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发布时间:2020-07-11 23:48:09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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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陈河

出版社:人民文学出版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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外苏河之战

外苏河之战试读:

第一章

1993年夏天,我母亲第一次在电话里和我说想去越南寻找和探望舅舅陵墓的事。那时我已经在美国待了五年,有了绿卡,但生活一团糟,刚和前妻离了婚,因此母亲说起这件事我都没有心思和她讨论。不过挂了越洋电话之后,我开始觉得这是个事情。我知道舅舅是我母亲最挂念的一个人,虽然我从没见过他。在我小时候的记忆里,舅舅就是墙上的那一张黑白照片。照片里他站在一门高射炮旁边,望着天空,那年他

十岁。母亲在我牙牙学语时告诉我那就是我舅舅。我问舅舅在哪里?母亲说他在越南和美国飞机战斗时牺牲了,是烈士,再也回不来了。到我小学一年级时,老师带我们到烈士陵园献花,过后我就问母亲舅舅的烈士陵园在哪里?为什么我们不去给他献花扫墓?母亲说他的陵园很遥远,在越南,我们去不了。后来我慢慢长大,在我年龄和舅舅一样大的时候,我的长相和他照片上一模一样,那时我刚上大学。后来的我就开始沧桑了,年龄慢慢超过了他。而现在,我

十好几了,胡子拉碴,看着舅舅的照片会觉得他像个小孩一样。母亲经常会在舅舅照片前流泪,还会和我说都是她的错,没有把舅舅去越南的决定告诉我姥爷,要不然姥爷会阻止他的计划的。但这些年母亲不大讲这些了,会说一些自我宽慰的话,比如会说我们每个人都会变老,只有舅舅永远是墙上的照片那样年轻帅气。

所以在母亲和我提起舅舅的事情之后的第二个星期,我一改上次心不在焉的态度,和她专门讨论寻找舅舅陵墓的事情。母亲说她和舅舅当年一起去越南参军的几个战友都还有联系,说有越来越多的参加抗美援越的老兵撰写了各种回忆文章,都表达了想去祭拜牺牲在越南战场上一千多名战友的强烈愿望。有各种消息表明,虽然中国和越南在二十世纪七十年代末打了一场边界战争,但当年抗美援越牺牲的烈士陵墓都还保存着,没受破坏。母亲说舅舅牺牲二十多年了,自己最近一直梦到舅舅,每回梦醒之后心里特别难受。她觉得应该去越南看看舅舅了。但那个时候中国和越南关系还不是很好,想去祭扫牺牲在越南的中国军人陵墓是一件很难的事情。不过我母亲是个有全球眼光的人,她看到现在越南与当年的死敌美国的关系已经改善,因此她想到了也许让持有美国绿卡的我去越南给舅舅扫墓比较合适。母亲轻易不求人,也很少让我为她做事。在我还没考虑成熟之前,我告诉母亲让我想一想,多了解一下情况,再回答她。

和母亲讨论过这件事不久,我刚好去华盛顿出差,住在离国会山不远的旅馆。之前我曾来过国会山前面的纪念碑广场好多次,那里的朝鲜战争美国大兵塑像给我留下了很深印象,更别说那林璎设计的沉入地面的越战纪念碑了。

纪念朝鲜战争的那一组19个美国大兵塑像,每个士兵都披着雨衣,手持武器装备,脸色迷茫而紧张,看得出他们是笼罩在战争的死亡的阴影之下。这一组塑像让我对姥爷有了新的认识。我姥爷当年在朝鲜战场上是中国人民志愿军装甲兵团司令员,在朝鲜五年,是有名的将领。毫无疑问,正是他强悍的作战风格让美国人付出代价。他的最著名的战例就是在冬季的大雨雪天围歼了美军海军陆战队第一师,那一战是美国人的噩梦。我现在看到的这些如在险恶梦境里行走的忧郁的美军塑像岂不是和我的姥爷有联系?我到美国留学时,在填表格的时候要详细填写好几代的家庭成员(family tree),每次填这些表格我都很害怕,不如实填怕美国人查到,填了姥爷的名字又怕美国人知道我是朝鲜战场的那个装甲兵司令的后代。后来我都如实填了,美国人倒也没找我麻烦。

离朝鲜战争雕像群不到一箭之遥,是越南战争纪念碑。这个纪念碑像是一条壕沟,一道斜坡切入地下,墙面的黑色大理石刻着死在越南战场的五万七千多名美国军人的名字。设计这个纪念碑的华裔青年林璎是林徽因的侄女,她说了一句颇有诗意的话为她的设计注解——“用刀割开大地,青草会随时间的流逝将地上的伤口愈合”。我看着林璎设计的墓碑上那么多的美军战死者名字,不知怎么的总觉得能找到我舅舅的名字。在这条黑大理石壕沟里我心里不断出现我舅舅被美军飞机的子母弹打穿脑袋的流血画面,我甚至想着林徽因的侄女在设计这个纪念碑的时候,下意识里会不会也想着要纪念当年的美国敌手中国军人的亡灵呢?

说起来,不论是朝鲜战争还是越南战争,美国人其实都是在与中国交战。朝鲜战争中国公开参战,越南战争中国则是秘密出兵。我一直相信这样一个事实:美国的军事力量那么强大,可是和中国军队交战却没讨到过便宜。朝鲜战争美国和中国算是打了个平手,而越南战争美国人彻底失败了。美国人碰到的这个对手就是强硬的毛泽东。现在我知道了为什么当年尼克松访华时会这么尊敬毛泽东。尼克松当时在美国国内被越战搞得焦头烂额,如坐在一个火山口上,只有毛泽东才能解他的套,所以他到中南海丰泽园才会那样毕恭毕敬。我的姥爷和舅舅分别参加了这两场战争,我姥爷指挥他的坦克部队围歼了美国军队一个师,我舅舅则被美军飞机投下的子母弹钢珠打穿了脑袋。而若干年后我拿了美国政府的奖学金就读于伯克利大学,现在为美国的公司做计算机软件开发。

在华盛顿国会公园海洋一般的樱花树下我做出了决定。我母亲在电话里虽然是用商量的口气和我说话,但是我能听出来她决心已下,一定会付诸行动。我母亲性格里有很强硬的一面,和她的当装甲兵司令的父亲十分相似,所以我觉得我没有别的选择,只得答应她去寻找和看望舅舅的陵墓。对了,我还没说我舅舅的名字,他叫赵淮海。他生下的时候,我姥爷正在打淮海战役。二

从那天起,我就开始从各方面了解当年中国军队抗美援越的历史。那年头,互联网已经在美国流行,我在网上可以搜索到国际上很多越战的资料,但是中国大陆发布出来的资料几乎是零。我以前对舅舅的情况知道得很少,母亲告诉我他的部队在国内的番号是高炮61师,到了越南之后改称为35支队。我一直在互联网上搜索与“高炮61师”有关联的信息,慢慢地,我有了一些收获。最初看到的是几篇抗美援越回来的老兵述说晚年生活福利方面的困境,后来文章越来越多了,都是老兵们对于那段历史的激情回忆。我现在知道了高炮61师是一支有红军历史的老牌部队,解放战争时开始装备了高射炮,后来上过朝鲜战场。除了文章,我还看到了一个老兵自己制作的视频节目。视频用了八一电影制片厂的红星闪闪片头,配上了雄壮的军乐,配音解说者是一个广东口音极重的老兵,他模仿赵忠祥的深情语调说话,却把西红柿念成“希洪细”。话虽这么说,我对这些资料都看得津津有味。不久之后,我看到了一篇有意思的回忆文章,说的是61师85毫米高炮六连一班战士吃饭时的事。

