中华艳情文库第二十三辑——粉妆楼全传(上)(txt+pdf+epub+mobi电子书下载)


发布时间:2020-07-07 02:44:43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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中华艳情文库第二十三辑——粉妆楼全传(上)

中华艳情文库第二十三辑——粉妆楼全传(上)试读:

新刻《粉妆楼》小序

罗贯中所编《隋唐演义》一书,售于世者久矣。其叙次褒公鄂公与诸勋臣世业,炳炳瞜瞜,昭若列星,令千载而下,犹可高瞻远瞩,慨然想见其人。故谓官有世功,则有官族。乃阅唐史,惟徐敬业讨武?一檄,脍炙人间。其他忠臣孝子亦复不鲜,未有如此之盛传矣。

予前过广陵,闻世俗有《粉妆楼》旧集,取而观之,始知罗氏纂辑,而什袭藏之,未有出以示人者也。予既喜其故家遗俗犹有存者,而又喜其八十卷中洋洋溢溢。所载忠男烈女,侠士名流,慷慨激昂,令人击节歌呼,几于唾壶欲碎卒之,锄奸削佞,斡转天心,使人鼓掌大笑。虽曰年湮世浸,征信无从,然推作者命意,则一言尽之曰:不可使善人无后,而恶者反昌之心耳。

呜呼!世禄之家鲜克由礼,而秦罗诸旧族乃能世笃贞忠,服劳王家,继起象贤,无忝乃祖乃父。此固褒鄂诸公乐得有是子而有是孙,即千载以下,亦乐得有是人也。余故谱而叙之,抄录成帙,使后世人有同嗜好者,于篝灯蕉雨之暇,调琴诗酒之余,少助昼永宵长之岑寂耳。第恐此书遗存既久,难免鱼鲁相讹,爰重加厘正,芟繁?芜,付之剞劂,以为劝善警邪之一道云。

道光壬辰孟春竹溪山人识第一回系红绳月下联姻 折黄旗风前别友

诗曰:

光阴递嬗似轻云,不朽还须建大勋。

壮略欲扶天日坠,雄心岂入弩骀群。

却缘否运姑埋迹,会遇昌期早致君。

为是史书收不尽,故将彩笔谱奇文。

从来国家治乱,只有忠佞两途。尽忠的为公忘私,为国忘家,常存个致君的念头,那富贵功名总置之度外。及至势阻时艰,仍能守经行权,把别人弄坏的局面从新整顿一番,依旧是喜起明良,家齐国治。这才是报国的良臣,克家的令子。惟有那奸险小人,他只图权震一时,不顾骂名千载。卒之,天人交怒,身败名裂;回首繁华,已如春梦。此时即大良发现,已悔不可追。从古到今,不知凡几。

如今且说大唐一段故事,出在乾德年间。其时,国家有道,四海升平,那一班兴唐世袭的公侯,有在朝为官的,有退归林下的。这都不必细表。

单言长安有一位公爷,乃是越国公罗成之后。这公爷名唤罗增,字世瑞,夫人秦氏所生两位公子:长名唤罗灿,年一十八岁,生得身长九尺,臂阔三停,眉清目秀,齿白唇红,有万夫不当之勇,那长安百姓见他生得一表非凡,替他起个绰号,叫做粉脸金刚罗灿;次名罗盤,生得虎背熊腰,龙眉凤目,面如敷粉,唇若涂朱,文武双全,英雄盖世,这些人也替他起个绰号,叫做玉面虎罗盤。他二人每日里操演弓马,熟读兵书,时刻不离罗爷的左右。正是:

一双玉树阶前秀,两粒骊珠颔下珍。

话说罗爷见两位公子生得人才出众,心中也自欢喜,这也不在话下。只因罗爷在朝为官清正,不徇私情,却同一个奸相不睦。这人姓沈名谦,官拜文华殿大学士、右丞相之职。他平日在朝专一卖官鬻爵,好利贪财,把柄专权,无恶不作;满朝文武,多是他的门生,故此无一个不惧他的威势。只有罗爷秉性耿直,就是沈太师有甚么事犯在罗爷手中,却秋毫不得过门,因此他二人结下仇怨。这沈谦日日思想要害罗爷的性命,怎奈罗爷为官清正,无法可施,只得权且忍耐。

也是合当有事。那一日,沈太师正朝罢归来,忽见众军官传上边报。太师展开一看,原来边头关鞑靼造反,兴兵入寇,十分紧急,守边将士申文取救。太师看完边报,心中大喜道:“有了!要害罗增,就在此事!”

次日早朝,会同六部,上了一本,就保奏罗增去镇守边头关,征剿鞑靼。圣上准本,即刻降旨,封罗增为镇边元帅,限十日内起行。

罗爷领旨回家,与秦氏夫人说道:“可恨奸相沈谦,保奏我去镇守边关,征讨鞑靼。但是尽忠报国,也是为臣分内之事,只是我万里孤征,不知何时归家?丢你们在京,我有两件事放心不下。”太太道:“有那两件事,这般忧虑?”罗爷道:“头一件事,奸臣当道,是是非非;我去之后,怕的是两个孩儿出去生事闯祸。”太太道:“第二件是何事?”罗爷道:“第二件,只为大孩儿已定下云南贵州府定国公马成龙之女,尚未完姻,二孩儿尚且未曾定亲;我去不知何日才回,因此放心不下。”夫人道:“老爷言之差矣。自古道:‘儿孙自有儿孙福,莫替儿孙作马牛。’但愿老爷此去,旗开得胜,马到成功,早早归来。那时再替他完姻,也未为晚。若论他二人在家,怕他出去招灾惹祸,自有妾身拘管。何必过虑!”当下夫妻二人说说谈谈,一宿晚景已过。

次日清晨,早有合朝文武井众位公爷,都来送行。一气忙了三日,到第四日上,罗爷想着家眷在京,必须托几位相好同僚的好友照应照应;想了一会,忙叫家将去请三位到来。看官,你道他请的那三位?头一位乃是兴唐护国公秦琼之后,名唤秦双,同罗增是嫡亲的姊舅;第二位乃是兴唐卫国公李靖之后,名唤李逢春,现任礼部大堂之职;第三位乃陕西西安府都指挥使,姓柏名文连,这位爷乃是淮安府人氏,与李逢春同乡,与罗增等四人最是相好。当下三位爷闻罗爷相请,不一时都到越国公府前,一同下马。早有家将进内禀报,罗爷慌忙开正门出来迎接,接进厅上,行礼已毕,分宾主坐下。

茶罢,卫国公李爷道:“前日多多相扰,今日又蒙见召,不知有何分付?”罗爷道:“岂敢。前日多多简慢,今日请三位仁兄到此,别无他事。只因小弟奉旨征讨,为国忘家,理所当然,只是小弟去后,舍下无人,两个小儿年轻,且住这长安城中,怕他们招灾惹祸。因此办杯水酒,拜托三位仁兄照应照应。”三人齐声道:“这个自然,何劳分付!”

当下四位老爷谈了些国家大事,早已夕阳西下,月上东山。

罗爷分付家将,就在后园摆酒。不一时,酒席摆完,叙坐入席。

酒过三巡,食供两套。忽见安童禀道:“二位公子射猎回来,特来禀见。”罗爷道:“快叫他们前来见三位老爷!”只见二人进来,一一拜见,垂手侍立。李爷与柏爷赞道:“公郎器宇不凡,日后必成大器。老夫辈与有荣施矣!”罗爷称谢。秦爷命童儿另安杯箸,请二位少爷入席。罗爷道:“尊长在此,小子理应侍立,岂可混坐?”李爷与柏爷道:“正要请教公郎胸中韬略,何妨入座快谈?”罗爷许之,命二人告罪入席,在横头坐下。

那柏文连见两位公子生得相貌堂堂,十分爱惜。原来柏爷无子,只有原配张氏夫人所生一女,名唤玉霜小姐,爱惜犹如掌上珍珠;张氏夫人早已去世,后娶继配侯氏夫人,也未生子。

故此,柏爷见了别人的儿女,最是爱惜的。当下见了二位公子,便问罗爷道:“不知二位贤郎青春多少,可曾恭喜?”罗爷道:“正为此焦心。大孩儿已定下云南马亲翁之女,尚未完姻,二孩儿未曾匹配。我此去,不知何日才得回来代他们完娶?”柏文连道:“小弟所生一女,意欲结姻,只恐高攀不起。”罗爷大喜道:“既蒙不嫌小儿,如此甚妙!”遂向李逢春道:“拜托老兄执柯自当后谢。”正是:

一双跨凤乘鸾客,却是牵牛织女星。

李逢春道:“柏兄既是同乡,罗兄又是交好,理当作伐。只是罗兄王命在身,后日就要起马,柏兄不久也要往陕西赴任,此会之后,不知何时再会?自古道:‘拣日不如撞日。’就是今日,求柏兄一纸庚帖,岂不更妙!”罗爷大喜,忙向身边解下一对玉环,双手奉上,道:“权为聘礼,伏乞笑留!”柏爷收此玉环,便取三尺红绫,写了玉霜小姐年庚,送与李爷。李爷转送罗爷,道:“百年和合,千载团圆,恭喜!”罗爷谢之不尽,收了庚帖。连秦爷也自欢喜,一面命公子拜谢,一面重斟玉液,再展金樽。四位老爷只饮得玉兔西沉,方才各各回府。

罗爷自从同柏爷结亲之后,收拾家务。过了两天,那日奉旨动身,五鼓起马,顶盔贯甲,装束齐整,入朝辞过圣上;然后回府拜别家堂祖宗,别了秦氏夫人,有两位公子跟随,出了越国公府门。放炮动身,来到教场,点起三万人马。大小三军摆齐队伍,祭过帅旗,调开大队,出了长安,呐喊摇旗。一个个盔明甲亮,一队队人马高强。真正号令严明,鬼神惊怕!怎见得他十分威武,有诗为证:大将承恩破虏臣,貔貅十万出都门。

捷书奏罢还朝日,麟门应标第一人。

话说罗爷整齐队伍,调开大兵,出了长安。前行有蓝旗小将报道:“启元帅:今有文武各位老爷,奉旨在十里长亭饯别。请令施行!”罗爷闻言,传令大小三军扎下行营,谢过圣恩。

一声令下,只听得三声大炮,安下行营。罗爷同两位公子勒马出营,只见文武两班一齐迎接道:“下官等奉旨在此饯行,未得远接,望元帅恕罪!”罗爷慌忙下马,步上长亭,与众官见礼。慰劳一番,分宾主坐下,早有当职的官员摆上了皇封御酒、美味珍肴。罗爷起身向北谢恩,然后与众人序坐。

酒过三巡,食供九献。罗爷向柏爷道:“弟去之后,姻兄几时荣行?”柏爷道:“多则十日,总要去了。”罗爷道:“此别不知何时才会?”柏爷道:“吉人天相,自有会期。”罗爷又向秦爷指着两位公子道:“弟去之后,两个孩儿全仗舅兄教训。”

秦爷道:“这个自然,何劳吩咐!但是妹丈此去放开心事,莫要忧愁要紧!”罗爷又向众人:“老夫去后,国家大事全望诸位维持,”众人领命。罗爷方才起身向众人道:“王命在身,不能久陪了。”随即上马。众人送出亭来。

一声炮响,正要动身,只见西南巽地上刮起一阵狂风,飞沙走石。忽听得一声响亮,将中军帅旗折为两段。罗爷不悦,众官一齐失色。

不知吉凶如何,下回再看。第二回柏文连西路为官 罗公子北山射虎

话说罗爷见一阵怪风,将旗吹折,未免心中不悦,向众人道:“老夫此去,吉少凶多,但大丈夫得死沙扬,以马草裹尸还足矣!只是朝中诸事,老夫放心不下,望诸位好为之!”众人道:“下官等无不遵命。但愿公爷此去,旗开得胜,马到成功,早早得胜还朝!我等还在此迎接!”大家安慰一番,各各回朝覆旨。只有两位公子同秦双、柏文连、李逢春三位公爷不舍,又送了一程。看看夕阳西下,罗爷道:“三位仁兄请回府罢。”又向公子道:“你二人也回去罢。早晚侍奉母亲,不可在外游荡!”二位公子只得同三位老爷,洒泪牵衣而别。罗爷从此去后,只等到二位公子聚义兴兵,征平鞑靼,才得回朝。此是后话,不表。

单言二位公子回家,将风折帅旗之事,告诉了母亲一遍。

太太也是闷闷不乐。过了几日,柏文连也往陕西西安府,赴都指挥任去了,罗府内只有秦、李二位老爷常来走走。两位公子,是太太吩咐无事不许出门,每日只在家中闷坐。

不觉光阴迅速,秋去冬来。二位公子在家闷了两个多月,好坐得不耐烦。那一日清晨起来,只见朔风阵阵,瑞雪飘飘。

怎见得好雪,有诗为证:

满地花飞不是春,漫天零落玉精神。

红楼画栋皆成粉,远水遥岭尽化银。

话说那雪下了一昼夜,足有三尺多深。须臾天霁,二位公子红炉暖酒,在后园赏雪,只见绿竹垂梢,红梅放蕊。大公子道:“好一派雪景也!”二公子道:“我们一个小小的花园,尚且如此可观,我想那长安城外山水胜景,再添上这一派雪景,还不知怎样可爱呢!”

