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发布时间:2020-07-16 03:40:17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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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兰思思

出版社:大众文艺出版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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花间

花间试读:

上篇

第一章

“叮”的一声响,玻璃门自动打开,李茜跌跌撞撞的闯了进来,全然忘记了拥挤的店堂,摆设已经逼到门的左右,就这么跨了一大步,一只白色的瓷花瓶晃了几晃,应声倒地,随着她懊恼的惊呼,收银台内侧传来柔和的询问声。“茜儿,做什么这么慌慌张张的?”

李茜急忙俯身扶起那只花瓶,所幸没有破,一如既往的泛着均匀的白玉光,她暗舒了口气,抬起头来,看到了老板娘苏曼芝关切的面庞。“哎呀,差点没把我吓死。”李茜拍着喘息甫定的胸脯开始细说。

原来她刚才去木槿酒吧送花,遇到个喝得半醉的日本老头误将她当成了小姐,拦住她毛手毛脚。“幸亏有个先生路过给我解了围,不然真不知道该怎么办好呢。”

李茜天生胆小,此刻更是苍白着圆脸,双目显露出惊惧,微红的面颊上几粒淡栗色的雀斑愈加明显。

曼芝听说,也皱起了眉头,八点还没到,怎么现在的酒吧开市这样早?

夏天的傍晚,天光褪得迟,此时尚有些许朦胧的亮。“下次再有这么晚的生意,让小三去得了。”曼芝思忖着说。

小三是男孩,平时有活就过来搬搬弄弄,属于钟点工。

李茜在水池边洗着手,置若罔闻,只听到哗哗的水声,不知她在想些什么。

店堂内冷气呼呼的吹着,时而有用过晚餐的客人进来瞧上一瞧,买客并不多,叮叮的铃声却异常热闹。

曼芝细细的算完了一天的帐,把簿子又从头到尾翻看了一遍,并没有多少页,这店是过了新年刚开张的,才半年的功夫,鲜花的生意属于慢热型,要靠好的口碑吸引住回头客才做得下去。稳妥起见,她的花铺除了鲜花,兼售绿色小盆景,干花以及各种惹人怜爱的家居饰品,陈列在两壁的墙上,把狭小的空间点缀得满满当当的,置身其中,简直如游走在花间,不由人的心情不好起来。

合上账本,曼芝说:“今天就到这儿吧。”

李茜“哎”了一声,起身拾掇。

这边曼芝开始关电脑,锁抽屉,等两人退出漆黑的店堂,立刻就融入了夏夜的窒闷里,好像两支刚从冰箱里取出的冰棍,汩汩的冒着白气儿,迅速的溶化起来。

街上灯火通明,人群穿流不息,是另一种生活的开始。

李茜跟她道了别,匆匆赶去附近的公车站。曼芝锁好门,又朝隔着防盗网的店内望了一眼,在街灯的反衬下,里面的物事影影绰绰的,只看得见一个轮廓,她的眼里溢出一丝满足。

当初看中这个门面,一来便宜,这里是近郊,同样的价格,若在市中心大约只能租到1/3的面积;二来这店铺紧倚着的是一个规模不小的豪华居民区,无论品味还是消费观念应该都不会差;三则这里的配套设施和交通都已经很全备且发达了,跟小区店铺一条街之隔的对岸,是绵延近一公里的美食街。整个地块,呈蓄势待发状,她庆幸自己及时占有了一席之地。

转过身,眼里又完全换了另外一副神色,因为想到了家,她的脚步也开始匆忙起来。

小跑着到了停车场,把车倒出来,转弯,入街,很快消失在车流里。

回到家刚好八点半,楼下的客厅空无一人,只在玄关处留了一盏灯,散发着淡淡的橘光。

换了鞋,曼芝蹑手蹑脚的步上楼梯,申玉芳的房里传来女儿邵萌萌唧唧刮刮的说话声,一定是在看电视。

她没进去,先回自己房间洗了个澡,才转回来。

一推门,萌萌立刻发出欢乐的尖叫,旋即从床上赤着脚跳下来,扑到她怀里,被曼芝一把抱起。“慢着点儿,别摔了。”申玉芳嗔道,又问:“邵云还没回来?”“嗯。”曼芝低低的答了一声,脸上挂着笑,任由女儿吊住自己的脖颈,对申玉芳说:“妈,那我带她回房,您也早些睡吧。”

申玉芳点点头,但仍然站起来,随着她们朝外走。“萌萌今天在幼儿园里乖不乖?”曼芝将嘴俯在女儿的耳朵边轻轻的问。“乖的,我没有哭。”上中班的萌萌飞快的说道,兀自将脸埋在母亲肩上,此地无银三百两。

申玉芳对曼芝使了个眼色,她即刻心领神会,感激的对申玉芳笑了笑,孩子一直是申玉芳在帮忙带着的。

萌萌偎在母亲怀里,困倦便席卷上来,但等曼芝把她放到床上,她却又醒了。“妈妈,你别走。”她嘟起嘴拉着曼芝不放手。“傻孩子,我马上回来。”曼芝说着,看她不舍的样子,心里又有点酸楚。

等重新上床,发现萌萌一直趴在床边绕有兴趣的端详摆在地板上的小痰盂,那是曼芝伺候她晚上小解用的。

曼芝掀开薄毯躺进去,边问:“你看痰盂做什么?”“妈妈,我觉得它都不像个痰盂了。”“那象什么?”“象个茶壶。”

曼芝噗哧一乐,说:“要不要给你喝?”

萌萌嘻笑着摇头,身子一滚就躲开了。

关了灯,母女俩又说了一会儿话,萌萌很快睡着,呼吸均匀。

躺在黑暗里的曼芝始终似睡非睡,直到听见门外的走廊上传来些微凌乱的脚步声,紧接着是咔哒一声门锁合上的声音,之后又是死一般的寂静。

曼芝听了一会儿,无声的叹了口气,终于偏过头,沉沉的睡去。

第二章

早上,曼芝被萌萌一阵清脆的笑声闹醒,睁开眼睛,却看到邵云正将脸去蹭萌萌的面颊,萌萌稚嫩的皮肤受不了他的胡茬,用小手拼命的推父亲,嘴里嚷道:“爸爸走开,好痒!”

邵云不甘心,凑上去使劲亲了一口,才道:“好,爸爸这就去刮胡子。”

曼芝翻身下床,两只脚在地上捣拖鞋,眼里还残留着一些惺忪的睡意,“都这会儿了,怎么还没去公司?”

邵云是公司的副总,平常忙得脚不沾地,哪曾有过这样悠闲的清晨。

邵云眼睛盯住女儿,眼里满是宠溺,话却是对曼芝说的,有些硬冷,“今天不去公司。”

曼芝正往衣柜处去找衣服,听他这样一说,手便顿住了,回头望着他问:“怎么回事?”

邵云有点不耐烦,“休息休息不可以吗?”没等曼芝再问,就抱了萌萌往房间外走。

曼芝心一冷,牙齿微微一咬下唇,接着找衣服。

自从她不顾邵云的反对,执意开了这家花店,两人之间的话就更少了,经常连面都见不着。邵云是一直要求曼芝将重心放在孩子身上的。

洗漱完毕下了楼,申玉芳,邵云,萌萌都在用早餐。

萌萌一边吃着东西,一边东张西望,看见曼芝,立刻叫起来,“妈妈,坐我这边来。”

曼芝笑吟吟的走过去,傍着她坐下,六岁的女孩已经很有审美力了,啧啧的赞叹着:“妈妈今天真漂亮。”

曼芝穿了件黑色的短袖齐膝连衣裙,剪裁和式样都简单,只在胸前有一小条黑色的金属圆片点缀着,黑白分明,更衬出她如雪般明丽的肌肤。

申玉芳在对面笑道:“你妈妈哪天不漂亮呀?”