那一年,高炮61师是驻守在福建和浙江沿海一带的,主要是守卫东海前哨。85毫米高炮团的三个营驻地在一个山洼里面。那时候部队的生活很不富裕,吃的菜基本都是自己种的。这一天,六连一班的战士围着一张木桌吃中午饭,没有肉,只有豆腐,还有炒青菜,因此大家吃得很没劲,筷子下得慢。眼力比较好的瞄准手小方可能想在菜里挑出一块幻想的肉出来,在盘子里挑来挑去,结果筷子头上挑出了一条卷曲的毛。他对大家说:“妈的,又吃到屌毛。炊事班怎么搞的?菜都洗不干净。”

要是平时,大家骂一句也就算了。但是没想到今天班长马金朝却没放过这件事,他让小方把夹着这根毛的筷子移到他跟前,他细细看了一下,得出了结论,说:“这不是男人的头发,是女人的。”

他这话马上让大家停下了进食,轮流研究筷子尖上的毛发。这毛发长约三寸,有点卷曲的,军营里当兵人头发肯定没那么长。马班长说是女人的头发,大家都不反对。“漂亮,这头发卷曲的,好像烫过。”有个女兵赞叹道。“你们看到没有?男的头发是圆的,女的头发是扁的。”马金朝说。

这话一说大家都再次研究了这筷子尖上的毛。果然是扁的。不过大家也说不出对错,因为班里的战士都没研究过,更不会知道扁毛和圆毛的分别。但是马上有人提出个问题:“班长,这韭菜是我们自己在小生产地里种的,用的是大厕所的大粪,咱营房里都是男的,哪里来女人的毛呢?”“你们都不长眼睛的啊,没看到最近营房来了好几个家属吗?三连的连长指导员老婆都来了,二连也来了几个家属。知道吗?我们连里也马上有家属来了。”马金朝说。

这么一说,班里的战士们都觉得心里明白了。的确最近营房里是出现好些个穿花衣服的女人的身影了。马金朝说这些的时候,战士们觉得好笑。可是他心里有一种冷冷的东西在升起。上个礼拜,他看到二连连长和他的妻子冬梅在小卖部买东西。二连长和他是同一个公社的老乡,比他早几年当兵,早早提干部了。而他老婆冬梅则是和马金朝一个村的,在小卖部相遇时两人都脸红了。见到冬梅之后,马金朝心里难过,因为他以前和她好了很多年。可是因为他家庭条件不好,她后来还是和提干的二连长顾玉林结婚了,生了个儿子。马金朝到了部队后表现不错,早早入了党,可是因为文化程度不高,提不了干部,一直是个班长。

营房里短时间之内有那么多的干部家属来探亲让马金朝感到奇怪。他是个六年的老兵,看的事情多了,能从部队里的一点细细的变化看出大事情的苗头。他发现最近干部们的脸色都变得严肃沉重,营房有不同寻常的气氛。他觉得有什么事情要发生了。

马金朝的预感没有错。果然有一件大的事情在等着高炮61师。

半个月之前,高炮61师李玉山师长接到了中央军委的命令,让他们做好赴越南北方和美国空军作战的准备。这个命令很快在部队排级以上干部中传达了。李师长素以体恤部下闻名,他调查了一下基层干部的思想动向,了解到的是干部们普遍都想在出国前见见家属。李师长在朝鲜战场和美国飞机较量过,知道这回去了越南必有大批伤亡,干部们想见一下家属的心情可以理解。如满足了干部们这个要求,接下来的政治思想工作就好做了。他立即做了安排,让还没有随军的干部家属都来部队探亲一次。于是,在接下来的日子里,排级以上干部的家属陆续来部队看亲人,营房里出现好多穿花花绿绿衣服的女人了。干部们不可以向老婆透露要去越南作战的秘密,去越南打美国鬼子可是真枪实弹的,能不能活着回来是个问题。

半个月之后,部队正式下达了入越作战的命令,对所有指战员进行了入越作战前的动员教育,然后部队就开拔了。火炮车辆装上了军列,开往广西凭祥友谊关附近的临时驻地。在那里全体官兵换上了入越的服装,把领章帽徽摘下了,戴上了越南式的大檐凉帽。接下来,部队要求每个战士把换下来的军装和个人珍贵用品包括笔记本之类的东西全部用小包袱打好,上面写上家里的邮寄地址。战士们写家庭地址的时候,心里不免一惊,因为写这个地址意味着你万一牺牲了,包袱就直接寄回家里去了。但士兵们心里的阴影也就一闪而过,那个时候营房里笼罩着出征前的浓郁政治气氛,战士们不是在高声朗读语录,就是在比赛唱语录歌,没有空余的时间让你想生死的问题。几天之后就出发了,这回部队不再是坐火车,而是坐着牵引车拉着火炮进入了友谊关,时间是黄昏时分。

1966年深秋的这一天友谊关前面热闹非凡,挤满了为入越部队送行的军民团体。有地方的学生挥舞花朵,有当地老百姓送茶水,再往前走,就看到了北京来的总政、空政文工团的快板队、秧歌队、腰鼓队。马金朝看到这些女文工队队员不是一般的漂亮,而是特别漂亮。最让大家惊喜的是在长长的夹道欢送行列里有一个舞台,上面挂着《英雄儿女》电影剧组的横幅。那时《英雄儿女》电影刚刚上演,战士们看到了演王芳、王成和师政委的演员。马金朝有生以来第一次看到这些有名的电影演员。王芳看起来很瘦小,王成看起来一点不英雄。马金朝紧紧盯着王芳看,她也看到马金朝,和他有了目光对接。马金朝感到难为情,避开了目光。王芳跑过来递上一个水壶,说:“亲爱的战友,带上一壶祖国的水吧!”马金朝心里热了一下,眼里冒出泪花。可惜这场面就那么一闪而过,牵引车慢慢就驶了过去,一头钻进了友谊关门楼的洞口,进入了越南的土地。

牵引车轰轰隆隆颠簸着前行。为了防止空袭,部队选择了夜间开进,不开车大灯,只开小灯慢速前行。马金朝坐在有帆布车棚的牵引车里,上面有树枝伪装。车棚里面一片黑暗,什么也看不见,其实外面也一样什么都看不见。这个时候,一切宁静下来。出国前的那一段时间紧张忙碌得让人没有时间去想问题。而现在,一切宁静了下来,进入越南了,要开始打仗了,每个人的心里突然开始难受,好像是被流放到了孤岛一样感到孤独和空虚。