二人正说得好时,旁边有个安童插嘴道:“小的适在城外北平山梅花岭下经过,真正是雪白梅香,十分可爱!我们长安这些王孙公子,都去游玩:有挑酒肴前去赏雪观梅的,有牵犬架鹰前去兴围打猎的。一路车马纷纷,游人甚众!”二位公子被安童这一些话动了心,商议商议,到后堂来禀一声。太太道:“前去游玩何妨?只是不要闯祸,早去早回。”公子见太太许他出去赏雪,心中大喜,忙忙应道:“晓得!”遂令家人备了抬盒,挑了酒肴。换了衣装,牵了马匹,佩了弓箭,辞了太太,出了帅府。转弯抹角,不一时出了城门。

到了北平山下一看,青山绿水如银,远浦遥村似玉。那梅花岭下原有老梅树,大雪冠盖,正在含香半吐,果然春色可观。

当下二位公子,往四下里看看梅花,玩玩雪景,只见香车宝马,游人甚多。公子拣了一株大梅树下,叫家人放下桌盒,摆下酒肴。二人对坐,赏雪饮酒;饮了一会,闷酒无趣。他是在家闷久了的,今番要出来玩耍个快乐。

当下二公子罗盤放下杯来,叫道:“哥哥,俺想这一场大雪,下得山中那些麋麂鹿兔无处藏身,我们正好前去射猎一回,带些野味回家,也不枉这一番游玩。”大公子听了,喜道:“兄弟言之有理。”遂叫家人:“在这里伺候,我们射猎就来。”

家人领命。二位公子一起跳起身来,上马加鞭,往山林之中就跑。跑了一会,四下里一望,只见四面都是高山。二位公子勒住了马道:“好一派雪景!”

这荒山上倒有些凶恶。观望良久,猛的一阵怪风,震摇山岳。风过处,山凹之中跳出一只黑虎,舞爪张牙,好生利害。

二位公子大喜。大公子遂向飞鱼袋内取弓,走兽壶中拔箭,拽满弓,搭上箭,喝一声“着”,飕的一箭,往那黑虎项上飞来。

好神箭,正中黑虎项上!那虎吼了一声,带箭就跑。二公子道:“那里走!”一齐拍马追来。

只见那黑虎走如飞风,一气赶了二里多路,追到山中,忽见一道金光,那虎就不见了。二人大惊道:“分明看见虎在前面,而为何一道金光就不见了,难道是妖怪不成?”二人再四下观看,都是些曲曲弯弯小路,不能骑马。大公子道:“莫管他!下了马,我偏要寻到这虎,除非他飞上天去!”二公子道:“有理。”遂一齐跳下马来,踏雪寻踪,步上山来,行到一箭之地,只见枯树中小小的一座古庙。

二人近前一看,只见门上有匾,写道:“元坛古庙”。二人道:“我们跑了半日,寻到这个庙,何不到这庙中歇歇!”遂牵着马,步进庙门一看,只见两廊破壁,满地灰尘,原来是一座无人的古庙,又无僧道香火,年深日久,十分颓败。后人有诗叹曰:

古庙空山里,秋风动客哀。

绝无人迹往,断石横荒苔。

二人在内玩了一回,步上殿来,只见香烟没有,钟鼓全无,中间供了一尊元坛神像,连袍也没有。二人道:“如此光景,令人可叹!”正在观看之时,猛然当的一声,落下一枝箭来,二人忙忙近前拾起来看时,正是他们方才射虎的那一枝箭。二人大惊道:“难道这老虎躲在庙里不成?”二人慌忙插起雕翎,在四下看时,原来元坛神圣旁边泥塑的一只黑虎,正是方才射的那虎,虎脑前尚有箭射的一块形迹。二人大惊道:“我们方才射的是元坛爷的神虎!真正有罪了!”慌忙一起跪下来,祝告道:“方才实是弟子二人之罪!望神圣保佑弟子之父罗增征讨鞑靼,早早得胜回朝!那时重修庙宇,再塑金身,前来还愿!”

祝告已毕,拜将下去。

拜犹未了,忽听得咯喳一声响,神柜横头跳出一条大汉,面如锅底,臂阔三停,身长九尺。头戴一顶元色将巾,灰尘多厚;身穿一件皂罗战袍,少袖无襟。大喝道:“你等是准?在俺这里胡闹!”二位公子抬头一看,吃了一惊,道:“莫非是元坛显圣么?”那黑汉道:“不是元坛显圣,却是霸王成神!你等在此打醒了俺的觉头,敢是送路费来与我老爷的么?不要走,吃我一拳!”轮拳就打。罗盤大怒,举手来迎,打在一处。正是:

两只猛虎相争,一对蛟龙相斗!

这一回叫做:“英雄队里,来了轻生替死的良朋;豪杰丛中,做出搅海翻江的事业!”

不知后事如何,且听下回分解。第三回粉金刚义识赛元坛 锦上天巧遇祁子富

且言公于罗盤同那黑汉交手,一来一往,一上一下,斗了八九个解数。罗灿在旁看那人的拳法,不在兄弟之下,赞道:“倒是一位好汉!”忙向前一手格住罗盤,一手格住那黑汉,道:“我且问你:你是何人?为甚么单身独自躲在这古庙之中?作何勾当?”那人道:“俺姓胡名奎,淮安人氏,只因俺生得面黑身长,因此江湖上替俺起个名号,叫做赛元坛。俺先父在京曾做过九门提督,不幸早亡。俺特来谋取功名,不想投亲不遇,路费全无,只得在此庙中权躲风雪,正在瞌睡,不想你二人进来,吵醒了俺的瞌睡,因此一时动怒,相打起来。敢问二公却是何人?来此何干?”公子道:“在下乃世袭兴唐越国公罗门之后,家父现做边关元帅。在下名叫罗灿,这是舍弟罗盤,因射虎到此。”胡奎道:“莫不是粉面金刚罗灿、玉面虎罗盤么?”

罗灿道:“正是。”那胡奎听得此言,道:“原来是二位英雄!我胡奎有眼不识,望乞恕罪!”说罢,翻身就拜。正是:

俊杰倾心因俊杰,英雄俯首为英雄。

二位公子见胡奎下拜,忙忙回礼。三个人席地坐下,细问乡贯,都是相好;再谈些兵法武艺,尽皆通晓。三人谈到情蜜处,不忍分离。罗灿道:“想我三人,今日神虎引路,邂逅相逢,定非偶然!意欲结为异姓兄弟,不知胡兄意下如何?”胡奎大喜道:“既蒙二位公子提携,实乃万幸,有何不中!”公子大喜。当时序了年纪,胡奎居长。就在元坛神前撮土为,结为兄弟。正是:

桃园义重三分鼎,梅岭情深百岁交。

当下三人拜毕,罗灿道:“请问大哥,可有甚么行李,就搬到小弟家中去住?”胡奎道:“愚兄进京投亲不遇,欲要求取功名,怎奈沈谦当道,非钱不行。住在长安,路费用尽,行李衣裳都卖尽了,日间在街上卖些枪棒,夜间在此地安身。一无所有,只有随身一条水磨钢鞭,是愚兄的行李。”罗灿道:“既是如此,请大哥就带了钢鞭。”

拜辞了神圣,三位英雄出了庙门,一步步走下山来,没有半箭之路,只见罗府跟来的几个安童寻着雪迹,找上山来了。

原来安童们见二位公子许久不回,恐怕又闯下祸来,因此收了抬盒,寻上山来,恰好两下遇见了。公子令家人牵了马,替胡奎抬了钢鞭,三人步行下山,仍在梅花岭下赏雪饮酒。看看日暮,方才回府,着家人先走,三人一路谈谈说说,不一时进得城来。

到了罗府,重新施礼,分宾主坐下。公子忙取一套新衣服与胡奎换了,引到后堂。先是公子禀告了太太,说了胡奎的来历乡贯,才引了胡奎,入内见了太太,拜了四双八拜,认了伯母。夫人看胡奎相貌堂堂,是个英雄模样,也自欢喜,安慰了一番,忙令排酒。胡奎在外书房歇宿。住了几日,胡奎思想:老母在家,无人照应,而且家用将完,难以度日。想到其间,面带忧容,虎目梢头流下几点泪来,不好开口。正是:

虽安游子意,难忘慈母恩。

那胡奎虽然不说,被罗灿看破,问道:“大哥为何满面忧容?莫非有甚心事么?”胡奎叹道:“贤弟有所不知,因俺在外日久,老母家下无人,值此隆冬雪下,不知家下何如,因此忧心。”罗盤道:“些须小事,何必忧心!”遂封了五十两银子,叫胡奎写了家书,打发家人连夜送上淮安去了。胡奎十分感激,从此安心住在罗府。早有两月的光景,这也不必细说。

且说长安城北门外有一个饭店,是个寡妇开的,叫做张二娘饭店。店中住了一客人,姓祁名子富。平日却不相认。只因他父亲祁凤山做广东知府,亏空了三千两库银,不曾谋补,被奸相沈谦上了一本,拿在刑部监中受罪。这祁子富无奈,只得将家产田地卖了三千多金,进京来代父亲赎罪。带了家眷,到了长安,就住在张二娘饭店。正欲往刑部衙中来寻门路,不想祁子富才到长安,可怜他父亲受不住沈谦的刑法,头一天就死在刑部牢里了。这祁子富见父亲已死,痛哭一场,那里还肯把银子入官,只得领死尸埋葬。就在张二娘店中,过了一年,其妻又死了,只得也在长安埋了。并无子息,只有一女,名唤巧云,年方二八,生得十分美貌,终日在家帮张二娘做些针指。

这祁子富也帮张二娘照应店内的帐目。张二娘也无儿女,把祁巧云认做个干女儿,一家三口儿倒也十分相得。只因祁子富为人古执,不肯轻易与人结亲,因此祁巧云年已长成,尚未联姻,连张二娘也未敢多事。

一日,祁子富偶得风寒,抱病在床,祁巧云望空许愿,说道:“若得爹爹病好,情愿各庙烧香还愿。”过了几日,病已好了,却是清明时节,柳绿桃红,家家拜扫。祁巧云思想要代父亲各庙烧香了愿,在母亲坟上走走,遂同张二娘商议,备了些香烛、纸马,到各庙上还愿,上坟。那祁子富从不许女儿出门,无奈一来为自己病好,二来又却不过张二娘情的面,只得备了东西,叫了一只小船,扶了张二娘,同女儿出了北门去了。按下祁子富父女烧香,不表。

单言罗府二位公子自从结义了胡奎,太太见他们成了群,越发不许出门,每日只在家中闷坐。公子是闷惯了的,倒也罢了,把这个赛元坛的胡奎闷得无奈,向罗盤道:“多蒙贤弟相留在府,住了两个多月,足迹也没有出门,怎得有个开朗地方畅饮一回也好!”罗盤道:“只因老母严紧,不能请大哥。若论我们这长安城外,有一个上好的去处,可以娱目骋怀。”胡奎问:“是甚么所在?”罗盤道:“就是北门外满春园。离城只有八里,乃是沈太师的花园,周围十二三里的远近,里面楼台殿阁、奇花异草,不计其数。此园乃是沈谦谋占良民的田地房产起造的,原想自己受用,只因公子沈廷芳爱财,租与人开了一个酒馆,每日十两银子的房租。今当桃花开时,正是热闹时候。”胡奎笑道:“既有这个所在,俺们何不借游春为名前去畅饮一番,岂不是好!”

