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发布时间:2020-07-16 07:54:3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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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清)曹雪芹(原著),彭凡(改写)

出版社:化学工业出版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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红楼梦(青少版)

红楼梦(青少版)试读:

四大家族速查表

第一第二代第三代第四代第五代代贾蓉(非尤贾珍*尤氏氏生)*秦宁国(继配)可卿公贾贾代化贾敬*?演贾贾惜春府荣国贾代善*史贾琏(非邢贾赦*邢太君(贾公贾夫人生)*王贾巧姐夫人源母)熙凤贾琏*尤二姐(妾)贾琏*秋桐(妾)贾琏*平儿(妾)贾迎春(姨娘生)贾珠*李纨贾兰贾政*王贾元春夫人贾宝玉*薛宝钗贾探春贾政*赵姨娘(妾)贾环贾敏*林如海林黛玉(夫)?史湘云?史 ?府史鼎史太君王仁王 ???府王熙凤王子腾王子胜王夫人薛姨妈薛蟠*夏金桂薛蟠*香菱(妾)薛姨妈*?薛 ??府薛蟠*宝蟾(妾)薛宝钗薛蝌*邢岫烟?薛宝琴

人物介绍

人物人物介绍正面评论负面评论名称贾荣国府贾政与王夫人次聪明灵秀,待行为偏宝子,通称贾二爷,绰号人纯真,有才僻,性情玉“混世魔王”情乖张聪明美丽,天多愁善林林如海与贾敏之女,贾宝真率直,不谙感,孤标黛玉的姑表妹,寄居荣国府世事,才华横傲世,尖玉溢酸刻薄薛来自四大家族之薛家,薛美丽聪慧识大城府深,宝姨妈之女,贾宝玉的姨表体,才华出众工于心计钗姐贾贾政与王夫人之长女,贾政治牺牲元才德兼备府大小姐,后晋封为贵妃品春贾贾政与赵姨娘所生,贾府精明能干,胆封建等级探三小姐,诨名“玫瑰花”略超人观念强烈春心直口快,开史来自四大家族之史家,贾朗洒脱,心胸湘无母的侄孙女豁达,多才多云艺妙美丽、博学、孤傲清出生书香门第,在大观园 聪颖,心性高高、不合栊翠庵带发修行玉洁群贾宁国府贾赦与妾所生,贾老实无性子好,温柔迎府二小姐,人称“二木能,懦弱体贴春头”怕事贾冰心玉洁,耐孤僻冷宁国府贾珍的妹妹,贾府惜得住寂寞,守漠,心冷四小姐春得住凄凉嘴冷八面玲王来自四大家族之王家,王精明强干,思珑,心狠熙夫人的内侄女,贾琏之维敏捷,口才手辣,笑凤妻,荣国府的管事奶奶了得里藏刀贞静淡泊,清心如枯李贾政与王夫人长子贾珠之雅端庄,处事木,自私纨妻,贾兰之母明达冷漠又称史太君,来自四大家品位高雅,生贾族的史家,贾府的最高权活富有情趣,无母位者,是贾宝玉的祖母,世事洞明,怜林黛玉的外祖母贫惜老荣国府二老爷,贾母次贾为人端方正迂腐,假子,贾宝玉的父亲,林黛政直,谦恭孝顺正经玉的舅舅,薛宝钗的姨父王来自四大家族的王家,贾心狠手夫元春、贾宝玉之母,贾政大善人辣,虚伪人之妻残酷袭原名珍珠,贾宝玉的四个善良平和,温有心计,人大丫鬟之首柔宽厚,忠心争高爬上纯洁美丽,情心比天晴贾宝玉的四个大丫鬟之一深义重,具有高,命比雯反抗精神纸薄聪明灵慧,贴紫原系贾母之婢,名叫鹦心细致,忠心无鹃哥,后为黛玉之婢为主平王熙凤的陪嫁丫头,贾琏聪明美丽,隐八面玲珑儿的小妾忍厚道莺娇媚可爱,心薛宝钗的丫鬟无儿灵手巧清纯美丽,端呆头呆香原名甄英莲,薛蟠的小妾庄贤惠,刻苦脑,任人菱好学宰割自重自爱,刚鸳贾母的首席大丫鬟烈纯洁,富有自私鸯同情心小原名林红玉,后改名小聪明机智,敢好胜,有红红,贾府四等丫鬟作敢为野心司刚烈胆大,雷贾迎春的丫鬟霸道蛮横棋厉风行第一回林黛玉别父进京都

传说,女娲[注]炼石补天时,炼了三万六千五百零一块石头,最后只剩一块没用,弃在大荒山青梗峰下。这石头经锻炼后,通了灵性,见众石都去补天了,只有自己没被选上,因此自叹自怨,日夜悲号。

一天,有一僧一道路过此地,在石头身边坐下,说起人间的荣华富贵。石头动了心,便请求两位大师带自己到人间去。两位大师便把它变成一块鲜明莹洁的美玉,缩成扇坠一样大小,放入袖中离开了。