邵云飞快的扫了曼芝一眼,神色复杂,低头去喝一杯牛奶。

饭桌上依旧是萌萌的话最多,哪怕嘴里塞着面包,也不肯放弃说话的权利。“妈妈,我们上英语课,如果想小便,老师不许我们说要嘘嘘,要说“may I go pipi?如果老师说no,就不能去,如果老师说pls就可以去。”

大家听了都笑,萌萌上的是双语幼儿园,每周会有四天教英语。

曼芝摸了摸她的头,问:“那你有没有照老师说的做呢?”“当然有啦,vivi老师只要一提问,我都举手的,还奖到了一颗五角星呢。”萌萌很得意,她嘴里的vivi老师姓朱,英文名叫vivian,但小孩子不会读后缀音,常常省略掉了。

曼芝开家长会的时候见过她,很和蔼的一个女孩子,难怪萌萌经常提到她。“我们小朋友最喜欢vivi老师了,每次vivi老师来,我们都很激动的。”

申玉芳不得不提醒,“萌萌,快点吃吧,不然真要迟到了。”

萌萌这才“哦”了一声,埋头大口的吃东西,迟到是要扣五角星的,那是件相当严重的事情。

吃完了,曼芝帮萌萌清理了一下小猫脸,再给她将小书包背上。

邵云说:“妈,今天我送萌萌去上学吧。”

他母亲听了点头说:“也好。”

萌萌大叫着反对,“不要,我要妈妈送。”

申玉芳做了个生气的表情,“你还想象上次那样抓着妈妈的衣角不松手是不是?”

萌萌拼命的摇头,“不会的,不会的,我保证这次不哭。”

曼芝心软下来,说:“那就我送一趟吧。”

邵云皱起眉头道:“你添什么乱?一会儿再闹得不可收拾怎么办?”

曼芝被堵了一下,只得不吭声了。

萌萌眼看快到手的希望就这么轻易破灭了,到底还是哭闹了一回,最后在曼芝的劝说下才憋着委屈,泪汪汪的跟邵云出了门。

曼芝在门口回过身来,见申玉芳正瞧着自己,便朝她笑了笑,自己都觉得牵强。

申玉芳似是劝慰的说:“你别怪他,他心里不痛快。”明知这样的安慰苍白无力。

曼芝去玄关处换鞋,若无其事的说:“怎么会。”

申玉芳又道:“我听说他叔叔要调他去外省的分公司干一年。”

曼芝“哦”了一声,脑筋迅速的转了几转,有好几个念头同时蹦到脑子里,但终于摇了摇头,放弃了,依旧穿她的鞋子。

鞋跟和鞋带子都细细的,看起来象走钢丝,仿佛随时会摔下来,她把脚套进去,系牢了缚带,站起来,小心的踏出去两步,站稳了,那丝飘飘荡荡的不安也就淡去了,她是个稳得住自己的人。

曼竹去车库取车,刚转到门口,就听见后面匆匆的脚步声和喘息声,回过头去看,原来是邵雷。“大嫂,等等我。”邵雷说话间就已经跑到她前面。“你今天也休息吗?”曼芝不知怎地就打趣起他来。

邵雷比邵云小了六岁,刚研究生毕业,虽然在邵氏当着差,举手投足间还是有些学生的稚气,曼芝只比他大了两岁,却要老成许多,邵雷很敬重这位大嫂,有了难题,不找哥哥,反而来找曼芝。邵云的性子脾气比较急躁,几句话不和就会给人脸色看。

邵雷跟他哥哥一样有张瘦削的脸,轮廓分明,只是邵云的脸显得微黑,嘴唇单薄,一双丹凤眼微眯起来看人时总有些摄人心魄的感觉。邵雷则比哥哥白净许多,眼睛大而清亮,仿佛心里存不住东西,所有的心思都一股脑儿倒到眼睛里去了。

此刻,他拂了拂后脑勺,腼腆的一笑,“我正要和你说这个事呢,我的车昨天晚上抛锚了,还在修,你方便送我去公司吗?”他知道曼芝去花店肯定要先经过邵氏集团的。

曼芝晃了晃手里的车钥匙,说:“当然可以,只要你别嫌弃我的车。”

曼芝开了花店后买了辆皮卡,后面是敞开的车斗,被邵云讥讽过几回,她自己并不在乎这些,觉得这车载人拉货皆宜,实用得很。

她钻进了车库,听到邵雷在她身后大声说:“是车就行。”不觉微微的笑了,这位小叔子要比自己的丈夫与她更合得来。

两人坐在车里,邵雷忍不住说:“真不好意思呃,不会耽误你的生意罢?”

曼芝笑说:“上了班,到底不一样了,也懂得客气了。”

邵雷呵呵的笑。

曼芝又说:“早上没什么生意,再说帮工会先去开门的。”

邵雷点着头,“最近生意好吗?”“现在淡季,不怎么好,只能慢慢来。”

邵雷听了,也没说什么安慰的话,曼芝开这店纯属解闷,并不指望它发财。

他迟疑了一会儿,还是说:“大哥告诉你了罢,二叔想让他去N市的分公司做总经理,至少要一年。”

曼芝刚才已经从申玉芳那里听说了,不再惊奇,只淡淡的回了句:“我知道了。”

从邵雷提出搭车开始,曼芝就明白他真正的意图是想跟自己谈这个。

邵雷见她神色从容,以为他们已经商量好了主意,追问道:“那大哥去还是不去?”

曼芝手握着方向盘专注的望定前方,沉默了数秒,才转过脸来,歉然的对他一笑:“我也不知道。”

邵雷呆了一呆,想到昨天邵云在会上刚一听到这个提议就全然不顾二叔的颜面,面色铁青拂袖而去的场面,忖量着这事哪是一时半会儿解决得了的。“大嫂, ……你是什么意见?”

曼芝叹了口气,“我的意见重要吗?就是说了,你哥也不见得会听。”

邵雷有点窘,他始终不明白哥哥为什么那么厌弃大嫂,曼芝温柔贤淑,从认识她开始,邵雷就没见她对谁发过脾气,即使她不是哥哥的最爱,但既然娶了她,为什么不能善待她?

曼芝察觉了邵雷的拘束,反倒替他解围,“放心吧,这事你哥会处理好的。”

邵雷见她神色自若,便放了心,忍不住接着说下去,“很多人都猜二叔这样做,是给他未来的女婿扫平障碍。”

曼芝笑了笑,问:“你觉得是这样吗?”

邵雷坦言,“我也认为有这种可能。”叹了口气又道:“也难怪大哥不高兴,如果他没出事,现在二叔的位子就是他的。这次二叔如果刚愎自用的话,只怕大哥一怒之下要另立门户去了。”话音刚落,就自悔失言。

曼芝只当没感到他的尴尬,幽然道:“别人这么想也罢了,咱们自己可不能乱。这些年如果没有二叔撑着公司,邵氏怎么可能走到今天。如果你哥带着股份离开邵氏,只怕正中一些人的下怀。”

邵雷听得心惊,但他相信曼芝的判断,她在邵氏供职四年,深得二叔邵俊邦的赏识,对邵氏可谓了如指掌。

曼芝觉得自己今天说得有点太多了,没必要再谈下去,于是转了个话题说:“什么时候带上官小姐一起过来花店玩,她上回来家里吃饭就嚷着要去看,怎么又没有音了?”

