代的五言绝句里哪一首最牛?有很多人会脱口而出:《登鹳雀楼》,就是每个人小时候都背过的“白日依山尽,黄河入海流”。一般认为,它的作者是王之涣。

这个王猛人有多少诗留了下来?答案触目惊心,只有六首。

一千多年里,也不知道有多少“白日依山尽”“海上明月共潮生”湮灭失传?二

王之涣、张若虚同学的遭遇,并不是偶然的。③

李白有多少诗留了下来?最惨的说法是:大概十分之一。这个伟大的天才写了一辈子诗,总数估计有五千到一万首,也许十之八九我们永远见不到了。④

李白去世前整理了毕生稿件,郑重托付给了族叔李阳冰,请他为自己编集子,以便流传后世。李阳冰没有辜负他的期望,用心整理出了《草堂集》十卷,然后……失传了。

再说杜甫。这个同样伟大的诗人,四十岁之前的诗几乎全部失传,⑤而他活了多少岁呢?只有五十八岁。从这个意义上说,可谓大半辈子的诗白写了。

同时期的另一个大腕儿王维也没有好到哪里去,开元年间他写了⑥成百上千首诗,最后十成里留不到一成。

还有“初唐四杰”里坐第一把交椅的王勃,没错,就是写出“落霞与孤鹜齐飞”的那个。他的集子艰难地流传了几百年,终于在明代彻底湮灭。直到明朝都快亡了,人们才从别的图书里找出一些他的诗文,甚至要跑到日本去找一点抄本残卷,攒成集子,让我们感受王勃的风采。

这就好比《金庸全集》全部失传了,你只能跑到六神磊磊的专栏里去找几段金庸原文来过瘾,想想都要哭。

伟大的孟浩然算是幸运的,死了没几年,就有人给他编诗集,但许多诗当时仍然已经散佚。还有伟大的李商隐,就是“春蚕到死丝方尽”“心有灵犀一点通”的那位,曾亲自编了四十卷诗文集,可惜全部失传,没一卷留下来。他的诗是多年之后人们陆续一点点搜求到的。

那些湮灭掉的诗文,都是因为水平糟糕,大家才记不住吗?不是的。即便是名动一时、口口相传的诗文,也照样会亡佚。比如唐代人记载说,李白的《大鹏赋》和《鸿猷文》特别伟大,比汉代辞赋霸主⑦司马相如和扬雄的水平都高。今天,《大鹏赋》幸运地流传了下来,但《鸿猷文》呢?对不起,没有了,永远淹没在了历史中。

又比如晚唐诗人韦庄,不少读者都知道他那首浪漫的《菩萨蛮》:“人人尽说江南好,游人只合江南老。”但韦庄还有一首非常珍贵的长篇叙事诗,叫作《秦妇吟》,详细描绘了唐末黄巢起义前后的历史画面,其中有一句,是写农民军进入长安后的景象的,尤其有名,叫“内库烧为锦绣灰,天街踏尽公卿骨”。

可是《秦妇吟》的全文却不幸亡佚了,宋、元、明、清四代人都没能读到它。万幸的是,后来在敦煌石室发现了一首长诗的抄本,仔细一辨认,居然就是传说中的《秦妇吟》,我们这才有机会见到它的真面目。

不光是诗歌在消失,前人编的各种诗集、诗选也在消失。何况,过去不少学者编诗集有偏见。有的人拼命选盛唐诗,中唐、晚唐的诗选得很少。有的人只爱选些清汤挂面的诗,粗犷豪迈的一首都不选。

在当时,号称最全、最完整的一本唐诗,叫作《唐诗纪》。胡震亨找到这套书,只翻开第一卷就不满意了:“开篇就把唐高祖李渊的⑧一首诗给记漏了,这也号称是最全的唐诗吗?”

他下定决心:我距离唐朝已经七百年了,再不编一本完整的唐诗出来,我们怎么对得住那些伟大的前辈诗人?三

有人不解:老胡,这么难的事情,你一个人干,凭什么能干成?

老胡充满信心:就凭我家的万卷藏书!

所谓“万卷藏书”,一点儿也没有吹牛。他家有一个巨大的藏书⑨楼,叫作“好古楼”,包罗万象,“收藏图书万余卷”。除了藏书,⑩老胡本人的学问也很渊博,十八岁中秀才,二十九岁中举人。他还涉猎广泛,连兵书都啃,连当时的抗倭名将“刘大刀”刘铤都是他的朋友。

1625年,老胡挽起袖子,干了起来。“我不但要收录最全的盛唐诗,也要收录最全的中唐诗、晚唐诗、五代诗!“我不但要收录诗歌,还要整理出每一个诗人的小传、评语,让他们名垂千古。“我不但要收录完整的诗,还要收入断篇零句,甚至词曲、歌谣、谚语、酒令,什么都不遗漏。”

我读金庸先生的《射雕英雄传》时,每当读到大高手黄裳写《九阴真经》这一段,就往往想起胡震亨老先生编全唐诗的情景来。

秋去春来,无数个昼夜过去了。终于有一天,胡震亨放下了笔,完成了这部著作。此时已经是1635年,他已整整工作了十年。这部巨著,被取名为《唐音统签》。

这部超级大书有一千零三十三卷,按天干之数分为甲、乙、丙、丁、戊、己、庚、辛等十签,不但收录了当时最完整的唐代和五代诗,以及词曲、歌谣、谚语、酒令、占辞等等,还有极其珍贵的文学评论、传记史料,堪称中国古代私人编书的超级王中王。

更夸张的是,老胡还不过瘾,又用了七年时间,吭哧吭哧写出了研究李白杜甫的《李诗通》《杜诗通》两部大书。

这时,已经七十四岁的老人方才露出微笑:我终于完成了一生的梦想。这才叫不辜负我的时代。

这样一个人,《明史》中却没有他的传,各类书籍史料中也没见过他的一篇生平传记传世。但那又怎么样呢?历史无视他,却不敢无⑪视他的巨著,《明史·艺文志》里收录了他不少书。四

那么,全唐诗的编纂伟业算是完成了?还早呢。

第二位牛人登场了,他的名字叫作钱谦益。一听到这个名字,估计立刻有人开骂:“呸!大汉奸!千刀万剐他!”

