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发布时间:2020-07-11 02:53:13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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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钟肇鹏

出版社:社会科学文献出版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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儒学与人生

儒学与人生试读:

儒学编

一儒的名义和儒家起源

孔子是儒家学派的创始人,这是一般公认的历史事实。20世纪三四十年代曾经发生过一场辩论。胡适在1934年发表了一篇洋洋洒洒五万字的长文《说儒》。这篇文章首先对章太炎的《原儒》提出疑问,表示不满。然后论证儒是殷民族的教士,他们穿的是殷服,行的是殷礼,他们的人生观是亡国遗民柔顺的人生观。再次说明儒的生活以治丧相礼为职业,孔子的贡献就是把柔懦的儒改变为刚毅进取的儒。

胡适是针对章太炎提出问题的。太炎的《原儒》认为儒有达名、类名、私名三种不同的含义。首先要说明太炎的《原儒》并不是一篇专门探讨儒家起源的文章。他从文字训诂开始,征引故籍,说明在古书中“儒”有几种不同的含义。平心而论,他讲的还是比较全面的。

章太炎据《周礼·天官》“儒以道得民”郑玄注说:“儒,诸侯保氏有六艺以教民者。”胡适对此提出两点怀疑:一是认为“《周礼》本身就很可疑”,他不相信周代有专习六艺的儒。二是郑注乃“东汉晚年学者的说法”,不足为信。但奇怪的是胡适却对东汉许慎《说文》“儒,柔也,术士之称”的说法深信不疑。这里涉及史料的鉴别和应用问题。《周礼》固然不是周公旦之作,但《周礼》再晚,也晚不过许慎,即使说《周礼》经刘歆伪窜,但刘歆也比许慎早。何况《周礼》经许多学者研究认为,它的成书最迟也不晚于战国时代,其中反映了不少的周代社会政治情况。怎么对这种资料就不可以加以抉择征引呢?

关于“儒是殷民族的教士”,胡适还举出几项证明。他说儒服是殷服。胡适引《礼记·儒行》说:孔子“长居宋,冠章甫之冠”。《士冠礼》云:“章甫,殷道也。”周代的冠叫“委貌”,殷代的冠叫“章甫”,夏代的冠叫“毋追”。委貌比较矮小,章甫较大,毋追形制最大。穿衣戴帽有时代性,有地方性,有习惯性。只要是当时通行的衣帽服饰,穿戴什么都行。章甫虽为殷冠,但周朝的人还戴这种帽子,所以孔子弟子公西华说:“宗庙之事,如会同,端章甫,愿为小相焉。”(《论语·先进》)因之就不能从“冠章甫”得出“儒服只是殷服”的结论。春秋时列国并存,各国的冠服可能有所不同。《礼记·儒行》说:“丘少居鲁,衣逢掖之衣;长居宋,冠章甫之冠。丘闻之也,君子之学也博,其服也乡,丘不知儒服。”可见孔子的“冠章甫”是为了入乡随俗,正如我们到少数民族地区,也做几件民族服装来穿,这只能说明孔子是“圣之时”,入乡随俗的性格,他自己也否认有所谓“儒服”。孔子损益四代,主张“行夏之时,乘殷之辂,服周之冕,乐则韶舞”(《论语·卫灵公》)。他的中心思想则是推崇周文化,所以说:“周监于二代,郁郁乎文哉,吾从周。”(《论语·八佾》)胡适为了证明儒出于殷的假说,把《周易》也说成殷民族的卜筮书。固然殷代的迷信很重,遇事都要占卜问神,从地下发掘出来的大量卜辞可证。但殷商占卜用龟甲牛骨钻孔灼之。古称《三易》,夏曰《连山》,殷曰《归藏》,周曰《周易》。孔子说:“我欲观殷道,是故之宋,而不足征也,吾得坤乾焉。”(《礼记·礼运》)《归藏》首坤与《周易》首乾,其体系截然不同,胡适臆断说《周易》是殷人卜筮之书,真可谓大胆的假设。他又以“儒”为商祝之一。但不论“商祝”“周祝”,从未见有称之为“儒”的,这种论证岂不就落空了吗?至于他根据《说文》儒训柔,从而引申出柔弱、柔顺的亡国遗民的人生观,这也纯属一种推想。亡国遗民,一般来说至少有几种类型。一种是亡国之后,甘愿做顺民、奴隶,服从于征服者,这种人生观可能如胡适所说是柔顺的。一种是亡国之后,不甘心失败,处心积虑,时刻企图复辟,这种人生观往往富于反抗性,死而无悔。还有一种人,亡国之后,弃旧迎新,适应新统治者的需要,当个奴才,也可升官发财,保其爵禄。大多数的人则是“抚我则后,役我则仇”,他们只要求生活改善,不被奴役,并没有必要为一家一姓效忠的义务。怎么能把亡国遗民的人生观一概归之于柔顺、柔懦呢?至于说孔子的贡献就在“(1)把殷商民族部落性的儒,扩大到‘仁以为己任’的儒;(2)把柔懦的儒改变到刚毅进取的儒”。所谓“殷商部落的儒”乃系胡适的虚构,并不存在。而以“刚毅进取”四字来概括儒家的特点既不周延,也很片面,这里就不再详细分析了。总的来看,胡适《说儒》的主旨是要想证明“儒”本是殷民族的奴性宗教,古已有之。他立论的基础建立在孔子与耶稣的对比上,认为孔子和耶稣两者有许多相似之处。胡文发表后,许多人不同意他的看法,郭沫若、冯友兰、钱穆、李源澄等都纷纷写文加以驳斥。胡适一向是标榜“考据”的,要是说“儒”在殷商时代早已有之,可惜的是从甲骨文里,找不出一个“儒”字,不仅殷墟甲骨文中没有,连周代的金文里也没有此字,这就很难证明胡适的结论是正确的。何况他的实用主义考据学的方法和举出的证据都经不起认真推敲,看来孔子建立儒家学派这个案还是翻不了。《周礼·天官·太宰》:“以九两系邦国之民……三曰师,以贤得民;四曰儒,以道得民。”案《地官·大司徒》师氏以三德三行教国子。三德:一曰至德,二曰敏德,三曰孝德,三行:一曰孝行,二曰友行,三曰顺行。保氏的职务是“养国子以道,乃教之六艺”。由此可见“师”和“儒”都是周代学校里的教官,他们是教师,职务就是教育贵族子弟。师即《天官·太宰》中的师氏,儒即《地官·大司徒》中的“保氏”。因此又称为“师保”,如《左传·成公九年》说:“师保奉之。”但是细分起来,师和保又有区别。一、师氏的任务是培养学生的德行。二、保氏的任务是培养学生的知识技能,授以道艺。三、师、保都是王室诸侯的官职,教授培养的对象是“国子”——王子及公卿大夫的子弟,都是贵族子弟。所以周代的学校是贵族的学校,教育是贵族的教育。因此《周礼·太宰》郑玄注云:“师,诸侯师氏,有德行以教民;儒,诸侯保氏,有六艺以教民者。”这里说的“师儒”都是学校的老师。所谓“六艺”即指礼、乐、射、御、书、数或《诗》《书》《礼》《乐》《易》《春秋》,两者都叫“六艺”,前者是小学教育的内容,后者是大学教育的内容。所谓“教民”都是指教贵族的子弟而言。“师以贤得民”,郑注以“德行”来解释“贤”字,就是指道德品行高的人。“儒以道得民”,“道”即指“道艺”。《周礼·天官·官正》职云“教之道艺”。《地官·乡大夫》职云“察其道艺”。“道艺”复词,艺即道也。《春官·大司乐》云:“凡有道有德者使教焉。”这是指师儒执教于成均(大学)。总的来说,就是在周代的贵族学校中以德行、知识、才艺教王子及公卿大夫元士子弟的称为“师儒”,换言之,周代的儒就是以六艺教国子者。而在殷商的历史里,并无此种迹象,所以胡适在《说儒》里费了很大气力,想论证“儒”起源于殷代,结果由于证据不足,这种大胆的假设,遭到许多人的反对。周室既衰,官失其守,学术下移。孔子“从周”,正是继承了周代学校的这一传统,以六艺教弟子,开私人讲学之先声,所以称这个学派为“儒”。六艺盛于齐鲁,故《左传·哀公二十一年》载齐人之歌曰:“唯其儒书,以为二国忧。”“儒书”即指《诗》《书》《礼》《乐》《易》《春秋》六艺而言。《论衡·超奇》篇言“能说一经者为儒生”。这是符合周代“儒”之原意的。《论语·雍也》:“子谓子夏曰:女为君子儒,无为小人儒。”君子儒即荀卿《儒效》篇所谓“大儒”。他们不仅精通六艺,而且能举而措之天下,具有治国平天下的大才。《荀子》所谓“通则一天下,穷则独立贵名”。能够“知通达类”,“以一持万”(《儒效》)。用现在的话说,就是能掌握原则,执简驭繁。荀卿以周公、仲尼、子弓为大儒,这是“君子儒”的典型。“小人儒”亦即小儒,即荀卿所谓“俗儒”“陋儒”。他们以治丧、相礼为业。《墨子·非儒》说这些儒“贪于饮食,富人有丧,乃大悦喜曰此衣食之端也”。《荀子》所谓“偷儒惮事,无廉耻而嗜饮食”(《非十二子》),“略法先王而足乱世术,缪学杂举……其衣冠行为已同于世俗矣”,“呼先王以欺愚者而求衣食焉,得委积足以揜其口,则扬扬如也;随其长子,事其便辟,举其上客,亿然若终身之虏而不敢有他志,是俗儒也”(《儒效》)。俗儒也就是贱儒、小人儒。胡适说:“君子小人的界限很难画分。”(《说儒》)其实春秋以前君子、小人是有严格的区别的,界限是很明确的,在《论语》中君子、小人之分也是很严格的。两者不仅身份不同,在道德、人格上也有严格的界限,胡适这一看法,显然是违背历史实际的。

