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发布时间:2020-07-16 09:33:54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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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吴清缘

出版社:四川文艺出版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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网红养成记

网红养成记试读:

网红养成纪事

身为一名功成名就的网红,他却敢于戳破虚伪的画皮,在血与火的杀伐中,寻找生命本真的纯粹……1“准备好了吗?”我面前的男人,黑框眼镜,大脸肥唇,眼睁一线。我右拳紧握,郑重地点了点头。“说出你的梦想。”男人喷出一口烟,“大声点,说出来。”我咽一口口水,环顾四周,写字楼的格局,总是一个又一个蜂巢般的隔间,透过半透明的屏风,人影婆娑。男人前臂探出,拍向我的肩膀:“别在意他们,你的梦想,就是他们坐在这里的原因。”我深吸一口气,气沉丹田,闭上眼睛,眼前浮现出一轮红日,万丈光芒化作热流直贯心扉,感觉七窍生烟,眼睛、鼻孔和嘴巴同时张大:“我——要——红!”声音振聋发聩,余音绕梁,格子间的人们充耳不闻。“恭喜你,”男人递过一支烟,“人生一小步,网红一大步。”我不抽烟,连忙摆手;男人右手倏忽探出,将烟架在我的食指和中指之间。“从现在开始,”男人眼神肃杀,“你抽烟,而且,抽女烟。”2我叫吴厘,男,27岁,年薪20万,内环房2套,黑色桑塔纳1部,微博粉丝11个。除了同学、同事和我的亲戚,现实中认识我的人不超过20个。这非常遗憾,我是那么酷炫一人,然而没人认识我。我想红,目的单纯:我要他们认识我,不论性别年龄物种。百度“怎么红”,点开链接,广告云集——卖球鞋的,卖内裤的,网页游戏1刀9999级的,在成堆的广告里,几个黑体大字,如出水芙蓉般脱俗:网红打造一条龙。7个大字下面,是4行细密的小字:这是看脸的时代,更是不要脸的时代,想成为网红?请扫描二维码!对焦,扫码,页面跳转,跳出一个微信号,昵称“大红”;头像白底,一个醒目的“红”字。我叫大红。对方说:要红,还是要脸?我回:要红。半分钟后,对方发来一个地址:A街23号,面谈。3“毫无疑问。”大红说,“你,长得丑。”我耸耸肩,不置可否。大红朝3点钟方向的格子间打了个响指,一个扎小辫的男青年走过来,手持单反,没有一点点防备,突然按下快门,插拔读卡器,我的脸出现在我面前的屏幕上——脸大如盘,鼻梁扁平,嘴唇肥厚;突然被拍,所以眼神四分惊惶,六分猥琐,眉头皱起,满额头抬头纹。扎辫青年回到座位,键盘鼠标一阵响。10分钟后,屏幕上又出现一张脸——下巴如锥,鼻梁挺拔,眼神湿润得可以拧出水来。“这是你。”大红说。我凝视着这张脸,发现确实和自己有着极微妙的相似——我的右眼有三颗痣,互成犄角,拱卫眼球;现在,这三颗痣点在这张几近完美的脸上,位置分毫不差。“标准网红脸。”大红按动鼠标,屏幕上照片切换,是连着三张同样锥脸高鼻的脸。“小纪,辛苦了。”大红切回我的照片,“你看前面那仨,本尊也不咋样,小纪PS成那样,两分钟;然而你,居然破了小纪的纪录。”话音刚落,竖起三根手指。“3分钟?”“不,2的三次方,8分钟。”我凝视着屏幕上的这张脸,心生憎恶。这是嫉妒,我嫉妒这个无中生有的“我”。“毕竟天真。”大红嘀咕一句,手指向我,“这人是谁?”“我。”大红手指向屏幕:“这人是谁?”“我?”“所以,”大红指指屏幕,又指指我,“谁,就是,谁?”“我就是我?”“很好!”大红一击掌,“我就是我,是颜色不一样的烟火。”“我就是我——”我重复一遍,不小心唱出来,“什么意思?”“唱!”大红甩手,指挥起来,“唱一百遍!”唱了一百遍,用时10分钟。10分钟后,我凝视屏幕中的男人,心生喜悦——毫无疑问,屏幕上的我就是我,如假包换。大红在键盘上运指如飞,两分钟后,这张照片成为微博头像,微博昵称“无厘欧巴”。“这是你的账号。”大红说,“初始密码,‘我要红’的全拼,小写,连着三遍。”“记住了。”“好的。”大红说,话音未落,手掌并拢,伸向门口。我转身离开,跨过门槛,大红打了个响指:“周六上午8点到晚上8点,小纪会来你家。”4小纪拎着相机,几乎一声不吭。我们坐着拍,站着拍,躺着拍,穿着浴袍拍,只穿内裤拍,各种体位和造型,一应俱全。拍照的日子里,我没发过一条微博,“无厘欧巴”的粉丝数稳定在两位数。第十天,大红发给我9张照片,要我8点20分发微博。照片都是同一人,右眼眼角长着三颗痣,或嘟嘴,或含勺,或半裸,搔首弄姿,各具情态,配文是3个字,两头加话题符号——#我美吗#。连续一周,我以同一句配文发了99张照片。我涨了一些粉丝,平均每天十多个,是真粉。有时会有评论,偶尔可见转发,有人说我美,有人骂我傻帽。我问大红可不可以换句话,大红只回我两个字:听话。我以为这就是网红之术,不免有些失望。晚上8点20分,例行公事发完照片,开一盘DOTA。推塔的时候,手机不停震动,好像有很多消息推送过来;又过一会儿,铃声乍响,是大红来电:“快去刷微博!”“等会儿!”我说,“再等5分钟,马上要一波推了!”“你推,你再推。”大红的声音平静下来,“大不了,我们不做了。”我悚然一惊,这句话杀伤力爆表。大红开的价码是5万,支付首款1万,事成之后,支付尾款4万。如果他们现在放弃,我的网红之路便戛然而止,而1万块也打了水漂。“好,我马上!”我伸长胳膊,取过放在茶几上的iPad,单手推塔,单手打开微博,登时手抖如筛糠——1561个@,936个评论,3234个赞,2123个新粉丝。“转发名单前三名,是我们包装的网红。”大红说,“百万粉丝,真粉率百分之七十,童叟无欺。”网红一条转发,自带转发500多条,赞数1000多个。一个叫“使徒女”,转发的同时,带上一个链接;一个叫“紧张璐”,图片转发,图片是一副指甲;还有个叫“留一手”,洋洋洒洒写满140字,打了负分,还要我“滚粗”。