上官琳是邵雷的女朋友,两人交往了半年,感情笃定。

邵雷立刻说:“好的,我原来是怕她一去就扰得你不好做事,所以她提了几次也没同意。”

曼芝笑说:“你这不是见外了?将来她迟早要进咱家的门,现在关系处好了比什么都强呢。”

邵雷有些不好意思起来,说:“她倒是一直在我跟前夸你的。”

曼芝拿笑眼瞥他,待要再说笑几句,已经到了邵氏门口,于是放了邵雷下去。

门口的一个保安姓郑,是认得曼芝的,此时见了,很殷勤的透过窗户大声的和她打招呼,曼芝顿时有了亲切的意味,毕竟从前,她一直在这里进进出出的。虽然他也许只是对邵太太热情,而不是她本人。

第三章

曼芝坐在花店近门处,手上带了厚厚的橡胶手套,正用剪刀修理着一批新到的玫瑰。

拉拉扎扎带刺的枝叶纷纷落地,不多时,地上就积累了一大堆。“茜儿,先去扔掉一些吧。”她扭头吩咐李茜。

李茜提了垃圾袋过来,曼芝帮她将残枝抓进去,直到满满一袋。

天气异常的炎热,焦灼的日头下,车辆缓慢的流动,连偶尔经过的行人也都眉头微皱,匆匆而过。曼芝从容的坐在空调间里做事,薄薄的一层玻璃,俨然隔出两个世界,门外流过的光和热都与她无关。

曼芝的心思飘了几飘,到底还是转到邵云的事上去了,她想起父亲对她的责怪,说她天生一个操心的命,心里便幽幽的叹了口气。

叮的一声响,随后有两道身影遮在曼芝上方,她仰起头,逆光刺眼,看不太清,只知道是李茜和一个陌生的男子进来了,许是客人,于是本能的站起来。

那男子长身玉立,五官算不上英俊,搭配在一起,偏能让人心生好感,大概就是所谓的面相不错,上身穿了一件红白条相间的悌恤衫,搭配着一条布满口袋的咸菜色休闲裤,似乎跟他的年龄气质都不相符,但他穿着,却是一副理所当然的神气。“曼芝姐,这位,这位就是前几天在酒吧替我解围的先生。”

李茜的脸红彤彤的,不知是外头的阳光晒的,还是因为激动,说话也吃吃艾艾起来。

曼芝习惯的展开她柔和的笑,热情的客套,“哟,那真是该好好感谢才是,哦,我姓苏,不知先生怎么称呼?”

李茜立刻抢着回答:“他姓常,常先生。”

常先生一双笑盈盈的眼眸定定的注视着曼芝,旋即向她伸出手来,扬眉道:“幸会,我叫常少辉。”

曼芝只得褪去手套,伸了手与他相握,他掌心里的温热与自己的冰凉形成强烈的对比,一握之下,两人仿佛都怔了怔,但很快就放开了。

曼芝问道:“常先生是住在这片小区的?”

常少辉笑着点了点头。

李茜在一边补充说:“我刚去丢完垃圾,就看见常先生从大门里出来,因为上次的事印象太深,所以一眼就认出了他,因说请他过来我们的铺子瞧瞧。”

曼芝少不得又说了些感谢的话,常少辉轻描淡写道:“小事而已,不必放在心上。”

他开始四下打量起店堂来。

进门左手的一块不小的区域是三排由低到高的鲜花架子,各式鲜花用银色的大铅筒子装着,姹紫嫣红的挨成了一片局部的花海。右手同样的位子则在墙上钉了三块厚实的木板,板面漆成乳白色,摆着些精致的盆景和水培植物,吊兰细长的茎叶妖娆的垂下来,妩媚如发,最长的一根几乎要碰到下方一坛鱼缸里,那暗褐色的缸内是养了几尾鱼的,摇头摆尾的穿梭在水中的假山水草之中,象墙上一只仿古挂钟的摆一样永不停歇。

店堂的正中央摆了张四方矮几,上面中规中矩搁了套日式餐具和几件插花,纯粹摆设用的。再往里走,是两张镂空的博古木架,一黑一白,一前一后的排列着,点缀了许多精巧的小玩意,也将这空间隔出了些古韵。博古架在左手的位置,右手便是收银台兼服务台,曼芝的宝座。高高的台面上也尽是摆设,台面之下另有一层隐蔽的桌面,透出半个电脑,其余还有些什么,常少辉没走过去看。

天花板是用白色的合金扣板吊的顶,在关键处按了几排小射灯,因是白天,没有开。常少辉见过这里晚上灯火通明的景象,只是里面的这些摆饰,从门口望进来是看不真切的,视线很容易就被大门两端摆放的几束颇为大气的招牌插花所遮挡。

常少辉一边看着一边说:“你这店我倒是几次想进来看看,只是总有这样那样的不方便没有找到机会。”

曼芝笑道:“常先生是忙人,以后还要请你多多关照生意呢。”“这花是你自己插的?”常少辉指着一盆干花作品问。

曼芝笑道:“是啊,丑得很,让你见笑了。”

常少辉只笑不语,李茜见状,不免要扬扬本店的气势,说道:“我们老板为插这花还去北京学过三个月呢,上个月又去了趟上海参加一个插花展。”

常少辉只笑不语,顿了一顿,忽然道:“苏小姐跟我想象的不太一样。”

曼芝有些意外,诧异的目光望向常少辉,依旧带着笑问:“是吗?怎么不一样?”

常少辉却并不说下去,只顾伸手去取架子上的物件来看,曼芝也不好意思追问,因见他满有兴致的样子,便说:“一般的客人我们顶多打8.5折,常先生是贵客,若看中什么,我给你打7折。”

常少辉调头瞥了她一眼,嘴角挂着笑,说:“苏小姐真会做生意。”

曼芝其实并不擅长介绍,被他这么一说,脸倒微微红起来,她的皮肤是玉瓷一般的晶莹,染了些嫣红后格外好看。

常少辉看了看表,说:“你这里的东西很不错,只是今天我没时间,改日再来挑罢。”

他一边说,一边从服务台处抽了张花店的名片。

曼芝只当他是托词,也未放在心上,和李茜一起送他出门。

乍一曝身于烈日底下,曼芝有短暂的晕眩。

常少辉忽然扭头对曼芝说:“我喜欢你花店的名字。”

他丢下这句没头没脑的话就大踏步的向远处走了。

曼芝还未从日光浴中回过神来,怔仲的望着他的背影,又抬头去看店铺的招牌,暗红色调的背景下,是两个大大的仿宋体字“花间”。

第四章

四点过后,曼芝还是打算去找一下邵俊邦。他有个习惯,只要没事,这个钟点必定在家里小憩,到晚饭的时间,通常就见不到他了,因为应酬太多。

稳妥起见,曼芝还是给邵俊邦打了个电话,他果然在家。

邵俊邦是邵云的亲叔叔,但长相上相去甚远,个子不高,体态粗胖,却是生得红光满面,天生一副老板相。唯有隐藏在略略发胖的脸庞下的骨架子还能让见过他年轻时候模样的人追忆起他曾有过的清俊相貌。

他一见曼芝就露出了然的微笑,知道她必为邵云的事而来。

两人寒暄着进了客厅,邵夫人陈如芬也在,她是细高个儿,妆容精致,打扮的很是赶潮流,已经五十的人了,不仔细瞧,只当才四十冒头。

三个人在沙发上坐定,陈如芬便亲热的拉过曼芝的手来嘘寒问暖,“你可有好些日子没来我这里走动了,是不是忙花店的生意呢。”

曼芝从前在邵氏时,也替陈如芬办了许多的私事儿,她为人谨慎,口风又紧,所以做事十分妥帖周到。

曼芝笑道:“瞎忙而已,一天到晚的真不知道在做什么。倒把时间给耽搁掉了,叔叔婶婶这里就疏忽了。”

说着从随身带来的包里掏出两罐茶叶来,“这个时节也没什么新茶,这两盒冻顶乌龙还是一个朋友贺我新店开张特为托人捎给我的,没舍得喝,一直藏在冰箱里,叔叔懂茶就索性孝敬了叔叔吧。让我喝只怕是驴饮,要糟蹋了。”

邵俊邦顺手接过来,看了看,果然是好茶,笑吟吟的收了。

陈如芬又道:“萌萌那小姑娘最近还闹腾吗?前一阵碰见嫂子,说她不爱上学,总是哭哭啼啼的。”

曼芝说:“还是老样子,小孩子适应学校都有个过程,只是她比较敏感,拖了这么久。”

陈如芬叹了口气,道:“唉,这孩子,也怪可怜的。”

邵俊邦在一旁赶紧拦住话题,对着曼芝说:“怎么,邵云回去跟你都说了?”