孔子自称“少也贱,故多能鄙事”。他是多才多技,精通六艺的。《汉书·儒林传》说:“古之儒者,博学乎六艺之文。六艺者,王教之典籍,先圣所以明天道,正人伦,致至治之成法也。”孔子正是继承了这个传统。他终生从事教育,并且把周代贵族教育的内容——《诗》《书》《礼》《乐》《易》《春秋》全部继承下来,整理编辑为教材,以六艺教弟子,为私人讲学之滥觞。孔子之后,其弟子皆以六艺设教。司马迁说:“自孔子卒后,七十子之徒散游诸侯,大者为师傅卿相,小者友教士大夫,或隐而不见。故子路居卫,子张居陈,澹台子羽居楚,子夏居西河,子贡终于齐。如田子方、段干木、吴起、禽滑厘之属,皆受业于子夏之伦,为王者师。”(《史记·儒林列传》)孔子弟子以千百数皆奉其教,传其学,故儒家学派兴起。“墨子学儒者之业,受孔子之术,以为其礼烦扰而不说,厚葬靡财而贫民,久服伤生而害事,故背周道而用夏政。”(《淮南子·要略》)墨子书中有《非儒》篇,他另外创立“墨家”学派。《墨子·公孟篇》记墨子谓程子(即程繁)曰:“儒之道,足以丧天下者四政焉。儒以天为不明,以鬼为不神,天鬼不悦,此足以丧天下。又厚葬久丧,重为棺椁,多为衣衾,送死若徙。三年哭泣,扶后起,杖后行,耳无闻,目无见,此足以丧天下。又弦歌鼓舞,习为声乐,此足以丧天下。又以命为有贫富寿夭、治乱安危有极矣,不可损益也。为上者行之,必不听治矣;为下者行之,必不从事矣;此足以丧天下。程子曰:甚矣,先生之毁儒也。”可见墨子已经把孔子学派正式称为“儒之道”“儒者”。庄周说:“故有儒墨之是非。”(《庄子·齐物论》)孟轲称“逃墨必归于杨,逃杨必归于儒”(《孟子·尽心下》)。在战国时儒、墨并称“显学”。

根据以上论证可见,儒本是周朝学校中的教师(教以六艺),称为“师儒”。周室衰微,官失其守,学术下移,儒者流散各地,有的以治丧相礼为业,以求衣食,这就是所谓“小人儒”。孔子以私人办学,讲授六艺,继承了周代“师儒”的统绪,加以发扬光大,创建了儒家学派。因此“儒”之名在孔子以前虽已有之,并不始于孔子,但儒家学派则创于孔子,这就是结论。二孔子与六经

周代的学校分为小学和大学两类。不论小学、大学都是贵族学校,只有周天子、诸侯、公卿、大夫家的贵族子弟才能上学。太子、世子(诸侯之子)八岁入小学“学小艺焉,履小节焉”(《大戴礼记·保傅》)。所谓“小艺”指识字、计数,同现在小学的语文、算术相似。小节指学习洒扫应对进退的礼节。十五岁左右学射箭驾车,与现在的体育、军训差不多。大学的教材就是《诗》《书》《礼》《乐》《易》《春秋》,称为“六艺”,也就是后世说的《六经》。孔子开私人讲学之风,孔子伟大之处是把教育普及到平民。孔子继承了周代的文化传统,以六艺设教。《论语》上说:“子所雅言:《诗》,《书》,执礼,皆雅言也。”(《述而》)朱子注:“雅,常也。”就是说孔子经常讲的是《诗》《书》,为什么讲“执礼”呢?因为“礼”不是口头讲的,“礼”要体现在行为实践上,重在执行,所以说“执礼”。这也说明孔子教学的课程就是《诗》《书》《礼》《乐》。为什么没有讲到“乐”呢?因为《诗》与乐是一体的。《诗》三百篇都是歌词,可以演唱,可以配乐。孔子是个音乐家,他曾学鼓琴于师襄,问乐于苌弘。他平时爱唱歌,所以《论语》说:“子于是日哭,则不歌。”《曲礼》说:“里有殡,不巷歌。”同里的邻居办丧事,就不要在里巷里唱歌,这是一种礼节。孔子是守礼的,所以在哭泣那天也不唱歌。他在齐国听到演奏韶乐达到痴迷的程度,称赞韶乐“尽善尽美”。《诗》的歌唱和演奏就是乐,所以言诗也包含乐在内。司马迁说:“孔子以《诗》《书》《礼》《乐》教弟子。”(《史记·孔子世家》)这就讲得很明确了。为什么没有讲到《易》《春秋》呢?因为《易》理精微,《春秋》记社会历史变故,这两种都是比较高深的课程。孔子是研究过《周易》的,所以他说“五十以学易,可以无大过”(《论语·述而》)。《春秋》是孔子晚年编撰的,所以孟子称孔子“作《春秋》”。又说:“孔子成《春秋》而乱臣贼子惧。”(《孟子·滕文公下》)《易》以道阴阳,讲事物变化之道,预测未来吉凶,防患于未然。《春秋》明人事,正名分,明是非,正人心。这两部书都是比较高深的课程,难度颇大,所以孔子只给少数弟子讲过,而不是经常讲的课程。