“你要和你的粉丝互动。”大红说,“我私信你9张截图,配文还是那3个字,现在发。”截图是微博评论,从上到下,清一色一个“丑”字。“什么情况?”我点击发布,心情忐忑。“一种策略,效果拔群。”大红说,“我们有一批水军,以固定评论刷出队形,人心从众,会跟风扩大队形。”大红说话的时候,我发的9张截图已经收获了几十个“丑”。唯独一个女孩破坏了队形,她的评论是两个字,显得分外突兀——约吗。约啊。我想,接着点了个赞,深藏功与名。5我上传了一张照片,照片上的我正在吃饭。我左手拿刀,右手拿叉,桌子正中是一盏红烛,火苗性感。对于旁观者来说,我身处的地点,是一家颇为高级的西餐厅。然而并不是,这张照片是小纪在半个月前为我拍的,就在我平时吃饭的圆台面上铺了块桌布,而红烛是为了遮挡对面人家的晾衣竿。再比如这张喝咖啡的照片,我手持咖啡杯,眼神慵懒,坐姿妩媚。我身边架着一摞书,硬壳精装,封面涂满英文。然而咖啡杯是空的,而那堆“外国原版书籍”,其实是一沓用外文书封面为皮的创意笔记本,翻开任何一本,全都空空如也。在每一个大红关照的时间,我秀我生活的方方面面,而每周又会有三次大V支援。久而久之,网友晒照片时,也都会纷纷附上话题#我美吗#。#我美吗#成为热门话题,而我作为话题主持人,粉丝数水涨船高,一个月后,突破10万。在粉丝数逼近10万的时候,我不停刷新页面,在10万的瞬间截图留念,就在我按下截图快捷键的刹那,大红打来电话:“恭喜你进入网红的初级阶段,接下来,你将进入高级阶段。”“我都10万粉丝啦,难道还是初级阶段?”“夜郎自大,井底之蛙!10万粉丝不过九牛一毛!”大红干咳一声,“明天下午5点,办公室见。”6“你要养条狗。”大红说,他看我的眼神,像在看条狗。“为什么?”“听话。”“我对狗毛过敏。”我说,“一看见狗,就打喷嚏。”“你不用真养狗。”“啊?”我心里一惊,眼睛一亮,“装?”“装。”“装……装作有一条狗?”大红点头。“哪来的狗?”大红指向小纪:“小纪的哈士奇,叫‘皮卡丘’,纯血,赛级。”小纪“嗯”了一声,面对屏幕,目不转睛。“独居青年与狗,非常吸粉的搭配。”大红托着腮帮,“接下来,跟我学做菜吧。”“请人来做?”“不必。我家保姆厨艺一流,每天早餐不重样,我动筷之前,照片拍了发你。”大红舔舔嘴唇,“你有狗有手艺有颜值,现在,还缺什么?”“女……女朋友?”“一个三线网红,姓李,名芳,英文名Angelacandy。来我这儿比你早,30万粉丝。”大红说完,把手机递过来——屏幕上的脸,鼻梁高耸,下巴前翘;正噘起小嘴,红唇似火。7Angelacandy本人非常漂亮,眼睛比照片里还要大上一分。我们每个月见一次面,每次准备至少三套衣物,在不同的地点,小纪拍下我和她各种亲密的姿势,照片后期各裁一半,分别发有对方的部分。我们之间只有两句对白,就是在见面的时候,我说的是“hello”,Angelacandy则是“你好”。我不再发自己的照片,转而晒我的狗和菜,我的皮卡丘装疯卖傻,我的华夫饼山清水秀。更多的时候,我晒我的女朋友,我的Angelacandy可萝可御,美艳得不可方物。Angelacandy的微博,总与我保持高度一致;我做了蛋挞,她烤了饼干;我家狗皮卡丘在吃狗粮,她家猫胖可丁在蹲猫砂;她在我微博里笑逐颜开,我在她相册里含情脉脉;而所有这些照片,同样配以雷打不动的三字经。话题#我美吗#得到了进一步延伸。“我”可以是一只猫,可以是一盘鸡蛋,可以是一只折翼花脚蚊。网友们晒美食、宠物、豪车、风景,晒爸爸、妈妈、爷爷、奶奶。话题#我美吗#长期高居话题榜首,我和Angelacandy的粉丝数一个月内突破100万。粉丝数冲破百万的那天是情人节,13点14分,我和Angelacandy在微博上互相发了对方的手的照片,我们的手拇指平伸,四指弯曲,合在一块儿,便撑起了一枚圆润的心形。1032587。我凝视着这高达七位的数字,视野里是一座星球。这是我的星球,那么多人来过我的星球。我造出山川河湖、森林植被,吹出不同强度的风;他们沉默,他们聒噪;他们欢笑,他们诅咒。他们来过,爱过,然后迷恋我的星球。我观察着我的星球,隔着袖珍的手机屏幕,在逼仄的写字间,置身烟熏火燎的世界。同事近在咫尺,但他们不会知道;他们与我擦肩而过,我的星球正在沸反盈天——悄无声息,却又震耳欲聋,隐秘而又伟大。例行公事,我在中午12点发了一张Angelacandy的自拍,按照惯例,Angelacandy会在相同的时刻发一张我的照片,接着我们互相点赞。但这一次,当我点进她的主页,却看到了意料之外的微博。没有照片,取而代之的是一个链接——特别推荐!青春系列蚕丝面膜+水库多肽修复护肤五件套……我一蒙,脑袋空白。电话砰然炸响,大红的声音,怒不可遏:“取关Angelacandy!就现在!”8大红一声叹息,以手抚额。屏幕上是Angelacandy的微博主页,五个小时内,她连发三条广告:护肤品,丰胸乳,还有壮阳药。“这妞想钱想疯了。”大红说。我第一次见到眉头耷拉下来的大红,好像厚重的黑框眼镜压扁了他的眉头。“一个广告2000块。”我说,“这个价位,我也蛮心动的。”“傻子!”大红猛敲桌子,拔地而起,“2000块就接?你是没见过钱?”“见过,见过。”我唯唯诺诺,“你说不接,我就不接。”“不是不能接,是时辰未到。”大红说,“操之过急,不可取。”我打开微博,粉丝数哗哗往下掉。Angelacandy的微博一片“取关”之声,而我的微博同样风声鹤唳:拿自己女人当作硬广的枪,渣得漂亮啊!那个男性健康的广告,是在讽刺你不行么?……“计划提前进行。”大红用中指推一下眼镜,眼镜上移,而中指仍停留在镜架上,“你,是gay。”9Angelacandy的照片,被Gayson取而代之。他的照片看起来相当妖冶:细眉,薄唇,丹凤眼,肤色白皙。我见过Gayson,他真的是gay,真人完全是照片的对立面——嘴唇厚实,浓眉大眼,唯独皮肤的确白得耀眼。我们都有百万粉丝,为了掩人耳目,拍照的地点都选在封闭的室内,比如酒吧卡座、KTV包房或者餐厅包厢,我先到,小纪其次,Gayson最末,出门的时候,同样按照进门的顺序。