没错,你可以叫他大汉奸。他本来是东林党的领袖,明朝的礼部⑫尚书,却带着老婆投降了清朝,做了大官。不过,“大汉奸”就一定都只做大坏事吗?历史要真这么简单就好了。

钱谦益是研究唐诗的大咖。如果当时要成立一个唐诗学院,他老人家铁定要当院长、副院长的。直到今天,你要是想研究杜甫,都没⑬法不读他的注。

老钱也下决心要编一本全唐诗,轰轰烈烈地搞了很多年,大约已编到了数百卷的规模,怎奈天不假年,挂了,没能完成。

他的遗稿遭际很惨。要知道,当时是什么年代?那可是金庸《碧血剑》故事发生的年代,战火纷飞,生灵涂炭。他的书稿也七零八落,今天丢一卷,明天丢一卷,逐渐亡佚过半,眼看就要丢光了。

幸亏另一个牛人出现了,他的名字叫季振宜——我写文章从不会随便提生僻的名字,一旦出现了人名,就说明他确实很重要。

这个人,十七岁中举人,十八岁中进士,不要问我为什么,天才的世界我也不懂。季振宜发现了老钱的残稿,大感兴趣,他接过前辈的火炬,开始了全唐诗的编纂工作。

季振宜来编唐诗,条件得天独厚。之前我们介绍过的胡震亨、钱谦益两位,他们都是当时著名的藏书家。但季振宜同学的藏书比他俩人还猛。猛到什么程度呢?当时江南几个最大藏书楼,包括毛晋的⑭“汲古阁”、钱谦益的“绛云楼”、钱曾的“述古堂”、赵氏的“脉望馆”等,其中许多珍贵的藏品都归他继承了,可谓天下精华集于一身,江湖人送外号“藏书天下第一”“善本目录之王”。⑮

这位季同学还超级有钱,所谓“国朝巨富”,家里豪宅无数、童仆如云都不必说了,光是昆剧戏班就养了三个。正是因为季家人如此豪富,才可以不惜代价地藏书。据说他家里有的书一本就价值六百金。

他家的藏品又牛到什么程度呢?别的不细说,仅举两件他老爹的藏品,你随便感受下:

一件叫作神龙本《兰亭序》,是王羲之《兰亭序》传世最精美的摹本,没有之一。众所周知,《兰亭序》的原本没有了,神龙本《兰亭序》是最珍贵的。

另一件叫作《富春山居图》,没错,就是现在大陆收了一半、台湾收了另一半,林志玲女士在电影里玩命抢的那个绝世大宝贝。

有钱、有书、有斗志,季振宜开始挑灯夜战,全力以赴编全唐诗集。又十年过去了(这些牛人编书,动不动就是以十年计算),他终于编出了一部宏伟的唐诗集,共七百一十七卷,每年他仅是诗人的小传就要写两百篇。

仿佛上天的安排般,在书稿编成的第二年,季振宜就病倒了,很快撒手人寰。

现在,胡震亨、钱谦益、季振宜,三位牛人已经给我们留下了两部庞大的书稿,只差最后一项工作——把它们合并起来,修补完善,成为理想中的《全唐诗》。五

第四个牛人于是出场了。

他是大家的老熟人,金庸《鹿鼎记》的主角之一——小玄子,又称康熙皇帝。他酷爱唐诗,对过去那些唐诗集总觉得不够满意:“唐人搞的唐诗集子,不够好,toosimple。“宋人搞的唐诗集子,错漏很多,naive。”

发完牢骚,他撂出狠话:朕,爱新觉罗·玄烨,要把我收藏的所有唐诗集拿出来,搞出一本《全唐诗》,让子孙万世都可以读到!这本书,一定要牛,要猛,要全!

究竟选谁去修书印书呢?他选定了一个人——江宁织造曹寅,也就是曹雪芹的爷爷。康熙无比郑重地给了曹寅两部书稿:“这是季振宜的《唐诗》,这是胡震亨的《唐音统签》,朕都已经集齐了。你拿着它们,去召唤神龙吧!”

公元1705年,在胡震亨编全唐诗整整八十年后,曹寅督率十位饱学的翰林官,在扬州开局修书,大张旗鼓,编纂《全唐诗》。

这是集全功于一役的最后一战,可谓势如破竹、水到渠成。仅仅一年后,曹寅等人就完成了工作,把《全唐诗》放在了康熙的面前。

康熙很激动,很兴奋。这可是中国所有大一统王朝里唯一的一部断代诗歌总集啊!他润笔磨墨,亲自给这部书写下了骄傲的序言:“得诗四万八千九百余首,凡二千二百余人,厘为九百卷。”“唐三百年诗人之菁华,咸采撷荟萃于一编之内,亦可云大备矣!”

他可能想起了李白的话:“我志在删述,垂辉映千春。”——现在,朕可以辉映千春了。六

今天,每读到一首唐诗,我都觉得很庆幸。

我的主业是读金庸。对比一下那些同样伟大的武功秘籍吧,从凌波微步到六脉神剑,从九阴真经到北冥神功,都无一例外湮灭了。降龙十八掌到元末就只剩十五掌,最后统统失传。它们的拥有者都是强横的武士,却没能保住这些经典。

相比之下,守护着我们的唐诗的,是一群手无缚鸡之力的柔弱书生。他们呵护着脆弱的纸张和卷册,他们的藏书楼建了烧、烧了建,编的书印了毁、毁了印,仍然让五万首唐诗穿越兵燹水火,度过重重浩劫,一直传到了今天。

因为他们,我们今天才能看到唐朝的伟大诗人们朝辞白帝、夜泊牛渚、暮投石壕、晓汲清湘;看诗人们记录下千里莺啼、万里云罗、百尺危楼、一春梦雨;看他们漫卷诗书、永忆江湖、哭呼昭王、笑问客来。

这是何等的享受,又是何等的幸运。注释①胡震亨果真没有去做德州知州。《海盐县志》里说他:“升德州知州,州吏持牍来迎,震亨批牍尾以诗,有云:‘自爱小窗吟好句,不随五马渡江来。’谢病不赴。”这人居然在公文上写诗,乱涂乱画。②今天我们能见到《春江花月夜》,要归功于北宋郭茂倩《乐府诗集》卷四十七里收录了它。被收录的原因十分侥幸,因为《春江花月夜》乃是一首乐府诗。③李白的诗歌在唐代就亡佚严重。李阳冰《草堂集序》:“公避地八年,当时著述,十丧其九。”詹锳《〈李白集〉版本源流考》:“李白原稿,在乱离中已十丧其九。”王琦《李太白集辑注》:“太白诗文,当天宝之末,尝命魏万集录,遭乱尽失去。及将终,取草稿手授其族叔阳冰,俾令为序者,乃得之时人所传录,于生平著述,仅存十之一二而已。”④李白一生多次找人给他编集子。魏颢、李阳冰应该都帮他编过集子,可惜不传。⑤这个损失很大。陈弱水《唐代文士与中国思想的转型》:“杜甫曾自言,他四十岁以前的诗文,‘约千有余篇’,可惜这段时期的作品绝大多数都已经丧佚。今天所谓的杜甫早期诗篇,其实都是中年以后所写。”⑥《旧唐书·王维传》:“开元中诗百千余篇,天宝事后,十不存一。”⑦任华《杂言寄李白》:“《大鹏赋》《鸿猷文》,嗤长卿,笑子云。”⑧胡震亨老师批评《唐诗纪》没有收录高祖李渊的诗,一通蔑视。但后世以他的《唐音统签》为蓝本的《全唐诗》还是不收李渊的诗。看来问题还是出在李渊爷爷自身的水平上吧。⑨老胡不但自己家里的书多,而且还有许多藏书家朋友,尤其和“汲古阁”主人毛晋关系很好,不时能读到一些珍异的书。⑩周本淳《胡震亨的家世生平及其著述考略》:“万历十四年丙戌(158年),年十八,中秀才。”“万历二十五年丁酉(1597年),年二十九。中浙榜举人。”⑪《明史·艺文志》里收录了老胡的《靖康盗鉴录》一卷,《读书杂录》三卷,《秘册汇函》二十卷,《续文选》十四卷,《唐音统签》一千二十四卷等,不见诗集,很好奇他自己作诗水平究竟如何。读到过两首据说是他的诗,有句“自是龙蛇终有辨,从他牛马暂相呼”,很有个性。⑫钱老师做的是南明的礼部尚书,姑且也算是明朝。⑬乾隆皇帝因为讨厌钱谦益,禁了《钱注杜诗》,这一珍贵的著作差点失传。幸亏当时许多学者冒死藏书将其保存了下来。⑭钱谦益的藏书点很多,有绛云楼、荣木楼、拂水山庄、半野堂、红豆庄等等。⑮俞樾《茶香室续钞》:“国朝巨富,有南季北亢之称。”

