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发布时间:2020-07-13 19:39:33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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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蒋偲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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心碎了无痕

心碎了无痕试读:

内容提要

每一天,看着大街上脚步匆匆的人流,有谁知道,这些陌生的面孔,有多少是从远远的地方赶来,像赴一场永恒的约会似的来到这个城市呢?没有人能数清,只有这些陌生的面孔晃过来,又晃过去,不断地消失又重现。他们的故事,一遍一遍地被说起,然后又被忘记。

真爱是一种流行的痛

到达深圳那天,是史菲来车站接我的。或许这就是上苍为我注定的一种命运安排。还在武汉家中时,伯父丁广雄在电话中说他会亲自来接我,当列车喘着粗气在五岭山域艰难爬行时,我裤兜里的手机响了,摁开通话键,伯父说临时要去珠海与某客户洽谈一笔至关重要的业务,只派一位名叫史菲的公司职员来接我。史菲?多么好听的名字!当时我的心就跳了一下。

在这之间前,我根本想不到世上有史菲这么个人,这么个漂亮的女人。我今年25岁,四年本科毕业后供职于家乡武汉一电子公司开发部。伯父80年代初就来深圳打工,积了笔钱开了个家玩具厂,经过十余年兢兢业业,居然弄出了个较具规模集产供销于一体的实业公司。年初,由于受到东南亚金融风暴的影响,加上产品款式又呈现单一、老化的缺陷,公司的基底有些晃动,于是伯父极力央求我来助他一臂之力。

抵达深圳时,是凌晨四点,天还未放亮,但那些工作了十来个小时的路灯、霓虹广告牌却把深圳的概貌真实地展现在了人们的眼前,以前我曾来深圳旅游过,对这个年轻、充满活力的城市很有好感。我提着一个白色袖珍型的背包,心情愉快地向罗湖口岸的人行天桥走去。我嘴唇不停地嚅动,顽皮她重复着伯父告诉我的关于辨认史菲的几个要点:白色连衣裙、披肩长发,一米六个儿,二十一二岁,胸前斜挂小坤包,戴一副宽边墨镜,背靠天桥栏杆。

踱上人行天桥后,我傻眼了:百米左右长的天桥上,这样一副行头的女孩居然有十来个,无一有浓妆艳抹,一看就知是些吃青春饭的风尘女郎。

犹豫好几分钟,我终于迟迟疑疑走向最近的一个女孩。女孩含情脉脉地迎视着我,一味地很耐看的笑,我向女孩点了下头,说:“请问你是史菲小姐么?”“史菲?什么史菲啊?”女孩摇了摇头,继续笑,笑容里增添了一份妖冶和放荡,先生,非得要什么史菲才能让你获得快乐么?或许我会让你领略到别同一番的滋味呢!女孩故意向上拉拉了裙摆,露出了粉得亮眼的三角裤,一脸诚恳:“先生,试试看吧?”我宽容地一笑,转身,走向另外一个女孩……一连问了六七个,遇到的情形相差无几,我有些感到无奈,站着默思了十来秒钟,决定自己到天桥底下的的士站里车去伯父公司。

下完人行天桥来到侨联大厦前,正准备折身横穿公路去对面,一辆瓦灰色的3·0奔驰悄无声息地滑到我面前突地刹住。我吓了一跳,以为遭遇传闻中的打劫,匆匆横移几步,刚绕到小车另一边时,车门打开处走出一位身穿白色连衣裙、披肩长发、一米六左右、二十岁上下胸前斜挂着一个小坤包、戴一副宽边眼镜的女孩。女孩问:“先生,需要租的么?”女孩的声音很温柔。

我看了看小车顶,没有出租标志,又看了看女孩,心里不由乐了。我掏出手机,拨伯父告诉我的一个手机号码,不是会,女孩坤包就有一种自行车铃铛似的响声传了出来。女孩仔细打量了我几眼,两人同时忍不住笑出了声,同时向对方伸出了右手。

女孩就是史菲。第一次相见,彼此心里都留下深刻的印象,凭直觉,我知道史菲也欣悦我那份还算不笨的聪慧。

我的工作是调查市场,研究设计新款产品。由于我的身份特殊,工作内容也特殊,所以空闲的时间较多。初来乍到,没什么交际,一无事,我总爱往史菲身边凑。史菲是公司物料总监,办公室在经理室(伯父自任总经理)隔壁。每次到史菲那里聊天时,我都隐约感觉百叶窗对面的伯父在不动声色地注视着我和史菲的一举一动。我没深想什么。这么一个可爱的女孩,根本不会与伯父有什么瓜葛的,有什么值得去深根探究呢?当时我就这么想。

随着时间的延伸,我心底渐渐有些儿喜欢上了聪慧、美丽的史菲。在所有的接触场合中,我都把自己的情感毫无保留毫不做作地表现给了史菲。可史菲一直对我持一种不冷不热的态度。二十多年了,我从未对任何一个女孩动心过,史菲这种态度更使我激情如喷。

伯父好几次说有事找我,可当伯侄俩真正面对时,他却只眼含深意地看了我一阵,就挥手示意我没什么事。中秋节到了,公司放两天假,出于犒赏士气,伯父出资包车让写字楼全体人员去惠州旅游。我开始与史菲坐在一城,当时人未到齐,我就下车跑去小店买水果和零食,待我气喘吁吁跑回车上时,伯父不知何时已坐在了史菲的身边。我心里隐隐有些失落,把水果和零食给伯父,郁着面孔走到车尾唯一的空位上,迷茫地盯着前面史菲那颗扑满柔顺长发的秀头,心里空空落落地,如在云里虚虚浮浮地飘荡。

汽车引擎启动时,史菲扭头望了我一眼。我看见她的眸子上掠过向丝哀伤和幽怨。到了个地步,再笨的人都能感觉,史菲和我伯父的关系不怎么简单。想到这,我心里忍不住一阵酸痛。此刻,秋天的阳光惨惨白白地袭满了整个大地。

上午游完汤泉,一行人返惠州市区。在丰湖大酒店吃午饭时,伯父手机响了,他接了过后,随即一应事务交给我,说有事先回深圳。他准备叫史菲起回去,史菲委屈地嘟起嘴唇,说:“好不容易来了趟惠州,却连西湖都看不成!”面对她那泫然欲泪的神情,伯父默然思一会儿,就没再勉强,伯父匆匆离去之前,又用那种含有深意的目光看了好几眼。