相较我和Angelacandy,我和Gayson的照片尺度要高出一大截:我们十指相扣、贴身熊抱、嘴唇噘起作势亲吻——我很紧张,而他很淡定,无论是牵手还是拥我入怀,他都轻车熟路,毕竟他已身经百战。Angelacandy删光了和我有关的所有照片,彻底沦为广告专家。她的粉丝掉了一半,每天仍旧掉个不停。我的粉丝不再追究过气的Angelacandy,转而研究我和Gayson的攻受关系——有人推测Gayson是受,因为他显得更为瘦弱;也有人提出反对,证据是我的一张手夹DJ-什锦水果女烟的照片,烟纤细修长,粉红色,草莓味。我叫“无厘欧巴”,我有300万粉丝,一条狗,一个男朋友。我发微博固定在三个时间点:每天早上7点,我会发一张自制早餐的照片,在中午秀一下皮卡丘的日常,晚上晒一下男朋友Gayson。在很多时候,我会真的以为自己有一条狗,我叫一声皮卡丘,指望它会跑过来,趴下,等我为它顺毛——微博上,皮卡丘常常全裸出镜,背脊上放着一只手。只有在下一秒,我才意识到皮卡丘不会来,皮卡丘不在这里,永远不会在这里。同样不止一次,我在微博上发完早餐,下楼买煎饼果子,落嘴的刹那,以为那是一张华夫饼;只有当牙齿接触到饼皮我才意识到真相,非常抱歉,味蕾总是太诚实。这一切让我很尴尬,但不难堪;真正困扰我的,是Gayson。那天晚上,我的大学同学介绍我认识一姑娘,姑娘长相干净,外企白领,看上去靠谱。我决定去赴约,突然想到Gayson,想到我们十指相扣,想到在微博里,他们都叫我们“吴氏夫夫”。一时间魂不守舍,我双手掩面,奔向镜子;镜中的自己,气质一如既往地猥琐;就在这瞬间,皮卡丘、Gayson,还有300万粉丝,突然间就和我没了关系,我站在镜子前,仿佛一丝不挂,又好像重获新生——我有狗吗?或许有,或许没有。我做饭吗?或许做,或许不做。我是gay吗?或许是,或许不是。等一下,那我是谁?我身体一震,冷汗涔涔,现在是0点整,挂钟的指针发出幽幽的光。我拨通大红的电话,电话那头是一声愤懑且悠长的“喂”,我打断,声音带着哭腔:“我是谁?我从哪里来?要到哪里去?”大红沉默,电话那头传来滋滋的电流声。我看了三次屏幕,确认电话没有挂断。“恭喜你,悟出了网红三问题。”大红再开口的时候声音平静,还有些许温柔,“洗洗睡吧,明天我告诉你。”10“你从这里来,还从这里去。”大红掏出一枚硬币,“而你,还是你。”“这腔调,”我竖起拇指,“我给零分。”大红吐出一口烟,烟圈喷在我的脸上:“你问我,你是谁?你还是你,没差。一个上班族,长相三分,收入中等,扔在人堆里,就再也找不见。”大红一声厉喝,“所以,你以为你是谁?”我身子一震,两股战战。大红目光悠远,嘴角积起一汪泡沫:“你把网红的你当成了你,然而,这不是你。它是身外之物,而不是你自己。那个长相三分的你花了钱,雇我们打造了网红的你,他和微女郎的美腿、段子手的段子一样,全都是商品,供人消费,而我们赚钱。”大红食指拇指交叠,将硬币弹向空中,“这就叫从这里来,到这里去!”不,不是这样的……我的心沉下去,痛苦地抱住脑袋。“无厘欧巴”不能不是我,因为他是我酷炫的证明,是我酷炫的化身;他有一张酷炫的脸,有一条酷炫的狗,会做酷炫的早餐,有一个酷炫的男朋友……“去赚钱吧。”大红拍向我的肩膀,“我已经联系了Gayson,等他来,我们仨聊聊开网店卖面膜的事儿。”我肩一沉,躲过大红的手掌。然后转身,仓皇出逃。11我发了一张自拍,用我的手机,没有修图。然后删自己的微博。没有用批量删除工具,而是一条一条地删。我删掉了Gayson,删掉了Angelacandy,删掉了华夫饼,删掉了皮卡丘,最后删掉了“无厘欧巴”,几分钟的时间,像是删除掉了一段人生。只剩一条微博,那张无修饰的自拍。那条微博的评论和转发量超过五位数。我瞥了一眼评论,有人认出了我,那三颗泪痣是我的身份证;但也有人有不同的见解,譬如说此人可能是我的兄弟,或者是亲爹。我关掉网页,编辑一条长微博,标题是“我是谁”。我从“我的酷炫”开始写起,写到认识大红、小纪、Angelacandy、Gayson,没用原名,都是代号,算是打码,网红三问题是文章结尾。发微博的时候天色已黑,我进厨房给自己泡了一桶方便面。大红一直在打我电话。我没接,也没掐断,就任它响着。我用手机去压泡面盖,适逢大红来电,手机震动,嗖一下滑入泡面,捞出来,一股酸菜味儿。我把手机放在窗台阴干,关机,睡觉。第二天开机,手机发出微信提示音。我瞥了眼通知横幅,看到“大红”两个字,立马别过头,把手机塞进裤兜。上午7点半,出门。买一份煎饼果子,坐在粥铺,就着粥吃,很香;煎饼果子,就是煎饼果子。我告诫自己,从今天起,要尊重每一份煎饼果子。7点45分开车,8点45分到公司。我进了电梯间,刚要关门,保洁阿姨拎着拖把快步走来。我等了一会儿,在她踏入门槛的时候冲她热烈地笑,她也对我笑,一时间,电梯内外就充满了快活的空气。9点上班,刚坐下,听同事在聊昨晚曼联和阿森纳的比赛;他们中间,三个粉曼联,两个粉阿森纳,于是我夸一通鲁尼牛,又说拉姆塞弱;好像是头一次,我跟同事们谈笑风生。5点半下班,6点半到家叫了KFC宅急送。等外卖的时候,给爸妈网购了一套德国锅具,上次给爸妈买礼物,还是两年前。吃完饭,在高中同学QQ群里召集聚会,万万没想到,响应者云集;他们都很吃惊,没想到发起聚会的,居然是一向毫无存在感的我。晚上9点,我读了一会儿书,书名很长,叫《你是更温暖的自己因为总有那么一个人站在十字路口等着被世界深爱》。书里都是温暖感人的故事,一个小时读完,很高兴,庆幸自己仍是爱书的人。晚上10点半,我躺在床上,三省吾身——我不会做菜,没有狗,没谈过恋爱,不是gay。我是吴厘,我是真实的自己,过真实的人生,拥抱真实的生命。我翻了个身,又翻了个身,一时半会儿,睡不着。刷刷微博吧,我抓起手机,一下,就刷一下,我对自己说,打开了客户端——52356条@,10683条评论,32312个新粉丝,2317条未关注人私信。什么?!我刷了一圈评论,两股战战。“丑,怎么可以这么丑。”我点点头,他说得对。“你要做最真实的自己。”有个姑娘说,头像清秀。“别说话,吻我!”这条评论的赞数超过2000,评论者的头像是一双白腿,引人犯罪。私信像雪片般飞过来,一样五花八门。