班里所有的人都没声响,他们都没睡着,黑暗中有乌溜溜的眼睛在转动着,各人想着心思。马金朝心里想着家里麻烦的事情。就在不久前,他接到家里父亲请别人代笔写来的信,说他的前年刚结婚的媳妇回娘家了,还说想要和他离婚。这事让他心里全乱了。在他的家乡,讨一个媳妇可不容易,他家里实在太穷了,虽然他在外当兵,有一点津贴,家里那种穷困还是让远近的姑娘们直摇头。二连长的老婆当年就是因为他家里太穷才没跟他的。前年回家,他总算用部队里存的津贴讨了邻村的一个姑娘回家。但是连他自己都难为情,家里就一间破房子,住着父母、爷爷奶奶、兄弟姐妹。他就在大炕上拉了一道帘子,夜里和媳妇做那事都不敢出气。他就在探家的半个月里草草结了婚,也草草地睡了几天媳妇,其实连她的长相都还没记清楚就回部队了。回部队之后,因为媳妇认不得几个字,写不了信,所以他们几乎都没什么联系。在收到父亲请人代笔的信之后,马金朝心里气愤、难过,但是并没有很意外。他觉得家里那种条件现在让他回家都待不住,媳妇住在这样的家里,受这样的苦,回到娘家去也不奇怪。但是她提出离婚的事让他不能接受。他已经给家里和媳妇都写了信,劝媳妇不要动这样的念头,过些日子他回去探家时再商量。信寄出好久了还没见回信。可现在到越南了,不知还能不能收到信。这都怪自己不争气,提不了干,要不然家属也可来部队探亲,当面说说话。三

拂晓时,车队停了下来,说是到目的地了,要驻扎的地方叫外苏。他们下了车,看到周围都是浓重的雾气,等雾气退去一些,渐渐看清了周围的地形。这里是一个铁路的车站,有个编组的场地,几组铁轨。好些库房一样的房子都被炸塌了。慢慢地视线所及的范围越来越大,看得清远处铁路有好几处被炸断了,铁轨拧成了麻花样。沿线有很多巨大的弹坑,还有被炸翻的车皮。地上铺满了被炸散的大米、面粉,还有一桶桶豆油,油桶炸破了,油都流到了地上。马金朝看了心疼,这些都是从国内运到越南的支援物资。他想着家里的人都吃不饱,要是家里多几袋大米或者面粉,他的媳妇也许就不会和他打离婚了。

接着,他看见了不远处那一条宽广的河流,上面的铁路桥被炸成两段,钢梁塌在河面上。现在,他看见了河边的两座山峰,整个外苏防空区就在山谷里面。这一带的地理结构是那种石灰岩地貌,很像桂林的山水。尽管这里经过了轰炸,外苏河和山峰景色还是葱葱茏茏,非常漂亮。

最初的几天,部队各个单位在修筑火炮阵地和营房。越南方面派来一些当地老乡帮助,男性很少,全是老人,没有青壮年的。后来来了几个女的,倒是年轻漂亮的,让战士们看了心情都好了起来。由于外苏的铁路桥被炸断,从中国过来的火车暂停了。所以这段时间美军飞机没来这边,去炸其他的目标了。这样正好让新来的部队有个准备的时间。马金朝的炮班阵地可以看见整个外苏河谷,他看到中国的部队正源源不断开了过来,主要是铁道兵部队和高炮部队,看起来真是气势雄壮。还有听说过但没见过的100毫米炮,这个大口径高炮可以打一万米的高空,带着雷达瞄准系统,是属于北京部队的。滚滚的车流里还有大型的导弹车,这是二炮的对空导弹部队,他们部署在不远处的克夫机场。野战医院也早早就来了,他们在外苏河南岸的山洼里安下营地。在外苏河防区唱主角的其实是铁道兵,所有的防空部队都是来保护铁道兵和铁路运输的。

外苏河防区的总指挥是龙长春,这个人在朝鲜战场和美国人打过交道,美国的专家对他很了解。龙长春胸前挂着望远镜,戴着钢盔,坐着吉普巡视,样子有点像后来美国电影《巴顿将军》里的巴顿。他指挥他的铁道兵队抢修外苏河上被炸断的钢桥,并协同指挥大部队进入外苏河谷布下了对空火力网。很快,美国的侦察机飞了过来,他们肯定也获得了情报,那个朝鲜战场的铁路专家龙长春来这里了。龙长春坐着吉普来来去去,对着天空说:美国佬,我们又见面啦!

一周之后,天气转晴。美军飞机侦察到外苏的铁路已经修复,有一条便桥架在河上,于是再度派出机队来轰炸。他们已经知道有中国的高炮部队部署在外苏河谷,所以第一波轰炸时机队非常谨慎,保持了高度。高炮61师师长李玉山拿手的战术是集中火力打低空的飞机,没有向第一波的美军攻击机队发射一颗炮弹。美军机群第二波俯冲时高度低了许多,这时,61师几十个炮群一起开火,一下子就打中了三架美军飞机,有两架是在空中炸爆的。美军这次使用的重磅炸弹是炸铁路桥梁的,对人员杀伤力不大。所以第一次空战61师只有一个炮手负了轻伤。这样的战果马金朝没有想到,他想:妈了个×,原来美帝国主义真的是纸老虎啊!

第二章

我舅舅赵淮海一伙人是在高炮61师进入越南之后的第二个月从北京出发的。在他的日记里详细描写了他们进入越南之后的情景。“天啊,我怎么什么也看不见了,这究竟是怎么回事啊?”武振雨惊叫着。他起先以为自己眼睛失明了,但在一片白茫茫里还是能隐约看见自己的手在眼前晃动。“我也一样看不见东西了。这里是什么地方?我们昨天分明是在一个山头上停下来睡觉的,怎么会变成这样?你说会不会是美帝国主义给我们放了烟幕弹啊?”我舅舅说。“我觉得完全有可能,听说烟幕弹是有毒的,可是我们身边的白色烟幕没气味,像是棉花糖。”苏鸿飞说。“我知道了,美帝国主义放的一定是糖衣炮弹。”李关冬说,“我们还是赶紧离开这个地方吧。”

四个人刚刚在一棵大树下睡醒,这是他们进入越南境内度过的第一夜。昨夜他们走到天黑,无路可走了,才在山岭上露营。四个年轻人睡得无比深沉,一觉醒来已是天亮,可就是什么也看不见,最多只能看见自己的手。他们拉着手往前慢慢走了一阵,发现白色的物质慢慢稀薄了,再走出一段路,看见了一团浓浓的云雾笼罩着他们原来待过的地方。

现在他们看清了在他们的下方,是两座山谷之间的一条河流,河水相当湍急,那水雾就是从河里升起来的。“武参谋,查查这条河叫什么河。”我舅舅说。四人小组给武振雨分配了地图作业任务,并封他为参谋。武振雨赶紧拿出地图看起来,看了一阵,说:“这是一条无名河。”“怎么都是无名的?昨天我们过夜的山,你也说是无名高地。”苏鸿飞咕哝着。“我觉得这条河像密西西比河。”李关冬从小看《哈克贝利历险记》,知道外国有这么一条河。“你说什么?密西西比河在越南?不是在美国吗?”“美帝国主义施了魔法,把密西西比河搬过来挡我们的路。”李关冬说。“那前面是不是有一个海盗岛?还有一个藏宝图呢?”苏鸿飞和他争执着。“有一点是明确的,我们必须越过这条河,因为指南针指示我们要往南走,无名河正在我们的南方。越过这条河才能找到去河内的路。”武振雨不顾同伴的嘲笑,严正地说。“好,我们有了正确的方向,什么也不怕了。”我舅舅说。

在山岭上,红日上升,雾气尽退,风景极其壮美。为了鼓舞大家的士气,我舅舅建议大家作一首诗,他念了第一句:

眼前一片白茫茫,

阳光浮经雾海上(武振雨接上第二句)。

身在异国望北京(苏鸿飞第三句,他心里大概想家了),

援越抗美从此越(李关冬结尾。他的从此“越”不知作何解,大概仿照毛主席的诗词“而今迈步从头越”)。“后勤部长,我们开饭吧。”我舅舅说。四人小组给李关冬的职务是后勤部长。“我们带的干粮都留在边境的那个茅厕了,现在已经没有吃的了。”李关冬说。“那我们想想办法,哎,有了,要不我们先吃吃皮带吧。红军爬雪山过草地时就吃过皮带。”我舅舅说。“报告,红军那时的皮带是牛皮的。我们的皮带都不是牛皮的。我的是塑料的,怎么吃呢?”“我的是帆布的。”武振雨说。

我舅舅看看自己的腰带,也是人造革的,看来还真不能吃。“那我们也不怕。我们挖野菜吃吧。同志们,比起两万五千里长征,我们的困难小多了。”

从以上的这些对话里,人们大概能看得出这几个年轻人是什么样的人了。他们脑子里净是些幻想的东西。

几天之前。北京航空滑翔学校里。我舅舅赵淮海坐在滑翔机里被牵引机带上了蓝天,在天上完成了几个转弯动作之后,没有找到上升的气流,飞机就失去高度,急着找到跑道着陆了。我舅舅其实根本没有心思飞行,下了机之后,他就赶紧去换了衣服,骑着自行车往苏鸿飞家里去。今天是他们的小组集会日子。

小组里大部分人都来了。只有陈东来还在上海搞红卫兵串联。李小岚虽然母亲生病,她还是跑过来了。大家看到我舅舅来了,都围了上来等他发布消息。“高炮61师打下飞机了!一下子打下了三架。”我舅舅说。“啊,这么快就打下了?是什么炮打下的?37炮?还是85炮?”苏鸿飞问。“美国人是什么型号飞机?高度多少?”李关东问。他们的问题很专业。的确,他们前些时间集中学习了飞行和防空知识,对于各种战斗机和高射炮知识了解了不少。“内参消息上说我们用的是85炮和100炮。美军飞机是F-105鬼怪式,一个飞行员跳伞时被机尾撞到碎成两段,还有一个被越南的人民军抓到带走了。”我舅舅说。

中国军队进入越南境内作战是国家机密,报刊和电台都不予公开报道。随军的新华社记者发回的消息只是出现在《内部参考》上,军内外一定级别的干部才能看到。我舅舅的父亲眼下是我军装甲兵副总司令,我舅舅偷看他带回家的《内部参考》,所以能得到这些消息。“我觉得时机已经成熟,我们该开始行动了。”我舅舅说。“是的,我们再也不能婆婆妈妈地等待着。同志们,出发的时间到了!”苏鸿飞说。“真的要去啊?我妈生病了,要我照顾,能不能等一个月?”李小岚说。“那可不行,再等下去我们什么也做不成了。你要是不行,那就别去了。”“那我还是去吧!”李小岚说。

这一群年轻人最近以来处于极度的狂欢之中。“文化大革命”的热潮掀起,他们在天安门广场受到了伟大领袖毛主席的接见,内心的理想烈火被点燃,熊熊燃烧着。他们被这种热情完全控制了,接下来的生活全部是围绕着这个目标。之后,他们打着一面红旗坐上南下的火车去湖南韶山,去南昌起义纪念馆,去爬井冈山,一路上还吸收了几个队员,李小岚就是路上吸收的。虽然这些个北京城里长大的青少年生活在激进的革命年代,但是他们从小读过很多俄罗斯和苏联的文学作品,还有不少欧美的文学名著。这些阅读让他们对远方有热切的向往。结合这些年读马列和毛主席的著作,他们更有了“四海翻腾云水怒,五洲震荡风雷激”的世界革命胸怀。当他们后来看到毛主席在天安门城楼上笑吟吟地宣布“坚决支持越南人民抵抗美帝国主义侵略,辽阔的中国是越南人民的大后方”时,他们就制订了去越南参加抗美援越的计划。为了早日实现这计划,他们开始了军事训练,爬八达岭,在昆明湖武装泅渡,学越南语,同时在筹集资金,组织后勤保障。

这个下午,这几个年轻人经过一番讨论做出了决定,计划在三天之后出发前往广西的凭祥,从友谊关进入越南。这三天里,他们要准备好物资装备。每个人要准备一百元人民币,如果现钱有困难,也可从家里拿些路上需要的实物,比如工具之类。李小岚家里条件不好,母亲又生病,筹不起那么多钱。她准备把家里的菜刀拿出来,因为到了越南就需要有菜刀在丛林里砍伐。李小岚拿起了菜刀,但看到家里只有一把菜刀,拿走了家里人就做不成饭了,因此不忍心又放了回去。

我舅舅赵淮海在出发之前,想去医院里看望一下住院做手术的父亲。

我姥爷赵炎的胃病很重,我母亲说她是在朝鲜战场落下的病根子,那时经常是抓一把冰雪和炒面充饥,但也有一种说法说他从朝鲜回来之后喝了太多茅台酒。这一次胃出血厉害,要做胃部分切除手术。姥爷住在解放军总后医院,赵淮海和父亲很少见面,而且怕和父亲见面。他出生后刚有记忆,父亲已经到朝鲜战场了。父亲回来的时候,赵淮海觉得他是个陌生人,后来也一直没有和他亲近过。父亲的脸上从来没有笑容,对孩子的要求非常严格。但是这回赵淮海突然觉得很想去见一次父亲,大老远地跑到医院去。

父亲穿着蓝白相间的病号服。赵淮海第一次发现父亲脸上有很多皱纹,鬓上生出了白发。“你怎么样?怎么跑这里来了?”父亲问。“我妈让我来看看你。”赵淮海说。其实他母亲不知道他来看父亲的事。“哦,是这么回事。你最近怎么样?航校的训练课正常吗?”“都没上什么课了。昨天飞了不到一个小时就下课了。学校比较乱,大部分教员和学生都去全国各地大串联了。”“你听着,现在局势很乱,你不要再去外地串联。家里的事要靠你了。部队里最近有人要批斗我,说不定哪天我也回不了家了。你是家里的男人,要挑起担子。”“知道了,爸爸。”我舅舅赵淮海说。他不敢把自己要去越南的事情说出来。

他们说了一些话,很快就觉得没有什么可说了。我舅舅走的时候,姥爷送他出了病房的门。舅舅让姥爷回去,但姥爷一直送他下了楼,一直送出了住院部大楼的门。我母亲说,姥爷这人有着特别的敏感,他能感觉到舅舅这一次一定有什么大的计划,只是没点破它。他甚至已经有了不祥的预兆,所以会送儿子到大门口。

当天下午,我舅舅的远征军就准备出发了。我舅舅瞒着姥姥,只是向他姐姐也就是我母亲告别。他把计划告诉了我母亲,要他绝对保密。如果我母亲向我姥姥姥爷告密了,舅舅发誓就再也不认我母亲做姐姐。这样我母亲只好答应。那个时候我母亲的思想挺激进,而且也没想到舅舅此行会那么危险。她把自己的零用钱都给了我舅舅。但是没有想到的是,我的十七岁的小舅舅赵前进是个贼机灵的孩子,他把这一切都看在眼里,偷偷把自己的东西都准备了。在他哥哥溜出家门时,他跟在后面。他哥问他想干什么,他说要跟着去越南。若不让他走的话,他就去告诉父母亲。这样,我舅舅只得带着弟弟一起南下了。