我克制着心中突发的窃喜,故意装得一脸的平静。吃过午饭买了门票进西湖后,史菲显得高兴了许多,蹦蹦跳跳地象个小学生。她的快乐很感染了我,来到泗洲塔下时,我就要求和她照两张合影,她高兴的答应了。当我的手极自然地搭上她肩头,所请的一位陌生的游客端起相机对准我们时,我脑海里残存的一丝阴霾一扫而光了。照完像后,我趁热打铁地邀史菲晚上单独出去吃晚饭。史菲显得有些犹豫。“这可是我第21次约你吃饭。我是诚心诚意的,难道你连一次面子都不给么?”我知道,我那一刻的表情很落寞,也很诚恳。史菲迎视着闪烁着晶芒的眼,沉默了半晌才说:“我很感动你的真诚,可我实在不敢走进你所营造的故事,虽然我知道这个故事很美丽,同时也是多年做梦都想拥有的故事。”史菲的声音里溢流着一种让人心碎的幽怨和凄苦。“那……为什么呢?”“如果这样,就等于一出悲剧的发生”。“悲剧?什么悲剧?”我显得有些幼稚和激动,“两个可相爱的人相爱竟是悲剧!你这是什么狗屁视点?”“你不明白的,你不明白的……”史菲无力地靠在一棵树干上,缓缓地闭上眼睛,嘴里不停地呢喃着这句话,不一会儿,就有亮亮的泪从她阖着的眼睑细细密密地渗了出来。我一下慌了,冲动地把她搂入怀里。她挣了挣,未能挣脱,就紧紧贴住我的胸膛,更加悲恸地抽泣着。我拍了拍她的背心,柔声说:“菲,别哭!啊,别哭!”而后又问:“你肯把你心中藏着的悲伤说给我听吗?”

史菲仰起泪水纵横的脸,迟疑着想开口却又似顾忌着什么,而没开口。我叹了口气,伸手将史菲脸上的泪水仔细地擦去,又问:“说给我听,好吗?”“你真一点没看出来么?丁林,你这个笨蛋,我是你伯父的情人啊,你难道真的一点也看不出来么?”史菲突然神经质般尖叫起来,表情一下变得狂怒无比,猛烈推开我,又手掩着面向前狂奔而去。

虽然我早有这方面的猜疑,并有所心理准备,可此刻,听到呀菲亲口说出这么回事时,仍然惊呆了,怔怔地望着史菲踉踉跄跄小跑的背影,眼里什么都看不见,唯剩下她的长发在乱乱地飞舞,每一丝头发都仿佛凝结着万钧愁怨。

直到史菲一声凄伤欲绝的“哇”哭声传入耳中,我才一下醒过神,我立即追了上去。不几分钟,我就抢在了她前面,猛然停住,霍然旋转身子张开双臂。史菲一时无法收住脚步,猛地撞入我怀中,两人同时摔倒在地。史菲爬起身,又想跑,我一把捉住了她,用力拉回怀中,她转过身子,哀怜地望着我,我也不眨眼地望着她,四只眼睛就那么定定地胶粘在一块了,眼里有深情、哀伤、悲痛……就是那一瞬间,我知道,我一辈子都无法忘记史菲那两道楚楚可怜的目光了。

史菲终于答应了和我一起吃饭。入夜的时候,我们来到一间装修别致的雅座。我们刻意忽视着根本不可能忽略掉了一切,投入了自己心里最温柔最纯真的那部分。我知道,史菲的心底也是爱我的。我们都年轻啊,都渴望爱啊!

途中,史菲放在桌上的手机响了起来。史菲正准备去拿,我有某种预感似的抢在她前面抓了过来,一摁开通话键就连“喂”了两声。“你是谁”是伯父的声音,有些恼怒。“伯伯,我是丁林。”“史菲呢?”伯父的声音缓了些,但仍不悦。

她和我在一起吃饭。我冲口而出。

伯父的声音一下严厉起来:小林,你不要老是去缠史菲,她不适合你的。“我……可是我很喜欢她。”我的态度有些坚决,可这一刻,我的心却有些疼痛。“可你知道她的底细吗?你个小王八!”“我知道。但是,我已动了真心,伯伯,你……”我的声音有些哽咽。

伯父显得有些无奈:你……随后气咻咻地关掉了手机。

我盯着手机呆呆地出了一会儿神,抬眼向史菲望去。史菲僵尸般挺坐于椅子上,双眼怔怔地盯着我,泪水早就象断了线的珍珠,苍白的脸上层层叠叠着万年不尽的悲伤和哀怜。这时候,墙壁上的音响里正传出那首凄绝尘世的《飞天》当那句如急如泣的唱词“大漠落日下/那吹萧的人是谁”灌入我耳时,我终于忍不住一阵坍天塌地的悲痛,踉跄起身,扑过去,把史菲拉入怀中。史菲和我紧紧地互拥着,彼些身体都在簌簌发抖,紧紧偎贴的脸庞上流下的泪水,汇合在一起,流成了一条忧伤的河……

人世中,许多紧贞的爱情往往定格天一瞬。就在那一瞬间,我多年来从未对任何一个女孩付出过的真心一下狂涌而出,吻舔着史菲眸角的泪水的时候,我决定不惜一切,都要把史菲从伯父手中争取过来。

伯父在我固执和顽强的态度前,显得有些措手无策,几天功夫就苍老了许多。他与史菲年龄相差太大,他们之间根本不可能产生爱情,或许因为伯母早逝的伯父心里确是喜欢史菲的,但史菲却不可能爱上他的。我知道,伯父不会不明白,史菲之所以会做他的情人是因为史菲因家境实在急需一大笔钱。伯父一直就很疼爱我,我心里以为,在我和史菲的真爱面前,他会作出让让步的,他也应该作出让步,他不能因为有了钱就可以把一个比他儿子都还小一些的女孩的青春买断的。每每当我苦求时,伯父脸上都流露出一种恨铁不成钢的悲痛。