孔子编撰整理的六艺,就是现在的《五经》,今分述如下。(一)关于《诗经》,司马迁说:“古者《诗》三千余篇,及至孔子去其重,取可施于礼义,上采契、后稷,中述殷、周之盛,至幽、厉之缺……三百五篇,孔子皆弦歌之,以求合韶武雅颂之音。”(《史记·孔子世家》)

这就是后来所谓的孔子删诗之说。但是孔子是否真有删诗的事,把三千多篇古诗,大量地删削,只留下三百零五篇,这件事历代以来,有许多人怀疑。唐代作《毛诗正义》的孔颖达说:

如《史记》之言,则孔子之前,诗篇多矣。案书传所引之诗,现存者多,亡逸者少,则孔子所录,不容十分去九,马迁言古诗三千余篇,未可信也。(《毛诗·诗谱序》正义)

有人问朱熹关于孔子删诗的事,他说:“那曾见得圣人执笔删那个,存这个?也只得就相传上说去。”(《朱子语类》卷八十)

清朝的崔述说:

以《论》、《孟》、《左传》、《戴记》诸书考之,所引之诗,逸者不及十一,则是颖达之言左券甚明。……由是观之,孔子无删诗之事。(《洙泗考信录》卷三)

孔子曰“诵《诗》三百”,是《诗》只有三百,孔子未尝删也。(《读风偶识》)

魏源也说:“夫子有正乐之功,无删诗之事。”(《诗古微》卷一,《夫子正乐论》中)并举出三条论据。其余怀疑删诗的还很多,不一一列举。孔子一开口就说:“《诗》三百。”(《为政》)又说:“诵《诗》三百。”(《子路》)墨子也说:“诵诗三百,弦诗三百,歌诗三百,舞诗三百。”(《墨子·公孟》)儒墨读的诗都是三百,可见三百是《诗》原有的篇数,并非孔子删减的。《左传·襄公廿九年》载吴公子季札聘于鲁,“观于周乐”,为他演奏的就是国风、小雅、大雅、颂,同今天《诗经》的编次相同。十五国风排列先后的次序也基本和现在《诗经》差不多。当时孔子还是七八岁的小孩,可见《诗经》的编次在孔子以前大体上就是这样,孔子并未删减,也没有做多大的改变。《诗》是周朝贵族学校学习的重要课程。古代各国之间的来往,政治上、外交上都要应用它。春秋时代的朝聘,常常“赋《诗》以见志”,这方面的材料,《左传》里还保存不少。孔子很注意《诗》教。他说:“不学《诗》,无以言。”(《季氏》)“诵《诗》三百,授之以政,不达;使于四方,不能专对;虽多,亦奚以为?”(《子路》)所谓“授之以政”和言辞专对都是指政治、外交活动而言,可见《诗》确是孔子教学的主要课程之一。孔子对《诗》究竟做了什么工作呢?司马迁说:“古者《诗》三千余篇,及至孔子去其重。”这句话许多人都误解了,认为三千多篇都是不同的诗,孔子删除了将近十分之九,只选取了三百零五篇,所以才产生后来的删诗之说。而孔颖达、朱熹、崔述、魏源等则认为孔子不会把古代的诗绝大部分都删去,并且就今天所见的逸诗寥寥可数,也证明孔子不会删去十分之九的诗,因此他们都怀疑或否定有删诗之事。从文献学的角度来看,孔子对《诗》的确做过搜集整理的工作。“三千余篇”是说搜集了《诗》的各种不同抄本的总数量;“去其重”是说经过整理把重复的除去,只剩下三百零五篇。王充说:“《诗经》旧时亦数千篇,孔子删去复重,正而存三百篇。”(《论衡·正说》)所谓“删去复重”就是《史记》上说的“去其重”;所谓“正而存三百篇”就是经过校勘订正的本子是三百篇。这证明孔子对《诗》是做过搜集、整理、校勘工作的。[1](二)《尚书》据传说孔子也搜访到三千多篇,这里面既有神话故事,也有不少重复。孔子加以编辑整理。司马迁说孔子“序《书》传上纪唐虞之际,下至秦缪,编次其事”(《孔子世家》)。《汉书·艺文志》云:“《书》之所起远矣,至孔子纂焉。上断于尧,下讫于秦,凡百篇,而为之序,言其作意。”“纂”就是编纂,《史记》言“编次”,《汉书》说编纂,都说明孔子对《尚书》是做过编辑整理工作的。据说孔子编纂的《尚书》本来有一百篇。秦始皇焚书时济南伏生把《尚书》藏在壁中,到了汉初亡失了几十篇,只存二十八篇,以后又加上民间所得《泰誓》一篇,共二十九篇。这就是今文《尚书》。鲁恭王坏孔子宅,从孔壁中得到古文《尚书》,比伏生所传多十六篇,是为古文《尚书》四十五篇。由此可见,孔子以前的《尚书》分量是很大的,经孔子编辑整理,删除了重复和神怪的部分。现存的今文《尚书》二十八篇,是孔子编纂《尚书》的一部分。至于现在的古文《尚书》比今文多二十五篇,乃是魏晋人所伪造的。它既不是先秦古书,也不是汉代孔壁所出的古文《尚书》,所以叫它为伪古文《尚书》。(三)《礼》是孔子教学的重要内容。孔子对礼也的确下过工夫。他说:“夏礼,吾能言之,杞不足征也;殷礼,吾能言之,宋不足征也。文献不足故也。足,则吾能征之矣。”(《八佾》)随着周代奴隶制社会的崩溃,作为上层建筑的周礼,从东周以来已遭到破坏,甚至销毁,所以说:“及周之衰,诸侯将逾法度,恶其害己,皆灭去其籍,自孔子时而不具。”(《汉书·艺文志》)孔子对礼也曾加以搜访,他曾到杞国去求访夏礼,只得到了一部讲夏代历法的书,到宋国去访求殷礼,只得到了一部殷代讲占卜的书。他也曾对夏、殷、周三代的礼做过一番比较研究,他说:“殷因于夏礼,所损益可知也;周因于殷礼,所损益可知也。”(《为政》)他认为周礼吸取了夏、殷二代的经验和长处,是比较完备的,所以说:“吾从周。”《礼记·杂记下》说:“恤由之丧,哀公使孺悲之孔子学士丧礼,士丧礼于是乎书。”可以证明至少有部分礼是经孔子整理才著录的,司马迁说:“《礼》《记》自孔氏。”(《史记·孔子世家》)孔氏就是指孔子一派的学者,这说明汉代的《礼经》(即《仪礼》)、《礼记》(大、小戴《礼记》)都是导源于孔子及其后学的。

