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发布时间:2020-07-05 01:38:30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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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胡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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胡适留学日记(第七卷)

胡适留学日记(第七卷)试读:

版权信息COPYRIGHT INFORMATION书名:胡适留学日记(第七卷)作者:胡适排版:燕子出版时间:2017-10-01本书由北京阅览文化传播有限公司授权北京当当科文电子商务有限公司制作与发行。— · 版权所有 侵权必究 · —卷 七民国三年(1914)九月二十三日至十二月十一日(在康乃耳大学)一、传记文学(九月廿三日)

昨与人谈东西文体之异。至传记一门,而其差异益不可掩。余以为吾国之传记,惟以传其人之人格(Character)。而西方之传记,则不独传此人格已也,又传此人格进化之历史(The development of a character)。东方传记之体例(大概):(一)其人生平事略。(二)一、二小节(Incidents),以写其人品。(如《项羽传》“垓下之围”,项王悲歌起舞一节)

西方传记之体例:(一)家世。(二)时势。(三)教育(少时阅历)。(四)朋友。(五)一生之变迁。(六)著述(文人)、事业(政治家,大将……)。(七)琐事(无数,以详为贵)(八)其人之影响。

布鲁达克(Plutarch)之《英雄传》,稍类东方传记。若近世如巴司威尔之《约翰生传》,洛楷之《司各得传》,穆勒之《自传》,斯宾塞之《自传》,皆东方所未有也。

东方无长篇自传。余所知之自传,惟司马迁之《自叙》,王允之《自纪篇》,江淹之《自叙》。中惟王充《自纪篇》最长。凡四千五百字,而议论居十之八,以视弗兰克林之《自传》尚不可得,无论三巨册之斯宾塞矣。

东方短传之佳处:(一)只此已足见其人人格之一斑。(二)节省读者日力。

西方长传之佳处:(一)可见其人格进退之次第,及其进退之动力。(二)琐事多而详,读之者如亲见其人,亲聆其谈论。

西方长传之短处:(一)太繁;只可供专家之研究,而不可为恒人之观览。人生能读得几部《约翰生传》耶?(二)于生平琐事取裁无节,或失之滥。

东方短传之短处:(一)太略。所择之小节数事或不足见其真。(二)作传太易。作者大抵率尔操觚,不深知所传之人。史官一人须作传数百,安得有佳传?(三)所据多本官书,不足征信。(四)传记大抵静而不动。何谓静而不动?(静Static,动Dynamic)但写其人为谁某,而不写其人之何以得成谁某是也。吾国人自作年谱、日记者颇多。年谱尤近西人之自传矣。二、迁居(九月廿五日)

余居世界学生会三年余矣,今年九月十九日始迁居橡街百二十号。新居长十三尺,广九尺。室中一榻,二椅,一桌,一几,一镜台,二书架。二窗皆临高士客狄那溪,水声日夜不绝。前夜睡醒,闻之亦不知是溪声是雨声,口占云:

窗下山溪不住鸣,中宵到枕更分明。

梦回午夜频猜问,知是泉声是雨声?

溪两岸多大树,窗上所见:清臞之柏,温柔之柳,苍古之橡。林隙中可见清溪,清浅见底,而上下流皆为急湍,故水声奔腾,不似清浅之溪也。

自他所归,见案上叔永留字云,“适来不遇,读诗而去。‘知是泉声是雨声’较‘夜半飞泉作雨声’如何?”读之猛忆叔永所示曾槭子诗“炉烟消尽空堂寂,夜半飞泉作雨声”,前夜口占此诗时,初未尝念及槭子之诗。然槭子之诗远胜余诗,倘早念及之,决无此二十八字矣。三、海外送归人图(九月廿五日追记)

海外送归人图(图略),曾广智君摄。归者为黄伯芹君。伯芹为此间同学之佼佼者。其人有热诚,肯任事,而明达事理。所习为地学,去年得为Sigma Xi会会员。留学之广东学生每每自成一党,不与他处人来往,最是恶习,伯芹独不尔尔,故人多归之。四、木尔门教派(九月廿八日)