谢朓死后,王勃生前

 一

现在,我们的唐诗故事,就从唐朝之前很早的一个时间——公元年说起。

这一年,中国南方有一个政权叫作南齐。在它的首都建康的一所监狱里,有一个诗人死去了。

他是卷进了一场政治斗争,落到这个下场的。他的名字叫谢朓。

今天,许多读者可能没听说过这个名字,也没有读过他的名句“大江流日夜,客心悲未央”,或者是“天际识归舟,云中辨江树”。但只说一点,你就知道他有多牛了,谢朓在后世有一个死忠粉,叫作李白。

李白是个傲娇的人,他看得上的诗人可不多,但他一生都很崇拜谢朓,无时无刻不在碎碎念:我真的十分想念谢朓。他登上了高楼,会想起谢朓,比如“谁念北楼上,临风怀谢公”;当风吹来,他会想起谢朓,比如“长风万里送秋雁”,然后“中间小谢又清发”;看见美丽的月色,他会想起谢朓,比如“月下沉吟久不归”,然后“令人长忆谢玄晖”……所以后人说李白“一生低首谢宣城”,这个谢宣城就是指谢朓,他曾经做过宣城太守。

谢朓是因为卷进了一场政治斗争,被下狱整死的,去世的时候才三十六岁。害死他的庸人们并不知道,他们做了一件多么糟糕的事①——此后整整一百年,中国再没有出过一个第一流的诗人。

我简单给大家讲一下谢朓死后,当时中国诗歌江湖的形势:

当时,中国南方的诗坛大致可分为两大门派——山水派和宫廷派。谢朓是山水派的掌门人,最后一位撑场面的高手。他这一死,山水派倒了台柱子,一门绝学再无杰出传人。宫廷诗派渐渐地一统江湖,肆意妄为。

这一派的特色,用后来隋文帝的话说,就是“多淫丽”。

为什么说他们“丽”呢?因为这一派诗人写诗的风格浮华,特别追求辞藻精致,声律考究。而之所以说他们“淫”,是因为他们虽然也写一些乐府诗、山水诗、怀古诗,却都没写出太大的成就来,偏偏在一种诗歌——小黄诗的创作上独领风骚。

例如宫廷派的开派宗师之一——梁简文帝萧纲,就开创了本门里的一大支派“放荡门”。萧纲自己说的:“立身先须谨重,文章且须放荡。”“立身谨重”那是幌子,你看看他一辈子的经历,是从来没有谨重过的。至于“文章放荡”,按他的原意,本来应该是指文章风格率性,大气开合,可慢慢地却变了味道,成了真的“放荡”了。

这位大宗师的主要诗歌题材是两个——一是大姑娘,二是大姑娘的床上用品。他的几首代表作的题目,翻译成现代汉语,就是《我那正在睡觉的老婆》《我那正在制作床上用品的老婆》,以及《我那②长得像大姑娘一样的小白脸》。

举一首《夜听妓》为例,很多诗人都写过同题作品,但简文帝写得最为色眯眯。大家可以看一下这首诗,不用怕难,会有一两个生僻字,但不算很拗口:

合欢蠲忿叶,萱草忘忧条。

何如明月夜,流风拂舞腰。

朱唇随吹尽,玉钏逐弦摇。

留宾惜残弄,负态动馀娇。

简单讲一下这首诗。第一句“合欢蠲忿叶,萱草忘忧条”,用的是诗人嵇康说的一句话:“合欢蠲忿,萱草忘忧。”意思是说:合欢的叶子能让人消忿,萱草的嫩条能让人忘忧,但都不如今晚姑娘们的腰肢那么使我开心。

整首诗都是在肉欲上下功夫,对舞腰、朱唇等不遗余力地细致刻画。在诗的结尾处,还照例出现了一个色鬼形象,就是那个“宾”。大家有兴趣的可以去翻检一下,当时的宫体艳诗里往往都会出现这样一个“宾”。

一个诗歌门派,有了这样的掌门人带头,其他高手们也就纷纷效仿,把放荡神功发扬光大。诗人们开口闭口自称“上客”,“上客娇难逼”“上客莫虑掷黄金”,大约随时准备胡天胡帝;姑娘则动不动就“横陈”,“立望复横陈”“不见正横陈”,一不小心就被放倒了。他们约在一起做什么呢?“托意风流子”“密处也寻香”……再引下去,我都要捂住眼睛了。

在那些年里,南中国发生了无数大事,国家战乱频繁,权贵互相屠戮,人民流离失所,但是这些内容你在他们的诗里几乎看不到。如果只看这些诗,你会以为那时候中国人的生活天天歌舞升平、花好月圆。二

大家可能会问:南朝的诗坛那么惨,那北朝呢?

在我们的猜想中,北朝的诗,一定是苍凉、古直、雄浑的。真的是这样吗?他们能不能撑起中国诗歌的门面?答案是:你想多了,北③朝比南朝还惨。

惨到什么程度呢?后来直到唐朝还流传着一个段子,说南朝第一才子庾信去北朝出使。人们问他北方文士水平如何,庾信傲然一笑,说:“能够和我的水平相抗衡的,大概只有韩陵山上的一块碑文吧。此外也就只有薛道衡、卢思道这俩人勉强能写上两笔。其余的货,都不过是驴鸣狗叫、哞哞汪汪罢了!”

北朝诗坛这么凋零,实在也太难看,那可怎么办?北朝的人开动脑筋,终于想出了一个绝妙的办法,让后世的我每次读到,都佩服得五体投地:

既然我们不出产诗人,那么把南朝的诗人抓过来不就是了?