曼芝见扯到了正题,笑笑道:“叔叔真是聪明人。”她整了整思绪,才又缓慢的说:“我知道叔叔一直对邵云疼爱有加,总存着提拔之心。只是这样的安排,邵云恐怕很难接受,他的脾气您是清楚的,认定的东西,很难改变得了,我是怕……把他性子惹着了,作出什么大家都不愿看到的举动,万一公司内部人心涣散,反而要与叔叔的期望背道而驰了。”

邵俊邦默默的听着,右手手指有节奏的在沙发沿上敲击,皮质沙发,敲上去只看到轻微的凹陷,没有一丝声响,但曼芝觉得那节奏仿佛就合着自己心上的节奏似的,一拍一拍,稳稳当当。

邵俊邦终于长叹一声,说:“老大这孩子就吃亏在性子直,说话做事锋芒毕露,跟他爸爸真是一式一样的脾气。”

曼芝听了,只是点头,静静的听他说下去。“这公司他也有份,我老了,能做得了几年?将来总是年轻人的江山。我原是想让他有个锻炼的机会,给他个独立自主的世界去磨砺磨砺,磨掉些棱角。照这么看来,倒是让他误会我了。”

他的话明显的模棱两可,倚老卖老,曼芝笑笑,不露声色的跟进一步,“叔叔的苦心我明白,只是邵云眼下的那些事应付着都有些手忙脚乱,还多亏有叔叔经常提点着。您要给他个大摊子料理,我都有些担心,不如还是留他在您身边多呆几年,跟着您学,只怕进步更快些。”

邵俊邦沉吟不语,似在思考。

陈如芬插进来笑说:“啊呀,你二叔是老糊涂了,曼芝这说了半天,还没明白过来,你忘了三年前你把邵云派去日本公干两个月,他们小夫妻俩那朝思暮想的粘糊劲儿啦?”

邵俊邦哈哈一乐,“是,是,这点我倒是疏忽了,不过邵云真要过去,必然舍不得老婆孩子的,肯定一并带过去。”

陈如芬冷哼一声,道:“那N市要什么没什么,过去除了吃苦,能有什么,你侄子去不去的我不管,曼芝可是好孩子,我一定不依。”

曼芝冷眼看着他们演了回双簧,脸上笑容不减,“真要对公司好,我再苦也是要去的。”

邵俊邦感慨的继续打着拍子道:“曼芝啊,你在公司帮忙的时候,我不知道有多轻松,你这一走,我真正少了只胳膊一样。你要是考虑回来,你说什么我都答应你。”

曼芝笑道:“叔叔这样抬举我,实在不敢当,我是觉得做了这么些年有些累倦,家里也不等我挣钱养家,我便乘机偷个懒,做点自己早就想做的事儿,再回去,恐怕骨头架子都经不住了。”顿一顿,又道:“我个人觉得公司当前的问题还是要稳定大局,咱们的几个竞争对手象昌盛,伟新还虎视耽耽的,巴不得邵氏出点什么乱子,叔叔不可大意了。”

邵俊邦岂有不知的道理,此时听曼芝说了,心里倒也欣慰,曼芝是个可靠的人,可惜不站在他这一队,或者说她不站在任何一队。

邵俊邦就坡下驴道:“我本就是提出个想法,也没说要正式任命,你回去告诉邵云,他如果不愿意,叔叔绝不勉强。”

凭心而论,他不想把邵云一脚踩扁,毕竟是自己的侄子,原本邵氏既定的继承人,若不是那场意外,邵俊邦不可能轻易从兄长那里将家业接过来。但他的董事长的头衔来得不算名正言顺,至今还挂着代理的前缀,邵云始终是个威胁。

如果邵云天资平平,安分守己倒也罢了,偏偏是个行事乖张跋扈的主儿,搞得底下做事的人不知到底该听谁的。一山难容二虎,利益当头,他不得不为自己的家庭考虑,虽然他只有个女儿。

这次他不过是借个机会试试邵云水深水浅,看看到底有多少人站在他那边,平常那些场面上的打哈哈都当不得真,只有这种关键时候才看得出一个人的立场。事实证明,他暂时还撼动不了邵云,从昨天公布意向到今天上午,反对的声音一个接一个,除了些董事会里的老家伙,从前跟兄长出生入死打江山的,还有一帮后起之秀,邵云爱讲义气,笼络了一批人,邵俊邦打算隐而不发,他试探的目的毕竟达到了。

曼芝想了想,说:“叔叔最好不要告诉邵云我来找过您,他一直不主张我管他的事,要是知道了肯定会和我闹。”

邵俊邦深深点头,“好,我明白。”

曼芝又坐了坐,时间也不早了,她便起身告辞,陈如芬一定要留她晚饭,曼芝只是推辞,“今天答应萌萌早些回去,我这一向回去得晚,她老大的不乐意,今天再不守时,又得哭鼻子了。”

邵俊邦夫妇二人这才送了她出来。

坐在车里,曼芝才长长的暗吁了口气,一颗心重又放下。

那N市的分公司不过是个虚壳,地理交通的不便就不说了,纯属夕阳产业,总部拨过去的资金总不超过请求的三成,交给谁都不可能在短期内有所发展,实属鸡肋一块,曼芝记得她离开公司前就听说有意向要卖掉它,却没料到邵俊邦还唱了这么一出。

她原以为离开了公司,可以不必再涉足到此类的钩心斗角里去,现在看来,自己真是想得天真了。

这边邵俊邦望着曼芝离去,转身对陈如芬说:“我一直在猜这件事曼芝会不会来说情,结果她还是来了。以她那么聪明的头脑,怎么会料不到我的意图呢。女人啊,一碰到情就乱了阵脚了。”

陈如芬白了他一眼,本待抢白几句,到底忍住了,没得惹些闲气来受,想一想才道:“邵云是身在福中不知福,不过有她助着邵云,你可就更吃力了。”

邵俊邦摇摇头,“你还看不出来么,曼芝是个忠厚的孩子,她退出,也是要表明两边都不帮,想搞中立,只是这种事,哪里中立得了。”

第五章

曼芝五点半就到了家,家里还没开饭,申玉芳在厨房张罗,其实也没几个人在家,但她是做惯了家务的,闲下来就没着没落。邵云给她请的钟点工也常常被她偷偷的放回去。

萌萌坐在客厅一角的小木椅子上,脑袋歪靠着旁边的桌子,委靡不振的模样,见了曼芝,只是怏怏的喊了声妈妈,没象往常那样蹦过来。

曼芝走过去,蹲下身体打量她,“萌萌怎么了?想睡觉啦?”

萌萌摇了摇头,依旧无精打采。曼芝注意到她眼睛里布了些血丝,于是紧张起来,探手摸摸她的额头,倒是没发烧。

申玉芳听见声音,从厨房里走出来,解释说:“今天幼儿园里比赛跑步,许是累着了。打从接她回来就是这副样子。”

萌萌在一边听了,才振作精神说:“妈妈,我跑了第一名呢。奖到一颗五角星。”说着,小手一翻,果然手背上粘了张红色的贴纸,她示意曼芝凑过去,然后抬起小手,把五角星“啪”的一下按在曼芝的脑门上。“妈妈最乖了,这颗星星奖给妈妈。”她端详着曼芝贴了红星的脸,高兴的笑起来。

曼芝也笑了,拉过萌萌的小手,亲了亲,说:“谢谢萌萌,萌萌真厉害。”

申玉芳道:“这孩子,大概是拼了小命在跑呢,男孩子都没跑过她。”

萌萌只是拿眼瞅着曼芝,甜甜的说:“妈妈,以后我还要赢好多好多的星星送给你。”

曼芝又感动又歉疚,揉搓着她的小手背,喃喃的说:“是妈妈的好孩子。”

申玉芳假装不满的问:“哟,那奶奶呢?奶奶怎么没有呢?”