罗盤看着胡奎,想了一会,猛然跳起身来说:“有了,去得成了。”胡奎忙问道:“为何?”罗盤笑说道:“要去游春,只得借大哥一用。”胡奎道:“怎生用俺一用?”罗盤道:“只说昨日大哥府上有位乡亲,带了家书前来拜俺弟兄三个,俺们今日要去回拜。那时母亲自然许我们出去,岂不是去得成了!”

当下胡奎道:“好计,好计!”于是大喜,三人一齐到后堂来见太太。罗盤道:“胡大哥府上有位乡亲,昨日前来拜了我们,我们今日要去回拜。特来禀告母亲,方敢前去。”太太道:“你们出去回拜客,只是早去早回,免我在家悬望。”三人齐声说道:“晓得。”

当下三人到了书房,换了衣服,带了三尺龙泉,跟了四个家人,备了马,出了府门,一路往满春园去。

不知此去何如,下回便晓。第四回锦上天花前作伐 祁子富柳下辞婚

话说罗府三人,带了家将,一直往城外满春园来,一路上,但见车马纷纷,游人如蚁,也有王孙公子,也有买卖客商,岸上是香车宝马,河内是巨舰艨艟,都是望满春园来游春吃酒的。

三位公子无心观看,加上两鞭,早到了花园门首。胡奎抬头一看,只见依山靠水一座大大的花园,有千百株绿柳垂杨,相映着雕墙画壁,果然话不虚传,好一座花园。

罗盤道:“哥哥还不知道,这花园里面有十三处的亭台,四十二处楼阁,真乃是四时不谢之花,八节长春之景!”胡奎道:“原来如此。”当下三人一齐下马,早有家将牵过了马,拴在柳树之下。前去玩耍,三人往园里就走。正是:

双脚不知生死路,一身已入是非门。

话说三人步进园门。右手转弯有座二门,却是三间,那里摆着一张朱红的柜台,里面倒有十数个伙计;旁边又放了一张银柜,柜上放了一面大金漆的茶盘,盘内倒有一盘子的银包儿。

你道此是为何?原来这地方与别处不同。别的馆先吃了酒,然后会账;惟有此处,要先会下银包,然后吃酒。为何?一者不赊不欠,二者每一桌酒都有十多两银子,会东惟恐冒失鬼吃下来银子不够,故此预先设法,免得淘气。

闲话休提。单言胡奎、罗灿、罗盤进了二门,往里直走。

旁边有一个新来的伙计,见他三人这般打扮,知道他是长安城里的贵公子,向前陪笑道:“三位爷还是来吃酒的,还是来看花的?若是看花的,丢了钱走耳门进去;若是吃酒的,先存下银子,好备下菜来。”这一句话,把个罗盤说动了气,圆睁虎目,一声大喝道:“把你这瞎眼的狗才,连人也认不得了!难道我们少你钱么?”当下罗盤动怒时,旁边有认得的,忙忙上前陪礼道:“原来是罗爷,快请进去!他新来,小的系我家伙计,认不得少爷,望乞恕罪!”这一番说了,公子三人方才进去。说道:“饶你个初犯罢了。”那些伙计、走堂的吓了个臭死。

看官,你道开店的伙计为何怕他?原来,他二人平日在长安,最会闯祸抱不平。凡有冲撞了他的,便是一顿拳头,打得寻死,就是王侯驸马有甚不平的事撞着他,也是不便的。况他本是世袭的公爷、朝廷的心腹,家有金书铁券,就打死了人,天子也不准本,苦主也无处伸冤。因此,长安城没一个不怕他。

闲话少说。单言三位公子进得园来一看,只见千红万紫,一望无边,西边楼上笙歌,东边亭上鼓乐。三人看了一会,到了一个小小的亭中。那亭子上摆了一席,上有一个匾,写了“留春阁”三个字;左右挂了一副对联,都是长安名士写的。

上写着:

月移疏柳过亭影,风送梅花入座香。

正中挂了一幅丹青画,上面摆了两件古玩。公子三人就在此亭之上。耍了一回,叙了坐。三位才坐下,早有酒保上来问道:“请问三位少爷,还是用甚么菜,还是候客?”公子道:“不用点菜。你店上有上色的名酒、时新的菜,只管拣好的备来。”酒保答应下去。不多时,早将小菜放下,然后将酒菜、果品、牙箸,一齐捧将上来,摆在亭子上去了。

三人正欲举杯,忽见对过亭子上来了两个人:头一个头戴片王方巾,身穿大红绣花直裰,足登朱履,腰系丝绦,后面的头戴元色方巾,身穿天蓝直裰,一前一后,走上亭子。只见那亭中,约有七八桌人,见他二人来,一齐站起,躬身叫道:“少爷,请坐!”他二人略一拱手,便在亭子口头一张大桌子,上前坐下。你道是谁?原来前面穿大红的,就是沈太师的公子沈廷芳;后面穿天蓝的,是沈府中第一个篾客,叫做锦上天。

每日下午无事,便到园中散闷。他又是房东,店家又仗他的威风。沈大爷每日来熟了的,这些认得他的人,谁敢得罪他,故此远远的就请教了。

当下罗公子认得是沈廷芳,心中骂道:“好大模大样的公子!”正在心里不悦,不想沈廷芳眼快,看见了他三人,认得是罗府中的,不是好惹的、慌忙立起身来,向对过亭子上拱手道:“罗世兄。”罗灿等顶面却不过情,也只得将手一拱道:“沈世兄请了,有偏了。”说罢,坐下来饮酒,并不同他交谈。

正是:

自古薰莸原异器,从来冰炭不同炉。

却表两家公子都是在满春园饮酒,也是该应有祸,冤家会在一处。

且言张二娘同祁子富带领了祁巧云,备了些香纸,叫了只小小的游船,到庵观寺院烧过了香,上过坟,回来尚早,从满春园过。一路上游船济济的,倒有一半是往园中看花去的。听得人说,满春园十分景致,不可不去玩耍,那张二娘动了兴,要到满春园看花,便向祁子富说道:“前面就是满春园,我们带女儿进去看看花,也不枉出来一场。”祁子富道:“园内人多,女孩儿又大了,进去不便。”张二娘道:“你老人家太古执了。自从你祁奶奶去了,女儿长成一十六岁,也没有出过大门,今日是烧香路过,就带他进去玩耍,也是好的。就是园内人多,有老身跟着,怕怎的?”祁子富无言回答,也是合当有事,说道:“既是二娘这等说来,且进去走走。”就叫船家把船靠岸:“我们上去看花呢!船上东西看好了,我们就来。”

当下三人上了岸,走进园门,果然是桃红柳绿,春色可观。

三个人转弯抹角,寻花问柳。祁巧云先走,就从沈廷芳亭子面前走过来。那沈廷芳是好色之徒,见了人家妇女,就如苍蝇见血的一般,但是他有些姿色,必定要弄他到手方罢。当下忙忙立起身来,伏在栏杆上,把头向外望道:“不知是那家的,真正可爱!”称赞不了。正是:

身归楚岫三千丈,梦绕巫山十二峰。

话说沈公子在那里观看,这祁巧云同张二娘不介意,也就过去了。不防那锦上天是个撮弄鬼,见沈廷芳这个样子,早已解意,问道:“大爷莫非有爱花之意么?”沈廷芳笑道:“爱也无益。”锦上天道:“这有何难!那妇人乃是北门外开饭店的张二娘,后面那人想必是他的亲眷,不过是个贫家之女。大爷乃相府公子,威名甚大,若是爱他,待我锦上天为媒,包管大爷一箭就中。”沈廷芳大喜道:“老锦,你若是代我做妥了这个媒,我同爷说,一定放个官儿你做。”

那锦上天好不欢喜,慌忙走下亭子来,将祁子富肩头一抬道:“老丈请了。”那祁子富回头见一个书生模样,回道:“相公请了。”当下二人通了名姓。那锦上天带笑问道:“前面同张二娘走的那位姑娘是老丈的甚么人?”祁子富道:“不敢,就是小女。”锦上天道:“原来是令爱,小生倒有一头好媒来与姑娘作伐。”祁子富见他出言冒失,心中就有些不悦,回头便说道:“既蒙见爱,不知是甚么人家?”这锦上天说出这个人来,祁子富不觉大怒。正是:

满面顿生新怒气,一心提起旧冤仇。

不知后面如何,且听下回分解。第五回沈廷芳动怒生谋 赛元坛原情问话

且说那祁子富问锦上天道:“既是你相公代我小女做媒,还是那一家?姓甚名谁,住在何处?”锦上天道:“若说他家,真是人间少二,天下无双。说起来你也晓得,就是当朝宰相沈太师的公子,名叫沈廷芳。你道好是不好?我代你把这头媒做了,你还要重重的谢我才是。”那锦上天还未说完,祁子富早气得满面通红,说道:“莫不是沈谦的儿子么?”锦上天道:“正是。”祁子富道:“我与他有杀父之仇,这禽兽还要与我做亲?就是沈谦亲自前来叩头求我,我也是不依的!”说罢,把手一拱,竟自去了。那锦上天被他抢白了一场,又好气又好笑,见他走了,只得又赶上一步道:“祁老爹,我是好意,你不依,将来不要后悔。”祁子富道:“放狗屁!肯不肯由我,悔甚的!”

气恨恨的就走了。

那锦上天笑了一声,回到亭了上来。沈廷芳问道:“怎么的?”锦上天道:大爷不要提起。先前没有提起姓名倒有几分,后来说起大爷的名姓家世,那老儿登时把脸一翻,说道:“别人犹可,若是沈……”这锦上天就不说了。沈廷芳追问道:“沈甚么?”锦上天道:“门下说出来,怕大爷见怪。”沈廷芳道:“但说不妨。”锦上天道:“他说:‘若是沈谦这老贼,他想要同我做亲,就是他亲自来叩头求我,我也不情愿。’大爷,你道这老儿可恶是不可恶?叫门下也难再说了。”

沈廷芳听见了这些话,他那里受得下去,只气得两太阳中冒火,大叫道:“罢了,罢了!亲不允倒也罢,只这口气如何咽得下去?”锦上天道:“大爷要出这口气也不难。这花园是大爷府上的,只须吩咐声开店的,叫他散了众人,认他一天的生意,关了园门,叫些打手前来,就抢了他的女儿,在园内成了亲,看他从何处叫屈?”沈廷芳道:“他若出去喊冤,如何是好?”锦上天道:“大爷,满城文武都是太师的属下,谁肯为一个贫民同太师爷作对?况且,生米煮成熟饭了,那老儿也只好罢了,那时大爷再恩待他些,难道还有甚么怕他不悦?”