北朝人说干就干。于是乎,南朝三个最牛的诗人——庾信、王褒、徐陵,统统被抓了,一出使北朝就被扣住不放。其中徐陵还好,没过几年放了回来。另外两个就更惨了,北朝下决心要留他们终老,软硬兼施,封官授爵,充分进行情感留人、待遇留人,就是不让回家。

北朝给这两人的待遇好到什么地步呢?先看庾信,西魏给他的待遇,是开府仪同三司,做车骑大将军,理论上这是当年刘备封给张飞做的官,后来又做骠骑大将军,理论上这是刘备给马超做的官。“五虎上将”的官他一人干了俩。再看王褒,直封到太子少保,这是岳飞、于谦后来受封的那个头衔,名义上和后世两个大英雄一般待遇。

两人就此滞留在北朝多年。好不容易等到时局变化,南北两边关系和缓,政策松动了,开始允许双方人员互相交流探亲。南朝打来了申请:您以前扣留的我们的人,现在可以放回来了吧?北朝爽快地答应了:放!都放!不过只有两个人例外——庾信和王褒不准回去。

现在你大概能够明白,在唐朝之前,中国的诗坛是个什么状况了。

渐渐地,时间来到了公元584年前后。谢朓已经死了快一个世纪了,文坛的气象仍然没什么好转,下一个谢朓还不知道在哪里。

有一个人,对当时文坛的风气看不惯了,大发脾气:这都写的什么玩意!

这个人叫作杨坚。他有一个很酷的鲜卑名字,叫作“普六茹那罗延”,意思是“金刚不坏”。此外,他还有一个更众所周知的头衔——隋文帝。三

当时的隋文帝其实是很忙的。他马上要完成中国的大一统了,这一年他有许多大事要办:

在西北,他的军队正在进攻凶悍的吐谷浑;在北方,他的使者正在出使突厥,给对方的贵女赐予姓氏和封号,希望搞好关系;在南方,陈朝的后主虽然懦弱,但还在凭借着长江天险苟延残喘;在内部,杨坚刚刚搬进新的首都大兴,当地的河流水量少,不敷漕运之重,需要抓紧修渠。

可即便在这么忙的当口上,杨坚仍然打算抽出时间来,好好抓一抓文学。

一场“转作风、改文风”的运动轰轰烈烈开始了。一时之间,关于改文风的文件像雪片一样发出。杨坚专门下达指示,要扭转写作的风气:

如今的文风,风格太浮艳,太做作,都是些靡靡之音。从现在起,④朕要提倡一种新的文风,让那些浮华虚文都成为过去!

一般来说,皇帝想推动重大改革,不但要开大会、发文件,还要树典型,包括正面典型和反面典型。隋文帝要改革文风,就要杀鸡儆猴,他很快找到了那只鸡——泗州刺史司马幼之。

这位老兄其实颇有来历,是大名鼎鼎的司马懿的后代,少年时曾经在北齐当过高级干部,后来又在隋朝做地方大员,也算是乱世中的一号人物。《北齐书》里还专门提到了他,说他为人清廉、高尚。他早年有⑤一次出使南朝,朋友写诗给他送行,诗写得还不坏,颇为慷慨激昂。有朋友如此,料想他本人也不是个庸蠹之人。

然而这家伙却成了文风改革的倒霉蛋。开皇四年九月,正是文风改革发动后的敏感时期。司马幼之学习领会改革精神不到位,顶风作案,据说“文表华艳”,估计是写文件、作报告有点假大空,套话略⑥多了些,被皇帝抓了反面典型,居然“付所司治罪”。

抓了反面典型,皇帝又大力树立了一个正面典型——治书侍御史李谔。

对于皇帝的文风改革,这位李谔先生响应最积极,放炮最猛烈,很快就写出了多达一千字的长篇心得体会,叫作《上高祖革文华书》。

在文中,他猛烈抨击浮华的文风,说它是“竞一韵之奇,争一字之巧”,“连篇累牍,不出月露之形;积案盈箱,唯是风云之状”,而且指出坏风气的源头在于南方,是“江左齐梁,其弊弥甚;贵贱贤愚,唯务吟咏”。

李谔还表态说,坚决支持朝廷依法严惩司马幼之的决定,抓得好,抓得对,起到了教育警示作用,并积极声明:对类似的家伙,要搞大走访、大排查,“请勒诸司,普加搜访”,一旦发现,决不姑息。

隋文帝看了之后非常高兴,当即批示:这封信很好,印发全体干部学习讨论。

除了李谔之外,文帝的改文风运动也得到了一些帝国高层的响应。比如他的儿子、后来做了太子的晋王杨广。

在刚刚当上太子的第一年,他就抓住一个机会,重申了老爹的文艺改革精神。当时,杨广到太庙参加祭祀活动,借机说仪式上的礼乐歌辞不好,“文多浮丽”,要求重新制定一套。

和老爸这位一介武夫相比,杨广更胜一筹,不但能搞文艺批评,自己还能亲手写作。他努力地写着一种新的诗歌,比如:

辽东海北翦长鲸,风云万里清。

方当销锋散马牛,旋师宴镐京。

又比如:

千乘万骑动,饮马长城窟。

秋昏塞外云,雾暗关山月。

杨广支持老爸的改革,动机很复杂,不排除有投机的因素。但在他的诗里,确实涌动着一种新的东西。四

那么,这一次改革的成果怎么样呢?文坛、诗坛是不是真的振兴了?

答案却让人失望:成果不怎么样。

几年之后,改革的发起人——隋文帝杨坚就挂了,并没有亲眼看到所谓“斫雕为朴”的效果。

诗坛的新领袖杨广接了班,摇身一变,成为了中国历史上著名的昏主——隋炀帝。很快地,朝政日乱,反贼蜂起,天下如沸,炀帝被混乱的时局搞得焦头烂额,终于在扬州,一群造反的士兵用一条绳子,要了他的命。

他再也没有机会搞文学了。当时天下流传最广的文字是什么呢?很有趣,居然是讨伐隋炀帝的檄文。

一场改革,终于草草地偃旗息鼓。尽管皇帝短时间内三令五申,要改文风、树典型,结果却不尽如人意。没有群众奔走相告,没有佳作如雨后春笋般出现,更没有立刻唤醒一个伟大的文学盛世。谢朓之后,仍无谢朓。