萌萌歪着脑袋想了想说:“那好吧,下次再赢到,奶奶也有一个。”

到了晚上,萌萌还是发烧了,曼芝拿体温计给她量了量,39.5度,顿时心慌起来。起身穿了衣服,又给烧得朦朦胧胧的女儿也套上衣衫,就抱着她出来。

经过申玉芳的房间,她顿下脚步,犹豫要不要叨扰婆婆,正迟疑间,门却开了,上了年纪的人格外警醒。

申玉芳一看架势,知道不好,也紧张起来,“发烧了?”

曼芝点点头,申玉芳立刻要去换衣服,“我跟你一起去医院。”

曼芝赶紧拦住她,“妈你睡吧,我一个人去就行了。”

申玉芳身体不怎么好,有糖尿病,累不得。“医院里麻烦的,你一个人哪里忙得过来。”申玉芳搓着手着急,今天不巧,邵云和邵雷都还没回来。

曼芝坚持一个人去,申玉芳也不敢逞能,送到门口,说:“我这就给老大挂电话,他再忙,孩子总要管的。”

曼芝没反对,只说:“我们去儿童医院。”

曼芝折腾到医院,刚好十点,抱着萌萌挂完号就去急诊室,幸好是晚上,人没有白天那么多,很快就轮到了自己。

诊断也很快出来,是急性肺炎,要住院。曼芝怀抱萌萌,手里捏着一叠单子站在医院的大厅正不知道该怎么办,玻璃门开了,冲过来一个人,是邵雷。“大嫂,萌萌怎么样?”“急性肺炎,办了住院要赶紧挂水。”曼芝说着,如释重负的把萌萌递给邵雷,自己小跑着去办了住院手续。

等一切就绪,两人坐在病房里照看萌萌输液的时候,邵雷才啜嚅的说:“大哥的电话老打不通,也许……还在忙。”

曼芝没接腔,淡淡的笑了笑说:“谢谢你能过来。”

邵雷一脸的羞惭,满心替大哥负疚。

曼芝看了看时间,说:“不早了,你回去休息吧,我一个人能行。”

邵雷也觉得再陪下去似有些不便,看看实在无事可做,帮萌萌掖了掖被子,然后走了。

曼芝半倚在床头,低首凝望安详入睡的萌萌,良久,忍不住用手去轻触她的小脸蛋,滑滑嫩嫩,因为发着烧,还有些炙热。她实在是太困了,刚才扎针的时候,也只是哼哼了两声,睁眼见曼芝在,便又放心的睡去。

渐渐的,曼芝也开始意识朦胧,她调整了一下姿势,最终困倦不堪的睡了过去。

邵云这天晚上约了几个生意上的朋友出来玩,吃过晚饭就在龙城酒店开了个房间打通宵麻将,开了两桌,这边稀哩哗啦洗牌的时候,旁边那桌正在紧张的厮杀,古超低低骂了一声,“靠,吵得我脑筋都不灵了。”手里一张牌迟迟不敢推出去。

坐在对面的张昆嗤笑道:“你别拉不出屎怪茅坑。”

古超不示弱的回嘴:“谁是茅坑?你是茅坑?”

两人的对话让坐在邵云身后的一个吞云吐雾的女子噗哧一声笑出来,用手挥了挥面前的烟雾,说了一句:“真臭。”

张昆立刻道:“月月,说谁臭呢?你老公的牌可一点儿也不臭。”

那个叫月月的女孩扬起脖子瞟了眼邵云的牌,微微一笑,继续团拢了身子抽她的烟。

邵云今天手气不错,手边的钞票垒得老高,足有两寸厚,他的心情稍微好了一点,用异常柔和的声音对月月说:“女孩子少抽点烟吧。”

月月置若罔闻。

冯涛嘴角一勾,笑道:“真看不出来,老邵也有温情脉脉的时候啊。”

张昆乐道:“那要看对谁了,月月可是他的福星,只要带上了她,邵云哪回赌钱输过?”

月月的身子象蛇一样缠过来,涎着脸看邵云,“怎么谢我?”

邵云眼梢一抬,指了指那叠钞票,“随便拿。”

月月顿时赌气的一扭身重新坐回位子上。

张昆见状嘿嘿一笑,说:“月月胃口大着呢,我知道她想要什么。”

月月闻听立刻直眉瞪目的问上去,“你知道我要什么?”“你要邵云的一颗心。”

月月笑起来,“昆哥的话听着让我牙酸。”

邵云也笑:“我的心早让狗吃了,谁也要不着。”手指捻了张牌往前一喂。

张昆嘴里说着,“难怪人都骂你狼心狗肺呢,哈哈!”目光扫过桌上的牌,顿时一亮,整了整自己面前的长龙,而后一推,叫道:“糊啦!”

古超一拳砸在桌上,骂了声娘。

于是那几个又开始边聒噪边付钱,手快的习惯使然的去洗麻将。

张昆乘着闲隙轻声问邵云,“我听说邵俊邦那老小子想动你?”

邵云冷眼瞟他,“你小子消息够灵通的。”

张昆得意的一笑,“我也是道听途说。”

邵云冷哼了一声道:“他休想。”一想起邵俊邦在会上的装摸作样就忍不住犯恶心,这回他铁了心,就死撑住,称病休假,看他能怎么办。

古超输了钱本就不太痛快,这时候插嘴道:“这事儿让你媳妇儿去打个招呼不就行了,邵俊邦这个面子肯定要卖的。”

张昆一听这小子狗嘴里吐不出象牙来,果然邵云脸上阴云密布,抿紧了嘴一句话也不说,赶紧打哈哈道:“老古你说的什么屁话,嫂子早就不在邵氏了,你无端端的牵她出来,没得堵老邵的心窝子。”

在座的一帮人都是邵云多少年下来的合伙人,对他的家室都是心知肚明,他夫妻二人不睦早不是什么新闻了。

古超头脑一热造了次,这会儿也有点儿心虚,嘴上还迟钝的保持强硬,“本来就是你媳妇儿坏事,她要是真心对你,帮着你把江山夺回来多好,我们也好跟着少受些折磨,去年的一笔款子到现在还没批下来,我他妈要不是底子厚点儿,早喝西北风去了。”

邵云强压住怒气,阴阴的回了句:“你给我们的材料是什么质量,自己心里清楚,少拿别人当傻子,这事儿要不是我出面给你挡着,别说钱了,只怕给你缠一堆官司。”

古超脸一白,顿时委顿下来,咧了嘴一笑:“老邵,我知道你够哥们儿,得,我不催你,你说什么时候给就什么时候给。”

邵云的神色也缓和下来,口气依旧冷硬,“看在多年兄弟的份上,这次就算了,下回你要再敢干这种缺德事儿,我头一个不饶你。”

古超只得点头称是,谁会跟钱过不去。

第六章

凌晨五点,一群人东倒西歪的趴下了,邵云也是哈欠连天,用手指捏了捏鼻梁,走进盥洗室洗了把冷水脸,再出来,屋子里的空气污浊不堪,令他几欲作呕。他收拾了自己的物品,推推月月,“我们走。”

月月极不情愿的起身,嘴里嘟哝着:“就在这睡会儿吧。”