仲藩归国,道中寄一片曰:“足下有暇,可研究耶教后圣派(Church of Jesus Christ of the Latter Saints),即俗所谓木尔门(Mormon)派,他日能告我以十九世纪之文明而此派乃能勃兴于是时者,何也?”此意甚有研究之价值,先记之。五、耶稣之容忍精神(十月五日)

在大学礼拜堂听讲经,其人引《新约》一节,以示耶稣容忍异己之教之精神:

约翰曰:“夫子,顷者弟子见有以夫子之名而驱除邪鬼者,弟子尝戒止之矣,以其不从弟子辈行也。”耶稣曰:“勿禁止之;凡不逆汝者,皆为汝者也。”(《马可》,“为汝”作“为我”。《路加》,第九章四十九至五十节。)

余谓此章不如下所引也:

耶稣取一幼孩置之众中,持之臂上,而告众曰,“凡以吾名纳如此稚孩之一者,皆吾徒也。”(《马可》第九章三十六至三十七节)“人子”(耶稣也)既升遐,众仙吏与俱。“人子”乃陟显位,万国群集其前。“人子”乃辨判万众,若牧人之分其羊群然,驯羊居右,野羊居左,主(耶稣)乃告其在右者曰:“来,汝天所福,袭尔天国。我尝饥矣,汝则食我以肉。我尝渴矣,汝则饮我。我尝沦落矣,汝实庇我。我尝裸矣,汝则衣我。我尝病矣,汝实问遗我。我尝为囚系矣,汝实临唁我。”对曰:“我主,吾辈何时见主饥而食之,渴而饮之乎?何时见主沦落而庇之,无衣而衣之乎?何时见主病或在囚拘而问遗之乎?”主曰:“我明告汝,汝惟尝施之于吾民(孙子)之最无告者,汝实施之于吾身也。”(下半章记罚恶,意旨都同,今略。《马太》,第二十五章三十一至四十六节。)

此等处征引经文,随笔移译之,但求达意,不论工拙也。六、录《新约》文两节(十月五日)

读《新约》,有两节大佳,素所未留意,何也?

一、彼得就开口说:“我真看出上帝是不偏待人。原来各国中那敬畏主行义的人都为主所悦纳。”(《使徒行传》第十章三十四至三十五节)

二、盐本是好的,若失了味,可用什么叫他再咸呢?你们里头应当有盐,彼此和睦。(《马可》第九章五十节)七、征人别妇图(十月七日)

此法国征人与其妇接吻为别之图(图略),欲作一诗题之,而心苦不能成文。杜工部《兵车行》但写征人之苦,其时所谓战事,皆开边拓地,所谓“侵略政策”,诗人非之,是也。至于执戈以卫国,孔子犹亟许之;杜工部但写战之一面,而不及其可嘉许之一面,失之偏矣。杜诗《后出塞》之第一章写从军乐,而其词曰,“男儿生世间,及壮当封侯”,其志鄙矣。要而言之,兵者,凶器,不得已而用之。用之而有名,用之而得其道,则当嘉许之。用之而不得其道,好战以逞,以陵弱欺寡,以攻城略地,则罪戾也。此图但写征人离别之惨,而其人自信以救国而战,虽死无憾,此意不可没也。

国家思想惟列国对峙时乃有之。孔子之国家思想,乃春秋时代之产儿;正如今人之国家思想,乃今日战国之产儿。老杜生盛唐之世,本无他国之可言,其无国家之观念,不足责也。记中有过词,志之以自忏。(十月二十日)八、悼郑仲诚(十月八日)

得铁如书如下:

仲诚竟死矣!我虽不杀仲诚,仲诚竟由我而死!呜呼,痛矣!

仲诚病肺且一年,今竟死矣,惨已!

仲诚,郑璋也,潮阳人。吾甲辰入梅溪,与仲诚、铁如同室。吾去家以后,所得友以仲诚为最早,于今十年,遂成永诀!今年哭友,希古之外,又及仲诚,友生之谊,更何待言?尤可恸者,二君皆友生中不可多得之才,二十年树人,未为社会效力而骤死,惨已,惨已!