也许命运早就注定了将遭受这场真爱的致命一击。当我怀着胜利在望地喜悦心情去温存史菲时,她给了我一个最热烈的长吻后,流着泪推开了我,她说她明天就要离开这个地方了。在我悲痛欲绝的接连追问下,她才幽幽地告诉我,还在一年以前她就为伯父生了一个女儿,如今寄养在某个连她都不知道的托儿所里,纵管她心里不对我也是万般真爱,却也无法冲破这一坚硬的禁锢,无论怎样,她都是我事实上的伯母——我那从未见面的嫡血小堂妹的母亲。

我一下震呆了,一种无可名状的死亡气息在瞬息之间漫布了我每一个毛孔,每一寸肌肤。我只觉眼前一黑,随即失去了知觉。

当我醒过后,我致爱的史菲已从伯父的公司里消失了。从此以后,我的心恍若死了,人如行尸走肉般活着,很多的时候,我都把自己投放到酒巴、发廊中去,我在那些浑身长满梅毒烂疮的三陪女身上大把地挥霍着我的青春,忍着一种彻骨的痛。

我心的最深处仍在苦苦地盼着史菲的返回,但我知道,她永远都不会返回。

我就知道,我的一生将悲痛无尽。

我不再言爱。在和那些三陪女共同击杀光阴的过程中,我才知道,在南方,在深圳,真爱是一种多么多么流行的痛啊!

今夜,谁来擦干我的飘泊泪

早知道会遭遇到这么一种情形,就是打死我我也不会来深圳。可是事实上,我已千真万确站在深圳这个魔方般的城市里,此刻,我多么地象一只独脚的鸽子,整个心儿被一种无所适从促迫着。

我在内地本有一份不错的职业,钱固然少了点,可一杯酽苛一张报纸二郎腿一跷,这种悠闲劲如今哪儿去找!何况日报一周一次副刊上绝对跑不了我一两首诗五六十元稿费。在那个内陆城市,我可是首屈一指的诗人哪!

于是我就忍不住骂我那位任期已满的珍丫。她先我一步来南方,没几个月就隔三岔五打电话叫我辞公职来南方“游泳”。可当我真跃马挺枪杀到南方,却遭到了来自与我曾经山盟海誓甚至为我坠过胎的女友当头艰击。她一脚把我蹬开,纵身跃入了一个大约六十岁的深圳土著怀里了。

她说:我已饮尽了贫穷的河山之水,我将折断发光多年的中国道德之刀戟。我无言,一任悲伤的泪水泻过南中国的漫漫长空和大地。深圳是个众所周知的冷血城市,我怀揣一张中专文凭和一本省作协诗歌会员证,左冲右突,居然连一隅栖身之地都无法谋这个立交桥下。是偶然,或者也属必然,在立交桥下栖身的日子里,我认识了毕业于湖南一所艺校的子寒。

当子寒从背上摘下他那把已经残败不堪,象一个被梅毒折磨得病体恹恹的妓女似的破吉它,开始弹那首悲怆催泪的《英雄未路》时,我就明白他为何要离开那个我们已栖息多日的桥洞,到这个四野空旷鬼气森森的山上来的目的,只不过为了躲那些治安,象弹破棉花般弹他的破吉它抒发郁悒的心情。那个富有良知和爱心(豁达地容留了和继续留着若干落拓打工人的桥洞处于宝安城边缘,一点儿声响就容易引发那些无所事事的治安,神经般丧魂失魄地提起责难和欺辱我们的兴趣。

别看我们从家里出发时一片豪气干云一副冲农之志,可是来到南方后,我们不得夹紧尾巴低眉顺眼着与穷日子嘻嘻哈哈,打成一片,我们卑贱的骨子里时常说那些治安真他妈的象疯狗。可我们自己呢……很多时候,我们都没有来由地骂自己:比狗都不如!

我无精打采地肃一条半生不熟的大蕉。踢着方步来这山途中,我和子寒肚子都咕咕控诉我们惨无人道让他们挨饥受饿,两人翻遍身上每一条缝,一共只有三元八毛钱。天无绝人之路,路边竟有一片蕉林,我和子寒象战斗片中的英雄,撒开脚丫冲了进去。大蕉和香蕉同一家族,但年掉价多了,据说南方农人都是把这东西拿来喂猪的。我两眼空荡地瞅着漆黑的天幕,心想喂猪又咋样?我们打几千里外的故乡来到这陌生的地域,稍不小心与失业建立了肌肤相亲的关系后,当然比南方土生土长的猪都有不如。试想,人家人模人样的南方家农人宁愿侍候猪都不侍候你个北方捞崽。这里补充说明,那些漂亮的且裤带系得不太紧的北方捞妹属于例外。

子寒隔入自己的心情,竟把那把破吉它弹出了感情。听着那悲怆的声音,我没有理由不去回想已经卸任的女友珍丫。

珍丫是我中学同学,绝对可用“漂亮得惊人”五字来形容,否则那个六十开外秃头有如百瓦灯炮般光亮,脸上皱纹可夹死牯牛,身家据说有三千万分(注意,不是三千万元)的老寡公怎肯为她付出二十岁小青年于幼稚无知中才会付出的爱呀情的,礼聘她去做一只金丝笼的主人呢?

谁不知道床上那事儿既伤神又劳财!听着子寒那悲怆催泪的吉它,仿佛感觉了女友的飘飘长发如水般温情地从我眼前拂过,我的眸子上浮起了一层泪雾,心忍不住一阵悸痛。

那天,珍丫把我约到一间包厢,与我云雨之后,不胜娇羞地说:“青蛋啊,我真不配做你的糟糠之妻,我是不是该安静地走开?”珍丫是个流行音乐弄潮儿,据说她说初中时喜欢上我就因为我那破锣似的嗓门吼起来象黄土高坡般雄犷。

我默然了一会,象个三陪小姐般下贱地抛给她一脸哀求的笑容:“可我有满腔的真情啊!”