邵云已经去启了门,他急于吸点新鲜的空气,来替换胸腔中的污秽。月月只得踉跄的跟上。

出了酒店,天际已经泛白,邵云望了望东面那块最亮的区域,过不多久,太阳就会出现在那里,再一寸一寸的侵袭到头顶,无情的炙烤大地,那是注定的,象电脑程序一样早就书写好了放在那里,只等到了点就运行,命运何尝不是这样。邵云忍不住想,如果六年前自己就明白这个道理,还会不会那么不顾一切的去冒天下之大不韪。

坐进车里,刚发动引擎,月月就轻呼了一声,然后从屁股底下掏出一只手机,看了看,递给邵云,“你的。”

邵云一边接过来一边想,怪不得一个晚上这么清净,原来手机拉在车上了,正好遂了他的心,昨天晚上,谁的电话他都不想听。瞥了眼屏幕,居然有二十几个未接来电,翻看了一回,大部分是家里打来的,间或插了几个邵雷的手机号,最后一次打来是深夜十二点。心里没来由的一跳,转念一想,曼芝若要找他,一定是用自己的手机打,这些号都是家里座机打来的,一定是母亲,不知道出了什么事,只是这个时间,打回去,不知道会不会扰了她的清梦,他思忖着有邵雷在家,有事也不会是大事,十有八九是为了他调任的事。

月月见他神色踌躇,不免酸酸的问:“老婆打来的?查你哪?”

邵云将手机往仪表盘旁一扔,哼道:“胡说什么。”

月月此刻睡意全无,一张年轻的脸上竟然看不到熬夜的痕迹,仰着面笑嘻嘻的盯住邵云,“今天去哪里玩?”

邵云有些困倦,但他不想回家,于是随口问:“你想去哪里?”

月月作思考状,想了半天,说:“先去吃东西吧,饿了。”

邵云笑笑说好。

他们在一个早茶铺子用完了早点,邵云又看表,六点了,他知道母亲通常这个时候已经在厨房忙了,于是掏出手机准备拨回去,正按着数字,手机却响了。

邵雷在电话里十分不满的说:“哥你一晚上去哪儿了,我和妈找了你不知多少次。”

邵云不理他,只问:“有事吗?”“萌萌住院了。”

邵云的心一下子就提了起来,眉头紧蹙,紧张的问:“怎么回事?”“急性肺炎,刚打电话给嫂子,她说烧退了,但还要留院观察。你快去吧,在1102病房,嫂子陪了一晚上了。”

挂了电话,邵云对月月说:“我有事,今天不能陪你了。”

月月识趣的点头,她跟了邵云大半年的时间,对他的脾气熟的很,知道什么时候可以撒娇,什么时候不能捋虎须。

邵云赶到医院,曼芝正在给萌萌喂薄粥,申玉芳坐在旁边说着闲话,见他进来,忍不住冷笑两声:“你跑来干什么,别耽搁了要紧的事儿,我们可担不起这责任。”

邵云知道母亲一定是气极了才会说出这样的话来,只得假意不听见,抿着嘴不作声,走过去拿手一探萌萌的额头,笑着说:“烧退了。”

萌萌伸出小手指挠一挠人中,老到得说:“早退了,妈妈说我要是乖,可能今天就能出院了。”

曼芝微笑着将一勺粥塞到她嘴里,“那你好好吃,吃饱了,身体里的好细菌才打得过坏细菌。”

萌萌重重的点头,“我是小老虎,阿呜阿呜。”

邵云见没他什么事儿,多少有点尴尬,俯身问:“萌萌想吃点什么,爸爸给你买。”

萌萌的眼睛飞快的扫了一眼曼芝,不吭声。

曼芝淡淡的说:“医生嘱咐不要乱吃东西。”

邵云只得点点头,心里恨极了曼芝那副若无其事的神情,他情愿她骂自己几句,也好过这么不咸不淡的态度,她表现得有多大度就映衬出自己有多卑劣。

等萌萌吃完了,申玉芳立刻上去收走了餐具要出去清洗,走到门口,回头对邵云道:“你跟我来。”

邵云知道少不了又有一通唠叨,但不敢违逆,只得硬着头皮跟出去。

转过一条走廊,是个死角,人烟稀少,申玉芳顾不上洗手里的餐具,气鼓鼓的往一张凳子上一坐,邵云赶紧陪着笑在她身旁坐下,“妈,是我不好,你打我,骂我都成,别为了我气坏自己的身子。”“这话,你怎么不对曼芝说去。”

邵云装傻充愣的笑,申玉芳终于掉下泪来,“你就不能对她好一点儿,这些年来,你那样折磨她,她从来没说过半句你的不是。我知道,你解不开心里的结,可是都已经过去了,你能怎么样?你还想怎么样?”

邵云脸上的笑再也装不下去了,面颊僵硬的抖动,他微微低下头去。

申玉芳了解儿子的痛,见他这样,便不忍再数落下去,叹息一声说:“这话,我也劝过你不知多少回了,你不听我也没办法。我年纪大了,许多东西都看淡了,我不求你飞黄腾达,光宗耀祖,那些都是虚的,我只想看着你们俩好好的把日子过下去。”

邵云静静的将脸埋在母亲的腿上,仿佛回到小时候,他遇到挫折时到母亲这里来寻求安慰一样,他多希望母亲能象从前那样帮他抚平一切伤痛,他可以昂首挺胸的重新来过。

可是不行,母亲已经没有那个能力了。

良久,他举起头看着申玉芳,脸上只有茫然,“妈,我们的事您甭管了,就由我们去吧。”

申玉芳呆呆的看着他,什么也说不下去,除了无奈,还是无奈。

申玉芳提着洗好的餐具回到病房,听见母女两个聊得正热闹,原来是萌萌在眉飞色舞的讲幼儿园里的事,“余老师告诉我们小朋友不可以去碰窗台上的花,结果曹晓洋那个小屁孩,立刻就跑过去摸了摸仙人掌的刺。”

曼芝问:“那老师怎么说?”“余老师就把他关到阳台里去罚站了。结果,你猜怎么,等余老师再去找他的时候,发现他站在阳台上开心的望风景呢。”

曼芝被萌萌绘声绘色的讲述逗得直乐,申玉芳也笑眯眯的走过来说:“曹晓洋那个孩子我见过,的确淘气得很。”

萌萌眼尖,见申玉芳一个人回来就问:“爸爸哪里去了?”

申玉芳对着曼芝说:“他刚才接了个电话,俊邦打来的,让他回去开会呢。”

曼芝点点头,心里有数,邵俊邦是打算妥协了。

申玉芳问她:“你花店要有事,就去吧,我陪萌萌。”

萌萌的小嘴又嘟了起来,曼芝忙说:“我今天不去了,刚才电话都打过了。今天陪萌萌一整天。”

萌萌这才展开了笑颜。“萌萌想玩什么呢?”“讲故事!”