孔子爱好音乐,也注重音乐教育。他说:“吾自卫反鲁,然后乐正,雅颂各得其所。”(《子罕》)司马迁说:“三百五篇,孔子皆弦歌之,以求合韶武雅颂之音。”(《孔子世家》)可见他的确审定整理过乐。不过是否有《乐经》则是一个问题。沈约说:“及秦焚典籍,《乐经》用亡。”(《宋书·乐志一》)但在《汉书·艺文志》以及汉朝人的著述里都没有谈到秦始皇烧毁了《乐经》的事,所以沈约的说法是[2]没有什么根据的。《四库提要》及邵懿辰《礼经通论》都认为乐本无经。《四库提要》说:[3]

他书均不云有《乐经》。大抵乐之纲目具于《礼》,其歌词具于[4]《诗》,其铿锵鼓舞则传在伶官,汉初制氏所记,盖其遗谱,非别有一经,为圣人手定也。(《四库提要·乐类总叙》)

邵懿辰说:

乐本无经,寓乎《诗》与《礼》之中,其体在《诗》,其用在《礼》。名为六艺,实止五经。(《礼经通论·论孔子定礼乐》)

又说:

乐本无经也,“诗言志,歌永言,声依永,律和声。”故曰诗为乐心,声为乐体。夫声之铿锵鼓舞,不可以言传也,可以言传则如制氏等之琴调曲谱而已。……乐之原在《诗》三百篇之中,乐之用在《礼》十七篇之中。……“子所雅言:《诗》,《书》,执礼”,不言乐也。……四术有乐。六经无乐。乐亡非经亡也。周秦间六经、六艺之云特自四术加以《易》,《春秋》而名之耳。(《礼经通论·论乐本无经》)

现在看来,孔子的“乐正”只是在乐谱音律上的审订。乐即使有经也不过是乐谱一类的东西,不一定是什么文字著作。至于讲乐理及音乐与人生的关系等著作,则不是什么经,而是后来的《乐记》。(四)《史记·孔子世家》说:“孔子晚而喜《易》、序彖、系象、说卦、文言,读《易》韦编三绝。曰:假我数年,若是,我于《易》则彬彬矣。”可见孔子晚年曾研究过《易经》。但《十翼》并不是孔子所著,而是战国时代儒家著作。《系辞传》里有好些“子曰”就是证明。《汉书·艺文志》说:“孔氏为之彖、象、系辞、文言,序卦之[5]属十篇。”不言孔子而说“孔氏”,孔氏指孔氏之徒,即儒家一派的学者。宋代欧阳修作《易童子问》,认为《十翼》不是孔子所作,作者并非一时一人。清朝崔述也说:“《易传》不出孔子而出于七十子以后之儒者无疑。”(《洙泗考信录》卷三)案《汉志》云:“孔氏为之”,正说明不出于孔子,乃孔氏后学儒者所著。(五)《孟子》说:“孔子作《春秋》。”(《滕文公下》)以后很少有异说。其实《春秋》本来是鲁国的一部编年史。韩宣子适鲁,“见《易象》与《鲁春秋》”(《左传·昭公二年》)就是证明。《春秋》算是孔子的最后一部著作,现在还可以看出孔子以前未修《春秋》的一点痕迹,据《公羊传》说:

不修《春秋》曰:“雨星不及地尺而复。”君子修之曰:“星如雨。”(庄公七年)

何休《公羊解诂》说:“不修《春秋》,谓史记也。”说明“雨星不及地尺而复”,乃是旧史的原文,孔子修订为“星如雨”。可见孔子对这部书的确是加工过的。不过现在看来,《春秋》只是个简[6]单的提纲式的东西。大概孔子晚年想编写一部《春秋》——当时的近现代史,也着手搜集了一些材料,所以司马迁说:“孔子明王道,干七十余君,莫能用,故西观周室,论史记旧闻,兴于鲁而次《春秋》。”(《史记·十二诸侯年表序》)但是,因为时间太短,还没有写成,只草拟了个大纲,在教学中给少数学生讲过,还来不及编写,他就死了。所以《春秋》就成了王安石说的“断烂朝报”的样子。《孟子》说《春秋》“其事则齐桓、晋文,其文则史,其义则丘窃取之矣”(《离娄下》)。这里说的“其事”“其文”都是指过去的历史文献,属于旧史。从这个意义上来说,孔子编辑整理的书只是“述而不作”。但是孔子在修订加工和讲授中的阐发引申,当然有他自己的意见,这就是所谓“其义”的方面。从这个意义上来说,孔子是“有述有作”,或“以述为作”。如现存的《春秋公羊传》《穀梁传》讲了许多《春秋》笔法和道理,《礼记》《易传》中都有好多孔子说的话,这些话不能说全是孔子讲的,有许多是儒家后学的托辞,但也不能说这些话全是伪托的,要具体分析,区别对待。司马迁说:“故《书》《传》《礼》《记》自孔氏。”(《孔子世家》)把这些看成孔子后学儒家一派的著作,还是比较稳妥的。《五经》(包含《易传》《礼记》及《春秋》三传)是中国古代文化的结晶,也是中国古代文化学术的渊源。《五经》的特点是:(1)富于人文精神,以人为本。《诗经》反映了古代的民情风俗,而归之于温柔敦厚,淳正、和谐。《书经》记尧、舜及三代的历史、政教。讲修身以治国,正己以安民,至于万民和谐,万邦和睦。“礼以节人,乐以发和”。礼是行为的规范,礼乐调节性情,使人群和谐,身心安适。礼乐制度是随时变迁的,但是礼的本质是礼义,礼的原理原则是不变的,所以说:“礼之所尊,尊其义也。”(《礼记·郊特牲》)“礼时为大。”(《礼记·礼器》)义与时是礼乐的本质。人文精神就体现在礼和乐中。(2)《易经》本是卜筮之书,但是孔子并不重视占卜,所以说“不占而已矣”(《论语·子路》)。他注重理性思维,重人而轻神。他把祭祀鬼神、祭祀祖先作为一种文化。所以说“敬鬼神而远之”(《论语·雍也》)。“慎终追远,民德归厚矣。”(《论语·学而》)正如我们今天纪念英烈和清明扫墓一样,主要是学习他们的崇高品德和寄托哀思,而不是迷信鬼神。孔子从义理上阐发《易经》,把《易经》作为哲学著作。“《易》本隐以之显,《春秋》推见至隐。”《易》《春秋》都是忧患之书。易道生生不已,自强不息。《春秋》拨乱反正,以明世变,关系世运全局。