接下来,他们坐上了南下的火车。他们没想到南宁会那么远,比韶山还要远一倍。辗转了一个礼拜,到了南宁。天气暖和许多,这让他们信心大增,这样进入越南之后,至少不会像爬雪山那样被冻死。然后,他们坐汽车到了凭祥,开始做偷越边境的准备。

他们一行共十二个人,按计划,分成了三个组,每个组里有一个指南针手、一个砍刀手、一个后勤,还有一个卫生员。他们出发前约定过了边境之后各自行动,在越南战场见,或者永远不见。我舅舅和我小舅舅分在不同的组。我舅舅知道这样万一一个组出了事情,赵家至少有一个儿子还在。集会完毕,三个组的成员握手告别,立即钻进了丛林,向边境偷潜过去。

三个组最早进入越南国境的是我小舅舅赵前进的组。他们在进入丛林之后,发现有一条现成的路。我舅舅之前说过不能走现成的路,因为会被抓住,必须自己开路。但小舅舅这一组人员有点怕吃苦,就走了现成的路。没想到一路上顺利,半天之内就进入了越南的国境。他们继续在大路上走了一阵子,被越南的民兵发现拦住。这些边境的越南民兵有的会说中文,盘问他们之后,就带他们去了一支已经入越的中国部队营房。部队的首长对于红卫兵不敢轻视,接见了他们,了解了他们的情况。首长做思想工作有一套,这几个小孩不在他话下。部队招待他们吃了一顿很好的饭食,等他们狼吞虎咽完之后,首长表扬了他们一通,说他们的精神可嘉,值得部队官兵学习。但越境参军不合规矩,部队要送他们回去。刚才我说过我小舅舅这一组人员革命斗志本来就不是很强,他们觉得已经进入越南找到部队就算革命成功了一半,被遣送回去也不算很失败了。

第二组是李小岚等人,别看这组有两个女孩子,但她们的意志和那些过雪山草地的女红军一样坚强。他们这组在丛林里走了半天,但没走出边境,就被当地的民兵巡逻队拦住审问。李小岚声称是北京红卫兵,来边境慰问解放军,送毛主席纪念章。她送了连长一枚毛主席像章,这一来,民兵连长信以为真,带他们到了挨着中越边境的一个军用雷达站。看来了红卫兵,其中还有两个女孩子,部队官兵非常高兴,请他们吃饭。李小岚以为这是个机会,发表了一通演说,说他们这支小分队要按毛主席指示去做,到越南去加入部队打击美帝国主义。没想到这一招行不通。部队说欢迎来慰问,但是加入部队是不行的。李小岚软硬兼施磨了半天,最后还是跟着部队的车子到了边境联络处。让李小岚吃惊的是,她看到了我舅舅这一组的人马也在这里。我舅舅的一组人在进入越南之前,被边防部队拦截,送到了边境联络处。我舅舅没想到会和李小岚一组在这里会合。

我舅舅对李小岚使了个眼色,意思是不要沮丧,一定要战斗下去。边境联络处的军代表给他们讲了不可以越境的道理,请他们吃了饭,然后派了三个战士送他们去凭祥车站,让他们回南宁去。

我舅舅和李小岚两个组一共八个人。要是打仗时被敌军抓住,我舅舅可能会选择武力杀掉押送者。但现在是被自己人抓住了,这方法肯定不行,“只能智取,不能强攻”。我舅舅偷偷给李小岚打了暗号,要他们掩护他们逃脱,李小岚心领神会。走到一半,我舅舅突然说自己肚子很痛,其他人都开始喊起来,还埋怨刚才吃的伙食不新鲜,纷纷嚷着要去厕所拉肚子,押送的士兵只好带着他们去找厕所。

终于找到了一个乡村的茅厕。茅厕正面是洞开的,两侧有堵矮土墙,上面有窗洞。李小岚说你们男的先去拉吧,你们拉完了女的再去。我舅舅和武振雨四个人就一起去了茅房。我舅舅他们进了茅厕,才发现即使蹲下来,押送的士兵从窗洞里还是能看见他们。我舅舅让大家把背包放在窗洞上,这样押送的士兵只能看到他们的包,看不到人。李小岚知道他们的诡计,便和年轻的战士亲热交谈。这些士兵从来没和这么漂亮的女孩如此接近地交谈过,自然谈得热火朝天。而此时,我舅舅下令赶紧溜出茅房。武振雨当时还真的拉起屎来,听我舅舅一声令下,他没来得及擦屁眼的屎就拉起裤子钻进了后面的丛林。我舅舅小组四个人很快就消失在丛林中,留下了身上的背包当掩护。那几个士兵和李小岚他们聊着天,眼睛扫着不远处茅厕墙洞上我舅舅等人的包,觉得包在人一定在,而且潜意识里也许希望他们多拉一会儿,这样就可以和漂亮姑娘多说会儿话。但过了好久,没见茅厕里有人回来,他们发觉不对,就喊了起来。没人反应,等跑过去看,看到的只是几个背包,人早都不见了。二

我舅舅四个人就是这样偷偷进入越南国境的。

经过最初的惊弓之鸟一般的逃窜,现在他们已经慢下了脚步。在云雾之中的越南山林里,饿得虚脱,眼睛冒金花,热带异国情调让他们产生一种到了极乐世界的幻觉。正饿得想吃皮带,突然看见了山下有几棵香蕉树,上面长了一串串的香蕉。这几个北京长大的青年除了我舅舅外,都没吃过香蕉,只是在书上画上看见过。因为那时运输没那么发达,且也不允许远途贩运水果。我舅舅小时候倒是吃过几回,但不大喜欢这味道。此时,他们站在香蕉树下,如果搭起人梯能摘到香蕉。但这个时候问题出现了,三大纪律八项注意里规定:不拿群众一针一线。这样吃群众的香蕉是不是违反纪律?“《西游记》里孙悟空他们一路上可都是吃路边水果的。”武振雨咕哝着。“那个时候还没有‘三大纪律八项注意’,懂不懂?”“我觉得这香蕉树有问题,你看这有十几棵树呢。贫下中农哪有那么多的树,一定是地主的,才有那么多树。我觉得地主的香蕉可以吃。”苏鸿飞说。“越南北方是社会主义国家,已经没有地主了。”李关冬反驳。“我看这样吧。为了革命事业,我们可以先吃香蕉,然后,等打败美帝国主义之后,我们再过来加倍偿还。以前的红军都是这样做的。”我舅舅赵淮海说。他毕竟读书多,理论上解决了吃香蕉的问题。

于是他们摘了一大捆香蕉,饱餐一顿,还带了一些路上吃。

这个晚上,他们发现了一个山洞,非常漂亮,在一座山峰下面。我舅舅不禁又诗兴大发,口占三首:

步经友谊关,周折到越南。

舍得室中暖,甘受青山寒。

壮志满胸怀,四卷怀中揣。

誓把群魔扫,笑迎东风来。

战士望北京,胸中满豪情。

打败美国佬,喜看东方红。

我舅舅的日记本里留下好几首这一类的“诗”,牺牲后还当成烈士诗抄流传过。用现在的眼光来看,舅舅这些诗歌实在是枯燥幼稚无味。我很奇怪舅舅读过那么多的世界文学名著,读过普希金、莱蒙托夫、雪莱、聂鲁达,也熟知艾青、郭小川的诗歌,怎么自己写起诗来总是那样干巴巴的?某些地方甚至可以说狗屁不通。当年我舅舅写这些诗歌的时候,北岛、顾城、舒婷等人已经暗地里在写诗歌了,不知道他们最初的诗歌会不会也这样写的?但不管怎么样,我还是决定把舅舅的诗歌原作放上几首,尽管有的读者会觉得很乏味。