有个同性交友APP要我推广,推广一次,广告费五位数;有好几家媒体要约采访,言辞恳切,想做关于我的人物报道;甚至有娱乐公司要签我唱歌,他们都为我设计好了词曲,歌名就叫“我不是网红”,一首歌,10万块。我掠过这些目的明确的请求,转而浏览那些态度暧昧的表述。他们中的一些表达了敬意,一些表达了鄙视,还有的,则普遍表达了一种含糊的愿望,比如说这一条——好想认识真实的你呀。他们无一例外提到了“真实”,真挚又热忱。我抱着手机躺下,眼睛发热,又浑身发冷。我一阵哆嗦,连忙裹紧被子,门被敲响,现在是10点45分。透过猫眼,门外站着大红,大红抱着双臂,缩着脖子。我开门,大红一猫腰钻进来,脸上泛着热气,红扑扑的:“哥们儿,没想到啊!”“啥?”“没想到你还会留这一手!”“什……什么?”我带着大红走进客厅,“我留哪一手了?”“你何止留一手?你都留好几手了!”大红从风衣里掏出一张褶皱的报纸,摊平展开,“自己看,头条!”我看了一眼标题,脑袋发蒙。标题是“网红素颜揭秘真实人生,网友直呼真勇士”。标题下面,有两行像是摘要似的文字——身为一名功成名就的网红,他却敢于戳破虚伪的画皮,在血与火的杀伐中,寻找生命本真的纯粹……我凝视着灰底黑字,感觉密密麻麻的字像是一群苍蝇,有些反胃,连忙把报纸叠好,还给大红。“不好意思,这和我没什么关系。”我说,“我,要做真实的自己。”大红一愣,端详着我,从头至脚。“你这病,得治。”大红说,“你是不是很自恋?”“还好,我只是很酷炫。”“这就对了。”大红说,“你那么自恋,以至于无法割舍网红的自己。为了不至于精分,只能忍痛割爱、釜底抽薪,消灭网红的自己。”“好像是这样?”“就是这样。”大红说,“疾在腠理,好治。”“说人话。”“我就一句话。”大红说,“你说你要做真实的自己——OK,在你亲手杀死网红的你之后,现在被点赞、被评论、被转发的,又怎么不是真实的你?”真实……真实……真实……我重复着这两个字眼,一遍又一遍。眼前的世界,模糊得像是覆上了一层毛玻璃,我向半空挥出一拳,像是要击碎眼前粗糙的表面。“你说得对。”我说。12我成了畅销书作家。我辞掉了工作,靠写书赚钱,奉劝人们去拥抱真实的生命。我长篇累牍展示我的心路历程,告诉人们我是怎样从一个普通人变成了网红,再如何从一个网红变成一个普通人,我告诉他们,所谓幸福,就是当好一个普通人,过普通人的生活,然后热爱身边的普通人。我写一些故事,那些故事其实都是一个故事,主角可以是男孩,可以是少女,可以是民工或者是白领,他们沉迷于社交网络,然后再幡然醒悟,去热爱现实生活中的人——那个人是他们的母亲、他们的兄长、他们的恋人,也可能不是人,是他们的狗或者猫。我的书卖得很好。每逢签售会,我真实的读者们拿着真实的书,排着真实的队,让真实的我为他们签上真实的字。他们用真实的声音说,他们以真实的自己遇见了真实的我,然后就拥抱了真实的生命。我是真实的,毫无疑问。我有血有肉,眼角有三颗痣。唯独有一些小小的不真实,就是这些书并不是我写的,那位写作《你是更温暖的自己因为总有那么一个人站在十字路口等着被世界深爱》的作者为我代笔,我们签了合约,五五分成。这并不重要,毕竟这一点点的不真实不会给我带来任何困扰。现在,我真的有了一条狗,叫“卡比兽”,纯血金毛,赛级纯种;我的早餐也不再是煎饼果子,而是货真价实的华夫饼,每个早晨,从烤箱里新鲜出炉。我的黑桑换成了奥迪,在车库有了一处固定的归宿,然而我并不开它去上下班,因为我不上班。我真的有了男朋友,就是那位写作《你是更温暖的自己因为总有那么一个人站在十字路口等着被世界深爱》的作者,他不帅,却是一个会为我织毛衣的暖男,为此我要感谢Gayson,是他在无意中帮我找到真实的自己。我会在微博上摘抄我书里的句子,附上我的照片、狗的照片、华夫饼的照片,还有我和男朋友的合照,毫无疑问,这一切都很真实,有时候我会接一两个广告,比如那个同性交友APP。毕竟,我已经有了1000多万粉丝,偶尔该赚点真实的钱。

主播养成纪事

这个世界上,大概没有比捡钱和数钱更爽的事儿了吧。“马上就要到12点咯,感谢在深夜守护我的朋友们!”吴厘瞪着屏幕,眼睛发直。屏幕正中一女子,黑领结,白头饰,连裤丝袜,荷叶边围裙;网页置顶位置,四个镶金大字——斗鸟直播吴厘,U大大二学生,他喜欢上主播“蛋皮baby”已经有三个月了。三个月前,他第一次给蛋皮baby送礼,是500颗虚拟的“鹌鹑蛋”,价值一元钱。当时直播间里只有两名观众,他就以这一块钱力压群雄,获得蛋皮baby香吻一个:“Mua,谢谢厘哥!”鼓腮,噘嘴,烈焰红唇;隔着屏幕,吴厘左手握拳,眉头微蹙,啊,好爽。3个月里,吴厘送出100000个鹌鹑蛋,20000个鸡蛋,100个恐龙蛋,30只老母鸡,价值总计35000元。鹌鹑蛋、老母鸡等都是线上的虚拟礼物,鹌鹑蛋一元500个,母鸡一只500元,礼物价值越高,呈现的方式也就越华丽——送出鹌鹑蛋,不过一条弹幕提示,而母鸡出场则特效十足:母鸡会在窗口逗留5秒,大声啼鸣,鸡头上方飘浮着特大号弹幕:吴厘送出一只报晓母鸡,报晓母鸡,母鸡中的战斗机。3个月里,蛋皮baby的人气不断攀升。有个ID叫“隔壁老王”的,每天雷打不动刷10个恐龙蛋,蛋皮baby每天为他献吻一枚;还有个叫“酷炫少年”的,一天晚上,连刷3个母鸡,母鸡特效还没结束,蛋皮baby突然脱了上衣,露出猩红色的小肚兜——“这是为酷总脱的哟。酷总酷总,最爱你啦!”鹌鹑蛋换飞吻的日子一去不返,3个月里,吴厘用35000块的礼物换来了20个飞吻,23次拥抱,235次感谢和祝福,他在直播间的贡献榜中排行第三,第一名和第二名分别是“隔壁老王”和“酷炫少年”。去你的。吴厘瞪着榜单,一股热流直冲脑门:喜欢baby,你俩也配?当机立断,他送出“母鸡×10”,榜单闪烁了一下,吴厘变作第一名。他看见蛋皮baby的苹果肌发生了一次若有似无的抽动,然后,她突然跷起左腿,一点点褪下丝袜:“厘哥,你要双手打字,以示清白哦。”吴厘举起双手,十指震颤,愉悦感自指间贯入,令他全身酥软,呼吸急促。先前的犹豫和纠结在这一刹那被抛到了九霄云外,毕竟他已经花光了所有积蓄,而他刚才送出的5000块钱,是他下午找舍友刘大志借的。“你这是在……”吴厘猛回头,身后,刘大志揉着眼睛,提着裤腰,样子是要去起夜。“10个母鸡?”刘大志手一抖,裤腰几乎拎到胸口,“你这么土豪?!”“别生气啊。”