人文关怀和理性思维是孔子编撰《五经》的主导思想。这种思想影响中国文化至深且远。这反映到中国文化中就是宗教观念不强,在中国历史上没有国教,也没有居统治地位的唯一宗教。中国文化宽容博大,不排斥宗教,各种宗教都可以在中国传播,信仰宗教自由。一个人既可以信一种宗教,也可以信两三种宗教,无神论与宗教并行而不相悖。康有为与他的弟子陈焕章想模仿西方基督教形式要建孔教为国教,结果也未能成功。

中国的历史悠久,古代也有不少的神怪传说,因为孔子“不语怪、力、乱、神”(《论语·述而》),孔子注重现实,注重理性,对于怪异神话不经之说,一概不取。讲常道而不讲怪异,尚德而不尚力,语治而不语乱,重人事而轻鬼神。所以删书断自唐虞,现在我们读《尧典》《皋陶谟》也能看出其德治精神和理性思维。伟大的历史学家司马迁绍述孔子继承了这个传统。所以他说:“《禹本纪》《山海经》所有怪物,余不敢言之也。”(《史记·大宛列传》)又说:“中国言六艺者折中于夫子,可谓至圣矣!”(《史记·孔子世家》)

人文精神和理性思维是中国文化一贯的优良传统,应当好好继承,发扬光大。

[1] 《尚书·璇玑钤》:“孔子求书,得黄帝玄孙帝魁之书,迄于秦穆公,凡三千二百四十篇。”

[2] 章大炎是相信沈约之说的,他对《乐经》之亡有个解释。《检论·原墨》云:“乐书独亡,其亦昉自六国之季。墨者昌言号呼以非乐,虽儒者亦鲜诵习焉,故灰烬之余,虽窦公制氏而不能记其尺札也。”这是想当然的说法,照这样讲,墨家主张节葬短丧,反对丧礼,不闻儒者鲜读丧礼,而《丧服经传》都保存得很完整,这是什么原因呢?

[3] 《汉书·王莽传上》:元始四年“立《乐经》”。故扬雄《剧秦美新》云:“制成《六经》,洪业也。”《论衡·超奇》篇:“阳城子长作《乐经》。”阳城子长名衡,蜀郡人,王莽时为典乐大夫,这部《乐经》是阳城衡作的。《隋书·经籍志·乐类》有《乐经》四卷,就是此书。

[4] 制氏,鲁人,世为乐官。《汉书·艺文志》云:“汉兴,制氏以雅乐声律,世在乐官。颇能纪其铿锵鼓舞,而不能言其义。”

[5] 《隋书·经籍志》和《释文序录》叙《易》都把这里的“孔氏”改为“孔子”,均失其义。

[6] 关于孔子作《春秋》的年代,《史记·孔子世家》说:“鲁哀公十四年春……获麟……乃因史记,作《春秋》。”《春秋演孔图》:“获麟而作《春秋》,九月书成。”(《公羊传》哀公十四年疏引)并认为孔子七十一岁作《春秋》。《河图·揆命篇》:“孔子年七十,知图书,作《春秋》。”(《公羊传》哀公十四年疏引)但“贾逵、服虔、颖容等皆以为孔子自卫返鲁(案在哀公十一年),考证礼乐,修《春秋》,约以周礼,三年文成,致麟,麟感而至”(《左传》哀公十四年疏),认为孔子年六十八修《春秋》。不论今文家还是古文家都认为《春秋》是孔子晚年最后一部著作。三孟子对儒学的发展

先秦儒学有孟荀两大派。孟子对儒学的发展主要有两方面,其一是政治思想,其二是哲学思想。在政治思想方面,孟子对孔子提出的施政纲领原则加以具体化,在哲学上则把孔子思想深化,在思想修养上提出一系列的范畴。一 政治思想的发展(一)在政治思想上孟子主张王道、德治。严格区分王道和霸道,王者“以德服人”,霸者“以力假仁”,实际上是“以力服人”。他主张“制民之产”“保民而王”。提出“民贵君轻”“得民心”、重教化的思想,是孔子“道之以德,齐之以礼”“爱人”思想的具体深化,发展了孔子思想。(二)孔子说:“性相近也,习相远也。”(《论语·阳货》)是对人性朴素的实际的描述。孟子提出“性善说”,认为人生来都具“善端”,应该加以扩充,使其充分发展。这种“善端”就是仁义道德的基础。“以不忍人之心,行不忍人之政”,所以孟子的性善论,又是他的“仁政”“王道”等政治思想的哲学理论基础。(三)孟子说:“桀纣之失天下也,失其民也。失其民者,失其心也。得天下有道,得其民,斯得天下矣。得其民有道,得其心斯得民矣。得其心有道,所欲与之聚之,所恶勿施尔也。”(《孟子·离娄上》)孟子提出一个“以民为本”的重要政治原则。桀纣所以失天下就是失去民众,失去民心。因此,得天下之道,就在得到人民的拥护,要得到人民的拥护,首先要“得民心”。得民心之道,就在“民之所好,好之;民之所恶,恶之”(《礼记·大学》)。现代的历史是最好的证明,蒋介石之所以失去政权,中国共产党之所以取得政权,就是蒋政权政治腐败,民不聊生,完全失掉民心,人民都走向革命,拥护共产党。“得民心”与“失民心”的根本就在“公”“私”二字,以民为本,“民为邦本”,与民同好恶,站在人民的立场为民着想,毛主席提出“全心全意为人民服务”这就是为“公”。反之为了个人,为了家庭、亲故朋友,为了小集团的利益这就是为“私”。为公是以诚待人,以德服人。孟子说:“以德服人者,中心悦而诚服也。”(《孟子·公孙丑上》)以德服人,使人心悦诚服。以理服人,使人心悦诚服,服从真理。以权势服人,是以势压人,使人口虽不言,而心不服。以力服人则是用权力、武力压迫人服从,虽能暂时压服,但压力愈大,反抗力也愈大,所以为政以德理为上,权力次之。