正巧,西方灵河岸上有块石头,叫三生石,石边长有绛珠草一株,因得赤瑕宫神瑛侍者日夜以甘灌溉,受天地精华、雨露滋养,脱却草胎木质,修成人形。得知神瑛侍者偶尔起了凡心,要下世为人,为了报答他的灌溉之情,便也跟随他一道下了凡,准备将一生的眼泪还给他,算是报恩。

神瑛侍者下了凡,化身男孩,投胎到金陵贾家的荣国府。男孩一落地,嘴里便衔下一块五彩晶莹的美玉,就取名为宝玉。而那块玉,被家人看作命根子,整天戴在他的身上。

这贾家是京城有名的“四大家族”之一。当年贾家兄弟二人,因为建有军功被封了公爵[注],哥哥被封为宁国公,弟弟被封为荣国公。二人住的府邸分别叫作宁国府和荣国府。宝玉的祖母就是荣国公的媳妇,出身也很高贵,是来自“四大家族”中史侯爵家的小姐。贾母生有两个儿子一个女儿,长子贾赦,继承了祖父留下来的爵位;次子贾政,被皇帝赐了工部员外郎的官位。贾政的夫人王夫人,也是来自“四大家族”中王家的小姐。而贾母唯一的女儿贾敏,嫁给了探花出身的姑苏人林如海。林如海现任巡盐御史[注],也是书香门第,祖上袭过列侯,只可惜人丁不旺,年已四十,和贾敏只生了一女,名唤黛玉,爱若珍宝。

黛玉聪明清秀,却体弱多病。六岁的时候,她的母亲因病去世,贾母心疼她无人教养,便派人来接她去金陵[注]。母亲过世后,黛玉十分哀痛,因此引发了旧病,再加上父亲年迈,不忍离开,迟迟未能动身。

林如海劝她说:“你自小多病,现在也没有亲生母亲疼爱,也没有兄弟姐妹互相爱护,去外祖母家,她会疼爱你的,这样我也放心。”又劝她不要惦念自己,只管安心上路。黛玉听了,这才洒泪拜别,跟着奶娘和贾府的几个老嬷嬷上了船。与黛玉同行的,还有她的教书先生贾雨村。

到了京都,黛玉跟随众人上了岸,早有荣国府的车轿在等着了。黛玉常听母亲说过,外祖母家与别人家不同,这几日光见到的这几个仆人,吃穿用度,已是不凡,因此步步留心,时时在意,不敢多说一句话,多行一步路,怕被人耻笑。上了轿进了城,从纱窗中往外瞧了一瞧,外面街市繁华,人声鼎沸,果然是别处都比不上的。

走了半天,忽然看见街北蹲着两只大石狮子,中间是三间兽头大门,正门上挂着一块匾,上面写着“敕造宁国府”五个大字。宁国府和荣国府隔街相望,占了大半条街。

过了宁国府往西不远,便到了荣国府,照样也是三间大门。轿子进了西角门,走了一小会儿,便歇下退出,另换了几个干净小厮抬起轿子。走到一垂花门[注]前,众婆子打起轿帘,扶黛玉下了轿。黛玉扶着婆子的手,进了垂花门,两边是抄手游廊,当中是穿堂,放着一个紫檀架子大理石的大插屏。转过插屏,是小小的三间厅,厅后就是正房大院。正房五间上房,皆雕梁画栋,两边又有厢房和游廊,上面挂着鹦鹉、画眉等鸟雀。台阶上坐着几个穿红着绿的丫头,见他们来了,忙都笑迎上来,说:“方才老太太还念着呢!可巧就来了。”一面早有人通报:“林姑娘到了。”

黛玉进了房,见两个人搀着一位鬓发如银的老人迎上来,知道是外祖母,正要拜见,却被老人家一把搂入怀中,心肝啊肉啊地叫着哭了起来。在场的人,无不掩面落泪。黛玉也哭个不停,众人劝了半天,方才止住。随后,贾母让黛玉拜见了旁边的二位舅母和嫂子李纨。贾母吩咐:“请姑娘们来。今日有远客,可以不去上学了。”

不一会儿,只见一群丫鬟簇拥着三个姊妹来了。第一个肌肤微丰,温柔沉默,举止可亲,叫迎春;第二个身材长挑,俊眼修眉,顾盼神飞,叫探春;第三个身量未足,长得还小,叫惜春。三个人都是一样的打扮。黛玉忙起身迎上来一一见过。

大家见黛玉年龄虽小,但言谈举止不俗,身体却很虚弱,便问她:“平时都吃什么药?为什么不治好呢?”黛玉说:“我从小就是这样,从会吃饭时起就开始吃药,看过了很多名医,都没有效果。我三岁那一年,来了一个癞头和尚,说要化我去出家。我父母不肯,他就说:‘你们舍不得她,只怕她的病一生也治不好了。如果想要她好,除非从此以后再不见哭声。除了父母之外,所有外亲也一概不见,才能平安地度过这一生。’这和尚疯疯癫癫地说了这些话,也没人理他。我如今还是吃人参养荣丸。”贾母说:“这正好,我这里正在配丸药,叫他们多配一料就可以了。”