我舅舅朗诵过诗篇之后,几个人就进入了山洞里。

借着夕阳斜照的光,能看见洞里面积很大,倒挂着很多的钟乳石。天很快黑了,四周什么也看不见了,但是能感觉到洞里面有活物的呼吸声,还有一种特别的气味传出来。我舅舅他们心里害怕,但这个时候无处可走,只好在黑暗中待了下来。天全黑了之后,里面有一阵闷闷的声音传出,有一大批的东西从溶洞的深处飞出来。是一种大蝙蝠,它们用超声波导航,不发出声响,因此我舅舅他们在黑暗中不知道从洞里往外飞的是什么。各人想到的都不一样,一个觉得这是一条飞舞的龙,一个觉得是一头妖怪,一个觉得是长着人模样的鬼魂。这种飞舞的声音持续了一阵子,平静了下来,我舅舅他们后来就睡着了。天亮之前,那早先飞出去的东西都飞回来了。我舅舅他们觉得从顶上落下许多温热湿滑的黏物,略带香气,很快他们的身上全部被沾满了。天亮后他们发现全身是屎,才明白原来这里是个蝙蝠洞。好在这种蝙蝠是吃水果的,不是那种吸食牛血的吸血蝙蝠,大便还带着一种好闻的果香。

我舅舅的小组在路上走了七八天,基本吃的是香蕉和地里的红薯。第八天开始,他们进入了一座大山,根本看不到香蕉树和红薯田。他们开始吃山上的野菜,但他们不认识哪些野菜是可以吃的,哪些不能吃,结果吃了一种有毒的野菜,肚子痛得好像肠子要断了一样。凭着年轻人旺盛的生命力,他们没有死掉,扛了过来,终于走出了大山,到了平原上。但一个个都脸色发黑,人瘦了一大圈,走路如踩棉花一样软绵绵的。要命的是,那种毒野菜有一种麻痹神经的作用,他们的脑子里老是会出现幻觉。

在路上找不到东西吃的时候,他们都轮流说北京好吃的东西,靠幻想充饥。有一天,李关冬不知怎么的说起来全聚德的烤鸭,这一下让大家的肚子里咕咕叫,口水直流,眼前老是会有香喷喷的烤鸭在飞着飞着。当他们走得头昏眼花幻觉即将破灭的时候,突然看见了山下远远有个村庄在冒着炊烟。以往遇见了村庄,他们都是马上迂回而过的,因为怕老百姓发现了他们会向政府报告,他们会被关起来送回中国,甚至怕出现更麻烦的事情。但是这一天,他们听到了一阵鸭子的嘎嘎叫声传过来。越往前走,声音越清晰。我舅舅举起望远镜,他们看到了河边有个养鸭子的鸭塘,许多鸭子在水里游来游去,还有些鸭子在鸭棚里面待着。“你看到什么了?”武振雨问。“我看到了一个全聚德。”我舅舅赵淮海说。“说真的,要是现在让我吃一顿烤鸭,我就可以一口气走到河内了。”苏鸿飞说。

我舅舅在安静地观察,他看到鸭塘没有人看管。作为一个指挥员,他明白现在的处境。队员的营养情况非常不好,这样下去看来很难走到河内。如果能吃一顿鸭肉,队员的体力会得到很大的补充,这样就会向崇高的抗美援越目标接近一步。但是,这样做的后果不仅是破坏群众纪律,而且会有很大的危险性。偷鸭子和偷香蕉不同,香蕉是死的,鸭子是活的,会叫的。万一老乡发现了,后果不堪设想。“要是它们是一群野鸭子就好了,村里人就不会管了。”武振雨说。“怎么可能?明摆着是村里人养的。三千年前这些鸭子可能是野生的。”李关冬反驳道。

说者无心,我舅舅听了后却思路受启发。是啊,在最初的原始社会,这些鸭子是没有所有权的。恩格斯在《论国家和私有制的起源》里面详细阐述了这一个问题。鸭子是在私有制出现后才有了归属权。马列主义和毛泽东思想阐明:私有制只是人类发展的一个阶段,我们现在所做的一切,都是为了消灭私有制,建设社会主义,最终走向全民公有的共产主义。中国已经实行了社会主义,越南也要实行社会主义。但是,私有制的死心塌地维护者美帝国主义不甘心失败,侵略了越南。我们现在要去做的事就是要帮助越南人民赶走美帝国主义,实行社会主义和共产主义,这样的话,关于鸭子的所有权是值得考虑的。我舅舅还很欣赏马基雅维利的一句话,“只要目的正确,可以不择手段”,但他还没有在革命经典里找到证明马克思恩格斯的思想和马基雅维利是否有联系。

经过一番思想斗争,我舅舅在马列主义思想里找到了启示,他们是可以去偷吃这些鸭子的。但尽管这样,我舅舅还是特别关照武振雨要详细记下地点方位,绝对不可以再使用“无名村庄”,要保证在革命成功之后上门来加倍偿还。

这是他们的第一次军事行动。接下来的事情有点像堂吉诃德战风车,他们把鸭子当成假想敌。我舅舅带着其他人在草丛里慢速前进,接近了目标。到达之前,他们又做了仔细观察,发现鸭子的确没有人看管,鸭棚还有些鸭在生蛋。我的舅舅第一次冲进了鸭棚,鸭子群起攻击,用喙啄他。我舅舅扑过去抓住了一只大鸭子,大鸭子扇动翅膀,要飞行,我舅舅那些日子没吃饱,虚弱,差点被鸭子带到了天空。但是他很快拗断了鸭子脖子,制服了它,带着扑腾腾的鸭子撤出。武振雨也搞到了一只,撤出来。鸭群呱呱叫着,他们跑出好远了,还听到鸭群在叫。

他们的第一次军事行动非常成功。可以称得上是速战速决,然后以最快的速度离开作战地点。

他们走了近两个小时,两只大鸭子很重,路又很不好走,所以走出来并不是很远。在山边的树林旁有条小溪,他们停了下来,觉得这里已经安全了,就在这溪水里给鸭子煺毛,清洗。他们有小刀,有打火机。树林里很容易找到柴火,很快火烧了起来,他们开始了全聚德烤鸭。

在篝火之上,看着鸭子在慢慢变黄,往下滴油,香气冒出。四个人围着篝火,面对着两只真实的肥鸭子,心里总怕是做梦,或者怕它们会飞走!武振雨的爷爷是厨师,他也略懂点烤鸭的门道,说等鸭子的颜色变成琥珀色了,就表示烤熟了,可以吃了。但是他们都不知道琥珀色究竟是什么颜色,都盯着鸭子看。终于听到了武振雨说琥珀色出现了,大家便动手吃起来。没有语言能形容这鸭子有多么好吃,李关冬说这个时候再来点大酱、葱丝、黄瓜丝、面饼,就好了。大家纷纷称是。

当他们的肚子里装满了鸭肉和鸭油时,那村里的村民发现鸭子被偷,正顺着脚印跟踪过来。他们烤鸭子的烟火很容易地暴露了藏身之处,村民很快就赶了过来。一共来了二十多个人,手持大刀和步枪,还有竹子做的长矛。除了村长是个六十岁的男人,其他都是妇女。只听得一声喊叫,我舅舅他们被围住了。面对着刀枪,我舅舅他们只能举手投降。之后被捆绑起来,押回了村子。

他们被捆在村子中央的木柱子上,边上有个铜鼓敲个不停,还点着好几支大火把,火光照得村寨里的人眼睛发亮。他们看到村里的人都围在这里,看着他们,大声地说话,好像在争论如何处置他们。“为什么他们在我们边上放了那么多火把?我不喜欢看到火把。”李关冬对我舅舅说。“他们看起来像是原始部落。会不会是他们觉得我们用火烤了他们的鸭子吃,现在也用火把我们烤起来吃了?”武振雨说。“完全有可能。这里可能是越南的全聚德。”苏鸿飞说。“吃鸭子很开心。被人当鸭子吃一定很痛苦。”“天哪,会不会把我们活活烤死啊?”