吾安得不为社会哭乎?吾欲自问,又欲问国人曰:今之少年往往中道摧折,谁之罪欤?谁实致此欤?体干之不强耶?遗传种性之亏耶?个人健康之不修耶?市政卫生之不洁耶?个人之戕贼耶?社会之遗毒耶?政治外患之激刺耶?理想之不达,不能与恶俗战,不能与失败战耶?呜呼,谁之罪欤?此不无研究之价值也。

仲诚前年娶王女士,伉俪至笃;及病,人或有归咎其早婚者,仲诚之婚实由铁如绍介之,故铁如书有“仲诚实由我而死”之语。

图一乃仲诚与余同摄影,时在庚戌七月未去国之前数日也。图二(删)为仲诚新婚后所寄合影,前年所摄也。九、赴亥叟先生之丧(十月十九日追记)

友朋中又死一个矣!死者亥叟(C. W. Heizer)先生(生于一八四九年,死于一九一四年十月十三日),寿六十五岁。

亥叟为本市一尊派(Unitarian)教堂牧师。其人最开阔大度,急公好义,大学中最有名之教师皆倾向之,学生中尤多爱戴之者,市民更无论矣。亥叟妻早死,遗一女;后再娶妇,为富孀,不悦亥叟之慷慨豁达,遂离居。亥叟独处十余年矣,所得教堂俸给,辄以布施贫苦,有余则以买书,室中架上多一月内新出版之书,藏书楼所未及有者也。

亥叟为世界会会员,故与余相识,颇蒙器重,遂为忘年之交。余今年五月卸世界会会长之职时,演说“世界和平”及“种族恶感”二问题,亥叟亦在座,席终,嘱余以稿本与之。明日,亥叟令人抄两份,自留一本,而以一本归余。

十余日前,有两黑种女子寄宿赛姬院(女子宿舍),同院白种女子不屑与同居,联名上书大学校长,欲令此二黑女移出。校长为调停之计,欲令二女移居楼下,别为一室,不与白女同浴室,又指一室为会客之所。此南方所谓“畛域政策”也(Segregation)。二女中一出贫家,力薄,以半工作供膳费,故无力与校中当道抗。其一出自富家(父亦此校毕业生,曾留学牛津及德国亥得堡〔Heidelberg〕两大学,归国后为哈佛大学教师者数年),今遭此不公之取缔,大愤,而莫知所为;有人告以亥叟之慷慨好义,遂偕其母造谒求助。时亥叟已卧病,闻之一愤几绝,适其友乔治(William R. George,乔治少年共和国之创始者——“Daddy”)在侧,扶之归卧。亥叟乃乞乔治君邀余及金洛伯(Robert W. King)母子及大学有名教师须密先生同至其家。余等至时,二女皆在,因得悉兹事始末。余以亥叟知我最痛恶种族恶感,故招余与闻此事,遂自任为二女作不平之鸣,即作书与本校日报(Cornell Daily Sun),略云:

三年前,赛姬院女学生二百六十九人联名上书校长,请拒绝黑色女子住院。校长休曼先生宣言曰:“康乃耳大学之门不拒来者,无种色,宗教,国际,阶级,贫富之别也。”议遂定。今此言犹在耳,而此种恶感又起(以下叙事,略)。余为大同主义之信徒。以人道之名为不平之鸣,乞垂听之。

余亲持书至报馆,主者不在,乃留书而归。是夜日报主笔客来鸱(William Kleitz)君以电话告余,谓此事关系大学名誉,不敢遽揭载之,因招余明日晚餐其家,以便面谈。余次日往见之,谓之曰:“吾志不在张大学之恶,乃欲得公道耳;倘不须登报,而可达吾目的,则吾书可毁也。”余因告客君,令往谒校长,告以有人投书言此事,若校长肯主持公道,则吾愿收回吾所投书。客君以为然。明日以电话告余,谓校长已允主持公道,虽全院白色女子尽行移出,亦所不恤。余谓客君,此言大满吾意,吾书不登可也。此事遂定,黑女得不迁,其白色女子亦无移出者。吾本不欲记此事,今亥叟既死,余不得不记之,不独可见亥叟之重余,又可见亥叟好义任侠,为贫困无告者所依归也(参看卷一,四月十日记)。