话还没说完,只听见后院传来一阵笑声,有人说:“我来迟了,不曾迎接远客!”黛玉有点纳闷:“这些人个个都大气不敢出,来的是什么人呢?敢这样无礼?”正想着,只见一群媳妇丫鬟已经围拥着一个人进了来。这人打扮和其他姐妹不同,穿得锦绣辉煌,一双丹凤三角眼,两弯柳叶吊梢眉,美得像神仙妃子一般。

黛玉忙起身接见。贾母笑着说:“你不认得她,她是我们这里有名的‘泼皮破落户[注]’,南京人称作‘辣子’,你只叫她‘凤辣子’就是了。”黛玉正不知道如何称呼时,姐妹们连忙告诉她:“这是琏二嫂子。”黛玉想起母亲说过,大舅的儿子叫贾琏,娶的是二舅母的内侄女,学名唤作王熙凤,从小被当男孩子养的,于是称她为嫂子。

王熙凤拉着黛玉的手,上下细细打量了一回,仍送到贾母身边坐下,笑着说:“天下真有这么标致的人物,我今天可算是见到了!而且这通身的气派,竟不像老祖宗的外孙女,竟是个亲孙女,怪不得老祖宗天天念着——只可怜我妹妹这样命苦,姑妈怎么就去世了呢!”说着,用手帕擦起了眼泪。贾母笑着说:“我才好了,你又来招我,你妹妹远路而来,身子又弱,也才劝住。快别说这话了。”这熙凤听了,忙转悲为喜,说:“正是!我一见了妹妹,又是欢喜,又是伤心,竟忘记了老祖宗,该打,该打!”说着,又拉着黛玉的手,问她:“妹妹几岁了?上过学吗?现在吃什么药?在这里不要想家,想要什么吃的、玩的,只管告诉我。丫头婆子不好了,也只管告诉我。”说完,又命人打扫屋子,安顿好了黛玉带来的仆人。

大家吃了一回茶果后,黛玉领贾母的命,又去拜见两位舅舅。大舅舅说怕见了伤心,改日再见。二舅舅贾政斋戒[注]去了,不在家,二舅母王夫人接待了她。王夫人说:“你舅父有一句话让我嘱咐你:你三个妹妹都是极好的,我不放心的只有一件事:我有一个儿子,是家里的‘混世魔王[注]’,今天去庙里了,没回来。以后你也不要理会他,你这些姐妹都不敢惹他的。”黛玉知道说的是那位衔玉而生的表哥,也一一答应了。

到了晚间,黛玉仍回贾母处吃晚饭。晚饭过后,贾母让王夫人她们各自回去了,只留下几个姐妹,大家坐在一处说话。贾母问黛玉读了什么书。黛玉回答说:“刚念了《四书》,不知道姐妹们都读什么书?”贾母说:“她们没读什么书,只不过认得几个字罢了。”正说着,外面响起了一阵脚步声,有丫头笑着进来通报:“宝玉来了!”黛玉心想,不知道这个宝玉是个什么样的人呢?正想着,就进来了一位年轻的公子,面若春秋之月,色若春晓之花,脖子上用一根五色丝带,系着一块美玉。

黛玉看到后,吃了一惊,心想:真奇怪,怎么像在哪时见过一般,这么眼熟?

贾母命宝玉先去见了王夫人。再回来时,宝玉已换了一身衣服。贾母笑道:“客人还没见,就脱了衣服,还不去见你妹妹!”贾母命宝玉过来与黛玉见礼,宝玉早就看见多了一个妹妹,知道是林姑妈的女儿,忙行礼见过,一见黛玉两弯似蹙非蹙笼烟眉,一双似喜非喜含情目,闲静时如娇花照水,行动处似弱柳扶风,就笑着说道:“这个妹妹我见过。”贾母笑道:“又胡说了,你什么时候见过她?”宝玉笑道:“虽然没见过,但看着眼熟,心里就像是旧相识,今天就当做远别重逢吧。”贾母笑道:“这样更好,以后在一起就更和睦了。”宝玉走到黛玉身边坐下,又仔细地打量了一番,才问道:“妹妹读书了吗?”黛玉回答说:“没有读书,只上了一年学,认识了几个字。”宝玉又问:“妹妹尊名是什么?”黛玉说了自己的名。宝玉又问:“表字[注]呢?”黛玉回答说:“无字。”宝玉笑着说:“我送妹妹一个字,就叫‘颦颦’最妙。”探春笑他杜撰,他也不在意,又问:“妹妹有玉没有?”大家都觉得奇怪,黛玉回答说:“我没有那个,你那玉是件稀罕之物,怎么可能人人都有呢。”宝玉听了,顿时发起狂病来,摘下那玉,狠命一摔,骂道:“什么稀罕之物!连人的高下都不分,还说什么‘通灵’呢?我也不要这东西了!”吓得众人都冲上前去争相把玉捡了起来。贾母急得搂着宝玉骂道:“孽障!你生气了打人骂人都容易,怎么能去摔那个命根子呢?”宝玉满面泪痕地哭道:“家里的姐姐妹妹们都没有,只有我有,我就说没趣儿,如今来了这个神仙似的妹妹,她也没有,可见这不是个好东西。”贾母忙哄他说:“你妹妹原来也是有玉的,只是你姑妈去世的时候,舍不得你妹妹,就把她的玉带去了,所以她才说没有玉。”说着,从丫鬟手中接过玉,亲自给他带上,宝玉听贾母这么说,觉得有道理,才没有再闹。