孔子所说“道之以政,齐之以刑,民免而无耻。道之以德,齐之以礼,有耻且格”正是这个道理。孟子说:“善政不如善教之得民也。善政民畏之,善教民爱之。善政得民财,善教得民心。”(《孟子·尽心上》)正是对孔子思想的继承和发展。二 哲学思想上提出一系列新范畴(一)“良心”。《告子上》:“虽存乎人者,岂无仁义之心哉?其所以放其良心,亦犹斧斤之于木也,旦旦而伐之,可以为美乎?”是“良心”即孟子所谓仁、义、礼、智、信之善性、本心。放其良心即丢失良心,就是现在所说的“丧良心”。良心即是善心善性,亦称“本心”。《告子上》:“乡为身死而不受,今为宫室之美为之。乡为身死而不受,今为妻妾之奉为之。乡为身死而不受,今为所识穷乏者得我而为之,是亦不可以已矣乎,此之谓失其本心。”(二)良知、良能。《尽心上》:“人之所不学而能者,其良能也。所不虑而知者,其良知也。”指人本身所具有的道德智慧诸本能,所谓“仁义礼智根于心”(《尽心上》)。(三)天爵。《告子上》:“有天爵者,有人爵者。仁义忠信,乐善不倦,此天爵也。公卿大夫,此人爵也。古之人修其天爵,而人爵从之。今之人修其天爵,以要人爵。既得人爵,而弃其天爵,则惑之甚者也”。(四)大体,小体。《告子上》:“体有贵贱,有小大。无以小害大,无以贱害贵。养其小者为小人。养其大者为大人。”大体指心,小体指眼、耳、口、鼻等感官。又“从其大体为大人,从其小体为小人”。“先立乎其大者,则其小者弗能夺也,此为大人而已矣。”(五)良贵。《告子上》:“人人有贵于己者,弗思耳。人之所贵者,非良贵也。赵孟之所贵,赵孟能贱之。”“令闻广誉,施于身,所以不愿人之文绣也。”“良贵”指“仁义忠信”等道德伦理是真正的贵。(六)“反身而诚”,尽心、知性、知天。《尽心上》:“反身而诚,乐莫大焉,强恕而行,求仁莫近焉。”人性善如人身体健康强壮,感物而动,由于受外物引诱则有善恶之别,人役于物,为物欲所蔽则至于为非作恶,此如健康之人受病菌、病毒感染而生疾病,则由强变弱,甚至身死。学习、修养为防病治病之良方、良药,学习教化,变化气质,提高思想境界是哲学的大用。孔子讲“修己安人”,又讲“知天命”。孟子则提出“尽心、知性、知天”一整套内圣修养的工夫。孟子认为人性本于“天”,而人心与天是相通的,因之“反身而诚”“尽其心”就能知人性本善,扩充发展此“善端”,就能知天道之实,所谓“诚者天之道也,思诚者人之道也”(《孟子·离娄》)。正因为“天人一贯”“天人相通”,故人可以“知天”“同天”,而其修养之道则在“强恕而行”“集义所生”,最后达到“至大至刚”的“浩然之气”充塞于天地之间。这种“气”不是物质性的气体,而是指人的精神状态。孟子讲的这方面也是孔子“修己”思想的具体深化和发展。四孟子的性善学说

孔子之学以“仁”为核心,孔子之道就是“仁道”。故曰:“仁以为己任,不亦重乎?死而后已,不亦远乎?”(《论语·泰伯》)孟子继承孔子之道加以发展则言“仁义”。孔子的“仁”,孟子的“仁义”,不只是道德规范,而都具有世界观的意义,是立身做人、治国平天下的根本,也是最高的指导思想。在孟子极力宣扬鼓吹仁义的同时,道家的庄子则提出质疑,庄子说:“噫!仁义其非人情乎!彼仁人何其多忧也?”(《庄子·骈拇》)这个问题提得尖锐,要是仁义与人类的性情不相合,甚至违背人性,那么儒家大讲仁义,岂不是多余的事,岂不是“骈拇枝指”,如赘瘤—样吗?孟子的性善说,正是从人性本质上回应了这一种非难。

人是动物,因此人必然具有动物性,但动物性不是人性,所以人除了有动物性之外,还有人的特征、特性,这才是人性。人是灵长类中最高级的动物。人是具有高度智慧的理性动物,人有高度的聪明才智,能创造文化、改善自然。到目前为止,宇宙间尚未发现有高于人类的动物。《孝经》说“天地之性人为贵”,肯定了人在天地间的高贵地位。

告子与孟子辩论“性”,告子说:“食色性也。”(《孟子·告子上》)以食、色为性,是人与动物的共性,并不是人性的特征。荀子讲性恶,说:“生而有耳目之欲,有好声色焉”(《荀子·性恶》),也是从感觉器官来论证的。孟子讲性善,他说:

今人乍见孺子将入于井,皆有怵惕恻隐之心。非所以内交于孺子之父母也,非所以要誉于乡党朋友也,非恶其声而然也。(《孟子·公孙丑上》)

当人看见一个三四岁的小孩,在井边爬行,快掉进井中时,来不及考虑是谁的孩子,也来不及考虑其他的一切,总是首先向前去抱孩子,免得他掉入井中。孟子称这是“不忍人之心”,现在一般说是“同情心”。孟子讲性善,从“不忍人之心”上立论。这就高出告子从“食色”动物性上立论,也高出荀子从感官上论证性恶。人有眼、耳、鼻、舌、口等感官,可以感知色、声、香、味等;但人还有更重要的器官,即“心”。《孟子》说:

耳目之官不思,而蔽于物。物交物,则引之而已矣。心之官则思,思则得之,不思则不得也。此天之所与我者。先立乎其大者,则其小者弗能夺也。(《孟子·告子上》)

孟子认为耳、目等五官只能感受外物,譬如耳之于声、目之于色、鼻之于臭、口舌之于味。这些外在的声色臭味会引诱感官去追求。因为这些感官不能思考、判断,所以往往会为外物所引诱,这就是“蔽于物”。五官之外,还有更重要的器官,这就是“心”。心的作用是“思”,经过思考就能作出正确与否的判断。“是”就去追求,就去做;“非”则当摒弃。“心”是主宰、主体。这是“天”赋予人的特性,所谓“天性”。孟子认为,人皆有“恻隐之心”“羞恶之心”“恭敬之心”“是非之心”。他说:

恻隐之心,仁也;羞恶之心,义也;恭敬之心,礼也;是非之心,智也。仁义礼智,非由外铄我也,我固有之也。(《孟子·告子上》)

他是从人心的特征上来论证人性善,从而说明人之所以异于禽兽的道理。人的动物性与禽兽没有多少区别,所以他说:“人之所以异于禽兽者几希。”(《孟子·离娄下》)区别就在于人有人心,能思维、有理性。孟子说:“仁,人心也。”(《孟子·告子上》)人心具有仁、义、礼、智等道德理性,当然是性善。孟子把“人心”称为“大体”,耳、目、口、鼻等感官称为“小体”。大体是主管小体的,而小体则应该服从于大体。故曰:“从其大体为大人,从其小体为小人。”(《孟子·告子上》)“大体”就是心,心具有仁、义、礼、智之善性,以心为主宰是“从其大体”,这就是“大人”。反之,以耳、目之官即小体为主宰,为声色货利所引诱,心役于物,小体主宰一切则是“小人”。

孟子讲心性论的要旨有下列几点:

第一,孟子讲心性,贵培养扩充。孟子说:“体有贵贱,有小大。无以小害大,无以贱害贵。养其小者为小人,养其大者为大人。”(《孟子·告子上》)“大者”“贵者”指人心,“小者”“贱者”指耳、目、鼻、口、手、足等器官。人有善性是从具有道德属性的善端上讲的。对这些善端加以培养、扩充就能茁壮成为完人。孟子说:

人皆有所不忍,达之于其所忍,仁也;人皆有所不为,达之于其所为,义也。人能充无欲害人之心,而仁不可胜用也;人能充无穿窬之心,而义不可胜用也。(《孟子·尽心下》)