亥叟以十六日殡于一尊会教堂,余往临之。赴丧者数百人,教堂座次皆满,立者无数。棺停讲坛之前,繁花覆之。棺盖作两截,自胸以下已阖,胸以上犹可见也。有牧师二人主丧,其一人致祷词已,略述死者生平。乐师奏琴,众合歌亥叟生平最爱诵之《颂歌》。歌歇,其一牧师读《诗篇》(Psalms)第九十一章。已而,大学前校长白博士(Andrew D. White)起立演说与亥叟十余年之交谊及博士器重之之深。博士为此邦伟人,年八十四矣。须密先生亦演说,述死者一生行谊。演说毕,众合祷,祝死者安息。祷已,牧师命众排列成行,自东侧绕至棺前一望死者颜色,然后自西侧出。其非亥叟至交近亲者,一诀散去。留者尚无数。乐人奏至哀惨之乐。相者阖棺,扶棺徐徐出堂。众宾中多呜咽下泪,有哭不可抑者。庄生曰:“彼其所以会之,必有不蕲言而言,不蕲哭而哭者。”其是之谓欤?棺车先发。送葬者以天大雨,皆以车行。冢地临凯约嘉湖,气象极雄浑。圹已成,棺至,相者以机维系之,令棺悬穴上,与土平。牧师读葬词,率众祈祷。祷已,相者纵棺,令徐徐落穴中。众宾皆散去,余独与一友留墓上,视葬者钉包棺之椁(以木为之,较棺略大)已,乃步行而归。此余第一次赴西方葬礼也。一〇、家书屡为人偷拆(十月二十日)

吾母第十二号家书言吾近所寄书屡为人拆视,四五次矣。此必不良政府畏民党,乃出此卑污之手段偷阅人家书,真可恶也。一一、韦莲司女士之狂狷(十月二十日)

星期六日与韦莲司女士(Edith Clifford Williams)出游,循湖滨行,风日绝佳。道尽,乃折而东,行数里至厄特娜村(Etna)始折回,经林家村(Forest Home)而归。天雨数日,今日始晴明,落叶遮径,落日在山,凉风拂人,秋意深矣。是日共行三小时之久,以且行且谈,故不觉日之晚也。

女士为大学地质学教授韦莲司(H. S. Williams)之次女,在纽约习美术;其人极能思想,读书甚多,高洁几近狂狷,虽生富家而不事服饰;一日自剪其发,仅留二三寸许,其母与姊腹非之而无如何也,其狂如此。余戏谓之曰:“昔约翰弥尔(John Stuart Mill)有言,‘今人鲜敢为狂狷之行者,此真今世之隐患也’。(吾所谓狂狷乃英文之Eccentricity.)狂乃美德,非病也。”女士谓,“若有意为狂,其狂亦不足取。”余亦谓然。余等回至女士之家已六时,即在彼晚餐。晚餐后围炉坐谈,至九时始归。一二、惜别(十月二十日)

巴西友人苏柴(Antonio C. P. Souza)君将归国,来告别,执手凄然不成声。昔南非法雷(J. C. Fanre)君归国,余真为下泪。友朋之谊,数年相爱之情深矣,一旦为别,别后天各一方,皆知后会无日,宜别之难也。一三、罗斯福演说(十月廿二日)

今日得闻罗斯福(Theodore Roosevelt)演说,年来积愿,于今始偿。罗氏为此邦一大怪杰,其人之是非功过颇不易论定。其崇拜之者,尊之如神。其毁之者,乃至诋为伪君子(Hypocrite),谓为贪位喜功,前年有人至欲贼杀之。此邦党见甚深,虽盖棺或犹未有定论耳。罗氏演说声音殊不及白来恩(Bryan),有时其声尖锐如女子叫声,然思力明爽,恳切动人,又能庄能谐,能令人喜,能令人怒也。今日所说本省(纽约)政事,不足记;惟其言多警语,如云,今人皆喜诵古人名言法语,而不肯以施诸日用社会政治之常行,但宝糟粕而遗精神,但能言之而不能行之,亦何益矣!其言曰:

若我至波士顿为文学之演说,则波市人士倾室来听,以其波士顿之风流鼓舞我,而赞扬我。若我引爱麦生之言,谓国家精神所在,在于渔人,樵子,农夫,市贩,则波人必鼓掌欢呼。然我苟告之曰,爱麦生时之渔樵耕贩,即今日之矿工,路工,妇工,孺工,今日之国家宜顾恤此种工人之人权,则波人士将冷笑曰:“不图罗斯福亦为时俗所坏,非复吾辈中人矣。”是波人士但欲我高谈诗文,而不欲我以诗中真义译为人生日用之主义也。

罗氏又言:

政党若失其造党时之精神之主义,则毁之可也。今人之所以不肯去共和民主二党者,以为此其祖若父之党,不宜背之。然吾亦有孙矣,若五六十年后,进歩党(罗氏所创)沦为败类政客之傀儡,而吾之孙子徒以此为其祖父手造之党,乃不忍毁坏而重兴之者,则吾墓中之骨真将转侧矣。

是日来听讲者约有千人。一四、纽约美术院中之中国名画(十月廿四日)

韦莲司女士归自纽约,以在纽约美术院所见中国名画相告,谓最喜马远《山水》一幅。此幅余所未见,他日当往访之。纽约美术院藏中国名画九十幅,中多唐宋名品。余在彼时,心所注者,在摩根所藏之泰西真迹二十九幅,故不及细观他室,亦不知此中乃有吾国瑰宝在也。今承女士赠以院中中国名画目录一册,内如唐裴宽《秋郊散牧图》,宋夏珪《山水》(疑是仿本),元赵子昂《相马图》,及《宋神宗赐范文正画像》,(上有熙宁元年勅,乃伪作也。范仲淹死于仁宗皇祐四年〔一〇五二〕,熙宁元年〔一〇六八〕在十六年后了。疑此像亦是伪品。十九年二月廿五日记。)皆甚佳。又有东晋顾虎头(长康)《山水》一幅,当是伪作。一五、国家主义与世界主义(十月廿六日)

吾友讷司密斯博士(George W. Nasmyth)自波士顿来。讷君为此邦持和平主义者之一巨子,尝周游欧洲诸国,随在演说,创设大同学生会,今为“世界和平基金”(World Peace Foundation)董事之一;今以父病奔回绮城,今日下午枉顾余室,谈国家主义及世界主义之沿革甚久。讷氏素推崇英人安吉尔(Norman Angell)。安氏之书《大幻觉》(The Great Illusion),以为列强之侵略政策毫无实在利益,但有损害耳,不惟损人,实乃损己。盖今日之世界为航路电线所联络,譬之血脉,一管破而全身皆受其影响。英即败德,不能无损其本国财政也。德之败英、法亦然。能知斯义,自无战祸矣。其书颇风行一世,谓之安吉尔主义(Angellism)。余以为此一面之词耳。公等徒见其金钱生计之一方面,而不知此乃末事,而非根本之计也。今之英人,法人,德人岂为金钱而战耶?为“国家”而战耳。惟其为国家而战也,故男输生命,妇女输金钱奁饰以供军需。生命尚非所恤,何况金钱?故欲以生计之说弭兵者,愚也。

今之大患,在于一种狭义的国家主义,以为我之国须凌驾他人之国,我之种须凌驾他人之种(德意志国歌有曰:“德意志,德意志,临御万方〔über alles〕”),凡可以达此自私自利之目的者,虽灭人之国,歼人之种,非所恤也。凡国中人与人之间之所谓道德,法律,公理,是非,慈爱,和平者,至国与国交际,则一律置之脑后,以为国与国之间强权即公理耳,所谓“国际大法”四字,即弱肉强食是也。(德大将卑恩赫低〔Bernhardi〕著书力主此说,其言甚辨。)此真今日之大患。吾辈醉心大同主义者不可不自根本着手。根本者何?一种世界的国家主义是也。爱国是大好事,惟当知国家之上更有一大目的在,更有一更大之团体在,葛得宏斯密斯(Goldwin Smith)所谓“万国之上犹有人类在”(Above all Nations is Humanity)是也。