珍丫笑态可掬,温柔地抹了下我的眼角,说:“可他有三十几万元人民币呀——”“呀”字拖得老长,象古装戏里的饭馆中的堂倌。“那你贱给本少爷滚吧滚快点滚远点,与孔方兄结婚做爱生个钱崽儿吧,但你必须得记住老子曾逗你笑过惹你哭过甚至让你流产过你的妈滚吧臭娘们儿!”我恼羞成怒口不择言连珠炮似的。“还是个诗人呢,一点没有诗人的风度和涵养。”珍丫的表情显得万般委屈,嘟了嘟丰美的小嘴,离座起身哼着郑智化的《堕落天使》袅袅款款走了,留在我眼中的最后图像真如歌词中所描述的“瘦呀瘦长的腿”,象鲁迅先生的杨二嫂那双圆规脚。

我承认,女友比我风度,比风度的女人更风度,因为她是去做情妇。在深圳,或者整个南方,最风度的女人就是情妇,其次是职业妓女。

我狠劲“呸”了一口,塞了节大蕉进嘴里。子寒的吉他“嘎”然而止。半响,他嘶哑着嗓音吟:“漂泊是一种伤心的痛”。我接口:“失业是一种灭顶的灾”。“我失去了精神的家园”。“干田堡和稻花香远了”。“寻不到诗歌的食粮”。“找不到爱情的种子”……

这是我发表在西北一家大型诗刊上的《浪浪断章》。此刻,子寒和我脸上都淌满了泪水。

子寒原在一家只有十来个工人的小五金厂开冲床,压铸拉链,铁扣等玩意儿。三个月前他母亲病逝了,家里来电要他速回奔丧。他拿着电报找老板。还有四个月才满二年合同,老板当然不肯结帐。作为打工人身份,我们不可责怪深圳这地方的老板为笼住工人而事先与之订一年才结工资的合同,只能埋怨子寒母亲死得不是时候,老人家啊,你为什么不选在子赛合同期满那天才驾鹤而去呢?子寒既悲痛又愤恨地冲老板吼,你连一点同情心都没有么?老板看这个捞崽竟狗胆包天对他呲牙裂嘴,勃然变色,“没错,你能把我咋样?老子只知道要你给我卖命,创造效益。”随后CALL了几个流里流气的人来,极不友好地把子寒的东西和人一并拎到了路边。

搭车没钱,步行太慢,子寒当然没能回家奔丧。子寒把吉它放在地上,也剥了节大蕉塞进嘴里,吞下大蕉后他的牙齿开始格格作响。“青蛋,一共只有三元八毛钱了,买别人放个屁都买不到。我们明天找那个畜牲去,叫他把吃下我的钱给吐出来。”

我塞了节大香蕉进嘴里,仿佛与这东西有夺妻之恨般狠劲乱嚼一气。凭你我现在这个猴子似的模样,讨得回来么?我无比忧虑地问。

子寒无声了,默默地思虑了一会,抓起吉他又准备弹。我怕他又弹《英雄末路》,自己又会回想珍丫而精神颓废,就要他弹《满江红》。子寒生得斯文儒雅,一看就知手无缚鸡之力,可他毕业于艺校,选学的是吉他专业,所以吉他弹得相当好,一首《满江红》竟把我弹得血液沸腾,有了一种亡命的冲动。未待子寒弹完,我就决定,既便拼上这条不老的命,也值得去讨子寒那笔工钱,否则我们俩会活活饿死。

我和子寒径自冲进那个小五金厂时,那个人渣老板正蒋介石似地训斥一个泪眼汪汪的女工。见到子寒和我,愣了一愣,随即大声喝问:你们干什么?

我冷漠地一笑:“我想干什么?我他妈的什么都不想干,你忙,你继续忙,继续辱骂她,剥削她,甚至扒掉她的裤子。”我指着那个可怜兮兮一脸惊恐的打工妹。

老板又一愣,瞪了我和子寒好几眼,脸上现出狰狞之色,你们到底来干什么?子寒一字一顿地说,把工资结算给我。工资?你有什么工资?真他妈一副无赖神态流氓崽儿的口吻。

我掏出了四五个红皮证件(其中有两家报社的特约记者证),冷冷地说,我在老家时是记者,也算半个文人,你若不想把事情捅到劳动局去,最好把属于他的工资给结了。

人渣的态度缓和了下来。可他抓过我的证件逐个看了一遍后又强硬起来。还以为是报社里的真记者,原来是个卖字的。卖字的算什么?在深圳,文人卖字跟妓女卖×没二样,收入学不如卖的。人渣肆无忌惮地讥笑起来。老子是这里的地痞,是流氓。这杂种甚至得意地拍了拍我的肩膀说,你龟儿就省省心吧!

这个社会,文人并不可怕,他们走的是坦坦荡荡循规蹈矩的正步。流氓也不可怕,他们只逞于明目张胆地大肆作恶。这个社会,最可怕的是……我顿了口,嘴角闪出一抹冷酷无比的笑,从人渣放在桌上的烟盒里取了一支烟叨进嘴里,掀燃火机狠狠吸了几口,随后把燃旺了的烟头猛地摁在自己左手背上,不一会,我手背上发出了“嗤嗤”之声,一股令人作呕吐的腥气味就漫散开来。我忍着烫痛,从容自若地说:“最可怕的是集文人心性与流氓习性于一身的人。无论你要斗智,或是斗力,我都奉陪。”

车间里所有的人都变了脸色,有几个女工甚至嘤嘤抽泣起来,人渣老板的脸更苍白,好半天才缓过神来,连连赔笑:我结工次,我结工资、结、结、结……走在大街上,子寒一点未为结到工资而流露出丝毫惊喜,他眼里跳动莹莹泪花。那把自失业后直未离身的吉他在他背上寂然不动,象个沈思的哲人。他反复不停地喃喃自语:“自残,自残,可怕的自残……”随后又说,我真想杀人或者自杀!

我面无表情,木然不语。一阵热风夹裹着一层无法看见的尘埃迎面扑来,我感觉眼角粘有什么,举手一摸,满手的温漉漉。

子寒背着我拿了五百万到人才市场给我报了名,半个月后,一家表业厂的女老板梅雨兰打电话到我们租房小卖部来,表示愿意聘我为文员时我才知道这回事。

我准备去上班的头天晚上,我和子寒在小卖部“开怀”畅饮。子寒的表情有些阴郁,他说他明天也将去一家名叫“让你死”的夜总会弹吉他。他说他想透了,说人生如戏,命运要安排你扮什么角色你就认命吧!千万别逞强!