不过,当我们今天回头来看584年,看这一场虎头蛇尾的改革,却发现它有其特殊之处——在中国历史上,还很少有这样的情况,皇帝和他的接班人,都是文学新风的提倡者。

这不禁让人想起,在隋朝之前三百五十多年前,就曾经有过一个帝王父子组合,撑起了中国诗歌的天穹。他们就是杰出的文学天团——“三曹”。而那个了不起的时代,叫作建安。

相比之下,杨坚和杨广这一对父子组合,没有曹操父子的天分和才华,甚至杨坚搞改革的初衷,也不过是为了道德教化,不是真的为了文学。

但和“三曹”一样,他们同样站在了一个伟大文学时代的开端,打算做出一些改变。他们努力推动了那扇门,发出了呐喊。⑦

这一年,距离后来的王勃出生只有六十六年,距离陈子昂出生⑧只有七十五年。新的诗歌的种子正在血色、动荡中悄无声息地孕育,伺机绽放,直到唐诗的盛世。

伟大的时代往往都是这样开启的:当门被推开时,并没有什么大动静,大家尚在沉睡。只有光照进来之后,人们才被惊醒,发出赞叹的声音。注释①闻一多《宫体诗的自赎》:“我们该记得从梁简文帝当太子到唐太宗晏驾中间一段时期,正是谢脁已死,陈子昂未生之间一段时期。这期间没有出过一个第一流的诗人。”②原题分别是《咏内人昼眠》《和徐录事见内人作卧具》《娈童》。③宇文所安《初唐诗》:“战事连绵、政治动荡的北中国对于诗歌是更糟糕的环境……北方诗人不是蹩脚地模仿南方风格,就是写作笨拙的诗。”④《隋书·文学传》:“高祖初统万机,每念斫雕为朴,发号施令,咸去浮华。然时俗词藻,犹多淫丽,故宪台执法,屡飞霜简。”“郑卫淫声,尽以除之。”⑤写诗的人是同事卢思道,题为《赠别司马幼之南聘诗》,有句“楚山百重映,吴江万仞清。夏云楼阁起,秋涛帷盖生。陆侯持宝剑,终子系长缨。前修亦何远,君其勖令名”。倒也颇为硬挺雄健。⑥不知道司马先生最后受了什么处分,但他出事的时候是泗州刺史,最后官终眉州刺史,固然没有升迁,但好像也没有受太重大的影响。⑦我们很难准确知道王勃同学是哪一年生人。谭丕模《中国文学史纲》说是674年,似乎显得略晚。郑振铎《中国文学年表》则说是648年。王勃自己在《春思赋序》中说:“咸亨二年,余春秋二十又二。”那么倒推下来应该是650年出生。这里暂取这一说法。⑧陈子昂同学的出生年也是个问题,有好几个说法,郑振铎《文学大纲》认为陈子昂生于656年;闻一多《唐诗杂论》中认为,陈子昂生于661年;彭庆生《陈子昂生卒年考》认为他生于659年。这里采用659年说。

唐诗的崛起,还是没半点征兆

 一

时光飞逝,中国王朝的年号,转眼间从“开皇”变成了“武德”。

前文说了,隋炀帝杨广是个喜欢写诗的人,曾经搞起过一个诗歌俱乐部。他让人搬来了沙发,放上了椅子,请来了客人,自己亲自主持,热闹了那么一阵子。

可是后来,天下大乱,国家一度又陷入动荡之中。俱乐部主席杨广去了扬州,然后再也没有活着回来。

从此,俱乐部很久都没人来了,大门紧闭,冷冷清清,桌椅上都是灰尘。

然而这一年,在已经不知道被遗忘了多久之后,俱乐部门外的楼道里,忽然响起了杂乱的脚步声。

一群工作人员跑了过来,摘下旧招牌,打开锁闭了很久的大门,开始手忙脚乱地打扫卫生。“快!都快点!秦王说了,这里要以最快的速度开张!”

瞬间,这里重新粉刷了墙面,换上了新沙发,添置了鲜花、茶具,还喷了香氛。

验收的主管来了,一脸严肃地指示:“秦王说了,隋朝已经过去,现在乃是大唐。一个新的时代,必须要有新的文艺!他要来亲自主持俱乐部,指导我们的创作,开创文艺的新局面!”

鲜红的横幅也高高挂了起来:“秦王诗歌作品《饮马长城窟行》学习讨论会。”

一块硕大的烫金桌牌,被工作人员郑重放在了会议桌的上首:“大唐诗歌俱乐部主席——李世民。”二

一年前的十一月,隆冬。

在山西龙门关外,北风凛冽,交河的河水已经结冰。一位二十一岁的青年,英气勃发,正带着一支军队在寒风中行进。他要开赴前线,①讨伐来犯的枭雄宋金刚和刘武周。他就是李世民。

望着眼前的雄壮景色,李世民心潮澎湃,诗意大发。他选择的题目,就叫作《饮马长城窟行》。

这是当时非常流行,也非常符合他身份的乐府诗题。在他之前的几十年间,中国就曾有两位著名的帝王,都写过同样题目的诗。

第一位,是陈后主陈叔宝。这是一位有名的亡国之君,生活很奢靡,诗歌也写得软绵绵。陈叔宝所交出的《饮马长城窟行》很合乎他一贯的风格:

征马入他乡,山花此夜光。

离群嘶向影,因风屡动香。

为了减轻大家的阅读负担,我只引了前四句。你瞧,哪怕是行军的时候,他注意到的也是花草和香气。对于这类柔美的东西,陈后主有一种天生的敏感。

陈后主的美好生活没有持续多久。几年之后,一位强悍的北方皇子率领大军,势如破竹地攻破了他的首都,俘虏了躲在井里的亡国之君。

这位来自北方的皇子就是杨广。他骄傲地俯视着陈后主这手下败将,踌躇满志。

打仗,你不是我的对手;写诗,我也不输给你。杨广也骄傲地交出了自己的一首《饮马长城窟行》:

肃肃秋风起,悠悠行万里。

万里何所行,横漠筑长城。

同样只引前四句。和陈后主一比,杨广的作品硬朗多了。即便只对比这两首诗,也能一眼看出谁是绵羊、谁是虎狼。

然而故事到这里还没有结束。杨广仍然不是最终的胜利者,他很快也成了亡国之君。取代他的人,正是文章开头的那位青年——秦王李世民。

陈后主,还有杨广,我李世民不但要在武功上碾压你们,还要在文学上把你们抛在身后。

李世民也交出了他的《饮马长城窟行》:

塞外悲风切,交河冰已结。

瀚海百重波,阴山千里雪。

他还写道,自己要打败敌人,刻碑勒石,以记录这个伟大时代的功勋。他要高唱凯歌,浩浩荡荡地进入周天子的灵台:

扬麾氛雾静,纪石功名立。

荒裔一戎衣,灵台凯歌入。

数十年间,三首《饮马长城窟行》,记录了豪杰的起落,时局的变迁。

李世民要在武功上胜过杨广,我们信了。但要在文学上超越杨广,是否只是说说而已?作为一个在乱世中成长起来的马上皇子,他对文学真的会有很大兴趣吗?