强权主义(The Philosophy of Force)主之最力者为德人尼采(Nietzsche)。达尔文之天演学说,以“竞存”为进化公例,优胜劣败,适者生存,其说已含一最危险之分子,犹幸英国伦理派素重乐利主义(Utilitarianism),以最大多数之最大幸福为道德之鹄,其学说入人甚深。故达尔文著《人类进化》(The Descent of Man),追溯人生道德观念之由来,以为起于慈悯之情。虽以斯宾塞之个人主义,本竞争生存优胜劣败之说,以为其伦理学说之中坚,终不敢倡为极端之强权主义。其说以“公道”(Justice)为道德之公理。而其所谓公道之律曰:

人人皆得恣所欲为,惟必不可侵犯他人同等之自由。

即“我之自由,以他人之自由为界”是也。则犹有所限制也。至于尼采则大异矣。其说亦以竞争生存为本,而其言曰:

人生之目的不独在于生存,而在于得权力(The Will to Power)而超人。人类之目的在于造成一种超人社会(Superman)。超人者,强人也。其弱者皆在淘汰之列,歼除之,摧夷之,毋使有噍类。世界者,强有力者之世界也。今之所谓道德,法律,慈悲,和平,皆所以捍卫弱者,不令为强者所摧夷,皆人道之大贼也。耶稣教以慈爱为本,力卫弱者,以与强者为敌,故耶教乃人类大患。耶教一日不去,此超人社会一日不可得也。慈悲也,法律也,耶教也,道德也,皆弱无力者之护符也,皆奴隶之道德也,皆人道之蟊贼也,皆当斩除净尽者也。

自尼采之说出,而世界乃有无道德之伦理学说。尼氏为近代文豪,其笔力雄健无敌。以无敌之笔锋,发骇世之危言,宜其倾倒一世,——然其遗毒乃不胜言矣。文人之笔可畏也!

讷博士新自欧洲归,当战祸之开,博士适居英伦,与安吉尔之徒日夜谋所以沮英人之加入战事,皆无效。比利时既破,博士冒险至欧陆访察战国实情,故博士知战事甚详。博士谓余曰:

吾此次在大陆所见,令我益叹武力之无用。吾向不信托尔斯泰及耶稣教匮克派(Quakers)所持不抵抗主义(Nonresistance)(即老氏所谓“不争”是也),今始稍信其说之过人也。不观乎卢森堡以不抵抗而全,比利时以抗拒而残破乎?比利时之破也,鲁问(Louvain)之城以抗拒受屠,而卜路塞尔(Brussels)之城独全。卜城之美国公使匮克派,力劝卜城市长马克斯(M. Max)勿抗德师,市长从之,与德师约法而后降,今比之名城独卜路塞尔岿然独存耳。不争不抗之惠盖如此!

博士之言如此。老子闻之,必曰是也。耶穌、释迦闻之,亦必曰是也。老子之言曰:

夫惟不争,故天下莫能与之争。

又曰:

上善若水,水利万物而不争。……夫唯不争,故无尤。

又曰:

天下莫柔弱于水,而攻坚强者莫之能胜,以其无以易之。弱之胜强,柔之胜刚,天下莫不知,莫能行。

耶稣之言曰:

人则告汝矣,曰,抉而目者而亦抉其目,拔汝齿者汝亦拔其齿。我则诏汝曰,毋报怨也。人有披而右颊者以左颊就之;人有讼汝而夺汝裳者,以汝衣并与之;人有强汝行一里者,且与行二里焉。

此二圣之言也。今之人则不然。其言曰弱肉强食,曰强权即公理,曰竞争者,天演之公理也,曰世界者,强有力者之世界也。此亦一是非也,彼亦一是非也,古今人之间果孰是而孰非耶?