可见孟子的性善说,不仅在保持此善性,尤贵在发扬、扩充此善性,所以说:“老吾老以及人之老,幼吾幼以及人之幼,天下可运于[1]掌。”(《孟子·梁惠王上》)“凡有四端于我者,知皆扩而充之矣,若火之始然,泉之始达。苟能充之,足以保四海;苟不充之,不足以事父母。”(《孟子·公孙丑上》)至于人为何有不善,有恶行,孟子认为要是顺着人的性情而行,自然是合乎人性的善行;但如果为外界的事物所诱惑,追逐声色货利,心役于物,而丧其良心、本性,则会干出坏事。这不是固有本性不善,正如一棵树木,不好好加以培养而是进行砍伐摧残,其结果自然是不能成长而日渐夭折。又如明镜本可清晰地显现外物,但不加擦拭使其为尘土所蔽,则失去明镜的作用。“心蔽于物”而为不善也正是这样。性善说在中国哲学史关于人性论的讨论中,是孟子首先提出的。性善说对中国文化有深远的影响,后世的幼儿读物《三字经》里一开端就说:“人之初,性本善。”

第二,孟子第一次提出“良知”“良能”“良心”“浩然之气”等一系列心性论的哲学范畴。孟子说:“人之所不学而能者,其良能也;所不虑而知者,其良知也。”(《孟子·尽心上》)朱熹注曰:“良者本然之善。”(《孟子集注》)孟子认为人性善,良知良能就是与生俱来的分别善恶是非的“知”和“能”。“良知”说到了明代被王阳明发展成为阳明心学的核心。王阳明认为,将“良知”发挥出来,体现于行为上就是“致良知”。但孟子和王阳明所讲的“良知”都是指德性之知,均为道德理性、道德实践而不是指科学知识。孟子说:“仁义礼智根于心。”(《孟子·尽心上》)说明人心具有仁、义、礼、智的善性,要是对这种善性不知爱护、不加培养,反而加以损伤,其结果将正如齐国的牛山一样——本来森林茂美,但每天日夜不停地去砍伐,稍微长出一点细的枝叶又被牛羊放牧所摧残,最后只留下光秃秃的一座荒山。孟子说:

虽存乎人者,岂无仁义之心哉?其所以放其良心者,亦犹斧斤之于木也,旦旦而伐之,可以为美乎?(《孟子·告子上》)“良心”就是具有善性的本然之心,即人的本心。由于被声色货利、权势地位等所诱惑,良心善性愈来愈少而为非作恶愈来愈多,“则违禽兽不远矣”(《孟子·告子上》)。如果不加遏制,必然良心丧失,沦于禽兽。“良心”这一概念范畴是孟子首先提出的。直到现在,对于那些害人、干坏事的人,俗话还说是“丧良心”、“昧良心”。可见其对中国文化、中国人民和民俗影响至深且远。孟子还说:“人有鸡犬放,则知求之;有放心而不知求。学问之道无他,求其放心而已矣。”(《孟子·告子上》)“放”就是丧失、丢失——人们失去了鸡犬,还要到处去寻找它。丧失了良心却不知道去找回来,真是可悲啊!“浩然之气”也是孟子首先提出的。说到“气”,过去有种误解,认为中国哲学里凡讲“气”就是物质性的。其实不然,在中国哲学里讲“气”,有属于物质性的,如阴气、阳气,气化生万物,这些“气”是物质性的;但如勇气、义气、怒气、士气,这些“气”则是指人的心理、感情所产生的一种精神状态。这种精神可以变为行动,转化为物质力量,但这些“气”并不是物质性的。又如我们常说“志气”,也是指一种心理趋向,指一种心理状态。为这种心理所驱动,变为行动,不断地努力,有所成就,这叫“有志者事竟成”。志气的“气”,也不是物质性的。孟子的“浩然之气”也是指一种精神状态。关于“浩然之气”的特征,据孟子说,(1)“集义所生”,就是说经过长期的道德实践、长期的修养锻炼凝聚而成的;(2)这是一种“至刚至大”之气,可贯通天地,充塞宇宙,是“天地之正气”;(3)“浩然之气”是超越人的生死,超越时间、空间的。这种精神与宇宙长存而不朽。“浩然之气”成了为正义而牺牲的中华民族精神。宋朝文天祥的《正气歌》和慷慨从容就义的精神就是典范。

第三,通过心性的修养可以进入圣域。孟子说:

口之于味也,有同耆焉;耳之于声也,有同听焉;目之于色也,有同美焉;至于心,独无所同然乎?(《孟子·告子上》)

凡同类者,举相似也,何独至于人而疑之?圣人与我同类者。(《孟子·告子上》)

这是说凡是同类的,都具有共同的性质。人当然也不会例外。人同此心,心同此理。所以孟子说:“心之所同然者何也?谓理也,义也,圣人先得我心之所同然耳。故理、义之悦我心,犹刍豢之悦我口。”(《孟子·告子上》)人人都有良知、良能、良心、善性。圣人同一般人也是一样的,故孟子认为“人皆可以为尧舜”(《孟子·告子下》)。这里值得注意的有两点:其一,孟子认为人是平等的,人都具有善性,这是“天”赋予的;其二,人所以有优劣贵贱之分,关键在自己努力不努力。故曰:“夫道,若大路然,岂难知哉?人病不求耳。子归而求之,有余师。”(《孟子·告子下》)“贵”是价值的标准,如我们买东西说某东西太“贵”。人的贵贱,世俗均以地位、财富来衡量,孟子则提出“天爵”“良贵”的概念作为衡量的标准。他说:

有天爵者,有人爵者。仁、义、忠、信,乐善不倦,此天爵也;公卿大夫,此人爵也。古之人修其天爵,而人爵从之。今之人修其天爵,以要人爵;既得人爵,而弃其天爵,则惑之甚者也,终亦必亡而已矣。(《孟子·告子上》)

孟子曰:“欲贵者,人之同心也。人人有贵于己者,弗思耳。人之所贵者,非良贵也。”(《孟子·告子上》)“人爵”即人世间的官爵,孟子在人爵之外,提出“天爵”。天爵就是有仁义忠信、具有高度道德修养的人。人爵是官禄地位,这是世俗的价值。“天爵”是高出世俗价值的道德和高尚的人格。孟子认为天爵高于人爵,但他也并不否认“人爵”的价值。所以说:“古之人修其天爵,而人爵从之。”(《孟子·告子上》)现在的人则把道德品质的修养当成追求“人爵”的手段,既得人爵就弃其“天爵”,孟子认为这是为官爵利欲所迷惑而不能自拔,所谓“惑之甚者”就是把功名利禄等虚荣与真正高贵的价值关系颠倒了。追求高的价值是人们共同的理想和目标。人人都具有“天爵”高贵的价值,只是人们不去反思,不去追求,而去追求功名利禄的“人爵”。官爵只是世俗的价值,“赵孟之所贵,赵孟能贱之”(《孟子·告子上》)。“人爵”是外在的,有权势者可以给你,也可以剥去。“天爵”是内在的,属于自己的,这才是真正的价值,故孟子称为“良贵”。怎么才能提高自己,“修其天爵”,进入“圣域”呢?这就贵在不断修养、自强不息。孟子提出的修养方法有四。