李世民用实际行动证明了他的宣言。和宋金刚的这一仗,李世民大胜,把敌人打得仓皇逃窜。就在此战获胜之后不久,也就是公元年,他就搞起了文学俱乐部,取名“文学馆”,搜罗当代一流文学高手,要掀起一场创作的高潮。

那么,谁来充当领军人物呢?李世民微笑了:就是我。三

在一片热烈的掌声之中,“文学馆”热闹开张了。

十八位当代文坛高手被罗致入馆,团结在李世民周围,成为了他的导师。他们个个大名鼎鼎,乃是房玄龄、杜如晦、虞世南、许敬宗、褚亮、苏世长、陆德明、孔颖达、颜相时、李守素……一时间群贤毕至,要开创大场面。

李世民试了试话筒,发表了热情洋溢的开馆讲话:“这个俱乐部,以前是杨广当主席。他是怎么管理的呢?一个字‘杀’。只要写诗比他好的,他就杀掉了。“比如薛道衡,是当年大作家庾信少有的能看得上眼的几个北朝诗人之一,写过一句很有名的‘空梁落燕泥’的,结果被杨广给杀了,据说一边杀还一边变态地问:更能作‘空梁落燕泥’否?另一位大诗人王胄写了句‘庭草无人随意绿’,也被杨广杀了,杀了还念叨:‘庭草无人随意绿’是谁语耶?“现在杨广已经死了,孤王来做这个主席。孤王的作风和他是不一样的,一句话:海纳百川、唯才是举。请大家安心搞创作,都拿出好作品来,辉映我们大唐的盛世吧!”“啪啪啪……”房玄龄、杜如晦们再次带头拍手,现场一派欢快的氛围。

声明一下,李世民以上讲话内容,只是我的揣测和杜撰。

有人说,他搞的这个“文学馆”,是挂羊头卖狗肉,主要不是搞文学的,而是搞政治的,是专门研究怎么搞掉太子李建成的。诚然有这种因素。

但我们可不要太小看李世民在文学上的志向。读读他的诗——“移步出词林,停舆欣武宴”,他从来都是自诩要文武双全的。

眼看万事俱备,导师齐集,雄心勃勃的李世民要在诗坛大显身手了。他亲笔写下了自己的文艺创作总路线:

予追踪百王之末,驰心千载之下,慷慨怀古,想彼哲人,庶以尧②舜之风,荡秦汉之弊;用咸英之曲,变烂熳之音。

什么意思呢?简而言之就是:诗文不行已经很久了,靡靡之音已经受够了,现在轮到朕出手了!某种意义上说,这等于是重启了数十年前隋文帝的改革。

李世民还提出了他的文风改革总目标:“去兹郑卫声,雅音方可

③悦”——我要告别那些浮艳的东西,让真正典雅庄严的文艺发扬光大。

文学馆——那个被认为“挂羊头卖狗肉”的文学机构,在李世民顺利当上皇帝以后,不但没有被裁撤,反而扩充壮大了。贞观二年,刚登上龙椅不久的李世民把“文学馆”改为“崇文馆”,继续吸纳顶尖文士。

这些诗人是招来做摆设、唱赞歌的吗?不是。他们都要值班轮岗,以备皇帝召唤。李世民上班再忙,一旦有空,都要拉着他们讨论典籍,吟诗作赋,“日昃夜艾,未尝少怠”。

巍峨的太极宫里,许多个夜晚,都留下了李世民在灯下写作、吟哦的身影。

李同学不但努力,而且谦虚。每写了新诗,常要拿给文学导师们看。这些导师们并不好伺候,不少都是些自负的道德家,蹬鼻子上脸,动不动上纲上线地对李同学一通批评。但李世民一般都心平气和地接受,抱着诗稿回去就改。

有一次,李世民写了一首宫体诗风格的作品,大概自我感觉不错,开心地拿给大臣虞世南,让他唱和。

没想到虞世南抓住机会,板起脸,对李同学一顿教训:“陛下写的诗嘛,倒是挺工整的。但俗话说:上有所好、下必甚焉。我怕陛下这种诗歌一流传出去,天下效仿,把风气都搞坏了。这首诗谁爱和谁和,反正老臣我是不和的。”

李世民讨了个没趣,忙给自己打圆场:老虞啊,你不要紧张,朕就是和你开个玩笑。

另一名大臣魏徵也一样。有一次,李世民在洛阳宫开派对,多喝了几杯,兴致高涨,作了一篇赋《尚书》的诗。

按理说,这首诗主题不错,只是有几句稍微流露出了一点善恶报应的佛家腔调,和儒家正统思想不很符合。魏徵就抓住机会,马上赋了一篇《西汉》来说教:“皇上啊,你要像汉朝推崇儒家一样去作为,才能受到真正的尊敬啊!”

李世民同学又大度地表示:朕明白,你这是为我好。

不但导师的意见他要听,就连前朝亡国之君杨广的诗,他都要学习。

在我们的印象里,李世民是大明君,杨广是大昏君。前者总是把后者当反面典型,做事几乎处处和要杨广相反。

比如杨广奢靡,李世民就节俭;杨广骄矜,李世民就纳谏;杨广残暴,李世民就“宽律令”“囹圄常空”;杨广用人很猜忌,李世民就标榜自己用人不疑,还有意重用一些敌对阵营的人,包括他哥哥李建成的旧部,处处表现自己宽宏大量。

甚至在玄武门事变里,那些曾带兵帮着哥哥火并自己的人,李世民居然都能任用。比如将领薛万彻,玄武门事败后藏到深山里,李世民把他找出来,加以安抚,提拔他做右领军将军。这些做法,都几乎和杨广相反。

然而,唯独在一件事上,李世民却是杨广的粉丝,那就是诗歌。

刚当上皇帝不久,他就在朝堂上大谈杨广的诗歌,还给了《隋炀帝集》四字评语:“文辞奥博。”他甚至还把杨广的诗谱成曲,请来乐官一起唱和。

一个新王朝的宫殿里,居然大唱着旧王朝末代皇帝的作品,也算是少见的一景。

李世民同学活了五十二岁,在位二十三年,除了做皇帝之外,一直是个勤勤恳恳的诗人。整个贞观朝的宫廷诗坛里就数他最高产,留下的诗歌有近百首,比全部“十八学士”现存的诗加起来还多。

朕,应该无愧于一代诗坛领袖了吧?

可是不少后人回答说:呸。四

李世民大概怎么也不会想到,他会被后世骂得那么惨。④

有人给了他八个字的评价:“远逊汉武,近输曹公。”还有人把他的一些诗句挑出来批判,表示惨不忍睹:“‘圆花钉菊丛’,这么丑⑤的字眼他是怎么写出来的啊!”

还有更刻薄的,比如北宋有学者说:“唐太宗这个人啊,功业是很卓著的,但是写的诗文太烂了,都是些靡靡之音,好像是妇人和小孩子闹着玩的东西,太配不上他的功业了。”最后此人给出定论:⑥“甚矣淫辞之溺人也!”