〔附记〕今夜遇休曼校长之子Jacob G. Schurman,jr,其人当比利时被侵时适在卜路塞尔,亲见鲁问之残破及卜路塞尔之获全,因询以讷博士告我之言是否确实。休曼君言卜城之获全,实出美公使Brand Whitlock之力。其时市长M. Max有本市民兵二万,枪二万支,巳决以兵力拒数倍之德师。赖美使力劝以抗拒之无益,乃降。余询以美使是否属匮克派,休曼君答云,“此则非所知也。”(十一月十三日)一六、“一致”之义(十月廿六日)

前与韦莲司女士谈,女士问,“人生伦理繁复难尽,有一言以蔽之者乎?”余答曰:“此不易言。无已,其惟‘一致’乎(Consistency)?一致者,言与行一致(言顾行,行顾言),今与昔一致(今与昔一致者,非必以昔所是为是,昔所非为非也。昔所见为是,故是之;今吾识进矣,乃以昔所是为非,则非之。其所是非异也,而其以吾所认定为是非者而是非之则一也,则亦一致也),对人与对己一致是也。”女士以为然。今日与讷博士谈,博士问,“天然科学以归纳论理为术,今治伦理,小之至于个人,大之至于国际,亦有一以贯之之术乎?”余答曰,“其唯一致乎?一致者,不独个人之言行一致也。己所不欲,勿施于人。所不欲施诸吾同国同种之人者,亦勿施诸异国异种之人也。此孔子所谓‘恕’也,耶氏所谓‘金律’也,康德(Kant)所谓‘无条件之命令’也,(康德之言曰,‘凡作一事,须令此事之理由,可成天下人之公法。’〔Always act so that thou canst will the maxim of thy act to become a universal law of all rational beings. ——The Categorical Imperative〕此即《中庸》所谓‘君子动而世为天下道,行而世为天下法,言而世为天下则’也。)斯宾塞所谓‘公道之律’也(见上则),弥尔所谓‘自由以勿侵他人之自由为界’也:皆吾所谓一致也。一致之义大矣哉!”一七、读葛令《伦理学发凡》与我之印证(十月廿七日)

顷读葛令(T. H. Green)《伦理学发凡》中之一篇论“公益范围之推广”(pp.237—253),其立论与我年来所持一一吻合,其文亦清畅可诵。吾月前在伦理学会演说“人群之推广”(The Extension of the Group),略言“自一家而至一族一乡,自一乡而至一邑一国,今人至于国而止,不知国之外更有人类,更有世界,稍进一步,即跻大同之域。至国界而止,是自画也。”今读葛氏书,深喜古人先获我心,故志之。吾前年在西雷寇大学大同会演说“大同主义”之真谛,以康德“常把人看作一个目的,切勿看作一种用具”(Always treat humanity as an end,never as a means.此语最不易译)之语作结,葛氏亦然。一八、周诒春君过美之演说(十月三十日)

清华学堂校长周诒春君过此,此间同学开会欢迎之。周君演说,略曰:“诸君毕业,可归即亟归,勿久留此,须知中国需才急也。”此言乃与余平日所持“毋欲速”,宜久留习高等学问,学不厌深之意均反。周君又言留美归国学生之大病:“一曰自高声价”,是也;“二曰不切实用”(Fall short of real practicality)。其所举不切实用之例,如“不知运动场规则,不知踢球场广袤,不知议事秩序”,似近于细碎。一九、《李鸿章自传》(十月三十日)

哲学教师汉蒙先生今夜应哲学会之请,来会谈话,摘读美国新出版之《李鸿章自传》(Memoirs of Li Hung-Chang)。此书所记李氏日记,乃大不类中人口吻,疑出伪托也。他日当觅此书细研究之,如果出伪托,当揭其奸。(数日后,余借得此书读之,果皆伪作也。因作书评呈汉蒙先生,请其寄与印行此书之书店。)二〇、演说之道(十月三十日)

演说的规则:一、先要知道“演说术”(Oratory)已不合时宜了;二、先把你要说的话一一想好;三、把事实陈述完了,就坐下来;四、不要插入不相干的笑话;五、不要管手势、声音等等;六、个个字要清楚;七、演说之前不要吃太饱,最好喝杯茶,或小睡;八、小有成功,不可自满;当时时更求进步。

此一则见杂志,记演说之道,甚合吾平日所阅历,附记于此。二一、近世不婚之伟人(十一月二日)

吾尝倡“无后”说,今录近世不婚之伟人如下:二二、“容忍迁就”与“各行其是”(十一月三日)