第一,“尚志”。

王子垫问曰:“士何事?”孟子曰:“尚志。”曰:“何谓尚志?”曰:“仁义而已矣。杀一无罪,非仁也。非其有而取之,非义也。居恶在?仁是也。路恶在?义是也。居仁由义,大人之事备矣。”(《孟子·尽心上》)“尚志”就是高尚其志,抱定一个高尚的目标,不懈地为之努力。什么是高尚的目标?就是仁义,就是“天爵”,所以说“居仁由义,大人之事备矣”。

第二,存养。“存”指存其本心,“养”谓养其善性。孟子说:

养心莫善于寡欲。其为人也寡欲,虽有不存焉者,寡矣;其为人也多欲,虽有存焉者,寡矣。(《孟子·尽心下》)

人有情欲,孟子不主张无欲,而主张寡欲。寡欲的人则受外物的干扰影响小,因此能全其善性、本心,间或受点影响也不会太大,故曰:“虽有不存焉者,寡矣。”反之,如人多欲,为物欲所蔽,则良心、善性将不复存,即使能保存一点善性,也是极少的,故曰:“虽有存焉者,寡矣。”这说明“寡欲”对存养的重要性。

第三,坚定保持高尚的意志(孟子叫“持其志”),并且要不断努力扩充发挥“善性”。这种善性就是以仁义为核心的道德实践价值。孟子说:“必有事焉。”(《孟子·公孙丑上》)“事”即实事实功。仁义道德不是口头讲的,必须体现在实事实功实践上。“尚志”“善性”也不是口头讲的。孟子说:“志,气之帅也”(《孟子·公孙丑上》),说明志是气的主宰。志为心的趋向,说明志又是从属于心的。所以孟子及儒家的修养工夫,关键的、首要的在“正心”,在扩充善性。孟子说:

人能充无欲害人之心,而仁不可胜用也;人能充无穿窬之心,而义不可胜用也。(《孟子·尽心下》)

这是从消极的方面讲不能有害人损人的言行,也即孔子“己所不欲,勿施于人”(《论语·卫灵公》)之意。积极的方面就是要“善推其所为而已矣”(《孟子·梁惠王上》)。他曾举例对齐宣王说,听说有一次祭祀要杀牛,齐王看见这头牛战栗恐惧的样子,就叫人用只羊来替换,不杀这头牛。孟子说齐王的这种“不忍人之心”就是爱心,但是羊也是一条生命,只不过是齐王没有看见羊战栗恐惧的样子罢了。既然对牛羊都有爱心,对于广大的人民百姓,能没有爱心吗?“今恩足以及禽兽,而功不至于百姓者,独何与?”(《孟子·梁惠王上》)所以孟子主张将此“善性”、爱心推广,“亲亲而仁民,仁民而爱物”(《孟子·尽心上》)。“亲”是对家庭亲属之爱,“仁”是对人民百姓之爱,“爱物”是对万物之爱。由“亲亲”至于“仁民”,再至于“爱物”,这就是孟子性善论的极致,“践形尽性”之学。

第四,“践形尽性”,入于圣域。孟子说:“形色,天性也;惟圣人然后可以践形。”(《孟子·尽心上》)“形色”指人的形貌颜色,人的形貌颜色是天生的,所以说是“天性”也。上文已讲明儒家最尊重人,认为人是万物之灵,就人体说是顶天立地,“人者天地之心”(《礼记·礼运》),堂堂然立于天地间。这只是就外表讲的。内在方面,人具有“良心”“善性”和高度的聪明智慧。“践”即实践,“践形”就是充分地、全面地体现“良知”“良能”“善性”,达到这样的高度就是“完人”。圣人是“完人”,即完满地体现人心、人性的人。完满、完美地体现人心就是“尽心”。所以孟子说:“尽其心者,知其性也。知其性,则知天矣。”(《孟子·尽心上》)完满地体现人心,就能知道人性是善的,也能完全体现出人的善性。人性是“天”所赋予的,故曰:“知其性,则知天矣。”孟子以“心”为大体,存其大体为“大人”。大人也是能充分体现人的善性的完人,譬如高尔基称列宁是“一个大写的人”。“大写的人”“大人”“圣人”都是说能完美地体现、实践人性的人,这就是“践形”。只有“大人”“圣人”能达到这一高度,成为一个真正的人,故曰“惟圣人然后可以践形”。不能“尽心”“尽性”,虽不能“圣”,但大体纯正,不失大节、大义,可以为正人、君子、贤者。至于那种徒具人形,丧失良心,行同禽兽的人,则为人类所不齿,就是通常说的“人面兽心”。“兽心”就是失掉人心、人性。长期的道德实践就是孟子说的“集义”。“浩然之气”就是“正气”,是由“集义”产生的。孟子形容“浩然之气”是“至大、至刚”“塞于天地之间”。他说的不是物质性的“气”,而是一种精神状态、精神境界。达到这种精神境界的人就是“践形尽性”的“大人”“圣人”。这种境界的人是超越世俗价值、超越名利、超越生死的。这种精神是与道同体、与宇宙共生,是长存不朽的。孟子说:“生亦我所欲也,义亦我所欲也;二者不可得兼,舍生而取义者也。”(《孟子·告子上》)孔子说“杀身存仁”,孟子说“舍生取义”,都是认为仁义、道义的价值高于个人生命的价值。人活着为什么?就是为了对社会、对人群、对人类作贡献。为道义而死,也是为社会、为人民作贡献,这种人“穷则独善其身,达则兼善天下”(《孟子·尽心上》),“独善其身”是加强自我修养以完善自己。“完善自己”是提高自己的思想境界,做力所能及的事,尽伦尽职,而不是为自己。“兼善天下”就是德泽广被于天下之人。“穷”“达”是所处的地位不同,“独善”“兼善”是指“善”所达到的范围有远近大小的不同,但就思想境界和志趣来说,两者并没有高下之分。

孟子说:

居天下之广居,立天下之正位,行天下之大道。得志,与民由之;不得志,独行其道。富贵不能淫,贫贱不能移,威武不能屈。此之谓大丈夫。(《孟子·滕文公下》)

这是说人顶天立地生于天地之间,处于最高贵的地位(正位),推行仁义大道。“得志”则引导广大的人民群众不断进步,造福于人民。“不得志”只能做力所能及的事。“独行其道”,不为富贵名利乱其心,不因贫穷卑下而易其行,不怕任何暴力和强权,不会因暴力压迫而改变他的理想和意志,这就是“大丈夫”“大人”,也就是我们今天说的伟大的人。孟子这种高尚的理想、坚定的信念、高尚的人格,“富贵不能淫,贫贱不能移,威武不能屈”的精神,长存于天地之间,孕育了千千万万的志士仁人,激励了中国人民的志气,鼓舞了中华民族自强不息、坚贞不屈、不畏艰难险阻、不断进取的精神,构建了中华民族的精神,成为中国优秀文化的重要组成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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