我明白子寒的心境。“让你死”夜总会的生意很旺,因为那是一个有人物撑腰的色情场所,那里有一支乐队,乐队的成员都不是洁身自好之人,男的做鸭女的当鸡。领班是一个极有魅力的青春女郎,在宝安区一次青年联欢晚会上,那领班看中了既英俊潇洒吉他又弹得非常之好的子寒,多次劝他不要呆在那家五金厂,到她那里去发展。发展的深意,不消多说谁都明白,那时的子寒当然不肯去。时境过迁今非昔比沧海桑田啊……在声声“珍重”多联系中,我和子寒泪眼朦胧挥手告别,开始了各自的新生活。打马南来,南方给了我一道非比寻常的人生问题。经历的苦难无比凄楚和悲壮,但我不知能否找到准确的答案,只知,对生活的态度已经改变。

六月中旬,太阳如火。虽然空调已开到极限,我仍汗流浃背,心儿躁得直发慌。我一边干着手里的工作,一边臆想着与我对桌而坐的女文员智美。智美刚从内地一所中专毕业,很清纯漂亮,两只黑葡萄般的眼睛扑闪扑闪地,会说话。自她坐到我对面后,不知有多少次,她在幻想中与我上了床。

我觉得我下流的水平还可以,时不时故意跷起二郎腿让脚对准她胯儿从桌上伸过去,她不动声色地躲闪着我的突然袭击,瞅一眼四周,若没人注意就羞羞地骂:“死人。”之后夹紧双腿根儿忙她手上的活儿去了,而后又于紧张中不知不觉松开,给我了又次袭击的机会。日子就这样有滋有味的过着。无意之中,智美知道了我是一个略有成绩的诗人,眼里就多了一种温柔如水的东西。但倘若我又无聊地进行桌下袭击的话,她则柳眉倒竖,把我痛骂得狗血淋头,并且毫不犹豫地随意抓起桌上一件硬物向我伸过去的脚掷下去。击中的机会只有一次。我的脚背被一个墨水瓶砸出了血。智美砸了,又把我骂了一顿,而后万分疼惜地,不顾同事们惊愕的目光,温情脉脉地半搀半拥着我去厂医那里找云南白药。

我是突然之间恍悟到一种生活哲理的。哲理之中包含了若干爱情的原子。但我却没有勇气去接近。

香港女人梅雨兰拨内线叫我去她办公室,说有任务。鬼知道是不是真有任务?这段时间她总对我色眉色眼,眼角那隐隐约约的鱼尾纹时不时挤出两丝春色。但我不敢乱说乱动,她可是香港老板放在这个厂的主宰者,一切都说了算,如果表错了情,岂不砸了饭碗。在深圳,谁想失业?特别如我。

我刚进门,梅雨兰就过来把门反死锁了。三十不到的梅雨兰妩媚妖娆,全身氤氲着苹果熟透了的撩人的气息。她穿著透明度较强的连衣裙,里面黑色的文胸及三点式内裤以及腹部那影影绰绰的肚脐,仿佛在放射某种迷乱男人心性的东西。

我头一阵晕眩,预感有可能产生一些男女方面的故事。类似的故事,在南方,象洪水般泛滥着,故事的发生不需要过渡条件,故事的结果让人甜蜜得想跳楼自杀。

梅雨兰媚眼若丝,唇间滚出了玉碎般动听的声音:夏生,你这么结实,肯定有力。她纤手指点江水般指了指我下体。我装傻,什么有力?说明白点,老娘熬不住那个不中用的老头瞎忙,想找个年轻的姘夫,或者只要双方有感情,结婚也不是不可以的事。

我理解地望着梅雨兰,作为女人,她无疑是悲哀的,至少,她当上这个厂的老板娘的过程是悲哀的。那个香港老头在大陆一共投资了七八间厂,换句话说,香港老头物色了七八位如她身份的女人来打理这些厂。这样就凸现问题的症结,那个老头毕竟快奔花甲了,在许多事情特别是耕种女性之土这一事儿上,就明显地力不从心,往往只能做到跑马观花,点到为止这么个马虎程度。何况这么七八位正当狼年(三十如狼)的女人。听了梅雨兰的话,我问,首选人应该是一个高大粗壮威武英俊的男人才合乎理由呀,为什么选我?

自古以来诗人多情,最会调情。你是诗人,准会让我心灵和肉体都获得愉悦。我做出一副受宠若惊的表情,老——老——老板娘,你,你——你真看得起我、我、我?梅雨兰肯定地点了点头,说,怎么叫老板娘?多难听。我喜欢你叫我阿兰嘛!梅雨兰很自然地要求我在称呼上先粘一些暧昧的氛味儿。我立即问,多少钱一次?少我可不干!我心里愤恨这个女人的俗,竟然小瞧了我的思想素质,想把淫秽之气摔在我的灵魂上。我大小是个诗人哪!我产生了捉弄她的兴趣。大不了失业!!我诅咒着。

老娘这么出色而成熟且干净和高贵的老板娘身份倒贴你,你王八竟得寸进尺了。老娘炒了你鱿鱼,看你到哪里去愠食?更不用说亲近女色。

我接触过简单的心理学课程,大致揣摩得准梅雨兰此刻的心态。我从沙发上一跳而起,粗鲁地回敬:本少爷也那么贱,只够你用几句空头谎言白玩玩?梅小姐,本少爷处男一个,就算要卖,也得有个好价钱。

梅雨兰睁大铜铃般的眼睛,极不信任地审视我,你还是处男?谁相信?你今年多大?二十四岁?在我们香港,十二三岁的小男孩就有了性交史,你小子二十四岁还是处男?你以为老娘没见过世面?梅雨兰边说边浪笑着走近我,看那架式保不准想掀掉我的裤子验证一下真伪呢!是不是处男不重要,重要的是这个社会里妓女如星星般繁多,而妓男却少得哪,梅小姐你说是不是?梅雨兰点头表示同意。