吴厘弯腰,频频作揖。蛋皮baby的丝袜已经褪到了脚踝,露出莲藕般皎洁的一截小腿。“厘哥,这是为你脱的哟。”蛋皮baby的手指在膝窝处轻轻一抹,“谢谢厘哥呢!”“不……用谢啊。”吴厘喃喃自语。此刻,700多人的房间,弹幕如潮水:厘总威武腿玩年超管在哪儿?“倒是条好腿,”刘大志喃喃自语,“厘哥,假如再送她20个母鸡,她不是可以脱光了?”“好啊。”吴厘说,“要不,你再借我10000块?”“你是不是脑子有病?”刘大志说,“花了小几千,就为了看一个女孩子脱丝袜?”刘大志拿过自己的移动硬盘,“砰”一声拍在吴厘面前,“怕你憋得慌,这里1TB资源,随你下!”“这不一样,我喜欢她。”吴厘说,“我不走肾,我走心。”“废话少说,”刘大志说,“什么时候还钱?”“我……”吴厘支吾道。一个月前,他已经透支了三个月的生活费,“那个……先赊着,好吗?”刘大志眉毛焦灼地拧在一块儿,脸上的肌肉绷得像是一根拉满的弦。“你去直播吧。”刘大志的脸庞突然松弛下来,“我买设备,定内容,你连着播一个月,咱们的债,一笔勾销。”“好啊。”吴厘说,他放心地背过身去,紧盯屏幕。屏幕上,蛋皮baby褪下了全部丝袜,一双玉足皎洁明亮,在黑夜里闪闪发光。灯箱、话筒、摄像头,一切就绪。屏幕正中是吴厘的脸,小眼睛,小鼻子,小嘴巴,惊慌失措。左上角,显示着房间名称——“灵魂直播”,房间名称下方是主播的ID——“水友收割者”。画面上方,在线观众数已经超过1000,并且还在陆续增加。刘大志是U大贴吧的吧主,手头有好几个学生群,他把吴厘的直播地址在这几个平台广而告之,效果拔群,晚8点,直播开始。啪!吴厘抡起右手,一记耳光,正中右脸。屏幕上,弹幕纷纷,如过江之鲫般划过屏幕——这个脸打得我给100分这人我认识,不是U大3号楼的那个屌丝吗?我叫你一声傻帽儿,你敢答应吗?吴厘食指勾起,在脑壳上咚咚咚连敲三个暴栗,嘴巴张大,几乎能含住麦克风——“我——是——傻——帽!”弹幕汹涌,礼物如潮水,鹌鹑蛋、鸡蛋、恐龙蛋,层出不穷。吴厘满面潮红,暴喝如雷鸣:“哪位送我一只母鸡,我就上天给他看!”10秒钟过去了,没有母鸡;倒是有一条弹幕,高亮、加粗,在众多弹幕中脱颖而出——你在地上爬一圈,我就送。“爬呀,爬呀。”刘大志坐在镜头外,小声催促,“一只母鸡,500块呢!”吴厘呆呆站了半晌,接着,弯腰,屈膝,匍匐在地。他在肮脏的地板上艰难蠕动,抬头,屏幕上,一条深蓝色的弹幕窜入眼帘——趴着有什么意思,屁股撅起来嘛。鼻子发酸,好似一拳正中鼻梁。吴厘臀部翘起,头深深埋下去,几颗眼泪从眼睑里滚出来,前仆后继地摔得粉碎。他脖子前伸,头艰难地向上昂起,看上去就像是待宰的鸡——就在这时候,三只母鸡在屏幕上叫嚣起来,声音高亢,此起彼伏。“咱们两清了。”5000块,微信转账,吴厘放下手机,双手插兜。“好的,”刘大志点击收款,“唉,其实你不必还这笔钱。”自开播以来,吴厘便以极快的速度蹿红,他直播抽耳光、抠脚底、剪指甲、擤鼻涕……一个月后,坐拥数万观众,母鸡和各种蛋,拿到手软。礼物兑换成现金,经平台分成后,吴厘净赚5000多。“这钱不还,我浑身难受。”吴厘说。他折回到自己桌前,一巴掌把话筒拍到地上,接着踩上一脚,话筒头部登时凹下去一个坑。“不播了?”刘大志问。“呵呵。”吴厘说,拆掉了话筒架。刘大志耸耸肩,拔掉连接笔记本电脑的耳机。笔记本音响传来一声娇喘,然后是一句酥麻入骨的“大志哥哥么么哒”,吴厘回过头,眼睛睁大。笔记本屏幕上,蛋皮baby举起一条白腿,脚趾的第二趾和第三趾张开,摆出一个V字。“我用你还我的5000块送了她10份礼物。”刘大志的食指在“V”字的中缝抹过,“哥们儿,有品位啊。”吴厘拳头捏紧,眼睛通红。他把话筒安上,试了试音,还能用。他打开电脑,进入直播界面,打开前置摄像头,调整笑容——彼时,蛋皮baby娇滴滴地说出“see you na la”,刚刚下播。蛋皮baby:敢不敢在10秒钟之内抽自己25个耳光,照做有惊喜。吴厘愣了半晌,ID确实是蛋皮baby,如假包换。这是一条有声音的弹幕,蛋皮baby娇媚欲滴的声音仿佛就在自己耳畔,3D立体声,360度环绕。感觉亦真亦幻,脑袋迷糊而眩晕。吴厘猛抽自己5记耳光,感觉稍微清醒了一些。屏幕上,蛋皮baby一连刷了三条弹幕:停下来的话就要从头开始算了哟25个耳光,一气呵成。2秒钟后,蛋皮baby送出母鸡一只,一条弹幕减速两倍,缓缓掠过——蛋皮baby:你的直播太有意思啦!看你直播打脸,真是好解气呢!自此以后,吴厘的直播总是在蛋皮baby下播一分钟后开始,时间刚好错开。每逢蛋皮baby开播,吴厘总能送足3000块礼物,结束后,换号自己播;每当这时,蛋皮baby总是如约而至,送礼小则鹌鹑蛋,大则老母鸡。蛋皮baby不知道,“厘哥”和“水友收割者”是同一个人,而自己正和此人互相取悦——而这些都是吴厘的秘密,不可告人。白衬衫,黑短裙,裙摆到膝窝;蛋皮baby坐在吴厘身旁,长发及腰。3天前,吴厘接到斗鸟直播工作人员来电,表示有不少当红的女主播想与吴厘合作,工作人员列出了女主播的名单,供他选择。“蛋皮baby呢?”“哦,她申请过的。因为不够红,被我们筛掉了。”“我要她。”“我建议您……”“我就要她。”“好的。”工作人员说,“我们这就与她联系。”现在,蛋皮baby正在补妆,她突然抬头,莞尔一笑:“你为什么选我呀?我又不红。”“因为……”吴厘低下了头,调整了一下摄像头,“那个……我们开播吧。”“哈啰,我是蛋皮baby,坐在我旁边的,就是传说中的水友收割者啦!”蛋皮baby上身摇摆,长发在胸前游弋不定,“亲爱的朋友们,今天,我们来玩大冒险哦!”弹幕开始疯涨,房间的人气已过10万,吴厘正对镜头,满脸窃笑:“我们会倒数三二一,数到一以后,第一个送出母鸡的水友,就能向我们提出大冒险的惩罚问题——”“准备好了么?”蛋皮baby撩起刘海,“三,二——”蛋皮baby停顿了一下,停顿的瞬间,有7名观众扔出了12只母鸡。“谢谢大家!”蛋皮baby娇笑道,接着,慢腾腾报出了“一”。“酷炫少年”抢到先手,他的礼物动画要比第二名的“隔壁老王”快一帧。“酷总,就是你啦!”蛋皮baby嘴唇噘起,“亲爱的,你要我们怎么大冒险呢?”“酷炫少年”发来一行颜色火红的弹幕:我要你骑在他身上,绕着房间爬一圈。