饭后,贾母安排黛玉住在她套间内的碧纱橱里,并按其他姑娘的惯例配备了十个左右的丫鬟[注]仆人来伺候,并把自己身边的一个二等贴身丫鬟紫鹃给了黛玉。从此,黛玉就在贾府住下了。第二回贾雨村判案徇私情

第二天,黛玉起来给贾母请过安后,去王夫人那里,正碰上王夫人和熙凤在看一封从金陵来的信。原来金陵城中薛姨妈的儿子薛蟠倚财仗势,打死了人,现在案子正在应天府审理。应天府的知府不是别人,正是黛玉的家庭教师贾雨村。贾雨村以前也当过官,后来因得罪上司被撤了职。黛玉的父亲林如海写了介绍信,让他带给贾政。贾政看了信后,便极力向朝廷推荐。没多久,贾雨村就当上了应天府的知府。

贾雨村一上任就碰到一桩人命官司,原来是两家争买一个丫头,互不相让,以致打死了人。那原告说:“被打死的人是小人的主人,因那天买了一个丫头,没想到是拐子拐来卖的。这拐子先已得了我家的银子,却又悄悄卖给了薛家,被我们知道了,就去找那卖主要人。无奈薛家原系金陵一霸,倚财仗势,带着一帮手下,把我家主人打死了。凶手主仆已经逃得无影无踪。小人告了一年的状,竟无人做主。望大老爷捉拿凶犯,感激不尽!”

雨村听了大怒道:“竟有这样的荒唐事!打死了人就这么白白地走了,再派人去捉拿!”他正准备签发海捕文书[注],只见旁边站着的一个门子[注]向他使眼色,让他不要发签。雨村心里很奇怪,只好停了手,退了堂,来到密室,退去侍从,只留下门子一个人。门子忙上来请安,笑道:“老爷一向加官晋爵。还记得当年葫芦庙里的事情吗?”

雨村听了,像被雷声吓到一般,这才想起往事。原来当年雨村家贫,暂住在姑苏[注]城一个叫葫芦庙的地方。这个门子原来就是葫芦庙里的一个小沙弥,后来因葫芦庙失火,无处安身,索性还了俗,在应天府做起了门子。雨村笑道:“既然是老朋友,那就请坐下来好好谈谈。”门子听了后,斜着身子坐了下来。

雨村问起他刚才为什么不让自己发签,门子回答:“老爷既然到本省任职,难道就没有抄一张本省的‘护官符’?”雨村忙问:“什么是‘护官符’?”门子说:“如今凡是到地方上任职的官员,都有一个私单,上面写着本省最有权有势、极富极贵的大乡绅姓名,每个省都是这样。如果不知道,一时得罪了这样的人家,别说官位,只怕连性命也保不住!所以叫‘护官符’。刚才所说的这薛家,老爷怎么敢惹他!他这件官司并无难断之处,大家都因为碍着情分,所以才弄成现在这个样子。”

门子一边说,一边从衣袋中取出一张抄好的“护官符”递给雨村,只见上面写着:

贾不假,白玉为堂金作马。

阿房宫,三百里,住不下金陵一个史。

东海缺少白玉床,龙王来请金陵王。

丰年好大雪,珍珠如土金如铁。

雨村看完细问,门子回答:“这上面所说的贾、史、王、薛四家,互相之间都结了亲,一损俱损,一荣俱荣,都有照应。如今这被告就姓薛,就是指的丰年大雪的‘雪’。除了其他三家,薛家的世交亲友布遍京城和外省,老爷如今捉拿谁去?”雨村听他这样说,便笑着问道:“按你说的,该怎么了结此案呢?你大概也知道这凶犯躲到哪里去了?”

门子笑道:“不瞒老爷说,不但这凶犯的方向我知道,这拐卖之人我也知道,连那死鬼买主我也知道。这个被打死的人,是本地一个小乡绅的儿子,名叫冯渊,自幼父母早亡,又无兄弟,一个人守着些薄产过日子。可巧遇见这拐子卖丫头,他便一眼看上了这丫头,决定买来做妾,立誓不再娶第二个,打算三日后过门。谁知这拐子又把人偷卖给薛家,本想卷了两家的银子逃到外省,谁知又不曾走脱,被两家抓住,打了个半死。两家都要人,薛家公子岂是让人的,喊了一帮手下,将冯渊打了个稀巴烂,抬回家三天就死了。这薛公子原本选定了日子,买了这丫头要进京去,谁知闹出了人命,他却像个没事人一样,只管带着家眷进京去了,其余的事情,自然有人替他料理。还别说,老爷您知道这被卖的丫头是谁吗?”雨村笑道:“我怎么会知道呢?”门子冷笑道:“这人说起来还是老爷的大恩人呢!他就是葫芦庙旁住的甄老爷的小姐,名叫英莲。”雨村惊道:“原来是她!听说她五岁的时候被人拐去,怎么到现在才来卖呢?”