于是我又说,既然你看得起我,我也乐得享受,不过心情上一时很难接受,让我考虑考虑。你也不必明着给钱我,但必须得考虑如何借口给我加薪,怎么样?我努力想把戏演得逼真。可以!梅雨兰的声音嗲得我头皮发麻,直欲撞墙,她同时又抛出一条诱饵:“青蛋,如果你配合得好,我可以考虑在香港给你买个户口。”无意中,她把我称呼从夏生换成了青蛋。可她的话却激怒了我。你个王八婆把我当成一个贪财婪利寡廉鲜耻的小人啦!等着瞧老子让你空欢喜一场,再过几天你他妈连自己属于哪个国家都说不准,你个臭娘们儿……

六月三十日早上八点,我向梅小姐请假,理由是从今天开始,养精蓄锐,在举国欢庆香港回归的明天晚上与她花好月圆共度良宵。

梅雨兰双眼笑成了两轮弯月,娇若桃花的笑靥出了一种勾魂摄魄的魅力,真还让我克制不住心猿意马想入非非起来。我一直躲在房间里看中央台现场直播香港回归的盛况。看着象女人裤衩般花里胡哨的英国旗降下,五星红旗和紫荆花旗缓缓升起,我心里澎湃着一种难以言述的激情。翌日(也就是七月一日)早上一上班,我就敲开了梅雨兰的办公室。她把我误会成是来履谈好之约,春色荡漾着给我一个媚态横生的飞吻,说:“不是说好晚上到我卧室里去吗?看你装行挺正经,其实心里却挺猴急,男人,都一个恤性,不过,我喜欢!”梅雨兰差不多全身骨架都酥软在自己一厢情愿的幻想里。她那双养妙的凤目斜视着我,我猜想她是要注意我否会走上前去,拥抱她那充满情欲开始发软行将横陈的玉体。我缓缓向她移步,她掉头望了望身后那张宽大的沙发,缓缓后退,当好整个儿埋进沙发中时,她的脸上布满了十八岁少女特有的红晕。她的眼睛在热烈地召唤我,开始变粗的喘息声里满是诱惑。

我的身体已逼到她的眼前,她蜷成一团发出了动人心魄的呻吟。我努力压制着心底原始饥渴,缓缓地从袋中取出一张早已拟好的辞工书扔到她脸上,指着她鼻头尖刻地说:梅小姐,今天是什么日子?今天是七月一日,中国正式恢复对香港的行使主权。你想本少爷做你马仔当你面首,凭什么?凭你那个秃头歪牙的老东西一件不明不白的附属品?那么,你脱光衣服躺在沙发上好好做个风光无限的春秋大梦吧,你个臭八婆!

梅雨兰神经质般坐了起来,勾人的媚态荡然无存,脸上因了羞辱而扭曲,问我为什么?作为打工人,为了生存,我可以卖力卖汗甚至卖血,但绝不会卖人格卖贞操。作为一个诗人,我可以丢掉荣华丢掉财富甚至丢掉生命,但绝不丧失一个真正诗人应有的精神!我敢肯定,生性顽劣的我长这么大,唯有此刻的神情最严肃心态最庄重。到办公室桌上收拾属于我个人的东西时,对桌而坐的靓妹智美眨巴着凤眼盯着我,目光清明如水,让我难以估摸她的心态。我冲她友好地笑了笑,说了句俏皮话,智美,你从我下流的监狱里刑满释放啦!我以为她会笑。可她连笑的意思都没一点儿,眼圈儿反而红了,声音象蚊呐般细,且带着哭腔:你这一走,我只觉得心里丢了一件什么东西,但我知道,作为一个真正的男人,你又必须走。

我一惊。她仿佛洞悉一切。我在此厂大概也干不长了。智美的神情有些悲寞,有些无奈。我迷惑地盯着她,讶声问:为什么?

我将被炒鱿鱼。智美的眼里有些愤愤然。

我再一次惊异地问为什么?

智美的脸莫名地红了起来,忸尼了好一阵才嗫嚅着说:因为……我、我爱你,偏偏梅小姐作为女人又知道我的心理,她会,认为你是因了我才拒绝她的下流无耻的要求……

我不相信地摇了摇头,怀着一种极以复杂的心绪,给智美留下了子寒所谋生的“让你死”夜总会的地址,叫她若真被炒了鱿鱼就去那里找我。

如此辞工,我走得倒真他娘的萧洒,但这一萧洒,竟把我工作、吃饭、住宿通通萧洒掉了。在深圳这么个弹丸之地,挤了两三百万外来工,再就业机会几乎比让一个阉了四十年的老太监去满足了个有三十年“鸡龄”的老妓女的性欲还要困难。转了一个多月,工作的事没一点儿眉目。所有的招聘启事首先都是要女性、熟手、大专以上文凭,其次要会计算机英文日语等,当然硕士博士中科院士更佳。这无疑注定了我只有继续失业着,享受着内心无比栖惶的酸楚。我不是女性,我无任何专业技术,我只读过中专,在家那份铁饭碗是我花钱买的,我只会蹩脚的普通话和外省人听不懂的家乡话,离中科院士也还差一点距离。没有一项符合招工条件。

幸好有子寒始终热情如一地接纳我。从表像上看,子寒在“让你死”夜总会似乎混得不错,拥有一厅一室一厨一厕的住所。但实际子寒的脸经常刻满了忧郁,有几次我甚至发现他悄悄地流泪。只有我俩一起喝酒、聊天、在街上闲逛时,他脸上才偶尔出现一两丝笑意。他经常晚上不回住所休息。我没问,但我猜得到是什么原因。猪往前拱鸡往后刨,是为了生存。我毅然辞工,子寒在外过夜,都是一种迫不得已的人生状态。

这天我出去找工,依然无功而回,到子寒租屋时,我累得实在不行,懒得冲凉就倒在床上呼呼入睡了。不知什么时候,一股食物的香气钻入鼻孔,睡梦中的我就感觉肚子闹腾得厉害,于是便醒了过来。

一位风姿绰约的女孩半蹲在床边,双手撑在床沿上笑吟吟地盯着我。睁眼细看,竟然是智美。我惊讶地问她怎么工来的?又是怎么进屋的?她指了指身后,我才看见墙角下沙发上满脸憔悴却努力挤着笑脸的子寒。他蜷的沙发上,眼里流露一种出自内心的欣喜之色,我知道,他是为他的患难朋友我能有智美这么美丽清纯的女孩前来看望我而高兴。