沈廷芳道:“说得有理。就烦你前去吩咐店家一声。”

锦上天领命,慌忙走下亭子来,吩咐家人回去,传众打手前来听命;后又分付开店的,叫他散去众人,讲明白了,认他一千两银子,快快催散了众人。慌得那店内的伙计,收拾了家伙,催散了游客。那些吃酒的人,也有才坐下来的,也有吃了一半的,听得这个消息,人人都是害怕的站起身来,往外就走,都到柜上来算帐找当包。开店的道:“这是沈大爷有事,又不是我们不卖银子,都备下菜来了,那里还有得退还你们?除非同太师爷要去!”那些人叹了口气,只得罢了,随即走了。开店的欢喜道:“今日倒便宜了我了。”

那里面还有罗公子三人,坐在那里饮酒,酒保各处一望,见人去得也差不多了,只有留春阁还有罗府三个人坐在那里,还没有散酒。酒保道:“别人都好说话,惟有这三个人,没法弄他出去。”想了一会,无奈只得走到三人面前,不敢高声,暗看笑脸说道:“罗少爷,小人有句话来秉告少爷,少爷莫要见怪。”罗盤道:“有话便说,为何这样鬼头鬼脑的?”酒保指着对过说道:“今日不知那一个得罪了沈大爷,方才叫我们收了店。他叫家人回去传打手来,那时惟恐冲撞了少爷,两下不便。”罗盤道:“你好没分晓!他打他的,我吃我的,难道我碍他的事不成?”酒保道:“不是这等讲法。这是小的怕回来打架吵了少爷,恐少爷不悦,故此请少爷今日早早回府,明日再请少爷来饮酒赏花,倒清闲些。”罗盤道:“俺不怕吵,最喜的是看打架。你快些去,俺们不多事就是了。要等黑了才回去呢。”

酒保想来扭他不过,只得求道:“三位少爷既不回去,回来求少爷莫管他们闲事才好。”三人也不理他,酒保只得去了。

再言罗盤向胡奎说道:“大哥,青天白日要关店门,在这园子里打人,其中必有原故。”胡奎道:“且等俺去问问,看是甚的道理,”那胡奎走下亭子,正遇着锦上天迎面而来。胡奎将手一拱道:“俺问你句话。”锦上天道:“问甚么?”胡奎道:“足下可是沈府的?”锦上天道:“正是。”胡奎道:“闻得你们公子要关店打人,却是为何?是谁人冲撞了你家公子!”锦上天知道他是同罗公子在一处吃酒的,便做成个话儿,就将祁子富相骂的话告诉了一番。胡奎道:“原来如此、该打的。”将手一拱,回到席上。罗灿问道:“是甚么话说?”胡奎道:“若是这等说法,连我也要打他一顿。”就将锦上天的话,告诉二人一遍。罗盤道:“哥哥,你休听他一面之词,其中必有原故。大凡平人家做亲,允不允还要好好的回覆,岂有人相府人家要同一个贫民做亲,这贫民那有反骂之理!”胡奎道:“兄弟说得有理。等我去问问那老儿,看他是何道理。”胡奎下了亭子,前来问祁子富的曲直,这且不表。

且说祁子富同锦上天说了几句气话,就同张二娘和女儿各处去游玩。正在那里看时,忽见那吃酒的人一哄而散、鬼头鬼脑的说道:“不知那一个不允他的亲,还管又骂他,惹出这场大祸来,带累我们白白的去了银子,连酒也吃不成了,这是那里说起?”有的说道:“又是那锦上天这个天杀的挑的祸!”有的说:“这个人岂不是到太岁头上去动土了!”有的说:“想必这个姓祁的其中必有原故。”有的说:“莫管他们闲事,我们快走。”

不言众人纷纷议论。且说那祁子富听见众人的言语,吃了一惊,忙忙走来,这长这短告诉了张二娘一遍。张二娘闻言吃了一惊:“生是你为人古执,今日惹出这场祸来,如何是好?我们快快走后门出去罢!”三人转弯抹角,走到后门,后门早已封锁了,他三人一见,只吓得魂不附体,园内又无别处躲避,把个祁巧云吓得走投无路,不觉的哭将起来。正是:

鱼上金钩难入水,雀投罗网怎腾空?

张二娘道:“莫要哭,哭也无益。只好找到前门,闯将出去。”当下三个人战战兢兢,往大门而来,心中一怕,越发走不动了。及至赶到前门,只见那些吃酒看花的人,都纷纷散去了,只有他三人。

才走到二门口,正遇着沈廷芳,大喝一声道:“你们往那里走?左右与我拿下!”一声分付,只听得湖山石后一声答应,跳出三四十个打手,一个个都是头扎包巾,身穿短袂,手执短棍,喝一声,拦住了去路,说道:“你这老儿,好好的写下婚书,留下你的女儿,我家大爷少不得重重看顾你。你若是不肯,休想活命!”那祁子富见势不好,便拼命向前骂道:“青天白日,抢人家妇女,该当何罪?”一头就向沈廷芳身上撞来。沈廷芳喝声:“拿下!”早拥上两个家丁,向祁子富腰中就是一棍,打倒在地。祁子富挣扎不得,只是高声喊道:“救命!”众打手笑道:“你这老头儿,你这老昏颠!你省些力气,喊也是无用的!”

此处且按下众打手将祁子富捺在地下,单言沈廷芳便来抢这个祁巧云。祁巧云见他父亲被打手打倒地地,料想难得脱身,飞身就往金鱼池边,将身就跳。沈廷芳赶上一步,一把抱住,往后面就走,张二娘上前夺时,被锦上天脚踢倒在地,护沈廷芳去了。可怜一家三口,命在须臾。

不知后事,且看下回。第六回粉金刚打满春园 赛元坛救祁子富

话说打手打了祁子富,锦上天踢倒了张二娘,沈廷芳抱住了祁巧云,往后就跑。不防这边留春阁上怒了三位英雄。当先是玉面虎罗焜跳下亭子来,见沈廷芳拖住了祁巧云往后面就走,罗盤想到擒贼擒王,大喝一声,抢上一步,一把抓住沈廷芳的腰带,喝道:“往那里走?说明白了话再去!”沈廷芳回头见是罗盤,吃了一惊,道:“罗二哥不要为了别人的事,伤了你我们情分。”罗盤道:“你好好的把他放下来,说明白了情理,俺不管你的闲事。”

众打手见公子被罗盤抓在手中,一齐来救时,被罗盤大喝一声,就在阶沿下拔起一条玉石栏杆,约有二三百斤重,顺手一扫。只听得乒乒乓乓,踢踢踏踏,那二三十个打手手中的棍那里架得住,连人连棍,一齐跌倒了。

这边,胡奎同罗灿大喝一声,轮起双拳,分开众人,救起张二娘同祁子富。沈廷芳见势头不好,又被罗盤抓住在手,不得脱身,只得放了祁巧云,脱了身去了。把个锦上天只吓得无处逃脱,同沈廷芳闪在太湖石背后去了。罗盤道:“待俺问明白了,回来再打。”说罢去了。罗灿道:“祁子富,你等三人都到面前来问话。”

当下祁子富哭哭啼啼,跟到留春阁内。祁子富双膝跪下,哭道:“要求二位老爷救我一命。”罗灿道:“祁老儿,你且休哭,把你的根由细细说来,自然救你。”祁子富遂将他的父亲如何做官,如何亏空钱粮,如何被沈谦拿问,如何死在监中,如何长安落薄,哭诉一遍。又道:“他是我杀父之仇,我怎肯与他做亲,谁想他看上小女有些姿色,就来说亲。三位英雄在上,小老儿虽是个贫民,也知三分礼义,各有家门,那有在半路上说媒之理?被我抢白了几句,谁料他心怀不善,就叫人来打抢,若不是遇见了三位恩人,岂不死在他手?”说罢,哭倒在地。三位英雄听了,只气得两太阳中冒火,大叫一声道:“反了,反了!有俺三人在此,救你出去就是了。”

当下三人一齐跳下亭子来,高声人骂道:“沈廷芳,你这个大胆的忘八羔子,你快快出来叩头陪礼,好好的送他三人出去,我便佛眼相看。你若半字不肯,我就先打死你这个小畜生,然后同你的老子去见圣上。”

不表三位英雄动怒。且言那沈廷芳同那锦上天,躲在湖山石背后商议道:“这一场好事,偏偏撞着这三个瘟对头,打脱了怎生是好?”锦上天道:“大爷说那里话,难道就口的馒头,被人夺了去?难道就罢了么?自古道:‘一不做,二不休。’他三人虽是英雄,到底寡不敌众。大爷再叫些得力的打手,前来连他三人一同打倒,看他们到那里去。”沈廷芳道:“别人都好说话,惟有这罗家不是好惹的,打出祸来,如何是好?”锦天上道:“大爷放心,好在罗增又不在家里,就是打坏了他,有谁来与太师爷作对?”这一句话提醒了沈廷芳,忙叫家人回去,再点二百名打手前来。家人领命飞走去了。

且言沈廷芳听得罗盤在外叫骂,心中大怒,跳出亭子来大喝:“罗盤,你欺人太甚!我同别人淘气,与你何干?难道我怕你不成?你我都是公侯子弟,就是见了圣上,也对得你起。不要撒野,看你怎生飞出园去?”喝令左右:“与我将前后门封锁起来,打这三个无礼畜生!”一声分付,众人早将前后八九道门都封锁了。那三十多名打手,并十数名家将,仗着人多,一齐动手,举棍就打。

罗灿见势头不好,晓得不得开交,便叫胡奎道:“大哥,你看住了亭子,保定了那祁家三人,只俺弟兄动手。”遂提起有三百斤重的一条玉石栏杆,前来招架。罗盤也夺下一根棍棒,即便相迎,打在一处。沈廷芳只要拿祁子富,正要往留春阁,被胡奎在亭子上保定了祁家三口。众打手那里能够近身。那罗灿威风凛凛,好似登山的猛虎;这罗盤杀气腾腾,犹如出海的蛟龙。就把那三五十个打手,只打得胆落魂飞,难以抵敌。怎见得好打:

豪杰施威,英雄发怒。豪杰施威,惯救人间危难;英雄发怒,常报世上不平。一个舞动玉石栏杆,千军难敌;一个轮起齐眉短棍,万马难冲。一个双拳起处,挡住了要路咽喉;一个两脚如飞,抵住了伤心要害。一个拳打南山猛虎,虎也难逃;一个脚踢北海蛟龙,龙也难脱。只见征云冉冉迷花坞,土雨纷纷映画楼。

话说两位公子同沈府的家丁这一场恶打,可怜把那些碗盏、盘碟、条台、桌椅、占董、玩器,都打得粉碎,连那些奇花异草都打倒了一半。那开店的只得暗暗叫苦:“完了,完了。先前还说指望寻几百两银子,谁知倒弄得家产尽绝,都打坏了。”

不知如何是好,却又无法可施,只得护定了银柜。

且说罗盤等三人,大施猛勇,不一时,把那三十多个打手、十数名家丁、二三十个店内的伙计,都打得头青眼肿,各顾性命,四下分散奔逃。

沈廷芳见势头不好,就同锦上天往后就跑,罗盤打动了性,还望四下里赶着打。胡奎见得了胜,叫道:“不要动手了,俺们出去罢。”罗盤方才住手,扶了祁子富三人,下了留春阁,胡奎当先开路,便来夺门。才打开一重门,早听得一片声喊,前前后后拥进了有二百多人,一个个腰带枪刀,手提棍棒,四面围来,拦住了去路,大喝道:“留下人来!望那里去!”

原来,沈府里又调了二三百名打手前来,忙来接应,巧巧撞个满怀,交手便打。沈廷芳见救兵到了,赶出来喝道:“都代我拿下,重重有赏!”三位英雄,见来得凶恶,一齐动手,不防那锦上天趁人闹里,一把抱住了祁巧云,往后就走。张二娘大叫道:“不好了,抢了人去了!”

要知后事如何,且听下回分解。第七回锦上天二次生端 粉金刚两番救友

话说锦上天抱住了祁巧云,望后就走。沈廷芳大喜,忙叫家丁捉了祁子富,一同往后去。不防张二娘大叫道:“不好了,抢了人去了!”胡奎听见,慌忙回头一看,见祁家父女不见了,吃了一惊,忙叫二位公子往里面打来。当下胡奎当先,依着旧路,同二位公子大展威风,往内里打将进去。沈府中二三百个打手,那里挡得住,他三人在里面如生龙活虎的一般,好不利害。

看官,你道满春园非同小可:有十四五里远近,有七八十处的亭台,他三个人一时那里找得路来?沈廷芳抢了祁巧云,或是往后门里去了,或是在暗房里藏了,三人向何处找寻?也是祁巧云福分大,后来有一品夫人之分,应该有救。沈廷芳同锦上天抢了,却放在后楼上,复返出来,要想拿三位英雄出气。

若论三位英雄,久已该将诸人打散了,却因路径生疏,再者先已打了半日,力气退了些,故两下里只打得。今敌不防沈廷芳不识时务,也跳出来吆喝。罗灿便有了主意,想道:“若要顾着打,祁家父女怎得出去?且等俺捉住了沈廷芳,便有下落。”遂混到沈廷芳的身边,破一步,大喝一声,一把抓住了沈廷芳的腰带,望起一提,望外就跑。众打手见公子被人捉去,一齐来救时,左有罗盤,心有胡奎,两条棍如泰山一般挡住了众人,不得前进。这罗灿夹了沈廷芳,走到门外,一脚踢倒在地。可怜沈廷芳如何经得起,只是口中大叫道:“快来救命!”