原来这甄老爷名叫甄士隐,家住在葫芦庙旁边,雨村当年上京赶考,就是他资助的盘缠[注]。后来甄士隐的女儿被人拐走,葫芦庙又着了火,连带烧毁了甄家。甄士隐只好去投奔自己的岳父,谁知岳父是个势利眼,最后他看破红尘,跟随一个僧人和一个道人出了家。

门子说:“这种拐子专门偷拐五六岁的孩子,养在一个僻静的地方,等到十一二岁的时候,根据容貌,再带到别处转卖。那个时候,我们天天哄英莲玩,虽然隔了七八年,大致的相貌还是没有变。况且她眉心原有一粒米粒大小的胭脂痣,从娘胎里带来的,所以我就认出来了。偏偏这拐子又租了我的房子居住,那天拐子不在家,我也曾问她。她是被拐子打怕了,不敢说,只说拐子是他亲爹,因没有钱还债,所以要卖她。我又再三哄她,她哭了,只说‘我不记得小时候的事情了!’这就无疑是英莲了。冯公子本来要来接她,谁知竟出了这种事!”

雨村听了,也不停地感叹,问这官司该如何断才好。门子笑道:“听说老爷荣升到此,也是得到了贾府、王府的帮忙,这薛蟠就是贾府的亲戚,老爷何不做个顺水人情,了结了此案,日后也好去见贾、王二位老爷?”雨村说:“你说的何尝不是,但是事关人命,岂能徇私枉法?”门子听了,冷笑道:“老爷说的大道理,如今在这世上是行不通的。依老爷的说法,不但不能报效朝廷,连自身都会保不住,还请您三思而行。”

雨村低下头,想了好久才说:“依你看,该怎么办?”门子说:“老爷明日坐堂,只管虚张声势,动文书发签拿人。凶犯自然是拿不来的,只要将薛家族人及奴仆拿来几个拷问,并在堂上设置占坛,对众人说死者冯渊和薛蟠是前世的冤孽,现在薛蟠得了怪病,被冯渊的鬼魂追索而死,然后把所有的罪责都推到拐子的身上。那薛家有的是钱,冯家也没什么要紧的人,不过都是为了钱。老爷只要多判些钱给冯家做丧葬费,有了银子,他们自然没话可说了。”雨村笑道:“不妥、不妥。等我再斟酌斟酌,要让众人信服才好。”两人商量了很久之后,才定下来。

第二天升堂的时候,雨村下令抓来了一干人犯,详细审问后,果然看见冯家人口少,不过是想借这个事情多要些钱财罢了;而薛家仗势欺人,偏不相让,才导致这个案子到现在还没了结。雨村便徇私枉法,胡乱判决了此案。冯家得了许多丧葬银子,也就没什么话说了。

了断了这个案子之后,雨村急忙写了两封信,分别寄给贾政和京营节度使[注]王子腾,信上写着“您外甥的事情已经了结,不必担心”之类的话。这个案子都是由葫芦庙里的那个小沙弥来断的,雨村又怕他把自己当年贫贱时候的事情说出来,就找了个借口将他发配到边疆去充军,这才放心。

那打死了人的薛蟠,原是金陵人士,因为自幼丧父,寡母对他难免溺爱纵容,才导致他老大无成,骄奢淫逸。他有一个妹妹叫宝钗,生得肌骨莹润,举止娴雅。她父亲还在的时候对她十分宠爱,让她读书写字。自从父亲死后,她便只留心女工家计,好为母亲分忧。因皇上崇诗尚礼,薛蟠这次进京,就是为了送妹妹进宫,以便她备选才人赞善[注]一职。

贾府的王夫人得知薛蟠的官司已经被贾雨村了结,这才放心,又因哥哥王子腾升了九省统制[注],调出了京城,正愁少了娘家的亲戚来往,略显寂寞,忽然听到薛家进京,喜得她赶紧接到大厅上。两姐妹一朝相见,悲喜交集,叙了一番旧之后,又引着她拜见了贾母,再摆下酒席为他们接风洗尘。贾政安排薛家在荣国府旁的梨香院住下,薛蟠很快就和贾家的那些纨绔子弟玩在了一起,学得比以前更坏了。贾政因为族人太多,公务繁忙,只好由着他去了。第三回宝玉梦游太虚幻境

林黛玉自到荣府以来,贾母对她万般怜爱,饮食起居都和宝玉一样,迎春、探春、惜春三个亲孙女倒还比不上了。宝玉和黛玉二人的关系最为亲密,日则同行同坐,夜则同止同息,真是言和意顺,如漆似胶。没想到忽然来了一个薛宝钗,品格端方,容貌美丽,行为豁达,不像黛玉那样孤高自许,目中无人,下人们都非常喜欢她,还说黛玉比不上她。黛玉因此有些不高兴,宝钗却浑然不觉。