唐太宗要是听到了,估计要气得从昭陵跳起来。

他的诗真有这么不堪入耳吗?他到底是一代文坛领袖,还是“淫辞溺人”?他引领诗坛、改革文风的志向实现了没有呢?在这里,我想讲一讲我自己的看法。

如果仔细看一下他留下来的近百首诗,会发现大概可以分成三类。其中第一类,我把它们叫雄主诗。

李世民要写这类诗,不难理解。作为开国的皇子帝王,总是要说几句汉高祖般的“大风起兮云飞扬”之类的豪言壮语的。更何况,李世民半辈子南征北战,戎马倥偬,这些句子也不能说是装腔作势,大多还是有真情实感的。

比如《还陕述怀》,这首诗不长,我全文引在这给大家看一下:

慨然抚长剑,济世岂邀名?

星旂纷电举,日羽肃天行。

遍野屯万骑,临原驻五营。

登山麾武节,背水纵神兵。

在昔戎戈动,今来宇宙平。

这就是一首标准的雄主诗。虽然它稍嫌木直呆板,缺了点灵气,但气势很足,有种一往无前的劲头。我认为这算是李世民同学的诗歌中最好的一种。

第二类诗,我把它叫作萎靡诗,是描写宫廷里的风花雪月的。李世民同学的后半生不打仗了,主要在宫里陪陪武媚娘、见见唐御弟什么的。他因此就写了不少讲宫里安逸生活的诗,占到了他集子的一半以上。他被后人吐槽得最多的也就是这一类诗。

试举一例。比如《采芙蓉》,是写小宫女的。大家也不用细读,感受一下就可以了:

结伴戏芳塘,携手上雕航。

船移分细浪,风散动浮香。

游莺无定曲,惊凫有乱行。

莲稀钏声断,水广棹歌长……

除了憨笨得让人哭笑不得的“结伴戏芳塘”之外,描写也算挺细致,但却是一堆陈言的拼凑,诸如什么“细浪”“浮香”“游莺”“惊凫”之类,许多都是前人用滥了的,句式也缺少变化,没有什么诗味。

在写这一类诗的时候,李世民很像是一个缺乏天分的摄影爱好者,拿了一部好相机去逛公园,兴奋地拍了一大堆花花草草,回家一看,却挑不出一张打动人的片子。

李世民的第三类诗,叫作分裂诗。

什么意思呢?就是李同学写这类诗的时候是分裂的,他既挡不住宫体诗的诱惑,本能地想写一些莺莺燕燕、秾丽纤巧的词句,但却又被儒家的道德规范束缚着,担心这不是“雅音”,不符合君王身份,于是往里面塞一些政治正确的表态性的口号,搞得整首诗很精神分裂。

举一首《咏风》为例。一开头是“萧条起关塞,摇飏下蓬瀛”,挺有气势,如果只看这两句,你还以为会读到一首霸气的雄主诗呢。

可是前两句豪言掷过,后文不知怎么地就忽然萎了,急转直下,变成了标准宫廷诗的调调:

拂林花乱彩,响谷鸟分声。

披云罗影散,泛水织文生。

最后,李世民同学似乎担心路子不正,有偏离“雅音”轨道的嫌疑,于是结尾处重新拔高诗意,硬塞上一句雄主的口号:

劳歌大风曲,威加四海清。

整首诗都给人一种分裂的感觉。

又比如一首《春日登陕州城楼》,一开始都是照例堆砌美丽景致:

碧原开雾隰,绮岭峻霞城。

烟峰高下翠,日浪浅深明。

斑红妆蕊树,圆青压溜荆……

但当诗歌快要结束时,在完全没有铺垫的情况下,李世民同学又突兀地来了一个大转折,喊起口号来:

巨川何以济,舟楫伫时英。

又是两句硬塞进去的帝王语言,表示自己是多么渴望海纳百川,五湖四海选人用人。

打个不恰当的比喻,就像是中学生作文,前面堆砌一些描写风景的成语,什么“今天风和日丽、万里无云,公园里繁花似锦”等等,最后看看要结尾了,突兀地来一句:“啊!我要为了这一切奋斗终生。”

李世民的内心真的很纠结,也真是不自信。在诗才上,他似乎确实不如汉武帝,更不如曹操。

可是,李同学真是一个“沉溺淫辞”的“溺人”吗?倒也不是。一个溺人怎么会“慨然抚长剑”呢?怎么会“志与秋霜洁”呢?五

到此,我们已经专门花费了一篇讲唐太宗,还有他领导的那个诗坛。

快到了要和李世民、魏徵、虞世南等人告别的时候了。平心而论,他们还是挺努力的。在贞观一朝,诗人很少,又不太给力,只能靠这些政治家们偶尔的一点作品撑场面。

但即便这样,魏徵、虞世南们在很低的产量之中,也交出了一些好诗,即便放在整个唐代来比,也是有希望拿优秀诗歌奖的。比如虞世南的《蝉》,很多人评价不高,但我觉得可以进入唐代一流诗歌之列:

垂緌饮清露,流响出疏桐。

居高声自远,非是藉秋风。

后两句“居高声自远,非是藉秋风”,不正像后来王之涣的“欲穷千里目,更上一层楼”吗?

魏徵也用诗歌倾诉过他的才华和抱负:

季布无二诺,侯嬴重一言。

人生感意气,功名谁复论。

他的“人生感意气,功名谁复论”,不也就是杜甫的“由来意气合,直取性情真”吗?

李世民、魏徵、虞世南们的问题,都是看得见旧文学的毛病,却找不到新文学的出路。

数十年后,当陈子昂横空出世,彻底扫荡浮艳文风的时候,是从古代寻找到的力量源泉——建安风骨。

可是眼下的李世民同学却还找不到自己力量的源泉。他空有改革文风的抱负,却不知道到底什么样的诗歌才是真正第一流的。

他的确是注意了不要写淫诗的,哪怕描写宫女,风格也总体比较清丽,不像齐梁的帝王那么污,抓住“朱唇”“舞腰”之类的身体部位猛写。但他自己毕竟又被包围在一群陈隋遗老、宫廷文人之中,大家陈陈相因地写宫廷诗已经近百年了,你要李世民完全抛开这个传统,像后来的陈子昂一样去复古,他也做不到。

于是,他就在豪迈的雄主诗和萎靡的宫廷诗之间摇摆着,一会儿“慨然抚长剑”“志与秋霜洁”,一会儿又“只待纤纤手,曲里作宵啼”,深一脚、浅一脚地走下去。

到了晚年,他的文学导师从虞世南变成了上官仪,宫廷诗的大家。李世民把自己的诗都交给他改,大家又都沉迷在你侬我侬、花花草草中。

李世民去世的时候,是七世纪中期。当时的诗坛是什么情况呢?⑦是宫廷诗大行其道,“诗人承陈、隋风流,浮靡相矜”,柔美而空洞的作品仍然充斥。他曾经豪迈的改革愿景,几乎一句都没有变成现实,“慷慨复古”的冲动似乎已被遗忘了。