吴厘龇了龇牙,乖乖趴好,蛋皮baby骑上他的背脊,手上多了一根自拍杆。“大家好,这是我的坐骑哦。”蛋皮baby双臂交叠,仿佛骑手,“驾!驾!”一圈,又一圈,吴厘喘着粗气,痛并快乐。他背部承载的绵软简直荡气回肠,但却又沉重得快压断他的腰。他仰起脸,谄媚地望着镜头:“那个……酷总,您还满意不?”酷炫少年发来一行弹幕:再来一圈!膝盖一软,吴厘直挺挺地趴了下去,身上的蛋皮baby被摔到身侧,一屁股跌坐在地上。“好没用呢!”蛋皮baby揪住吴厘的耳朵,“老板,你们说,要怎么惩罚他呢?”三,二,一。这一回,“隔壁老王”力拔头筹——你看他这么辛苦,干吗惩罚他啦?你亲他一下,就当犒赏好啦!“讨厌啦,会被超管封掉的啦!”蛋皮baby娇嗔道,“王老板高抬贵手,换一个,好不好?”“隔壁老王”秒回:就一下,超管不会看到的。说好的大冒险,可不能言而无信哦!蛋皮baby眨了眨眼,接着,嘟起了嘴。电光石火的瞬间,吴厘感觉一个柔软的东西击中自己的面孔,接着制造了温柔而细腻的形变,吴厘哆嗦了两下,他感觉自己的右手有些失控,于是努力地贴紧裤缝,洪荒之力在指间弥漫,虎啸龙吟。三,二,一。用户“刘大志”,头一个送出礼物。吴厘猛回头,此刻,刘大志躺在上铺,抱着笔记本,满面堆笑。“哎呀,是大志哥哥呀!”蛋皮baby拽了一把吴厘,“大志哥哥好久没来了呢!”一条红色高亮的字幕划过屏幕,在众多弹幕中脱颖而出——蛋皮baby,告诉你一个秘密,你那什么水友收割者,就是厘哥呀!吴厘咬紧牙关,脸色发白;蛋皮baby愣了一愣,接着捧腹大笑。不一会儿,刘大志又发了一条弹幕:水友收割者?不对,厘哥。我的大冒险惩罚很简单,你就在这里表个白吧。吴厘的眼睛眯成两道细而短的黑线,喉结在他的颈部艰难地滚动着,像是失去润滑的滚轮。记忆自大脑深处汹涌而来,他历经多少次狗爬之辱,被成千上万人骂作傻帽,只为换来蛋皮baby的莞尔一笑或者为自己晒出白腿,而他经历的所有屈辱就在那些时刻显得功德圆满、感动常在。一滴汗水聚拢在他的睫毛上方,像是正在凝结的晨露,越积越大,越积越大,最终沿着吴厘的睫毛滚下来,砸在吴厘的面颊上,转瞬间化作湿漉漉的一摊。越来越多的汗珠从吴厘的面颊上渗出来,此起彼落,他看上去大汗淋漓,但全身却在止不住地打冷战。蛋皮baby将自拍杆对准吴厘,给了他一个特写镜头,吴厘的脸就此撑满屏幕,弹幕掠过吴厘的额头、眼睛、嘴唇,还有星罗棋布的青春痘——好大一张痴汉脸。这套路,我给100分。不像是套路,这节奏是真要表白。表白,他真的要表白。有生以来,没有女生会多看自己一眼,而他只能孤独地窥伺着班级里每一个女生,揣摩并想象着她们的秘密。蛋皮baby是第一个对自己笑的女孩儿,是第一个用那么亲切的口吻称呼自己的女孩儿,是第一个肯露出脚趾给自己看的女孩儿,也是第一个亲过自己的女孩儿……他从她那里得到了那么多第一次,或者说,她拿走了自己的那么多第一次,她是他命中注定的女神,在他青春的尽头,点燃他前所未有的爱情之火。现在,在这个万众瞩目的时刻,他应该用专属于吴厘的方式,去表达自己深沉的爱慕和坚硬的决心——“baby!”吴厘昂起头,眼神深邃:“我——要——和——你——困——觉!”就在当天,吴厘和蛋皮baby真的在一起困觉了。他们开房直播睡觉,但身上的衣服始终裹得严严实实。超管并没有什么动作,因为他们的直播并没什么可以被封禁的理由:蛋皮baby的睡衣一直武装到包裹住脖子,而吴厘直接裹着夹克上床,双眸紧闭,呼吸深沉。蛋皮baby仰躺在床上,手持自拍杆;她提议在吴厘的脸上写字,写一次收一个礼物。很快,吴厘的脸上写满了各种各样的脏话,方寸之地,脏话横飞。吴厘真的睡着了。梦里他感觉有什么冰凉的东西在他的脸上划拉,带给他清新而舒爽的感觉。醒来的时候,自拍杆没了踪影,而蛋皮baby的身上只剩下一件猩红色的肚兜。“亲爱的,做我男朋友嘛,”蛋皮baby对着眼前这张写满“傻帽”的面孔说,“那个……我……要和你困觉嘛。”3天以后,吴厘和蛋皮baby成立“收割组合”,刘大志出任“收割组合”的经纪人。他们和斗鸟直播签了一纸3年合约,底薪加礼物提成,预计可以年入百万。娱乐公司纷至沓来,邀请他们出演综艺节目、真人秀和网络大电影,有多家情趣用品商家邀请他们出任形象代言人。模仿“收割组合”的主播层出不穷,但都没有吴厘表现出色。模仿者们总是在直播的时候不经意间流露出愤怒和不爽,而不像吴厘那般对所有的侮辱都甘之若饴。每天下播,吴厘总要从抽屉里掏出几摞钞票,然后撒在蛋皮baby的身体上,再一张一张捡起来,边捡边数,乐此不疲——毕竟,这个世界上,大概没有比捡钱和数钱更爽的事儿了吧。

替身

跟女孩子聊天,就是没话找话,就是零零碎碎,就是一地鸡毛。1“我看这事儿,悬。”我盯着这个叫陈墨的男人,嘴唇张成了O形。陈墨翻看着我的手机,以飞快的速度将进度条从头拖至尾:“微信上聊的是很多,只是……”“我们平时只谈工作……”“这就难办了。”陈墨用勺子搅动着咖啡,“这样的话,我对她的了解就不太够……”“吴瑜她……她其实挺漂亮的。”“哪儿跟哪儿嘛,我没说她不漂亮……”陈墨打量着周围的环境,上午的COSTA人不多,“我是说,你这情况,要加钱。”“很难办?”“一是这边资料不足,我不够了解她;二呢,是看你们这情况,相互之间,也不太热络。”陈墨眯起了眼睛,“所以更费事儿啦。”“那么多少呢?”“原本3000块,现在4000块。还是老规矩:先付2000,成了的话,再给我卡里打2000;如果没成,我还你首款的一半,就是1000块。”“OK,分分钟打给你。”“爽快,”陈墨笑了,“看来你很喜欢她嘛。”“是啊,很喜欢。”头一回从摩卡里喝出苦味,“真的很喜欢啊。”吴瑜是我的女神,圆脸,大眼睛,长得像福原爱。她和我一个办公室,就坐在我的前排,上班的时候,她的马尾辫就在我的显示器两侧蹦跶,十分可爱。男同事们私下里说她脸大,他们懂毛线,那是婴儿肥,他们说她嗓子尖,扯淡,那分明就是银铃般的清脆,这群傻子,他们能懂?我和吴瑜聊得不少,内容清一色Java和C++。她入职不久,常常请教我,每当这时候,我总是低着脑袋走过去,掩饰自己红成猴屁股的脸颊。“你坐,你坐呀。”吴瑜总是这么说。“不……不了。”我总是这么答。我在她的键盘上运指如飞,调试,OK,Bug消除。