正是:

魂飞海角三千里,魄绕巫山十二峰。

当下罗灿捉住了沈廷芳,向内叫道:“不要打了,只问他要人便了。”胡奎、罗盤听得此言,来到门边,拦住了左右的去路。众打手拥来救时,被罗灿大喝一声,腰间拔出一口宝剑,指着众人说道:“你们若是撒野,俺这里一剑把你的主人驴头杀了,然后再杀你们的脑袋。”说罢,将一把宝剑向着沈廷芳脸上拭了几下。沈廷芳在地下大叫道:“罗兄饶命!”家丁那里还敢动手。罗灿喝道:“俺且不杀你,你只好好说出祁家父女藏在何处,快快送他出来!”沈廷芳道:“他二人不知躲在那里去了。罗兄,你放我起来,等我进去找他们出来还你便了。”

罗灿大喝道:“你此话哄谁?”劈头就是一剑。沈廷芳吓得面如土色,大叫道:“饶命,待我说就是了。”罗灿道:“快说来!”

沈廷芳无奈,道:“他们在后楼上。”罗灿道:“快送他出来!”

沈廷芳叫家人将他们送出来,家人答应,忙将祁家父女送出来。罗灿见送出人来,就一把提起沈廷芳,说道:“快快开门!”沈廷芳只得叫家人一层层开了门。胡奎、罗盤当先引路,救出祁子富三人。罗灿仗着宝剑,抓住了沈廷芳,说道:“还要送俺一程!”一直抓到大门口,看着祁子富、张二娘、祁巧云三人都上了船去远了,然后把沈廷芳一脚踢了一个筋斗,说道:“得罪了!”同胡奎等出园,顺着祁子富的船迤逦而去。

且言沈廷芳是个娇生惯养的公子,怎经得这般风浪?先前被罗灿提了半天,后来又是一脚踢倒在地,早已晕死过去了,吓得那些家人,忙忙救醒。醒来时,众人已去远了,心中又气又恼,身上又带伤。锦上天只得叫众家人打轿,先送公子回府,他便入园内对开店的说道:“今日打坏多少什物,明日到公子那里去再算。”掌店的不敢违拗,只得道:“全仗大爷帮衬。”

锦上天随后也向沈府去了,不提。

且讲罗灿一路行走,对胡奎说道:“今日一场恶打,明日沈家必不得甘休。我们是不怕的,只是兄与祁子富住在长安不得,必须预先商议才好。”想了一会,随叫家人过来,吩咐道:“你可先将马牵回府去,见了太太,只说留住我们吃酒,即刻就回来。”家人领命去了。

他们弟兄三人,赶上祁子富船,随叫拢岸上。祁子富跪下谢道:“多蒙三位英雄相救,不知三位爷的尊姓大名,尊府何处?明日好到府上来叩头!”胡奎用手扶起,指着道:“这二位乃是越国公罗千岁的公子,俺姓胡名奎,绰号叫赛元坛便是。”

祁子富闻言,忙又跪下道:“原来是三位贵公子,失敬了。”罗盤扶起说道:“不要讲礼了。我们今日打了他,他岂肯甘休?俺们是不怕他的,明日恐怕他们来寻你们,你们却是弄他不过,那时羊入虎口,怎生是好?”这一句提醒了祁子富,说道:“果然怎生是好?”

罗灿道:“‘三十六着,走为上着。’避避他就是了。”祁子富说道:“我原是淮安府人,不如还到淮安去便了。”张二娘道:“你们去了,那锦上天他认得我的,倘若你们去后,沈府寻我要人,那时怎生是好?”祁巧云道:“干娘不要惊慌,同我们到淮安府去罢。若是干娘的终身,自有女儿侍奉。”张二娘流下泪来,说道:“自从你母亲死后,老身没有把你当外人看待,犹如亲女一般。你如今回去了,老身也舍不得你,只得同你回去便了。”祁子富大喜道:“如此甚好。”商议已定。罗盤道:“你们回去,还要依俺一言,方保路上无事。”祁子富道:“求公了指教。”

不知罗盤说出甚的,且听下回分解。第八回玉面虎三气沈廷芳 赛元坛一别英雄友

话说罗盤听得祁子富同张二娘商议,要搬回淮安去,因说道:“俺有一言。你们是有家眷的,比不得单身客人,踢手利脚的。倘若你们回去搬家,再耽搁了两天,露出风声,那时沈家晓得了,他就叫些打手,在途中旷野之地,假扮作江洋大盗,前来结果你们的性命。那时连我们也不知道,岂不是白白的送了性命,无处伸冤。我有一计!好在胡大哥也是淮安人氏。今日在满春园内,那沈家的家丁都是认得胡大哥的相貌了,日后被沈家看见,也是不得干休的。依我之计:请胡大哥回府,一者回去看看太太,二者回府住些时,冷淡冷淡这场是非,三者你们一路同行,也有个伴儿,就是沈家有些人来,也不敢动手。岂不是两全其美!”

胡奎听了,连声赞道:“三弟言之有理。自古道:‘为人为彻。’我就此回去,一路上我保他三人到淮安便了。”祁子富听罢,欢天喜地,慌忙称谢道:“多谢三位公子。如此大恩,叫我如何补报得?”罗盤道:“休得如此。还有一件事:你们今晚回去,不要声张,悄悄的收拾停当了;明日五更就叫胡大爷同你们动身,不可迟误,要紧,要紧!”祁子富道:“这个自然。”当下六人在船中商议已定,早到了北门。上了岸,已是黄昏时分,罗公子三人别了祁子富,回府去了。

且说祁子富就叫了原船,放在后门口,准备动身了。一面同张二姐回到家中,将言语瞒过了邻舍,点起灯火。三人连夜的将些金珠细软收拾收拾,打点起身。

按下祁子富收拾停当等候不表。胡奎、罗氏弟兄回到府中,来到后堂见了太太。问道:“今日拜客,到此刻才到来?”罗灿道:“因胡大哥的朋友留住了饮酒,回来迟了。”太太笑道:“你还没有请客,倒反扰起客来了,与理不合。”胡奎接口道:“伯母大人有所不知,只因小侄的朋友明日要动身回去,他意欲约小侄同行;小侄也要回去看看家母,故此约他。明日就要告辞伯母回家去了。”太太道:“贤侄回去,如何这般匆匆的?老身也没有备酒饯行,如何是好?”胡奎道:“小侄在府多扰,心领就是一样了。”太太道:“岂有此理。”忙叫家人随便备一席酒来,与胡少爷饯别。家人领命,不多时酒席备完,太太便吩咐二位公子把盏。

他三人那里还有心吃酒,勉强饮了几杯。胡奎起身入内,向罗太太道:“小侄明日五鼓就要起身了,不好前来惊动伯母。伯母请上,小侄就此拜辞。”太太道:“生受贤侄。贤侄回去定省时,多多与我致意。”胡奎称谢,又同罗氏弟兄行礼,辞了太太,到了书房,收拾行李,藏了钢鞭,挂了弓箭。罗公子封了三百两银子,太太另赠了五十两银子,胡奎都收了。称谢已毕,谈了一会,早已五鼓时分。

三人梳洗,吃毕酒饭,叫人挑了行李,出了罗府的大门,一直来到北门,城门才开,还没人行走。三个人出得城来,走了一刻,早到了张二娘饭店门首。祁子富早来迎接,将行李合在一处,搬到船中。张二娘同祁巧云查清了物件,拿把锁哭哭啼啼的把门锁了,祁子富扶了他二人,下了船中。正是:

只因一日新仇恨,弃了千年旧主基。

不表祁子富、张二娘、祁巧云三人上了船。且言罗府二位公子向胡奎道:“大哥此去,一路上须要保重。小弟不能远送,就此告别了。”胡奎洒泪道:“多蒙二位贤弟好意,此别不知何年再会?”罗氏弟兄一齐流泪道:“哥哥少要伤心,再等平安些时,再来接你!”祁子富也来作别:“多蒙二位公子相救之恩,就此告别了。”当下四人拜了两拜,洒泪而别。按下胡奎同祁子富回淮安去,不表。

这且单言那沈廷芳回到相府,又不敢做声,闷在书房。过了一夜,次日清晨早间,家人进来呈上帐目。昨日打坏了店中的家伙物件,并受伤的人,一一开发了银子去了。沈廷芳道:“这才是人财两空!倒也罢了,只是这口气如何咽得下去?罗家两个小畜生,等我慢慢的寻他,单是祁家三口同那个黑汉,不知住在何处?”锦上天道:“罗府一事且搁过一边,那黑汉听他口音不是本处的,想必是罗家的亲眷,也放过一边。为今之计,大爷可叫数十个家人,到北门外张二娘饭店里去访访消息,先叫打手抢了祁巧云,再作道理,终不成他三人还在那里救人么?”

沈廷芳道:“倘若再撞见,如何是好?”锦上天道:“那里有这等巧事。我一向闻得罗太太家法严紧,平日不许他们二人出来,怕他在外生事,昨日放他们一天,今日是必不出来的。包管是手到擒拿。”沈廷芳道:“还有一言:倘若我去抢了他的女儿,他喊起冤来,地方官的耳目要紧。”锦上天道:“这个越发不妨。门下还有一计:大爷可做起一个假婚书,就写我锦上天为媒,备些花红财礼,就叫家人打一顶大轿。将财礼丢在他家,抢了人就走,任他喊官,我这里有婚书为凭,不怕他。况且这些在京的官儿,倒有一大半是太师的门生,谁肯为一个贫民倒反来同太师作对?”

沈廷芳大喜道:“好计,好计!事成之后,少不得重重谢你。”当下忙叫书童取过文房四宝,放在桌上道:“老锦,烦你的大笔,代我写一张婚书。”锦上天随即写一张,送与沈廷芳看。沈廷芳看一遍,收藏好了,随唤二名家人进来,吩咐道:“我大爷只为北门外张二娘饭店有个姓祁的,他有个女儿生得端正,费了我多少银钱不曾到手。方才是锦上天大爷定下一计,前去抢亲。你二人可备下礼物花红,打手跟着轿子前去,将财礼丢在他家里,抢人上轿,回来重重有赏。倘有祸事,有我大爷作主。”家人领命,忙忙备下花红财礼,藏在身边,点了三十名打手,抬了乘轿子,一齐出北门来了。

不一刻到了张二娘饭店门首,只见大门紧闭,众人敲了半会,并无人答应。众人道:“难道他们还睡着不成?”转到后门一看,只见门上有两把锁锁了,问到邻居,都不知道,只得回了相府报信。

家人走进书房,只见锦上天同沈廷芳坐在那里说话。见了家人回来,沈廷芳忙问道:“怎么的?”家人回道:“再不要说起,小人们只说代大爷抢了人来,谁知他家门都关锁了。旁边邻居一家总不知道往那里去了。”沈廷芳听见此言,急急问道:“难道他是神仙,就知道了不成!”锦上天道:“大爷休要性急,门下又有一计,就将他抢来便了。”

不知锦上天说出何计,且听下回分解。第九回胡奎送友转淮安 沈谦问病来书院

话说那锦上天向沈廷芳说道:“张二娘祖籍是在此开饭店的,谅他飞不上天去,今日锁了门,想他不过在左右邻舍家。大爷叫些家将,前去扭去他的锁,打开他的门,那时张二娘着了急,自然出头。我们只拿住张二娘,便知道祁子富的下落了,岂不是好?”沈廷芳大喜,说道:“好计,好计!”随即分付家将前去了。正是:

只为一番新计策,又生无数旧风波。

不表锦上天定计。且说那些家丁奉了沈廷芳之命,忙忙出了相府,一直跑出北门,来到张二娘饭店。正要打门,猛抬头,只见锁上添了一道封皮,上写着:“越国公罗府封。”旁边有一张小小的告示,上写道:“凡一切军民人等,不许在此作践,如违拿究。”沈府家人道:“方才还是光锁,怎么此刻就有了罗府的封皮?既是如此,我们只好回去罢,罗家不是好惹的。”

说罢,众人总回到相府。见了沈廷芳,将封锁的事说了一遍。

沈廷芳听得此言,只气得三尸爆跳,七窍生烟,大叫一声:“气死我也!”一个筋斗,跌倒在地,早已昏死过去。忙得锦上天同众家人,一齐上前。救了半日,方才醒来,叹口气道:“罗灿、罗盤欺人太甚,我同你势不两立了。”当下锦上天在书房劝了半日,就回去。

沈廷芳独自一人坐在书房,越坐越闷,越想越气道:“我费了多少银子,又被他踢了一脚,只为了一个贫家的女子,谁知今日连房子都被他封锁去了,这口气叫我如何咽得下去?”