最后,作一个简单的总结吧:

从隋文帝到唐太宗,两次以帝王主导、以高级领导干部为主力的文风改革都宣告失利。不管帝王怎么开大会、作讲话、发文件、设机构、树典型,甚至亲自写诗歌示范教材,可最终都偃旗息鼓。

唐朝建立了快四十年了,还没有任何迹象可以表明,一个伟大的诗的时代要到来。

然而,就像唐太宗的两句诗一样:“焰听风来动,花开不待春。”帝王将相们的努力失败了,但这一切却并没有结束,掀起诗歌大爆发的重任,悄悄落在了几个小人物的身上。注释①司马光《资治通鉴·卷一百八十八》:“秦王世民引兵自龙门乘冰坚渡河,屯柏壁,与宋金刚相持。”②李世民《帝京篇序》。③李世民《帝京篇十首》之四。④〔明〕王世贞在《艺苑卮言》里说:“唐文皇手定中原,笼盖一世,而诗语殊无丈夫气……可谓远逊汉武,近输曹公。”⑤〔清〕贺裳《载酒园诗话》:“‘萤火不温风’,真为宫体之靡。‘圆花钉菊丛’,何来此丑字!”⑥陈鸿墀《全唐文纪事》载北宋的郑毅夫云:“唐太宗功业卓著,然所为文章,纤靡浮艳,嫣然妇人小儿嬉笑之声,不与其功业称,甚矣淫辞之溺人也。”⑦《新唐书·杜甫传》。

引爆!唐诗的寒武纪

 一

在前文里,已经有几位诗人登场了。他们的身份职位如下:

杨广:皇帝

李世民:皇帝

魏徵:宰相

许敬宗:宰相

上官仪:宰相

虞世南:礼部尚书……

他们不是皇帝王子,就是宰相大臣。他们的诗写得怎么样呢?当然也各有特色,但和过去的一百多年相比,没有大的突破。如果有一个“唐诗盛世开创奖”,那么很遗憾,是不能颁给他们的。

直到公元650年前后,有一拨新的诗人陆续出现了。下面把他们的身份、职位也列一下,和前面一组诗人做个对比:

王勃:高级伴读书童

杨炯:文员,县长

卢照邻:办事员,小儿麻痹重症患者

骆宾王:反贼

这一对比,你大概会发现:这不是一个天上,一个地下么?怎么后面这一帮诗人层次那么低、混得这么惨?

是的,他们的仕途都不怎么成功,大多是些书童、文员之类的基层干部和群众。和早先登场的魏徵、上官仪等诗人相比,他们都是些小人物。

但在唐诗的历史里,他们一点也不“小”。事实上,正是这几个身份低微的人,组建了一个现象级的偶像组合,那就是大唐诗坛上的第一个男子天团——“初唐四杰”。

在生物学上,有这样一个时期,叫作“寒武纪大爆发”。在大约五亿多年前,有一个被称为“寒武纪”的地质历史时期,在短短的时间里,地球上突然爆炸般涌现出各种各样的生物,遍布大地和海洋,呈现一片生机勃勃的景象。

唐诗的历史上也经历了这样一场“大爆发”。诗坛突然从沉闷、封闭变成开放、活跃,然后繁花似锦、万紫千红。它正是从这几个小人物开始的。二

如果在公元七世纪的六十年代,问一个唐朝士人:如今谁的诗天下第一?

答案可能会是:上官仪。

上官仪是宰相,大诗人。他擅长的作品叫作“宫体诗”。顾名思义,题目大都是《记一次盛大的早朝》《记一次精美的宴会》《记一次愉快的出游》之类。这些诗精致典雅,江湖人称他是“玉阶良史笔,金马掞天才”。他的诗也被称为“上官体”。

能用自己的名字来命名一种诗体,这是一个很高的荣誉。隋唐以来,还从来没有哪个诗人有过属于自己的“体”,上官仪是第一个。

他一生精华的代表作,是一首《入朝洛堤步月》:

脉脉广川流,驱马历长洲。

鹊飞山月曙,蝉噪野风秋。

诗的题目《入朝洛堤步月》是什么意思呢?就是在凌晨上早朝之前,诗人骑着高头骏马,踏着月色,缓缓经过洛堤所看到的风景。这首诗写得大气雍容,写出了帝国宰相的超凡风仪。

宰相这首诗吟出来,旁边文武百官都拼命鼓掌:太赞了,大人的诗真了不得,音韵清亮,真是美啊!这样棒的诗,再配上您这么个人,①简直是活神仙一样啊!

上官仪的诗,影响了诗坛很多年。但渐渐地,有一些人不服气了。

话说,公元669年,在京城一处私家花园里,有一个二十岁的年②轻人,正在读上官仪的诗。

花园很大,草木葱茏,树荫遍地。年轻人的相貌也挺清秀,眉目间还带着三分桀骜。他读了几首诗,脸上露出不以为然的表情,不停摇头唏嘘:

可惜啊,可惜!就凭上官老儿这几下子,居然也成了当年天下第一高手?

哼哼,只可惜我的叔祖父——“东皋剑客”王绩王无功先生故去太早。不然,以他那一套独步天下的“田园狂歌诗”,上官仪老儿未必是他的对手。

年轻人想及此处,双眉一轩,两眼中射出异样的神采,一声清啸冲破云天:“有朝一日,我必定……”

话还没说完,只听脚步声响,一个秘书带着几个警卫冲进来:“王勃呢?王勃在哪里?叫他快滚出来!”

年轻人一愣:“我在这里……”

秘书二话不说,一把揪住他:“你老实交代,昨天到底在网上发了什么鬼文章!”“没……没发什么啊!”年轻人王勃搔着头,“哦对了,咱们王爷③不是喜欢和隔壁的英王斗鸡么,我就帮王爷写了一篇《英王,小心你的鸡》……”

秘书大怒:“说的就是这个!这篇鬼东西,谁让你写的?谁批准你发的?这文章有明显的政治错误,性质十分严重,影响十分恶劣,造成了难以挽回的后果,杀了你都不算多!当年你一进王府,我就看出来你不靠谱了……”

警卫一掌把王勃推出大门。随即,“砰”地一声,一床铺盖砸到他身上。“拿上你的铺盖,走人!”三

这个写文章闯了祸的年轻人,就是我们要介绍的“初唐四杰”的第一位——王勃。

王勃的人生起点,应该说是不低的。他从小就才气过人,名声在④外,十六岁时就被授了“朝散郎”。这是文散官,并不负责什么实际事务,但品级不低,是从七品衔。

当同龄人还在翻墙逃课泡网吧的年纪,王勃就成了副处长了。

接着,小王勃来到了他参与政治活动的第一站——沛王府,担任高级伴读书童。如果放到今天,他的经历足够攒出几套《哈佛男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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