智美来时在饭店里打了一包食物。

这天晚上,我带着智美去“让你死”夜总会去看子寒的表演,这时我已知道,真如智美所预料,梅雨兰没找任何借口就把她给炒掉了。“让你死”夜总会实在太糟糕,明眼人一走入大厅便能觉察出那股浓浓的淫秽之气。子寒还没出场,智美就再三催促我离开这里。我再三挽留,耐着性子把子寒这个人及我们相识相交的过程讲给她听。她什么也没表示,当一个几近全裸舞女出场,在台上怡然自得地挺服抖胯之时,智美幽幽地叹息了一声,说:“或许子寒这个人本性不错,但在这样一个大染缸里浸泡久了,也难免……”智美用一种惋惜的目光盯着我,轻轻摇了摇了头,长长地“唉”了一声,毫不犹豫地走了。

我的心莫名其妙地悸痛起来,智美那两道惋惜的目光象犀利无比的刀子,对我进行经久不息的击。子寒是穿著一身黑色霹雳服出场的、发型造得既帅气又醒目。子寒的出场引起了厅内的一阵热烈喝采和鼓掌,有几个女孩(或者女人)热情地呼唤着子寒的名字,向台上一枝一枝地抛鲜花。我心里涌起了一种骄傲的感觉,真想凌空飞起踢什么东西一脚。

子寒向台下鞠了一躬,笑了一下,我真切地看清他的笑容充满一种绝望的莫寞感,我刚趋向欢欣的心就又莫名地痛了起来。子寒的眼睛开始四处转动,我知道他在寻找我和智美,于是我站起身向他挥了挥手。子寒又笑了,他的笑虽然高兴和真诚,但却明显地流露出沧桑疲惫的神色。我的泪终于滚出了眼眶。

这夜,子寒弹的是一首极为出名的题为《忧伤河上的金桥》的外国名曲。曲意是祝朋友永远快乐永远如意,曲子的节奏却充满哀伤充满深深的离愁别绪……这首曲子我以前曾听过,当第一个音符刚响起,我就有一种放声痛哭的冲动。这时,我隐隐预感某种不祥。

我知道,这首曲子是子寒专为我和智美弹奏的。可是……子寒哪里知道,智美早已为……而离开了这里。想到这,我的心里盈溢着一种无法言述的酸楚,我捂着泪眼还沉浸在曲子的最后一丝尾音里,有人发出了惊恐的尖叫……子寒晕倒在台上了!

当医生还没确切诊断子寒是什么病时,子寒已经闭上了眼睛,永远地睡着了。一股巨大的悲伤突然笼罩了我的整个身心,我发疯似的冲到他的病床前,我心里不相信子寒就如此匆匆走完了他的人生历程,我几次想揭开他脸上的那块白布,看个究竟,可手伸到他脸部上方,却被一股无形而巨大的力量阻住,怎么也无法再向下伸。

子寒在这个城市没有任何亲人,而“让你死”夜总会那个与他有过若干次肌肤相亲的乐队领班自他死后就失去了踪影,作为他唯一的朋友,或者说胜过骨肉的朋友的漂泊兄弟,第二天夜晚,我来到了太平间,将目睹他化为灰末的最后一眼。

飘泊路难行,此刻,我脸上泪如河流。

女人的防线

说实话,我是不喜欢这个城市的。尽管这个城市是全国各地许多农村青年向往不已的城市,尽管当初我还在渝东南老家时也对它梦寐以求。这个城市太繁华了,太繁华了就给人一种不真实、不安全的感觉。自进入这个城市后,我每日都活在心惊肉跳中,神思恍惚无比。这个城市名叫深圳,一个让人毁爱又恨的地方。

我来自渝东南,我名叫任小婉,我在“大涯”酒吧卡拉OK厅做歌手。我不是一个漂亮的女孩,能够进入“天涯”当歌手,完全因了我动人的嗓子,以及能够自己谱曲自己填词的特长。深圳的酒吧多是一些充满暧昧色彩的地方,“天涯”也不例外。由于档次较低,顾客多是些小款青年和工厂里的白领之类,所以就算我不漂亮,仍有一些人因了我甜美的歌喉而蠢蠢欲动。方向就是这一些人中的一位。不怕世人鄙屑我,说实话,我是个不太注重传统道德的女孩,对女性的贞操看得不怎么重要,当然这些观念都是深圳这个肉欲横流的都市灌输给我的。但是我渴望能拥有一份真正的爱情。方向大概就是摸准了我这种心态,所以能够畅通无阻地走进我的生活中。

方向夜夜都来“天涯”,一来就点那首《潮湿的心》,指名要我任小婉唱,并且每隔一个小时重点一次。在连续第五个晚上的时候,我就有了些好奇。当我唱了第一次后,就按着点歌单的台位找到了六号台。台上坐着一个轮廓俊俏的大男孩,约二十六七的样子,一副宽边眼镜上透出一股儒雅之气,对着我十分得体地微笑着。

我的心情有一瞬间的恍惚,轻声问:“方先生,请原谅,我想知道你为什么老点这首歌?并且一定要我唱?”我是从点歌单上知道他姓方的。

方的声音有种摄人心魄的忧伤:“怎么?不可以么?”“可以,当然可以。对不起!”我挪了挪脚步,转身想走,因为我突然觉得自己问得欠妥。

他向我招了招手,“我失恋了。任小姐,我想你陪我喝杯酒,肯答应吗?”方向忧伤的脸庞上浮出了一层诚恳的期盼。望着那张英俊的脸,我的心开始跳起来,我故作镇静地问:“我有这个义务么?”