韦莲司女士语余曰:“若吾人所持见解与家人父母所持见解扞格不入,则吾人当容忍迁就以求相安乎?抑将各行其是,虽至于决裂破坏而弗恤乎?”此问题乃人生第一重要问题,非一言所能尽,余细思之,可得二种解决:

余东方人也,则先言东方人之见解。昔毛义有母在,受征辟,捧檄而喜。其喜也,为母故也。母卒,即弃官去。义本不欲仕,乃为母屈耳。此东方人之见解也。吾名之曰“为人的容忍”(Altruistic Toleration)。推此意也,则父母所信仰(宗教之类),子女虽不以为然,而有时或不忍拂爱之者之意,则容忍迁就,甘心为爱我者屈可也。父母老矣,一旦遽失其所信仰,如失其所依归,其痛苦何可胜算?人至暮年,不易改其见解,不如吾辈少年人之可以新信仰易旧信仰也。其容忍也,出于体恤爱我者之心理,故曰“为人的容忍”。

次请言西方近世之说,其说曰:“凡百责任,以对一己之责任为最先。对一己不可不诚。吾所谓是,则是之,则笃信而力行之,不可为人屈。真理一而已,不容调护迁就,何可为他人之故而强信所不信,强行所不欲行乎?”此“不容忍”之说也。其所根据,亦并非自私之心,实亦为人者也。盖人类进化,全赖个人之自荩。思想之进化,则有独立思想者之功也。政治之进化,则维新革命者之功也。若人人为他人之故而自遏其思想言行之独立自由,则人类万无进化之日矣。(弥尔之《群己权界论》倡此说最力,易卜生之名剧《玩物之家》亦写此意也。)

吾于家庭之事,则从东方人,于社会国家政治之见解,则从西方人。二三、印度“月中兔影”之神话(十一月三日)

韦女士与余行月光中,因告余以印度神话“月中兔影”。其言甚艳,记之:

当婆罗门打达王时,佛降生为兔,居林中,有三友:一猿,一獐,一獭,皆具智慧。兔屡教三兽布施守斋期。一日逢斋期,四兽各出觅食。猿得檬果,獐得肉,獭得鱼。兔自思:“若有人问我乞食,吾所食惟草耳,何以应之?”转念:“果有乞食者,当舍吾身与之。”

奇事将现于下界,则天上帝座骤暖。天帝(Sakra)下视见兔,思试其诚否,乃化为沙门,先乞食于三兽。三兽各施所得,沙门皆却之,乃乞食于兔。兔自喜舍身有缘,乃告之曰:“沙门,吾今日所布施不同往日。汝且拾柴生火,然后告我。”沙门以生炭作火,火然乃告兔。兔大欢喜,欣然踊身入火中。

火乃不灼其身,兔骇问。沙门乃告之曰:“我非沙门,乃天帝来试汝道行耳。今汝果诚心,汝之行,宜令天下人知之,永永无忘。”

帝乃拔一山,捏之,以其汁作墨,图兔形于月中。此月中兔影所由来也。

〔注〕Sakra一名Indra,印度最尊之神。二四、理想贵有统系(十一月四日)

吾近来所以不惮烦而琐琐记吾所持见解者,盖有故焉。吾人平日读书虽多,思想虽杂,而不能有有统系的理想,不能有明白了当之理想。夫理想无统系,又不能透澈,则此理想未可谓为我所有也。有三道焉,可使一理想真成吾所自有:

一曰谈话 友朋问答辩论,可使吾向所模糊了解者,今皆成明澈之言论。盖谈话非明白透澈不为功也。

二曰演说 演说者,广义的谈话也。得一题,先集资料,次条理之,次融会贯通之,次以明白易晓之言抒达之;经此一番陶冶,此题真成吾所有矣。

三曰著作 作文与演说同功,但此更耐久耳。即如吾所持“大同主义”(Cosmopolitanism or Internationalism),皆经十余次演说而来,始成一有统系的主义。今演说之日渐少,故有所触,辄记之此册(上所记甚零星细碎,然胜不记远矣),不独可以示他日之我,又可助此诸见解令真成我所自有之理想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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