于是曼芝给她讲了一上午的故事。吃过饭,萌萌到底撑不住,又沉沉的睡去。

曼芝和申玉芳伴在床边,有一句没一句的说着闲话。

申玉芳忽然牵住曼芝的手,诚恳的说:“曼芝,我知道你心里委屈,我代邵云跟你说声对不起。”

慌的曼芝一迭声道:“妈你说到哪儿去了。我没不高兴,真的。”

申玉芳只是叹气,“我知道你人好,是我邵家对不住你。”

曼芝怔了半晌,才说:“没什么对得住,对不住的,只要萌萌好就行了。”心里凄怆的想,那些缠绕得如乱麻一样的恩怨纠葛,早已分不清是谁对不住谁了。

第七章

学校放暑假了,萌萌嚷着要去曼芝的花店,曼芝怕照顾不全,没有肯,于是给她报了个暑期兴趣班,学舞蹈和画画,照例由申玉芳接来送去,萌萌百般不愿意,可她一向自诩最听曼芝的话,只得不情不愿的照办了。

李茜听曼芝诉说着家事,便道:“你女儿算乖的,这事儿若要换了我侄女,不闹个天翻地覆不算完。”

曼芝怅怅的说:“是啊,萌萌真是乖,可我又怕她太乖顺了。前次去开家长会,老师跟我说她从来不跟别的同学争玩具,别人抢,她就让,而且不怎么合群。”

李茜“呀”了一声,推心置腹的说:“那哪儿成,现在的社会,这种脾气发展下去要吃亏的。得多带她出来见见世面才行。”

曼芝忧虑了一会儿,才道:“再说罢,只能慢慢来,急也急不得的。”

李茜将一帧韩国明星裴勇俊的画报端正的夹在门口的宣传架上,然后小心的调整角度,直到看不出一点歪斜,才满意的拍了拍并没有沾灰的手,双眸花痴的盯住画中的偶像。

曼芝完成了手里的一盆小插花,在花架上找了个空隙放下,瞧了两眼,似乎不妥,又拿起来,四下找合适的地方,却见李茜咂着嘴在宣传架前挪不开步。“茜儿,快进来,这花架子得重新排排了。”

李茜“哎”了一声,却依旧不动,曼芝便也走了出去。

李茜用手指了指画中的人,忸怩了一下,忽然说:“曼芝姐,你觉不觉得他有点象常先生?”

曼芝听她这么一说,也留神去揣摩,可常少辉的五官在脑海里不甚清晰,努力回忆了一下,似乎几分相象,又不十分象,于是随口道:“常先生可不戴眼镜,这裴勇俊似乎是离不开眼镜的。”

一辆汽车此时停在10米开外的临时泊车位,曼芝听见响声扭头去看,下来的竟是邵雷和上官琳,她眉眼绽放出笑意,立刻迎了上去。“大嫂。”“曼芝姐。”两人齐声叫她。“咦,今天倒有空过来?”

邵雷笑道:“大嫂忙糊涂了,今天星期六啊。”

上官琳将手里的一个提篮递给曼芝,“我们在元祖买的新鲜糕点。”

上官琳剪了个超短的发型,一张尖脸上五官分明,眼睛细而长,鼻尖小小的,最惹眼的是一张菱角嘴,嘴角微翘,因此即使没有什么表情也象是在笑着,天生的讨喜。她穿着白色的短袖针织衫,下面配一条牛仔短裙,干净清爽,神采奕奕,和曼芝第一次见到她时简直叛若两人。那次是邵雷正式请上官到家里去,她还留着披肩发,一身很端庄的套装,很好的掩藏了她素有的锋芒。

曼芝不禁赞叹装扮的强大威力,把个上官琳时而变成贤淑的女子,时而又成了活泼老辣的小姑娘。不过她也无法想象自己换上上官的这身衣服是否会有同样的风采,她沉静惯了,哪曾有过这般跳脱。

曼芝照例客气了一番,接过提篮,迎他们去花店。

上官边走边热情的和曼芝说着话,“我对你的花店仰慕已久,如果不是邵雷压着,早来看看了。说起来,我年轻的时候也想过开花店呢,可惜总没有人支持,连单做投资都被我爸否决,说我不像个生意人。搞到现在,也没那心了。还是曼芝姐有魄力,说做就做了。”

曼芝听她提到自己年轻的时候,就忍不住想笑,上官不过25岁,就敢称老,只怕她到真老的时候,就害怕这样说了。“我哪有什么魄力,纯粹是闹着玩儿的,图个清净罢了。时间也自由,有什么事说离开也就离开了,不像从前,要左请示,右批准的。”

说话间就到了花店门口,上官琳一看宣传架上的画报,就眉开眼笑起来,“呀,裴勇俊啊,是曼芝姐的偶像吗?”

曼芝失笑,“我过了追星的年纪了,这是茜儿挑的。”

上官琳笑嘻嘻道:“我最喜欢看他演的电视剧了。”

邵雷捏着下巴在旁边注视了一会儿,不屑道:“真不怎么样,比我大哥差远了。”

上官琳白他一眼,“你什么都是大哥最好,没见你这么有恋哥癖的人。”

邵雷脸红了红,偷偷扫了一眼曼芝,嘟哝道:“我说的是事实。”

曼芝原是要推销那宣传架子的,没想到大家对架子上放的画报反而更感兴趣,于是笑道:“茜儿,去,给画报也标个价,说不定有人来买。”

上官琳在店堂里转悠了一回,不免大呼小叫的惊叹,觉得样样东西都好,曼芝知道她是客气,有些东西以上官的眼光,未必入得了她的法眼,只是她是个随性爽朗的女孩,觉得你好了,便凡是与你沾边的事物就都是好的。

曼芝觉得人跟人也是讲缘法的,她和上官哪点儿都不像,却能一见倾心,彼此都认为对方合自己胃口,这真是十分难得了。

曼芝对上官说:“你尽管挑,随便挑中哪样,我送你。”

上官琳睁着乌溜溜的大眼睛,欣喜的问:“真的吗?”

曼芝笑着拍她瘦溜的脊背,“我什么时候骗过你?”

上官琳喜滋滋的换了副眼光去看,“我可不会客气,看上了当真就拿走啦。”

一对中年夫妇踱进店堂,在摆了盆景的架子上挑挑拣拣,曼芝和上官说着话没走上去,只是留神看着。夫妇二人间或交头接耳的低语两句,却是完全陌生的语言,曼芝在这里呆久了,倒能分辨出来,是韩语。

过了一会儿,那韩国男子匆匆的撤了,只留了他妻子下来继续挑选,她仿佛相中了一盆宝石花,转过头来问曼芝,“这个,好养吗?”一口中文十分生硬。

曼芝便走上前去解释,她说得已经比较缓慢了,但那女子很快就流露出了为难的神色,换作用英语提问,和中文一样的吃力,但显然要流利一些,原来她的中文不过关,听不懂。

曼芝在大学学的是财经,他们那会儿学英语的热潮远没有现在这样狂热,工作之后也始终是跑内勤,口语锻炼的机会极少,所以她虽然纸上功夫不错,要讲就也费着点劲了。

两个人都努力想让对方明白自己的意思,于是都不说长句子,只拣最要紧的词往外吐,却反而让对方误会成了另一种意思,于是又要格外花时间去澄清适才的误会。

上官琳听得好笑,于是走过去干涉,“曼芝姐,不如你说中文,我来告诉她英文吧。”

曼芝见有救星,当然说好。

韩国人买东西实在仔细,一来二去的费了好些神,总算把这支小小的生意做成了。

等那韩国人走了,曼芝便问上官琳,“做生意也不容易吧?”

上官琳不免汗颜,“是啊,我要是买东西,看上了,拿了就走,哪这么罗嗦的。”“可不是人人都象你这么爽快的。”

上官琳挑了一幅陶瓷烧画,火红的背景,一个傣族的女子头上顶一个瓦罐,只看见一张丰腴的侧脸,对着不知名的某处款款笑着。她捧着画爱不释手。

邵雷伸手摸了摸,单对那质地评价说:“可得小心着点儿,别摔了。”

他早已在鲜花那里抽了好几种,凑成花团锦簇的一束,此时递给曼芝,道:“大嫂,这是我送上官的,得付钱。”

曼芝笑道:“哦,这个可不能我送。”于是一五一十的将帐算清。

因为是休息日,客人要比往常多些,曼芝又要忙着应付客人,又不能冷落了上官琳,一时有点顾不过来。邵雷见状,稍坐了会儿便硬拉着上官琳走了。

曼芝送到门口,再三嘱咐他们常来。

邵雷和上官琳上了车,便说:“其实大嫂开这家花店,不见得比往日闲多少。”

上官琳道:“那可是有本质区别的,以前是替别人打工,现在是自己做老板。不过,我看她的确不像个老板的样儿。客人还价,她总是说,这个不行的,最低只能是多少了,然后就死死抵在那儿,也不多解释,连客人走也想不到要挽留一下,哪象平常的生意人那样巧舌如簧。”

邵雷想了想,的确是那么回事,在他的眼里,曼芝就是这样一种性格,不肯轻易改变主张,但也不强人所难。复又蹙眉道:“你怎么说她在邵氏是替别人打工呢,她也是邵家人呀。”

上官被他问得一愣,“那到底是不一样的,以前她可做得了什么主?现在生意虽小,可全是自己的主张――咦,我说过这话吗?”