宝玉还是个孩子,对待兄弟姐妹都一样,并没有远近亲疏之别。因为实在太亲密,所以少了些顾忌,难免生出了一些小矛盾。这一天,不知道因什么原因,宝玉和黛玉言语上有些不和。黛玉一时伤心,躲到房里偷偷地哭了起来。见黛玉流泪,宝玉懊悔不已。安慰了好一阵,黛玉才渐渐回转过来。

最近宁府花园内梅花盛开,贾珍之妻尤氏请贾母、邢夫人、王夫人等前来会芳园赏花饮酒。宝玉玩得累了,想睡午觉。贾母命人好生哄着,歇一会儿再来。这时,贾珍的儿媳、贾蓉之妻秦氏笑着和贾母说:“我们这里有给宝二叔收拾好的屋子,老祖宗放心,只管交给我就是了。”贾母知道秦氏是个极妥当的人,生得袅娜纤巧,行事又温柔和平,乃重孙媳中第一个中意之人,见她去安置宝玉,自然很放心。

当下秦氏引了宝玉等人来到上房内间。宝玉抬头看见一幅画挂在上面,还有一副对联,写的是“世事洞明皆学问,人情练达即文章。”看了这两句对联,宝玉心中有些不快,断然不肯在这里了。秦氏听了,笑道:“要不就住我屋里去吧!”宝玉点头微笑,来到秦氏卧房。刚进房中,便闻到一股细细的香气。宝玉很喜欢这里的陈设,笑着说道:“这里好!”于是众奶妈服侍宝玉睡好,然后就离开了,只留下袭人、晴雯等四个丫鬟为伴。

宝玉刚合上眼,很快便进入了梦乡,悠悠荡荡跟着秦氏来到一个地方,只见朱栏白石,绿树清溪,人迹罕至。宝玉心想:“这个地方真有意思,我要是在这里过一生,就是没了家也愿意,总比天天被父母、师父打要强得多。”正在这时,宝玉听见山后有人在唱歌,原来是一个仙姑。宝玉高高兴兴地上来作揖[注]道:“神仙姐姐,这里是什么地方?”那仙姑笑道:“我乃是放春山遣香洞太虚幻境警幻仙姑,专管人间男女之情。这里离幻境不远,我那里有仙茶、美酒,还有新填词的《红楼梦》仙曲十二支,你可愿意和我一同去游玩?”宝玉听了,便忘了秦氏在什么哪里,跟着仙姑去了一个地方。

只见那里立着一块石碑,上面写着“太虚幻境”四个大字,两边有一副对联:“假作真时真亦假,无为有处有还无。”转过牌坊[注],便是一座宫门,上面横书四个大字:“孽海情天”,两边有一副对联:“厚地高天,堪叹古今情不尽。痴男怨女,可怜风月债难偿。”宝玉看了,心想:“不知什么是‘古今之情’,什么是‘风月之债’?倒想领略一下。”当下跟着仙姑进入二层门内,至两边配殿,皆有匾额对联,一时之间也看不完,只见有几处写的是“痴情司”“结怨司”“朝啼司”“夜怨司”“春感司”“悲秋司”。仙姑说:“这里各司中都存着普天之下所有女子过去和未来的档案。”

宝玉听了,再三央求仙姑给他翻看。仙姑无奈,说:“也罢,你就在这司内随便看看吧!”宝玉喜不自胜,抬头看这司的匾额,上面写的是“薄命司”三个字。宝玉进到门里,只见里面有十多个大柜子,都用封条封着。封条上写的都是各省的地名。宝玉一心只挑选自己家乡金陵的封条来看,只见橱柜的封条上写着七个大字:“金陵十二钗[注]正册”。

宝玉问道:“什么是‘金陵十二钗正册’?”仙姑说:“就是你们省前十二名女子之档案,所以叫‘正册’。”宝玉说:“常听人说,金陵很大,怎么可能只有十二个女子?光是我家,上上下下就有几百个女孩子呢!”仙姑冷笑道:“你们省的女子固然很多,不过只是挑选最重要的记录下来。下边两个橱柜里记录的则要差一些,其余那些平庸的人则没有记录。”宝玉一听,再看下边两个橱柜上,果然写着“金陵十二钗副册”,又一个写着“金陵十二钗又副册”。

宝玉先伸手将“又副册”的柜子打开,拿出一本册子打开一看,只见首页上画着一幅画,既没有人物,也没有山水,不过是水墨晕染的乌云浊雾而已。后面写着几行字:

霁月难逢,彩云易散。心比天高,身为下贱。风流灵巧招人怨。寿夭多因毁谤生,多情公子空牵念。

宝玉不是很明白,又见后面画着一簇鲜花,一床破席,也有几句诗写道:

枉自温柔和顺,空云似桂如兰。堪羡优伶有福,谁知公子无缘。

宝玉看了,还是没弄懂什么意思,便将这本册子放回去,又去打开“副册”的柜门,拿起一本册子打开来看,只见首页上画着一枝桂花,下面有一片池沼,里面的水已经干了,莲藕也已经枯败,后面写着:

根并荷花一茎香,平生遭际实堪伤。自从两地生孤木,致使香魂返故乡。

宝玉还是不明白,便又放下,再去取“正册”来看,只见头一页上画着两株枯树,树上悬挂着一条玉带,还有一堆雪,雪下埋着一支金簪[注],也配有四句诗:

可叹停机德,堪怜咏絮才。玉带林中挂,金簪雪里埋。

宝玉更加弄不明白,正想再看下去,那仙姑知道他天资聪明,担心他把仙机泄露,于是合上卷册,笑着对宝玉说:“还是跟我一起去游玩奇景吧!”

宝玉恍恍惚惚,不知不觉丢下卷册,跟随警幻仙姑来到后面,只听见她笑着喊道:“你们快出来迎接贵客!”话音未落,只见房中走出几个仙子来,一见到宝玉,都埋怨道:“姐姐曾说今时今日必有绛珠妹子的魂魄来游玩,我们等了这么久,为什么却引这浊物来污染这清静女儿之境?”

宝玉听她们这样说,吓得想走也走不了,只觉得自己污秽不堪。警幻忙拉住宝玉的手,对众仙子笑道:“你们不知道事情的原委。我今天本想去荣府接绛珠,刚从宁府经过,就遇上了宁荣二公的魂魄,他们对我说:‘我们家已经富贵了上百年,到如今子孙虽多,却没有一个可以继承家业的,只有宝玉聪明伶俐,稍微有点希望。只是他性情乖张,希望仙姑劝他不要迷恋声色,引导他走上正道。’所以我就带他来到这里,先让他看看他家中上中下三等女子的命运,但他还是没有醒悟,所以就带他到了这里。”

说完,警幻带着宝玉进入室内,摆下酒席招待他,又叫了十二个舞女上来,说:“将新制的《红楼梦》十二支曲子演上来!”舞女们答应了,便敲着檀板[注]、弹着银筝唱起来。警幻命人取来《红楼梦》原稿,递给宝玉。宝玉接过来,一边看文,一边听歌:【红楼梦引子】开辟鸿蒙,谁为情种?都只为风月情浓。趁着这奈何天,伤怀日,寂寥时,试遣愚衷。因此,上演出这怀金悼玉的《红楼梦》。【误终身】都道是金玉良姻,俺只念木石前盟。空对着,山中高士晶莹雪,终不忘,世外仙姝寂寞林。叹人间,美中不足今方信。纵然是齐眉举案,到底意难平。【枉凝眉】一个是阆苑仙葩,一个是美玉无瑕。若说没奇缘,今生偏又遇着他,若说有奇缘,如何心事终虚化?一个枉自嗟呀,一个空劳牵挂。一个是水中月,一个是镜中花。想眼中能有多少泪珠儿,怎经得秋流到冬尽,春流到夏。

宝玉不明白歌词是什么意思。警幻见他没什么兴趣,便叹息道:“痴儿竟然还没醒悟!”宝玉忙让歌女不必再唱了,顿时觉得恍恍惚惚,想要睡觉,便在一个香闺绣阁中睡了一晚。第二天去游玩的时候,忽然来到一个地方,只见荆棘遍地,虎狼成群,迎面一道黑溪挡路,并无桥梁可通。正在犹豫的时候,忽然看见警幻从后面追来,说:“快别向前了,赶紧回头!”宝玉忙停下脚步问道:“这是什么地方?”警幻说:“这里就是迷津,深有万丈,长有千里,掉下去可不得了!”她的话还没说完,只听见迷津里水响如雷,许多夜叉[注]海鬼便将宝玉拖了下去,吓得他汗如雨下,一面失声叫道:“可卿救我!”

袭人等丫鬟忙上来搂住他,说:“宝玉别怕,我们在这里!”宝玉这才知道原来是一场梦。第四回刘姥姥一进荣国府

京郊有户姓王的人家,祖上曾做过小小的京官,与凤姐的祖父、王夫人的父亲认识,因贪图王家的势利,便连了宗,认作侄儿,后来因为家业萧条,只好搬到城外的乡村去住了。现在王家只剩下一个儿子,小名叫狗儿,娶了妻子刘氏,生了一个儿子,小名叫板儿;又生了一个女儿,小名叫青儿。两口子白天要谋生计,两个孩子没人管,狗儿便将岳母刘姥姥接来,帮忙照看儿女。因为日子过得紧,狗儿便想靠着祖上那点关系,去荣国府拜访,也好从中得点好处,于是便让刘姥姥先去走一遭,试试风头。

第二天,刘姥姥就带着外孙子板儿来到荣府的大门前,只见门口停满了轿子和马车。刘姥姥不敢过去,只好带着板儿绕到后门,拉住一个人问:“请问小哥,周大娘在家吗?”那人翻着眼珠,瞅着她说:“哪个周大娘?我们这里的周大娘有好几个。”刘姥姥说:“她是太太的陪房[注]。”于是那人便引着刘姥姥进了后院,喊道:“周大妈,有个老奶奶找你!”