全村寨在激动着,像是一个被动员起来的蜂窝在嗡嗡作响。“我们赶快逃走吧,要不然真的会死在这里的。”武振雨说。他吓得裤子都尿湿了。“怎么逃啊。我们被捆得紧紧的,就算没捆住,他们有刀有枪,我们也打不过他们。”“我们一路上都说着《西游记》。赵淮海是大师兄孙悟空。要是大师兄会变小,从绳子里脱出来,那就可以救我们了。”李关冬说。“说起《西游记》,我倒是发现了一个情况。这村里的人基本是女的,就像是《西游记》里的女儿国一样。”“这倒是真的,这村里除了有些老人和小孩是男的,怎么看不到一个男的?”“可能男的都被她们蒸了吃了。她们会不会把我们蒸了吃了?”“妖怪只蒸唐僧吃,但愿不会蒸我们。”“还好,我们都还在一起,要是把我们分开了就糟糕了。”武振雨说。可他真是乌鸦嘴,刚一说这话,村民就把他们拆散,分别被一群人押着往村里走去。“同志们,要坚持住,现在到了最困难的时候了。”我舅舅赵淮海最后叮嘱他们。

我舅舅被一群打着火把的村寨女人簇拥着,穿过了一座座木头房子组成的小街。我觉得这个场面要是画成油画一定很好看。他被拥进一座原木垒成的房子里,被捆在火塘边的柱子上。我舅舅看到了木墙上挂着几张兽皮、弯刀、芦笙一样的乐器,墙角上有一些农具,那火塘的烟把屋顶熏得漆黑。这个时候,我舅舅突然想起了一段毛主席语录,这段语录经常作为最高指示印在医院病人病历本封皮上:“既来之,则安之。”现在他最需要的是镇定。

押送他进来的人退出了房子。门紧闭上了,但是能感觉到外边有很多人守着。屋里面有一个寨里姑娘和他一起。起先,他以为这是看守他的人。她走过来,给舅舅松开了捆绑的绳子,对着他笑,还说很多的话,只是我舅舅无法听懂。我舅舅毫无表情地坐着。

寨女端来一个竹制的筒碗,给舅舅喝水,里面加了蜂蜜的。我舅舅喝了,很甜。寨女给他看一套寨里的衣服,比画着让他去洗澡后换上衣服,因为我舅舅身上衣服很脏很臭了。但是我舅舅端坐着不动,他记得《西游记》里猪八戒穿了妖怪的衣服之后,衣服就变成了绳索。寨女见他不动,就示范给他看,在屋角里有一个水瓮,她用竹制的水桶打出水,把衣服脱了,开始冲洗身体。舅舅在火塘的火光中看见了她的身体白皙,身材瘦小,但乳房很大,好像营养全长到乳房上了。他当然还看见了三角处浓黑的毛丛,覆盖着一个他从没体验过的洞穴。突然之间舅舅感觉到“小弟弟”像弹簧刀一样跳了起来,硬邦邦顶着裤子。他一阵慌乱,但没有失控,马上意识到最危险的考验来临了。对于一个没什么性经验的青少年来说,要抵挡这样的诱惑和魔障真是太难了。就像《西游记》里唐僧可以念佛经守住本真,我舅舅开始在心里背诵艰深的恩格斯著作《反杜林论》选段,把自己的注意力从寨女的身体上引开了:在这里问题决不在于保卫黑格尔的出发点:精神、思想、观念是本原的东西,而现实世界只是观念的摹写。这一点已经被费尔巴哈摈弃了。我们大家都同意:不论在自然科学或历史科学的领域中,都必须从既有的事实出发,因而在自然科学中必须从物质的各种实在形式和运动形式出发。当我舅舅艰难地在记忆里寻找这些革命经典句子时,他心里沐浴着德意志古老图书馆的光辉,下面那把弹簧刀自动折了回去。我舅舅木头一样的表现让这个寨女非常失望,她在我舅舅身边比画着,意思是要我舅舅和她性交,然后她的肚子大了起来,然后小孩生下来。她做了一个抱小孩的动作,让舅舅不要离开,要在地里耕田养牛(她用两只手做角在头上,舅舅看懂这是代表水牛的。她说自己有五头水牛,用手指数着)。但是我舅舅一直在装傻,没有反应。最后这个寨女气得抽了我舅舅俩嘴巴走了。之后进来另一个寨女,又是一套诱惑和劝说,但是我舅舅就像是唐僧一样坚定。

第二天,有一个老得像是神话里妖怪一样的老太婆拄着拐杖进来。没想到这个老太婆会说一点广西的中文,她的老公是中国人,死了很多年了。这寨子里的人猜这几个外来的年轻人可能是中国人,所以到附近的寨子里找到了这个会说中国话的老太婆,让她来劝说他们。

现在我的舅舅终于明白了事情的缘由。因为越南一直在打仗,所有的男性都要去应征当兵,而且都是派到了越南南方,去了基本都回不来。所以寨子里都没有男人了。姑娘们看到他们四个年轻小伙子特别喜欢,想让他们留在寨里当女婿,而且会对他们很好。

现在我舅舅终于明白了是怎么回事。他心里有了底,知道不会有生命危险了。他对老人说,村里的男人被政府招去参军是为了打美国人,中国人在帮助越南打美国人。他们四个人就是来打美国人的。舅舅为了加强语气,说是胡志明主席请他们来的。这些寨子里的人不懂天下事,但是听到胡志明的名字马上发抖了,知道这几个中国青年是无法挽留和得罪的。于是在接下来的一天里,我舅舅他们受到了很好的招待。离开村子的时候,那些寨女都送来一大包的食物和衣物鞋子。相对而言,寨女们对我舅舅比较冷淡,而对武振雨他们三个人已经亲如一家了,像是当初陕北边区的女子送红军一样深情脉脉,难舍难分。

在接下来的路上,我舅舅发现他们三个在低声交谈,都躲着他说话,好像在交流着昨夜他们的经历。看得出来,昨夜他们都有过好事,八成是和寨女们有身体接触欢愉过了。我舅舅心里想:你们都不是坚定的革命者,按严格纪律,都该枪毙。但他没有追问,放了他们一马,这事就到此结束。三

到第十天的时候,他们看见了一条大河横在前方,在河的对面,好像是一座大的城市。“武参谋,这条河是什么河?不会又是无名河吧?”李关冬说。“我知道这是什么河了。我不敢说,怕你们会高兴疯了。”武振雨说。“你快说吧。莫非这是红河?”赵淮海说。“正是红河,过了河就是河内了。我们就要到目的地了。”武振雨说。