第八章

花店周围空着的铺子竟然不可思议的在半月里相继租掉了,经过轮番吵闹的装修,争先恐后的要开起张来。曼芝近水楼台占了先机,和李茜经过一轮争取,把附近几间铺子的开张花篮的生意都揽了过来,于是兴兴头头的忙起来,这天因为人手不够,特意把小三也叫了来。

小三长得黑而粗壮,话不多,人挺老实,做事还算踏实。职高毕业后,一直没找到稳定的工作,所以到处兼差混日子。他一听是来插花篮,木讷的抓了抓头皮说:“这不是女孩子干的嘛,我粗手大脚的可不会。”

曼芝笑着说:“没什么难的,你按我说的做就成。”

好在开张花篮完全图个热闹,并不需要艺术含量,三个人很快得心应手。

这天天刚蒙蒙亮,三个人就在店里会合了,有家干洗店今天开张,订了六只大花篮,忙到七点三刻,总算赶完了工。

三个人说说笑笑的把花篮送过去,道了贺又回到店里,曼芝听说他们俩为了赶时间都没吃早点,于是掏了钱让李茜去买了来吃。

到八点二十八分,爆竹和鞭炮炸的山响,给枯燥的夏日频添了几分喜气,李茜和小三跑出去看热闹。

曼芝因这两个小的最近干活卖力,也就由他们去了,自己将店堂略微收拾了收拾,便用电水壶烧开了一壶水来泡茶喝。

她爱喝菊花茶,四季不断。从罐子里捻上几朵,扔进透明的玻璃杯,然后缓缓的将热水倾注进去,眼看干瘪枯黄的花干受着清水的滋润一点点的舒展开来,最终脱胎换骨,蜕变成朵朵灵动的活花,在水中飘摇,散发着特有的香气。犹如一次涅磐后的重生,她便觉得连此刻正绽放得娇艳欲滴的鲜花都比不上它美。

坐在店堂一角打量四周,曼芝的心里不是不充实的,她发现自己越来越渴求这样一种充实的感觉,可以把心里填满,挤掉那些乏力而难过的记忆,让自己每天睁开眼睛,还能一如既往的保持微笑。

手指不断的摩梭玻璃杯壁,微烫的热度传递到她冰凉的指尖,她并不渴,但每天仍要泡菊花茶,已经养成了习惯。她用另一只手撑着头颅,先还盯着敞开的玻璃门外,在暑气逼近前的早晨,她一定要开了门窗,换一换空气。渐渐的眼皮也微垂下来,起得太早,此时真有些乏了。

常少辉走进来的时候,脚步很轻,待曼芝感到异样张开眼睛,他已经立在自己跟前了。

曼芝有些不好意思,赶紧站起身来,在客人面前显得自己这个老板太过漫不经心了,同时又有些意外,这个钟点很少有客人光顾。“早啊,常先生。”她微笑着搭讪。

常少辉似笑非笑的盯着她说:“今天上午没什么事,本来想睡个懒觉,结果让鞭炮闹醒了,再也睡不着,于是下来转转,怎么就你一个人守着?”“赛福特干洗店开张,他们出去看热闹了,到现在还没回来。”曼芝淡淡的解释。

常少辉在店堂里闲庭信步,目光时而掠过鲜花,时而扫过摆饰,他不像在挑选商品,倒像是在做着某种鉴赏。“为什么会取这个店名?有什么特别的涵义吗?”常少辉忽然问。

曼芝正思量着他会挑个什么,冷不丁听到他这样问,怔了一怔,缓声道:“没什么特别的,纯粹是因为喜欢。”

常少辉回过头来看她,曼芝站在收银台旁,胸前系着印有花店标记的围裙,长发松散的拢在脑后,一张圆柔的脸白得没有一丝血色,笼罩着朦胧的笑意,眼神却是冷的,仿佛有化不开的冰结在里面,他们相距不过两米,他却觉得她离自己那么远,虽然她的态度是柔和的,常少辉很奇怪的想起一句话,拒人于千里之外。

两个人一时都无话,只是静静的各司其事,常少辉最后终于挑了一幅画,尺寸很大,拎在手里很有些份量,曼芝便说,“一会儿让人给你送过去罢,顺便可以帮你把画钉起来。”

常少辉无可无不可的点头,在曼芝递过来的一张卡上写下自己的地址。付钱时,他的头偏的过了点儿,不经意瞥见电脑旁立着个相框,曼芝搂着个细眉细眼的小女孩甜甜的笑着。他很是意外,忍不住又瞟了曼芝一眼,她正低头认真的核对,脸上是一丝不苟的神情。

常少辉还是忍不住问了句:“那是你的女儿?”

曼芝顺着他指的方向望过去,脸上的神色顿时柔和了许多,“是啊。”“多大了?”“今天六岁。”“哦……长得真可爱。”“谢谢。”“……你好像结婚很早。”

曼芝的目光飞快的朝他一扫,常少辉看不清那里传达的信息,就听她说:“这是您的票,请收好。”

他只得接了,自嘲的笑了一笑,的确有点多管闲事了,可是这样尴尬的气氛他不习惯,所以调整了一下,又换了付轻松的口气问:“这么大的孩子,一定很调皮吧?”“还好,她很乖的。”

曼芝不禁把相框取过来,用手指在镜面上拂了一拂,常少辉注意到曼芝的眼神里有了些温热的气息。

常少辉走后,李茜和小三就转回来了。

李茜好奇的问:“曼芝姐,我刚才看到常先生从这个方向走过去。”

曼芝说:“他来过我们店了,还买了样东西。”

李茜流露出一丝失望的神色。

曼芝让小三帮忙把画包起来,嘱咐他十点钟时按着卡上的地址送过去。

一个上午就在忽忽悠悠中几乎过去。

小三送画回来,曼芝随口问:“把画给常先生装好了吗?”

小三咕嘟咕嘟的喝了几口水说:“本来说要装,后来他赶时间,要出去,说等什么时候要装再打电话来。”

曼芝若有所思的“哦”了一声,总觉得这个常少辉有些怪怪的,明明几下就能解决的事偏要留个尾巴,而且他看人的眼神不似旁人那样浑噩,竟象要看到自己心里去一样,让人有说不出的别扭。

吃过饭,曼芝意外的接到上官琳打来的电话,说下了班和朋友一起来她店里挑盆景,曼芝当然称好。

可是到了傍晚,上官又给她店里来了电话,说自己来不了了,要跟邵雷去看电影《2046》。“我把你花店的地址留给我朋友了,她说一定会去,哦,不跟你说了,邵雷在楼底下等我呢,就这样啦,曼芝姐,改日见。”

上官一阵风似的的下了楼,邵雷正坐在车里左顾右盼,见了她,眼前一亮,立刻打开了车门。

上官笑吟吟的坐进去,说:“少爷,总算答应我十件事还能完成一两件。”

邵雷不乐意了,苦着脸道:“大小姐,你吩咐的哪件事我没尽心尽力的完成?你想屈死我呀。”

上官得意的抿着嘴笑,然后又说:“本来还答应曼芝姐带个朋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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