每当这时候,吴瑜都会笑着说:“阿里嘎多。”我用余光瞟了一眼吴瑜,她忽闪着大眼睛,很好看。我听不懂什么叫“阿里嘎多”,于是就总是回答:“哦,阿里嘎多。”于是吴瑜又笑了。我是宅男,也是码农,大家都说,因为我是码农,所以我是宅男,我觉得倒过来也说得通。我懂代码,但不懂姑娘,加吴瑜微信,腿软了3分钟。后来有人告诉我,要泡妞,找陈墨。陈墨,我的高中同学,我们高三的时候他就已经辍学,长时间无业。我刚毕业那会儿,每个月就拿3000多块工资,道听途说他的月收入已经逐步稳定在10000左右。从某种意义上说,陈墨并非无业,在过去的若干年里,他长时间经营着一种社交服务:代人把妹流程如下:先是了解情况,查看照片及聊天记录,知己知彼;谈妥价格,客户预付首款,事成支付尾款,如果没成,首款二分之一返还;客户把自己的微信、QQ号码及密码交给陈墨,陈墨代客户与追求对象聊天,直到事成为止。陈墨滑动屏幕,手指抹过几行字:“你呀,根本就是不会和女孩子聊天嘛。”“什么意思?”我凝视着陈墨手指覆盖过的字句——我:你平时喜欢做什么呀?吴瑜:最近在学瑜伽我:瑜伽蛮好呀陈墨嘻嘻笑了一下,露出一口被烟熏黄了的牙齿:“今天我就用你的号跟她聊,回头跟你说。”2晚上11点半,陈墨打电话,约我去吃夜宵。陈墨住得很近,和我相隔一条马路,我们去的火锅店在陈墨家楼下,营业到凌晨4点。陈墨比我晚到几分钟,我看到他进门,隔老远就问:“怎么样?”陈墨坐下,取过菜单——“先吃,一会儿说。”半小时后,杯盘狼藉,桌子上还有5盘生肉,半桶生菜,2扎扎啤。陈墨把酱料和碗挪到我的碗碟旁边,从对面坐到我边上,给我看他的手机:“这是我一个晚上的成果。”陈墨的蘸酱里拌了很多蒜末,此刻口气相当难闻,我往外挪了挪:“怎么说?”陈墨瞅我一眼,脸色突然拉下来:“你坐那么远,看个屁?”没辙,只好紧挨着他,陈墨指尖指向聊天记录的第一行——在干吗呀?“看好了,这叫试——探。”陈墨目露精光。“这……我也会啊。”我把一盘生牛舌下进锅,“不就是打开话题嘛。”“你接着看。”陈墨指向下一句,指尖忽然上挑——没干吗!“你看看时间,隔了30分钟才回,再看这语气,很冷淡吧。”陈墨勾起食指,敲了记桌子,“显然姑娘不在聊天的状态,那你就得等。你看时间,那时候大概4点半,等到8点钟的时候,我才发第二条微信——”陈墨的指尖指向第三行——我:在做什么呀?吴瑜:看电视,你呢?我:网上随便看看,一天班上下来,好累……吴瑜:同累啊,加班回家,都没自己的时间了。陈墨把这四行字复制粘贴到手机的备忘录:“现在才是聊天状态,懂?姑娘不在状态,你聊得越多,死得越快。只有在状态的时候,才适合继续聊。回头你可以翻聊天记录,看看有多少这样的错误。”“服了。”我顺着吴瑜的回复往下看——我:下班累成狗的我表示也想练瑜伽……吴瑜:哈哈你可以试试!我:瑜伽怎么样呀?吴瑜:有些动作蛮累的。不过练完以后,感觉神清气爽的。我:听你这么说,我真去练啦!吴瑜:哈哈,男人练瑜伽完全OK的,我就见过好几个!“还记得上午在COSTA的时候,我说你不会聊天么?”陈墨嘻嘻笑起来,龇开一口黄牙,“你问姑娘最近在做什么,她回在学瑜伽,后来你说了啥?”“我说……”“你说——”陈墨把牛舌捞上来,对半盛在我俩的碗里,“再不吃就要炖烂啦。”“我记起来了,”我咽口唾沫,“瑜伽很好!”陈墨点点头,把牛舌在他蒜末密布的蘸酱里浸了个通透,声音猛地提高一个8度:“你这么回,叫别人怎么接?”陈墨蘸酱的时候,我正在往锅里下金针菇,陈墨那一声吼,吓得我手抖,筷子伴随着细碎的蔬菜,整根掉进了锅里。“听着,”陈墨面孔严肃,“要让别人回复你,你就得给人回复的空间。尽量把话说得具体:瑜伽怎么样啊?瑜伽好玩吗?表达自己的感受也行,比如我也想练瑜伽,也OK。你呢?瑜伽很好?你叫姑娘回你什么?我也觉得很好?还是,我觉得你的‘很好’回答得很好?!”我哑口无言,脸埋向碗口,忽然发现没了筷子。陈墨唾沫横飞,我隐约感觉到他嘴里的蒜末正如飞矢般射向我的天灵盖:“跟女孩子聊天,就是没话找话,就是零零碎碎,就是一地鸡毛。谈谈琐事,聊聊心情,都是具体又细微的东西,懂吗?”“懂了。”“真的懂了?”我用陈墨的筷子给他夹了一把金针菇:“真的。”“这是第一课,”陈墨说,“时间差不多了,你买单吧。”3一个月来,在微信上和吴瑜聊天的一直是陈墨。陈墨隔三岔五找我吃饭,原则上他请客,我买单。陈墨的进展出乎意料地顺利,一个周五的晚上,吴瑜居然主动给我打了电话。我没有接。电话响过20秒,吴瑜挂断。我立刻打给陈墨,用我的住宅电话。“有空么?”“有。”“到我家来。”“现在?”“SOS!”“好吧,分分钟。”1刻钟后,陈墨拿起我的手机,给吴瑜拨号,5秒钟后,电话接通——“Hi,前面在买菜,电话没接到,太不好意思了。”陈墨的声音和我很像,不算粗,也不很细,但有一点点沙哑,只消再压低一下嗓音,基本上就和我一样。陈墨开了扬声器,我听到吴瑜的声音:“哟,你还是家庭煮夫啊。”陈墨食指放在嘴唇上,做了一个噤声的手势:“单身男青年的独居生活咯。”陈墨时而猥琐地笑,时而挤眉弄眼,半小时以后,电话挂断,陈墨往后仰,整个人陷进沙发里——“姑娘对你有兴趣的。”“是对你蛮有兴趣吧……”“语音吹牛,累死!”陈墨把手机递给我,“以后这种好事儿,别找我了啊。”“啊?”我伸出去的手悬在半空,“要我跟吴瑜打电话?你在逗我?”“可是……我只负责聊微信。”“陈墨,你听着。”我接过手机,指着通讯录上吴瑜的名字,“以我现在的情商,跟吴瑜打电话准完蛋。这事儿成了,你还有2000块可以拿,如果没成,别忘了还钱啊。”“我只聊微——信。”陈墨神色为难,“你这情况——”“要加钱呗。”我从兜里掏出信封,“再加1000。”“1500。”陈墨张开手掌,像是要和我击掌。“1200,不能再多。”“成交。”“你每天都来我家?”我问。“没这个必要,”陈墨接过信封,“你手机是双卡双待么?”“嗯。移动的卡上都是客户和同事,联通的卡上是朋友和亲戚。”“吴瑜在……?”“同事。”“用联通卡跟她联系。”陈墨眯起眼睛,“理由实话实说,你把她视作朋友,不适合分在普通同事的号。话当然由我来说。”“然后呢?”“你把尽可能多的亲戚朋友都转到移动卡上,然后把那张联通卡装我旧手机里。这样姑娘打过来,都是我接。”