方向愣了愣,眼里流露出无限的沮丧,默默地盯着我,嘴唇无言地嗫嚅了一阵。我嫣然一笑,拉了一下身前的椅子,坐了上去。方向的眼睛一下亮了,问:“喝什么?女孩喝香槟?”我只是一味地笑。方向在我的直视下居然显得有些腼腆。

方向是一个白领打工仔,工资不算很高,但也不算低,每月有两千元左右。他和女友白雪玫都是河南南阳市城人,雪玫的父亲是南阳棉纱厂厂长,方向的父母都是厂里的普通工人。方向和雪玫是青梅竹马长大的恋人,两人大学毕业后一起来深圳,准备挣足十万元后就回去结婚。由于两人都是衣食无忧地长大的城市人,虽然两人每月合计都有三四千收入,可是花来花去,两年多了还没存足三万。两人也没太在意,在那个北方小城里,两人家境都还过得去,万一挣不够十万大不了回去婚礼办得简朴些。不妙的是,在具有潜移默化功能的生活中,雪玫渐渐被这个城市那最繁华最奢靡的部分同化了,经常跟着老板屁颠屁颠地四处走,不分白昼黑夜。方向经常苦苦哀求雪玫县崖勒马,雪玫听得烦了,一怒之下辞职不知去向,但估计十有八九是成了笼中金丝鸟。方向伤心得不行,天天只有来酒吧点歌喝酒。他说他决心将那近三万元的存款扔进烟花场所,以此祭奠爱情。

方向大概喝得过量了一些,两眼红红地对我说:“任小姐,你的歌喉真的让我着迷。你自己也不得承认,酒吧里的歌女、侍应小姐多是风尘女,我不清楚你是不是?”他猛地狠狠灌了自己一杯,说:“如果是,我出一万买你一夜,为了你的歌喉。”他两眼静静地盯着我,有些激动,有些惶恐,有些畏怯……但绝无淫邪。

我的心突然向一堆柔软无比的棉絮中心飘去了,脑里一片空白。天花板上的霓虹灯一闪一转,向我扑落了无数的色情光丝,音响里传来了一句让人一听就忍不住落泪的歌词:“荒凉古堡中/谁在反弹着瑟琶,”我的泪一下涌出了眼眶,哽咽着问:“你看我像个风尘女吗?”方向显得有些惊慌,结结巴巴地说:“我……我……我没接触过风尘女,我……不……清楚。”所有的人,包括我自己,都不会认为我是一个漂亮的女孩。但是现在,我相信了自己身上其实具有一种独特魅力的。那天,老板把我叫进他的办公室,表现出从未有过的热情,给我斟茶、取饮料、拿零食。我静静地瞅着他忙得差不多了,就冷冷地说:“老板,直爽点吧,怀了什么鬼胎?”“我就欣赏你这种大胆果断和蕙质、才气。”老板靠在办公桌边,双手绞在胸前死死地盯着我,嘴角牵着笑:“任小姐,你难道真的不知道你身上有种独特的魅力吗?”“魅力?哈,你在讽刺我吧?差不多丑得没人要了。”

老板一下流露出了一种纯情少年才有的激动、紧张、急于表白内心的神态:“真的,小婉。你的五官是显得平凡了一些,但你的身材却是一流,长长的秀发也给人一种飘逸如飞的感觉,这些都还只是一种庸俗的美。特别是那种,大概只有才气、特有的聪慧才能凝聚而成的与生俱来的神韵,一般是很难体会得到的……”

老板那仿佛抒情般的表演让我不由陶醉了,甚至有些儿相信了。说实话,我没有理由不信,其实我也应该早就明白自己有种独特魅力的,依稀记得从我原来供职的大款云集的“迷你风情”夜总会跳槽至“天涯”酒吧,其间不少于十数人想花钱购买我一夜或若干夜的肉体。由于我一直抱着虽不看重贞操但却要充盈一种爱(哪怕没有结局的临时之爱)的肉体结合这一观点,所以我一直还未给自己一次堕落的机会。我非常明白,像我这种除了有点音乐天赋就别无所长,却又不想过清贫日子的女孩,在深圳,堕落是无可避免的,对此,我早已有了足够的思想准备,我只想自己拥有一次爱的感觉爱的履痕后就任凭生活对我随意左右。

我默然思虑了几分钟,心理却经历了几个世纪的遥迢途程。迎着老板的灼灼目光,我平静地问:“你还没告诉我,找我来有什么事?”“你应该明白,你那么聪明。”“我是能够猜到些许,但我需要你明白地告诉我。”说这话时,我心里冷不丁跳出一阵伤感。老板居然发出了一声莫名其妙的叹息:“哎……做我的情人吧,或许我会爱上你的!”

虽然我早有这方面的心理准备,可这种话真真切切传入我耳中时,仍然忍不住悸痛般颤了几下,颤一下心里便惊呼一声“任小婉”,颤一下心里便惊呼一声“任小婉”……这瞬间,我蓦然想起了方向,那个戴副宽边眼镜,浑身透出股儒雅气质,二十六七岁的帅男孩,这段时间他依然夜夜来“天涯”,依然隔一小时点一次《潮湿的心》,依然指定要我任小婉唱。我和他已经熟络得就差没赤裸着身子面对了。想起他依然对他女友白雪玫苦恋不忘的那份痴情,我一下子被感动了,当感动的潮水将我的身心全部淹没的时候,我突然有了个大胆的决定,决定把我珍藏了二十三年的初夜给他、给他、给他……给他之后,做老板的情人。

老板是个四十岁左右极富男人气息的男人,我相信很多女孩都很喜欢他这样的男人。他虽然开了间充满色情味儿的洒吧,自身却并不怎么风流,至少酒吧里的职员都知道,一直以来他只养了一个在某报社做记者的大学生。“你那个大学生呢?”不管怎样,我都对南方这些把养情人作为人生要事的有钱男人有种难以泯灭的仇恨,所以我的口气恶狠狠的。

老板的神色一下黯淡了下去,无奈地说:“她太贪得无厌了,居然要我离婚。她可以拒绝做我情人,但绝不能要求我跟我老婆离婚。”我想,我应该是个天下最有问题的女孩,对老板这种既有玩情人又誓不离弃老婆的举止我居然非常感动。我睁大眼对对他一字一顿地说:“我可以答应你,但你也必须答应我,我有另外恋爱的自由。”老板一下笑了:“我理解你这个要求,因为你是任小婉。我答应。”“我可不是处女了哟!”老板笑得更开心了:“你看我在乎这个么?我要的是给自己心灵找到一种感觉。”我一听,愣了,莫名地就在数不清的泪雾密密匝匝地布满了我的双眸。方向在翻下我身子的瞬间,原本快乐惬意的脸上突然神色大变,他一眨不眨地盯着洁白的床单上那触目惊心的一摊红,眼睛里居然散出一片悸怖的光芒。

我漫不经心地问:“怎么啦?没见过处女红?你他妈那个白雪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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