想了又想,气了又气,不觉一阵昏迷困倦,和衣而睡;到晚醒来,忽觉浑身酸痛,发热头痛,好不难过。你道为何?一者是头一天受了惊;二者见罗府封了房子,又添一气;三者他和衣睡着,不曾盖被,又被风吹了一吹。他是个酒色淘伤的公子,那里受得无限的气恼,当时醒过来,连手也抬不起来了,只是哼声不止。吓得几个书童忙忙来到后堂,禀告老夫人去看。

夫人吃了一惊,问道:“是几时病的?”书童回道:“适才病的。”太太闻言,忙叫家人前去请先生。太太来到书房,看见公子哼声不止,阵阵发昏:“这是怎样的?口也不开,只是哼了叹气?”

不多一时,医生到了,见过夫人,行了礼,就来看脉。看了一会,太太问道:“请教先生,是何症候?”医生道:“老夫人在上,令公子此病症非同小可,多应是气恼伤肝,复受外感,急切难好。只是要顺了他的心,便可速愈。”说罢,写了药案病原,告辞去了。

当下太太叫安童煎药。公子吃了,昏昏睡熟。夫人坐在床边,好不心焦,口中不言,心中暗想道:“他坐在家中,要一奉十,走到外面,人人钦敬,谁敢欺他?这气恼从何而来?”

沈太太正在思虑,只见公子一觉睡醒,只叫:“气杀我也!”

夫人问道:“我儿为何作气?是那个欺你的?说与为娘的知道,代你出气。”公子长叹一声道:“母亲若问孩儿的病症,只问锦上天便知分晓。”太太随叫安童快去请锦上天,只说太师爷立等请他。安童领命去了。夫人又分付家人小心伏侍,回到后堂坐下,忽见家人禀道:“太师爷回府了。”

夫人起身迎接,沈谦道:“夫人为何面带忧容?”太太道:“相公有所不知,好端端的个孩儿,忽然得了病症,睡在书房,十分沉重,方才医生说是气恼伤肝,难得就好。”太师大惊,道:“可曾问他为何而起?”太太道:“问他很由,他说问锦上天便知分晓。”太师道:“那锦上天今在何处?”夫人道:“已叫人去请了。”太师闻言,忙忙去进书房来看,只听得沈廷芳哼声不止。太师看过医生的药案,走到床边,揭起罗帐,问道:“我儿是怎么样的?”公子两目流泪,总不开口,沈谦心中着急,又着人去催锦上天。

且说锦上天正在自家门口,忽见沈府家人前来说:“锦太爷,我家太师爷请你说话。”那锦上天吃了一惊,心中想道:“我同沈大爷虽然相好,却没有见过太师,太师也没有请过我。今日请我,莫非是为花园打架的祸放在我身上不成?”心中害怕,不敢前行,只见又有沈府家人前来催促。锦上大无奈,只得跟着沈府的家人,一同行走,到了相府,进了书房。见了太师,不由的脸上失色,心内又慌,战战兢兢,上前打了一恭道:“太师爷在上,晚生拜见。”太师道:“罢了。”分付看坐。

锦上天告过坐,问道:“不知太师呼唤晚生,有何分付?”

太师道:“只为小儿病重如山,不能言语。问起原由,说是足下知道他的病症根由。请足下到来,说个分晓,以便医治。”

锦上天心内想道:“若说出原故,连我同大爷都有些不是;如若不说,又没得话回他。”想了一想,只得做个谎儿回他说道:“公子的病症,晚生略知一二,只是要求太师恕罪,晚生好说。”

太师道:“你有何罪,只管讲来。”锦上天道:“只因晚生昨日同令公子在满春园吃酒,有几个乡村妇女前来看花,从我们席前走过,晚生同公子恐他伤花,就呼喝了他两句。谁知对过亭子内有罗增的两个儿子,长名罗灿,次名罗盤,在那里饮酒。他见我们呼喝那两个妇女,他仗酒力行凶,就动手打了公子同晚生。晚生白白的被他们打了一顿。晚生挨打也罢了,公子如何受得下去?所以着了气,又受了打,郁闷在心。所以得此病症。”

太师闻言,只气得眼中冒火,鼻内生烟,大叫道:“罢了,罢了!罗家父子行凶,欺人太甚!罢,罢,罢,老夫慢慢的候他便了。”又说了几句闲话,锦上天就告辞回家去了。太师吩咐书童:“小心伏侍公子。”家人答应:“晓得。”

太师回到后堂,将锦上天的话细细说了一遍。夫人大气,说道:“罗家如此欺人,如何是好?”太师过:“我原吩咐过孩儿的,叫他无事在家读书,少要出去惹祸。那罗家原不是好惹的,三十六家国公,惟有他家利害。他祖罗成被苏定方乱箭射死,尽了忠。太宗伶他家寡妇孤儿,为国忘家,赐他金书铁券,就是打死了人,皇帝问也不问。今日孩儿被他打了,只好算晦气,叫老夫也没甚么法寻他们。”夫人道:“说是这等说,难道找的孩儿就白白被他打了一顿,就罢了不成?”太师道:“目下也无法,只好再作道理。”当下沈太师料理各路来的文书,心中要想害罗府,却是无计可施。

一连过了五六日,那一天正在书房看文书,有个家人禀道:“今有边关总兵差官在此,有紧急民公文要见。”太师道:“领他进来。”家人去了不多时,领了差官进来,见了太师,呈上文书。沈谦拆开一看,哈哈大笑道:“我叫罗增全家都死在我手,以出我心头之恨。你也有今日了!”

不知后事如何,且听下回分解。第十回沈谦改本害忠良 章宏送信救恩主

话说沈谦看了边关的文书,要害罗增全家的性命。你道是怎生害法?原来罗增在边关连胜两阵,杀入番城,番将调倾国人马,困住了营。罗爷兵微将寡,陷在番城,特着差官勾兵取救。沈太师接了文书便问道:“你是何人的差官?”差官道:“小官是边头关王总兵标下一个守备,姓宗名信。现今罗爷兵困番邦,番兵利害非常,求太师早发救兵保关要紧。”沈谦含笑道:“宗信,你还是要加官,还是要问罪?”吓得那宗信跪在地下禀道:“太师爷在上,小官自然是愿加官爵,那里肯问罪!”太师道:“你要加官,只依老夫一件事,包你官升三级。”

宗信道:“只求太师抬举,小官怎敢不依!”太师道:“非为别事,只因罗增在朝为官,诸事作恶,满朝文武也没一个欢喜他的。如今他兵败流沙,浪费无数钱粮,失了多少兵马,眼见得不能归国了。如今将他的文书改了,只说他降顺了番邦,那时皇上别自出兵,老夫保奏你做个三边的指挥,同总兵合守边关,岂不是一举两得?”宗信听得官升一品,说道:“凭太师爷做主便了。”沈谦见宗信依了,心中大喜道:“既如此,你且起来,坐在旁边伺候。”

沈谦随急叫家人章宏取过文房四宝,亲自动笔改了文书,吩咐宗信:“你明日五鼓来朝,到午门口。老夫引你见圣上面奏,说罗增投降了番城。”宗信领命,收了假文书,在外安歇,只候明日五鼓见驾。正是:

计就月中擒玉兔,谋成日里捉金鸟。

话说沈谦同宗信,要谋害罗增,好不欢喜。若是沈谦害死罗府全家,岂不是绝了忠臣后代?也是该因英雄有救。你道这章宏是谁?原来是罗府一名贴身的书童,自小儿是罗太太抚养成人,配了亲事。他却是有心机的人。因见沈谦与罗府作对,惟恐本府受沈谦暗害,故反投身沈府,窥视动静,已在他家十多年,沈谦却倚为心腹,并不知是罗府的旧人,也不知他的妻子儿女都在罗府内居住。当下他听得沈谦同宗信定计,要害罗府全家的性命,吃了一惊。心中想道:“我自小儿蒙罗老爷恩养成人,又配了妻子,到如今儿长女大,皆是罗府之恩。明日太师一本奏准朝廷,一定是满门遭斩,岂不是绝了我旧主人的香烟后代?况且我的妻子儿女都在罗府,岂不是一家儿都是死?必须要想个法儿救得他们才好!左思右想,无计可施,除非回去同二位公子商议。只在今晚一刻的工夫,明日就来不及了,待我想法出了相府才好。只是无事不得出府,门上又查得紧,怎生出去?”想了一会道:“有了,宅门上的陈老爹好吃酒,待我买壶好酒,前去同他谈谈,便混出去了。”

随即走到书房,拿了一壶酒,备了两样菜,捧到内宅门上,叫声:“陈老爹在那里?”陈老爹道:“是那一位,请进来坐坐,我有偏你了。”章宏拿了酒菜,走进房来,只见陈老儿独自一人,自斟自饮,早已醉了。一见章宏,忙忙起身说道:“原来是章叔,请坐。”章宏道:“我晓得你老人家吃酒,特备两样菜来的。”放下酒菜,一同坐下。那陈老儿是个酒鬼,见章宏送了酒莱来,只是哈哈的笑道:“又多谢大叔,是何道理。”

章宏道:“你我都是伙计家,不要见外。”就先敬了一杯。

那陈老儿并不推辞,一饮而尽。那陈老儿是吃过酒的人,被章宏左一杯,右一杯,一连就是十几杯,吃得十分大醉。章宏想道:“此时不走,等待何时?”就向陈老儿道:“我有件东西,约在今日晚上拿去,拜托你老人家把锁留一留;我拿了就来,与你老人家平分。只是要瞒定了太师才好。”那陈老儿是醉了,又听得有银子分,如何不依?说道:“大叔要去,只是早些回来,恐怕太师呼唤,我却没话回他,要紧。”章宏道:“晓得。恐怕有些耽搁,你千万不可下锁!”二人关会明白。

章宏悄悄起身,出了宅门,一溜烟直往罗府去了。正是:

打破玉笼飞彩凤,顿开金锁走蛟龙。

话说章宏出了相府,早有初更时分,急急忙忙顺着月色来到罗府,只见大门早已关了。原来自从罗增去后,太太惟恐家人在外生事,每日早早关门。章宏知道锁了,只得转到后门口,敲了几下。门公问道:“是那个敲门?”章宏应道:“是我。”

门公认得声音,开了后门。章宏一直入内,那些老妈、丫头都是认得的,却都睡了。章宏来到妻子房内,他妻子正欲和儿女去睡,不觉见了章宏,问道:“为何此刻回来,跑得这般模样?”