“太机智!我要追加你100!”“不必了。”陈墨把信封揣兜里,大步流星走向房门,“我手机欠费啦。今天晚上,给我充200话费吧。”4周六,我约出了吴瑜。我提早三刻钟到地铁站,当我看到吴瑜出闸机向我走来的时候,我的心提到了嗓子眼,没有了同事关系的掩护,我感觉自己像是一丝不挂地暴露在心爱的女孩面前。“哈啰。”我说。“我迟到啦,真不好意思。”吴瑜浅笑。“是我来早了。”“我是路痴,”吴瑜撩一下刘海,“你说的那家店我不熟,你带我去啦。”“不远的,一会儿就到啦。”“那慢慢走咯。”出站,室外明媚,没走出几步,耳边传来陈墨的声音:“别走太快,姑娘说慢慢走,表示愿意和你散步,是好感信号。别急吼吼,边走,边聊。”陈墨无时不在,无处不在。我慌张,但是不恐惧,我的身后,陈墨如影随形。我的手机安装有OneNote,点击录音,录下我和吴瑜的对话,若干分钟后按停止键,OneNote即可将录音同步到陈墨的电脑,而为了确保传输时刻畅通无阻,我的夹克口袋里装了随身Wi-Fi,同步分分秒秒不延迟;陈墨在桌面版的OneNote上收听我和吴瑜的对话,并即时对我进行指导——我的耳朵里塞着隐形耳塞,手机则一直处于通话状态,陈墨的话,可以被我清晰地听到。“万无一失。”临行前,陈墨对我说,“相信我,有我在,一定万无一失。”10分钟后,我和吴瑜到达约好的日料店。按照事前陈墨的嘱咐,我先把菜单交给吴瑜。吴瑜潦草地翻了几页,把菜单递给我:“还是你来吧。”“你有什么忌口?”“都能吃,哈哈。”一切都不出陈墨所料,而我接下来的行动也变得极为敏捷。2分钟后,我叫来服务员:“中华海藻,大虾蔬菜沙拉,一份三文鱼刺身,大份。”“稍等,”服务员不停记录,“好的,您继续——”“南沙比目鱼青柠汁法式铁板烧。”“先生,不好意思,”服务员微一欠身,“我们店昨天更新了菜单,这道菜我们已经停售了。”“哦,那么……铁板蒜香鱿鱼筒,鳗汁素鲍炒生菌?”“对不起,也都没有……”服务员的眼神有些狐疑。“什么?!”我的音量陡然提高,话音未落,才意识到自己失态。大脑一片空白,快速翻阅菜单,铜版纸制成的菜单猎猎作响,成群结队的刺身、寿司、炸物从我眼前掠过;前一晚,陈墨发给我一份菜谱,他的语气煞有介事——“道理是这样的:男人点菜,一定要快,点菜都拖拉,给女人的感觉,要么没用,要么没钱。她不点单,照我说的点,如果她点单,也照我说的点,因为一来她不会点多,二来日料量很少,不在乎多一两个菜——听我的,绝对万无一失。”万无一失,万你个头!我把菜单从头翻至尾,又把菜单从尾翻至头,中途瞄了一眼吴瑜,吴瑜低着头,在玩手机。三分钟后,服务员耐心耗尽:“先生,要不您等下再叫我?”“你这厮如果还没点菜的话,”陈墨的声音突然响起,“我说什么,你点什么。”“一份炸虾天妇罗。”陈墨说。“一份炸虾天妇罗。”我说。“唐扬鸡块。”“唐扬鸡块。”“北极贝寿司,辣金枪鱼手卷,可乐饼。”“北极贝寿司,辣金枪鱼手卷,可乐饼。”“日式肥牛寿喜锅,加一份乌冬,一个温泉蛋。”“日式肥牛寿喜锅,加一份乌冬,一个温泉蛋。”“吴瑜,你要喝什么?”“吴瑜,你要喝什么?”“把菜单给她!”我把菜单递给吴瑜。“一杯可尔必思。”吴瑜说。“跟你一样。”我说。服务员拿起菜单走人,我的脸上又重挂起微笑。吴瑜上洗手间的当口,我给陈墨发短信:姓陈的,算你狠!陈墨的声音在我耳畔响起:“特色菜没得点,只能做保守选择。天妇罗,鸡块,寿喜锅,这些玩意儿,一般都不犯错。”我怒气冲冲地输入:谁说的万无一失?陈墨的语气有些沮丧:“以你这智商,我现在不能担保了。继续吧,好好表现,手机收起来,姑娘估计也快回来啦。”上菜速度很快,一桌满满当当。三文鱼红润,天妇罗金黄,寿司手卷色彩缤纷,美不胜收。但我完全没食欲。最近10天,这家餐厅我来了7次,最近一次是在前天,满桌寿司、刺身和炸物。按照惯例,陈墨请客我买单,陈墨说这叫练兵,我却感觉是敲诈,但事实上,这钱花得值,因为陈墨确实传授了一些人生经验——“你这是在吃饭?”陈墨放下筷子,打量着我。我一手扒住碗沿:“嗯啊。”“你看你,脸都快埋到碗里去了。”“怎么?”“你这是在吃饲料。”“我靠!”陈墨伸手,撩一下我下巴:“来来来,把头给我抬高……”我抬头。“背挺直!”我挺胸。“用筷子把乌冬送嘴里!”我夹起乌冬,一串乌冬顺着我的筷子滑下来。“反正就这么回事,随时注意吃相……还有,乌冬面不适合你,你还是吃点别的吧。”“哦。”我举起筷子,又放下筷子。“胃口不好?”“四天三顿日料,你没吃腻?”“跟女孩子吃饭,千万不能吃太少,能吃才能干,懂?”“这都可以?!”陈墨一拍桌子:“道理你都懂,但你为什么还吃这么少?”能吃才能干,陈墨的金玉良言犹在耳畔。我咬咬牙,夹起一块寿司,蘸酱油和山葵,深吸口气。“你可真能吃!”吴瑜说。“能吃就能……”“能……能什么呀?”“能消化呗。”我将寿司放入口中,开始了艰难的吞咽。从肠胃深处涌上来山葵、酱油、炸鸡,还有沙朗牛肉混合的味道,它们顽强地抵住我的食道,给即将坠入胃囊的食物以顽强的阻力。“以后点菜要量力而行哟。”吴瑜看着我的吃相,抿着嘴笑。“我……”我被饭团噎住,说不出话。1分钟后,耳边传来陈墨的声音:“再吃就没腔调了。买单,撤。”出店门,午后阳光宜人,按照计划,我们接着去K11看画展,步行到那儿,排队的人流已经绵延不绝。“这么多人啊。”吴瑜叹气,“要等呀?”“只能等呗。”吴瑜掏出手机刷起朋友圈,我站在吴瑜身旁像一根电线杆。两分钟后,陈墨的声音响起:“改计划,约她看电影。600米不到,UME国际影城。”什么?!大脑突然有些紊乱。“穷则生变,”陈墨说,“一,姑娘不想等;二,她在等你拿主意!”“我该怎么说……”我给陈墨去了条短信。陈墨的声音传过来:“要不咱们别排队了,去看电影怎么样?旁边是UME。”耳边重又归于沉寂,吴瑜仍然在玩手机。我抓着衣角说:“嘿,吴瑜。”“怎么啦?”吴瑜抬起头。“要不别排队了——”“好呀好呀!”吴瑜突然笑起来。“去看电影怎么样——”“旁边是UME!”吴瑜接口道。“走!”两点档,UME排了三场电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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