他们兴奋得相互拥抱,真的没想到,他们竟然走到了传说里的河内了。但是他们很快就高兴不起来了,因为不知道怎么样才能渡过红河。河上有一座大桥,但是已经明显地断成了几截。这一条大桥非常有名,是法国人统治时期建造的,由埃菲尔铁塔的设计者居斯塔夫·埃菲尔设计,所用的钢材量比那座铁塔还多,所以号称“卧倒的埃菲尔铁塔”。半个月之前,美国人动用了B-52轰炸机群轮流轰炸,把大桥炸成了几段,巨大的钢梁都倒挂在桥墩上,根本无法走人。在桥头的地方,还看见有越南军队看守。后来,他们发现了江面上有一条小船在来回开动。他们偷偷接近了渡口,在江边的芦苇丛里隐蔽着,看着渡船是怎么渡人的。

在芦苇丛里,他们看见了摇船的是一个女的,在河边等船的人也都是女的,还有几个孩子和老年人。几个女的戴着斗笠,背着步枪。赵淮海一眼就看出是中国造的五六式半自动步枪。“天哪!怎么又都是女的?”我舅舅现在一看见越南女性就害怕。

但我舅舅觉得这是一个机会,决定马上过江。他带着三个人从芦苇丛中走出来,向着小船走去。他们不会说越南语,只是脸上做出笑容,因为他们口袋里没有越南货币,只能白搭船过河。船上的人突然看见这几个穿着和本地人不一样服装的男青年从芦苇中出现时,都显出了警惕,下意识地往后退。赵淮海他们走进了船里,对着她们傻笑。摇船的妇女见没有危险,就把船撑起来,往江中走。

这个时候,我舅舅他们看见那几个背着步枪的女性的脸上也出现了微笑和红晕。她们哧哧笑着,相互低语着什么,又哧哧笑着,还对着他们送来媚眼。我舅舅他们之前领教过她们这一套,现在可老练多了。他们以前只记住了“三大纪律八项注意”里的“不调戏妇女”,但没想到过被妇女调戏时怎么行动。

船到了河对岸的时候,有几个妇女已经和他们熟了,在他们身边说着很多他们听不懂的话。到了对岸时,她们拉着他们的手,像是要带他们去什么地方。武振雨等人眼睛都看着我舅舅,等他的命令。他们多么希望我舅舅会同意跟着妇女们走,至少可以去吃喝点东西。但我舅舅觉得这是考验的时候,就下命令快上岸。于是他们都赶紧抽身,后面的越南女在哇哇喊着。我舅舅已经领教过了,催促大家往前跑,以免再次被困。

起初我舅舅对是否真的到了河内还不大相信,现在看到果然是到了一个大城市,还看到了不少地方写着HANOI,他们事先学习了一点简单越南语言,知道HANOI就是河内了。路边上有商店,有不少卖吃的东西。现在他们知道了在城市里混比丛林里更困难。丛林里还可以摘点香蕉、椰子吃吃,但这里都要钱的,偷东西吃是要挨打的。他们饿着肚子在街头转悠,准备去找中国大使馆。

他们转到了一个湖边。这个湖就是还剑湖,在河内的市中心。湖边有一个牌坊和寺庙,上面的对联匾额写的都是中国字。对联写道:卧岛墨痕湖水满,擎天笔势石峰高。我舅舅他们一惊,怎么这里有中国字?

这个时候,他们发现后面跟踪着几个人。这回可不是女的,是男的,还背着长枪短枪。他们用越南话盘问他们。赵淮海准备好了中国的国旗,给他们看。他们不认识中国国旗,但明白了这几个人不是越南人,是来自盟友国家的。当时朝鲜和越南也很友好,他们分不清中国和朝鲜有什么区别,就把他们带到了朝鲜大使馆。朝鲜使馆人员指出这几个人是中国人,越南便衣警察才送他们去中国大使馆。我舅舅他们终于看见了中国的国旗。

这四个腌臜不堪的小伙子坐在使馆院子的台阶上,工作人员没让他们进会客室。好些人从屋内跑出来好奇地看他们。这时,大使朱其文出来了,打量着他们,问他们是干什么的。“我们是红卫兵,要到越南参加战斗,打击美帝国主义。”我舅舅说。“乱弹琴,你们这个样子怎么去打击美帝国主义?难道是来参加打群架?你们这样做完全是没有组织纪律性,会给我们的工作添麻烦。”“毛主席说过,七亿中国人民是越南人民的坚强后盾,辽阔的中国领土是越南人民的可靠后方。毛主席还宣布过:中国人民将采取一切必要措施,甚至不惜承担最大的民族牺牲,全力支援越南的抗美救国战争,直至彻底打败美国侵略者。另外,伟大的列宁也曾说过:工人阶级没有祖国,革命是没有边界的。”我舅舅赵淮海滔滔不绝地说道,“我们的决心已下,如果你们不安排我们到部队,那么我们自己会继续去找。”“听着,这件事我们使馆没有权力决定,我们得请示国内上级部门。你们这段时间得老实待在使馆内,不要出去惹麻烦。”

我舅舅他们在大使馆里白吃白喝待着。两天之后,他们被喊了过去。大使朱其文说:“你们很幸运,外交部转了我们的电报给周总理。周总理特批了你们的要求,让你们参加已经进入越南的高炮部队锻炼。准备一下吧,明天有高炮部队的车来接你们。”

第三章

关于我舅舅他们是接到了周总理的特批一事我将信将疑。我看到一篇网上流传的文章里谈到周恩来的批文内容是这样的:“四位革命小将没经中越双方的许可,就私自到了越南,使我们感到为难。但是为了满足他们援越抗美的要求,我建议他们到我援越抗美部队锻炼一个时期,然后随部队轮换时回国。下不为例。”

我反复看过这一段文字,觉得和周恩来的口气不是很像。也许是外交部一个官员说的话,后来的人就把这一段文字加到周恩来头上。还有一种说法说最后四个字“下不为例”是林彪加上去的。这个说法我觉得不靠谱。但是有一个事是真的,我舅舅和周恩来的确有一张合影。我看到照片下方有一行字写的是1966年8月,照片上有十二名红卫兵,四个女的,八个男的,除一个穿着蒙古族袍子外,都穿着军装,两个扎着腰带,有三个戴着军帽,四个手里有红色的书本。背景像是在一个大厅的入口,大厅内摆着一尊白色的毛泽东胸像,周恩来站在毛泽东雕像的左侧,右手弯曲在腹部位置。这张照片的拍摄时间就在我舅舅前往越南两个月前。我很快在网上看到了另一件周恩来批准十个女红卫兵到越南的事情。我想那段时间周恩来应该是日理万机的,怎么老是去做批准红卫兵到越南的事情?

舅舅那天到达连队时是深夜了。部队知道这些红卫兵难对付,还有周总理批示的背景,小心谨慎地接收了他们。到连队时,我舅舅和武振雨等人被拆散了,分到不同的连队,大概部队是怕他们在一起会闹出新的鬼花样来。舅舅赵淮海分到了高炮61师85炮六连一班,也就是前面说到的马金朝那个班。那个晚上舅舅的心情一定有点怅然,因为和同伴分手了。他有一首诗留下来,关于他的诗歌我前面已经领教过,但它们忠实地记录我舅舅的思想活动,我还得引用一下。《想念毛主席》

越南的夜晚

北斗星亮得耀眼

我遥望北京啊

浮想联翩

我在想

在这夜深人静的时刻

试读结束[说明:试读内容隐藏了图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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