章宏道:“特来救你们的。”遂将沈谦暗害之事,细细说了一遍。

妻子大惊道:“怎生是好?可怜夫人、公子,待你我恩重如山,必须想个法儿救他才好!”章宏道:“我正为此事而来。你且引我去见太太、公子,再作道理。”

当下夫妻两个进了后堂,见了夫人、公子,叩了头,站在灯下。太太问道:“章宏,你在沈府伏侍,此刻回来,必有原故。”章宏见问,就将边头关的文书,被沈谦改了假文书,同宗信通谋,明日早朝上本要害罗家一门,细细说了一遍。夫人、公子闻言大惊,哭在一处。章宏道:“且莫悲伤,事不宜迟,早些想法。”太太道:“倘若皇上来拿,岂不是就绝了我罗门之后?如何是好?”罗灿道:“不如点齐家将,拿住沈谦报仇,然后杀上边关,救出父亲,岂不为妙!”罗盤道:“哥哥不可。沈谦这贼,君王宠爱,无所不依。我们动兵厮杀,若是天子拿问我们,便为反叛,岂不是自投其死!”罗灿道:“如此说来,还是怎生是好?”

章宏道:“小人有计在此。自古道:‘三十六着,走为上着。’收拾远走他方,才有性命。”太太道:“也罢,大孩儿可往云南马亲家去,求你岳丈调兵救你爹爹;二孩儿可往柏亲家去,求你岳丈与马亲翁会合,去救你爹爹。倘若皇上追问,老身只说你二人在外游学去了。”二位公子哭道:“孩儿何能独自偷生,丢母亲在家领罪?就死也是不能的。”夫人怒道:“老身一死无伤,你二人乃是罗门后代,雪海的冤仇要你们去报。还不快快收拾前去!再要为着老身,我就先死了!”二位公子哭倒在地,好不悲伤。正是:

人间最苦处,死别共分离。

话说那章宏的妻子,见公子悲伤,忙劝道:“公子休哭。我想离城二十里有一座水云庵,是我们的家庵。夫人可改了装,星夜前去躲避些时,等公子两处救兵救了老爷回来之后,那时依然骨肉团圆,岂不为妙?”夫人道:“皇上来拿,我母子三人一个也不在,岂肯便罢?”章大娘道:“我夫妻们受了太太多少大恩,难以补报。请太太的凤冠霞帔与婢子穿了,装做太太的模样,皇上来拿,我情愿上朝替死。”夫人那里肯依。章宏道:“事已如此,太太可快同公子收拾出去要紧。”夫人、公子见章宏夫妇如此义重,哭道:“我娘儿三个受你夫妇如此大恩,如何报答?”章宏道:“休如此说,快快登程。”

夫人只得同公子换了装束,收拾些金银细软,打了包裹,叫章琪拿了。四人向章宏夫妇拜倒在地,大哭一场。夫人同公子舍不得义仆,章琪舍不得爹娘,六人好不悲伤。哭了一会,章宏道:“夜深了,请夫人、公子快快前行。”太太无奈,只得同公子、章琪悄悄的出了后门,望水云庵而去。

要知后事如何,且听下回分解。第十一回水云庵夫人避祸 金銮殿奸相受惊

话说罗太太同二位公子,带了章琪,挑了行李包裹,出了后门。可怜夫人不敢坐轿,公子不敢骑马。二位公子扶了太太,趁着月色,从小路上走出城来,往水云庵去了。

且说章宏夫妇大哭一场,也自分别。章大娘道:“你在相府,诸事小心,不可露出机关。倘若得暇,即往秦舅爷府中暗通消息,免得两下忧心。如今快快去罢,让我收拾。”章宏无奈,只得哭拜在地:“贤妻,我再不能够见你了!只好明日到法场上来祭你一祭罢。”章大娘哭道:“我死之后,你保重要紧!少要悲伤,你快快去吧。”正是:

空中掉下无情剑,斩断夫妻连理情。

话说章宏含悲忍泪,别了妻子,出了后门,赶回相府,也是三更时分,街上灯火都已尽了。幸喜章宏人熟,一路上叫开栅栏,走回相府,有巡更巡夜人役,引他入内宅门,早有陈老儿来悄悄的开了门,进去安歇,不表。

且说次日五鼓,沈太师起来,梳洗已毕,出了相府,入朝见驾,有章宏跟到午门。只见宗信拿了假文书折子,早在那里伺候,那沈谦关会了宗信的言语。沈谦山呼已毕,早有殿头官说道:“有事出班启奏,无事卷帘退朝。”一声未了,只见沈太师出班启奏:“臣沈谦有本启奏,愿吾皇万岁万万岁!”天子见沈谦奏本,便问道:“卿有何事,从直奏来。”沈谦扒上一步奏道:“只因越国公罗增奉旨领兵去征鞑靼,不想兵败被擒,贪生怕死,投降番邦,不肯领兵前去讨战,事在危急。现在边头关总兵王怀差官取救,现在午门候旨,求吾皇降旨定夺。”

皇上闻奏大惊,忙传旨召差官见驾。有黄门官领旨出朝,召差官,领进午门见驾。山呼已毕,呈上本章,司礼监将本接上御书案,天子龙目观看。从头至尾看了一遍,龙心大怒,宣沈谦问:“边头关还是谁人领兵前去是好?”沈谦奏道:“谅番邦一隅之地,何足为忧。只须点起三千兵将校尉,差官领了,前去把守头关就是了。”天子准奏,就封了宗信为指挥,即日起身。当下宗信好喜,随即谢过圣恩,出了朝门,同着四名校尉,点起三千羽林军,耀武扬威的去了。

不说宗信领兵往边头关去了。且说沈谦启奏:“臣闻得罗增有两个儿子,长名罗灿,次名罗盤,皆有万夫不当之勇。倘若知他父亲降了番邦,那时里应外合,倒是心腹大患。”皇上道:“卿家言之有理。”传旨命金瓜武士领一千羽林军前去团团围住罗府、不管老幼人等,一齐绑拿,发云阳市口,斩首示众。金瓜武士领旨去了。天子又向沈谦说道:“你可前去将他家事抄了入库。”沈谦也领旨去了。圣旨一下,吓得满朝文武百官,一个个胆战心惊,都说道:“罗府乃是国公大臣,一日如此,真正可叹。”

其时,却吓坏了护国公秦双同卫国公李逢春、鄂国公尉迟庆、保国公段忠。他四个人商议说道:“罗兄为人忠直,怎肯降番?其中必有原故。我们同上殿保奏一本便了。”当下四位公爷一齐跪上金阶奏道:“罗增不报圣恩,一时被困降番,本该满门处斩;求圣上念他始祖罗成汗马功劳,后来罗通征南扫北,也有无数的功劳。望万岁开恩,免他满门斩罪,留他一脉香烟。求吾皇降一道赦旨。臣等见死谨奏。”天子闻奏,大怒道:“罗增谋反叛逆,理当九族全诛,朕念他祖上的功劳,只斩他一门,也就罢了。你们还来保奏,想是通同罗增谋反的么?”

四位公爷奏道:“求圣上息怒。臣等想罗增兵败降番,又无真实凭据,就问他满门抄斩,也该召他妻子审问真情,那时他也无恨。”天子转言说道:“此奏可准。”即传令黄门官,前去叫沈谦查过他家事,同他妻子前来审问。黄门官领旨去了,四人归班。正是:

慢谈新雨露,再讲旧风云。

话说章大娘打发夫人、公子与丈夫章宏去后,这王氏关了后门,悄悄的来到房中沐浴更衣,将太太的冠带穿戴起来,到神前哭拜在地,说:“先老爷太太在上,念我王氏一点忠心,救了主母、公子的性命!求神灵保佑二位公子同我孩儿一路上平安无事,早早到两处取了救兵回来,报仇雪恨,重整家庭!我王氏就死在九泉之下,也得瞑目。”说罢,哭了一场,回到太太房中,端正坐下,只候来拿。

坐到天明,家下男妇才起,只听得前后门一声响喊,早有金瓜武士带领众军,拥进门来。不论好歹,见一个捉一个,见一双捉一双。可怜罗府众家人,不知就里,一个个鸦飞鹊乱,悲声苦切,不多一进,一个个都绑出去了。当时金瓜武士拿过众人,又到后堂来拿夫人、公子。打进后堂,那章大娘一声大喝:“老身在此等候多时,快来绑了,休得罗唆!”众武士道:“不是卑职等放肆,奉旨不得不来。”就绑了夫人,来寻公子。

假夫人说道:“我两个孩儿,一月之前已出外游学去了。”武士领兵在前前后后搜了一会,见无踪迹,只得押了众人,往街上就走。出了大门,只见沈太师奉旨前来抄家,叫武士带夫人入内来查。只见章大娘见了沈谦,骂不绝口,沈谦不敢认话,只得进内收查库内金银家事。罗爷为官清正,一共查了不足万金产业,沈谦一一上了册子。封锁已毕,又问武士道:“人口已曾拿齐了?”武士说道:“俱已拿齐,只是不见了他家二位公子。”

沈谦听得不见了两个公子,吃了一惊,说道:“可曾搜寻?”

武士道:“内外搜寻,全无踪迹。”沈谦暗暗着急,说道:“原要斩草除根,绝其后患,谁知费了一番心机,倒走了两个祸根,如何是好?”便问假夫人道:“两位令郎往那里去了?快快说明!恐皇上追问加刑,不是玩的。”章大娘怒道:“我家少老爷上天去了,要你这个老乌龟来问!”骂得沈谦无言可对,只得同金瓜武士领了人马,押了罗府五十余口家眷,往云阳市口来。男男女女跪在两处,只有假夫人章大娘另外跪在一条大红毡条上。

看官,你道章大娘装做夫人,难道罗府家人看不出来么?

一者章大娘同夫人的品貌相仿,二者众人一个个都吓得魂不附体,那里还有心认人。这便是忙中有错。

且说沈谦同武士将罗府众人解到市口。忽见黄门官飞马而来,说道:“圣上有旨,命众人押在市口,只命大学士沈谦同罗夫人一同见驾。”

当下二人进得朝门,众文武却不认得这假夫人,惟有秦双同他胞亲兄妹,他怎不关心?近前一看,见不是妹子,心中好不吃惊;忙忙出班来看,只见他同沈谦跪在金阶。山呼已毕,沈谦呈上抄家的册子,并人口的数目将不见了二位公子的话,细细奏了一遍。天子便向夫人说道:“你丈夫畏罪降番,儿子知情逃匿,情殊可恨!快快从实奏来,免受刑罚!”章大娘奏道:“臣妾的孩儿,一月之前出去游学去了。臣妾之夫遭困,并未降番,这都是这沈谦同臣妾之夫不睦,做害他的。”沈谦道:“你夫降番,现有边关报在,五日前差官赍报,奏闻圣上,你怎么说是老夫做害他的?”那章大娘见沈谦对得真,料想没命,便骂道:“我把你这害忠贤的老贼,口口冤屈好人,我恨不得食汝之肉!”说罢,从裙腰内掣出一把尖刀,向着沈谦一刀刺去。

不知后事如何,且听下回分解。第十二回义仆亲身替主 忠臣舍命投亲

话说那章大娘上前一步,将尖刀就往沈谦刺来,沈谦叫声“不好”,就往旁边一让,只听得一声滑喇,将沈谦的紫袍刺了一个五寸长的豁子。天子大惊。吓得两边金瓜武士一齐来救。

章大娘见刺不着沈谦,晓得不好,大叫一声,回手就一刀自刎了,死在金銮殿下。沈谦吓得魂飞魄散。皇上看见,原来死了,没有审问,只得传旨拖出尸首。一面埋葬,一面传旨开刀,将罗府的家眷一齐斩首。可怜罗府众人,也不知是甚么原故,一个个怨气冲天,都被斩了。街坊上的百姓,无不叹息。金瓜武士斩了众人,回朝缴旨。天子命沈谦将罗府封锁了,行文各府州县,画影图形,去拿罗灿、罗盤。沈谦领旨,不提。后人有诗赞王氏道:

亲身代主世难求,都是闺中一女流。

节义双全垂竹帛,芳名千载咏无休。

话说罗门一家被斩,满朝文武无不感伤。只有秦双好生疑感,想道:“方才分明不是我的妹子,却是谁人肯来替死,真正奇怪。”到晚回家,又疑惑,又悲苦,又不敢作声,秦太太早明白,到晚等家人都睡了,方才把章宏送信的话告诉秦爷,说姑娘、外甥俱已逃出长安去了,又将王氏替死的话说了一遍。

秦双方才明白,叹道:“难得章宏夫妇如此忠义,真正可敬。”

一面又叫公子:“你明日可到水云庵去看看你的姑母,不可与人知道要紧。”公子领命。原来秦爷所生一子,生得身长九尺,黄面金腮,双目如电,有万夫不当之勇,有人替他起个混名叫做金头太岁的。秦环当下领命,不表。

且言沈谦害了罗府,这沈廷芳的病已好了,好不欢喜,说道:“爹爹既害了罗增,还有罗增一党的人,须防他报仇。”沈谦道:“等过些时,我都上他一本,参了他们就是了,有何难处?”沈廷大喜道:“必须如此,方免后忠。”

不言沈家欢喜。且言那晚罗老夫人,同了两位公了,带领章琪,走出城来,已是二更天气。可怜太太乃金枝玉叶,那里走得惯野路荒郊,一路上哭哭啼啼,走了半夜,方才走到水云庵。

原来这水云庵只有一个老尼姑,倒有七十多岁。这老尼见山主到了,忙忙接进庵中,烧水献茶。太太、公子净了面。摆上早汤,请夫人、公子坐下。可怜夫人满心悲苦,又走了半夜的路,那里还吃得下东西去?净了面,就叫老尼即收拾出一间洁净空房,铺下床帐,就去睡了。二位公子用了早饭,老尼不知就里,细问公子,方才晓得,叹息一回。公子又吩咐老尼:“瞒定外人,早晚伏侍太太。我们今晚就动身了,等我们问来,少不得重重谢你。”老尼领命,安排中饭,伺候太太起来。

不多一会,太太起来了,略略梳洗,老尼便棒上中膳。公子陪太太吃过,太太说道:“你二人辛苦一夜,且歇息一宵,明日再走罢。二位公子只得住下。”到了次日晚间,太太说道:“大孩儿云南路远,可带章琪作伴同行,若能有个机关,送个信来,省我挂念。二孩儿到淮安路近,见了你的岳父,就往云南,同你哥哥一路救父要紧。我在此日夜望信。”二位公子道:“孩儿晓得。只是母亲在此,少要悲伤,孩儿是去了。”太太又叫道:“章琪我儿,你母亲是为我身亡,你就是我孩儿一样了。你大哥望云南去,一路上全要你照应。”章琪道:“晓得。”当下四人大哭一场。正欲动身,忽听得叩门,慌得二位公子忙忙躲起来。

老尼开了门,只见一位年少的公子走进来问道:“罗太太在那里?”老尼回道:“没有甚么罗太太。”那人见说,朝里就走,吓得夫人躲在屏后的,一张,原不是侄儿秦坏。正是:

只愁狭路逢仇寇,却是荒庵遇故人。

太太见是秦环,方才放心,便叫二位公子出来,大家相见。

太太道:“贤侄如何晓得的?”秦环遂将章宏送信,章大娘怒刺沈谦,金銮殿自刎之话,细细说了一遍,大家痛哭一场。秦环道:“姑母到我家去住,何必在此?”罗盤道:“表兄府上人多服众,不大稳便;倒是此处安静,无人知道。只求表兄常来看看,小弟就感激不尽了。”秦环道:“此乃理所当然,何劳分付。”当下安排饭食吃了。又谈了一会,早有四更时分,太太催促公子动身。可怜他母子分离,那里舍得?悲伤一会,方才动身而去。秦环安慰了太太一番,也自回家去了。

单言两位公子走到天明,来至十字路口:一个望云南去,一个淮安去。大公子道:“兄弟,你到淮安取救兵要紧,愚兄望你的音信。”罗盤道:“愚兄知道,只是哥哥,云南路远,小心要紧,兄弟不远送了。”当下二人洒泪而别。大公子同着章琪望云南大路去了。二人从此一别,直到罗灿大闹贵州府,暗保马成龙,并众公侯,在鸡爪山兴兵,才得两下里相会。此乃后事,不提。正是:

春水分□序,秋风折雁行。

说话二公子见哥哥去远了,方才动身上路。可怜公子独自一人,悲悲切切,上路而行。见了些异乡风景,无心观看,只是趱路,非止一日。那一日,到了山东兖州府宁阳县的境界。

只见那沈谦的文书已行到山东省城了,各州府县,处处张挂榜文,捉拿罗灿、罗盤,写了年貌,画了图形。一切镇市乡村、茶坊酒肆,都有官兵捕快,十分严紧,凡有外来面生之人,都要盘问。罗盤心内吃惊,只得时时防备,可怜日间躲在古庙,夜间赶着大路奔逃。那罗盤乃是娇生惯养的公子,那里受得这般苦处。

一日,走过了兖州府,到了一个村庄,地名叫做凤莲镇。

罗盤赶到镇上一看,是个小小的村庄,庄上约有三十多家,当中一座庄房,一带壕沟。四面围住,甚是齐整。公子想道:“我这些时夜间行走,受尽风波,今日身子有些不快,莫要弄出病来,不大稳便。我看这一座庄上人民稀少,倒也还僻静,没得人来盘问。天色晚了,不免前去借宿一宵。”主意已定,走上庄来。正是:

欲投人处宿,先定自家谋。

话说罗盤走到庄门口,问:“门上有人么?”只见里面走出一位年老公公,面如满月,须似银条,手执过头拐杖,出来问道:“是那一位?”罗盤忙忙施礼道:“在下是远方过客,走迷了路,特到宝庄借宿一宵,求公公方便。”那老者见公子一表人材,不是下等之人,说道:“既是远路客官走迷了路的,请到里面坐坐。”

罗盤步进草堂,放下行李施礼,分宾主坐下。那老者问道:“贵客尊姓大名,贵府何处?”公子道:“在下姓张名盤,长安人氏。请问老丈尊姓大名?”那老者道:“小客人既是长安人,想也知道小老儿的贱名,小老儿姓程名凤,本是兴唐鲁国公程知节之后。因我不愿为官,退归林下,蒙圣恩每年仍有钱粮俸米。闻得长安罗兄家被害,今日打发小儿程 到长安领米讨信去了。”罗公子只得暗暗悲伤,免强用些话儿支吾过。一会辞了老者,不用饭,竟要睡了,老者命他在一间耳房内安歇。

罗盤见了安置,自去睡觉,谁知他一路上受了些风寒,睡到半夜里,头疼发热,遍体酸麻,哼声不止,害起病来了。吓得那些庄汉,一个个都起来打火上灯,忙进内里报信与程凤知道,说:“今日投宿的那个小客人,半夜里得了病了,哼声不止,十分沉重,象是要死的模样。”吓得程凤忙忙起身,穿好了衣衫,来到客房内一看,只听得哼声不止。

来看时,见他和衣而睡,两泪汪汪,口中哼道:“沈谦,沈谦,害得俺罗盤好苦也!”众人听了,吃一大惊,说道:“这莫非就是钦犯罗盤?我们快些拿住他,送到兖州府去请赏,有何不可!”众人上前一齐动手。

未知后事如何,且听下回分解。第十三回露真名险遭毒手 托假意仍旧安身

话说程家众人听得罗盤说出真情,那些人都要拿他去报官请赏。程爷喝住道:“你们休得乱动!此人病重如山,胡言乱说,未知真假。倘若拿错了,不是自惹其祸?”当下众庄汉听得程爷吩咐,就不敢动手,一个个都退出去了。程爷吩咐众人:“快取水来,与这客人吃。”公子吃了开水,程爷就叫众人都去安歇。

程爷独自一人,点着灯火,坐在公子旁边,心中想道:“看他的面貌,不是个凡人。若果是罗家侄儿,为何不到边关去救他父亲,怎到淮安来,作何勾当?”程爷想了一会,只见公子昏昏睡去。程爷道:“且等我看看衣服行李,有甚么物件。”

就将他的包袱朝外一拿,只听得铛的一声,一道青光掉下地来。

程爷点灯一照,原来是口宝剑落在地下。取起来灯下一看,真正是青萍结绿,万道霞光,好一口宝剑;再看鞘子上,有越国公的府号。程爷大惊:“此人一定是罗贤侄了。还好,没有外人看见,倘若露出风声,如何是好?”忙忙将宝剑插入鞘内,连包袱一齐拿起来,到自己房中,交与小姐收了。

原来程爷的夫人早已亡故,只有一男一女。小姐名唤玉梅,年万一十六岁,生得十分美貌,文武双全。程爷一切家务,都是小姐做主。当下小姐收了行李。

程爷次日清晨起身,来到客房看时,只见罗盤还是昏昏沉沉,人事不省。程爷暗暗悲伤道:“若是他一病身亡,就无人报仇雪恨了。”吩咐家人将这客人抬到内书房,铺下床帐,请了医生服药调治。他却瞒定了家人,只说远来的亲眷,留他在家内将养。

过了两日,略略苏醒。程爷道:“好了,罗贤侄有救了。”

忙又请医生调治。到中饭时分,忽见庄汉进来禀道:“今日南庄来请老爷收租。”程爷道:“明日上庄说罢。”家人去了。程老爷当下收拾。

次日清晨,用过早饭,取了帐目、行李,备下牲口,带了四五个家人,出了庄门,到南庄收租去了。原来程爷南庄有数百亩田,每回收租有二三十天耽搁。程爷将行时,吩咐小姐道:“我去之后,若是罗贤侄病好了,留他将养两天。等我回来,再打发他动身。”小姐道:“晓得。”分付已毕,望南庄去了。

且言罗盤过了三四日,病已退了五分,直如睡醒,方知道移到内书房安歇,心中暗暗感激:“难得程家如此照应,倘若罗盤有了天日之光,此恩不可不报。”心中思想,眼中细看时,只见被褥床帐都是程府的,再摸摸自己的包袱,却不见了,心中吃了一惊:“别的还可,单是那口宝剑,有我家的府号在上,倘若露出风声,其祸不小!”正欲起身寻他的包袱,只听得外面脚步响,走进一个小小的梅香,约有十二三岁,手中托一个小小的金漆茶盘,盘中放了一洋磁的盖碗,碗内泡了一碗香茶。

双手捧来,走到床前,道:“大爷请茶。”公子接了茶便问道:“姐姐,我的包袱在那里?”梅香回道:“你的包袱,那日晚上是我家老爷收到小姐房中去了。”公子道:“你老爷往那里去了?”梅香道:“前日往南庄收租去了。”公子道:“难为姐姐,代我将包拿来,我要拿东西。”

梅香去不多时,回来说道:“我家小姐上覆公子,包袱是放在家里,拿出来恐人看见不便。”公子闻言,一发疑惑,想道:“听他言词,话里有音,莫非他晓得我的根由了?倘若走了风声,岂不是反送了性命?”想了一想,不如带着病走为妙。

罗盤站起身来道:“姐姐,我就要走了,快些代我拿来。上覆小姐,说我多谢,改日再来奉谢罢。”梅香领命去了。正是:

不愿身居安乐地,只求跳出是非门。

当时那小梅香进去,不多一刻,忙忙的又走出来了,拿了一个小小的柬帖,双手递与公子,说道:“小姐吩咐:‘请公子一看便知分晓了。’”公子接过来一看,原来是一幅花笺,上面写了一首绝句。诗曰:

顺保千金体,权宽一日忧。

秋深风气朗,天际送归舟。

后面又有一行小字道:“家父返舍之后,再请荣行。”公子看罢,吃了一惊,心中想道:“我的事倒都被他知道了。”只得向梅香说道:“你回去多多拜上你家小姐,说我感蒙盛情。”梅香进去,不表。

且言罗盤心中想道:“原来程老者有这一位才能小姐。他的字迹真乃笔走龙蛇,好似钟王妙楷;看他诗句,真乃喷珠吐玉,不殊曹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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