周瑞的老婆走了出来,刘姥姥忙迎上来笑道:“好啊!周嫂子!”周瑞家的认了半天才认出是刘姥姥,便将她请到房里,让丫鬟倒上茶,说:“今日是路过,还是特地来的?”刘姥姥说:“原是特来瞧瞧嫂子,二来也想给姑太太请安。若是能见上一面更好,若不能,就请嫂子代为问候一声。”

周瑞家的听了,已猜出几分来意,便说:“我们这里不比五年前了,如今太太不管事,都是琏二奶奶当家,就是太太的内侄[注]女,小名叫凤哥儿的。如今有客来,都是凤姑娘周旋接待,要是能和她见上一面,才不枉走这一遭。”刘姥姥说:“这位凤姑娘,今年不过十八九岁吧,就有这样的本事,能当这个家,这可真是难得!”周瑞家的说:“这凤姑娘年纪虽小,行事却比世人都大呢!少说只怕也有一万个心眼儿,口齿更是伶俐,十个会说话的男人也说不过她。只是有一点,就是对下人太严了些。”

趁着吃饭的空儿,周瑞家的赶紧带着刘姥姥来到凤姐的住处。她先进去向凤姐的心腹丫鬟平儿通报了一声,然后才出来领着刘姥姥和板儿进了正房。刘姥姥刚一进门,一阵香气就扑鼻而来,满屋的东西都耀眼争光,使人头晕目眩。刘姥姥见平儿遍身绫罗[注],插金戴银,花容月貌,以为是凤姐,正准备喊姑奶奶,忽然见周瑞家的称她为平姑娘,才知道不过是个有些体面的丫头。

平儿请刘姥姥和板儿上了炕,平儿和周瑞家的坐在对面的炕沿上,小丫头们给他们上了茶。这时,刘姥姥听见一阵咯当咯当的响声,东瞧西望,忽然看见堂屋[注]中的柱子上挂着一个匣子,底下坠着一个秤砣似的东西,不停地晃来晃去。刘姥姥心想:“这是什么东西?有什么用处吗?”正在发呆的时候,猛地听到一声金钟铜磬般的响声,吓得刘姥姥不停地眨眼睛。正当她准备问时,只见小丫头们一齐跑出来,说:“奶奶下来了。”平儿和周瑞家的忙起身说:“姥姥只管坐着,时候到了我们就来请你。”说完就出去了。

过了一会儿,周瑞家的笑嘻嘻地走过来,招着手叫刘姥姥。刘姥姥会意,于是带着板儿下炕,来到堂屋内。堂屋里的装潢十分奢华,凤姐打扮得珠光宝气,粉光脂艳,端端正正地坐在那里,手里拿着小铜火棍儿拨手炉里的灰。平儿站在炕沿边,捧着一个小小的茶盘,盘子里放着一个小盖钟[注]儿。凤姐既不接茶,也不抬头,只顾着拨弄那些炉灰,慢慢地说道:“怎么还不请进来?”

话还没说完,只见周瑞家的已经带了刘姥姥和板儿立在面前。凤姐正准备起身,满面春风地问好,没想到刘姥姥已经在地上拜了几拜,向她请安。凤姐忙说:“周姐姐,赶紧搀起来。我年轻,不大认得,也不知是什么辈分,不敢称呼。”周瑞家的忙回答说:“这个就是刘姥姥。”凤姐点头。刘姥姥在炕沿上坐下了。板儿躲在她背后,刘姥姥怎么哄他出来作揖,他就是不肯。

凤姐说:“亲戚们不大走动,都疏远了。知道的呢,说你们嫌弃我们,不肯常来;不知道的人,还只当我们眼里没人似的。”刘姥姥忙说:“我们家道艰难,走不起。”凤姐笑道:“瞧您说的,我们不过是托着祖父的虚名,做个穷官儿罢了,谁家有什么,不过就是个空架子。俗话说得好,‘朝廷还有三门子穷亲戚’呢,何况你我。”说着,又问周瑞家的:“回了太太没有?”周瑞家的回答:“等您的指示。”凤姐说:“你去瞧瞧,忙的话就算了;要是有空,就回了,看怎么说。”周瑞家的听了就出去了。

过了一会儿,只见周瑞家的回来对凤姐说:“太太说:‘今日不得空,二奶奶陪着也是一样。’”说完又对刘姥姥说:“没有什么说的便罢;要有话,只管告诉二奶奶,和太太是一样的。”一面说,一面递了个眼色。刘姥姥会意,还没开口就先红了脸,只好勉强说:“今天初次见面,原本不该说的,只是大老远地跑到这里来……”刚说到这里,就听见有人来报说:“东府里小蓉大爷来了。”接着是一阵靴子的声音,进来一个十七八岁的少年。刘姥姥此时坐也不是,站也不是。凤姐笑道:“你只管坐着吧,这是我侄儿。”

来的人是贾蓉,因为他父亲要请一个重要的客人,让他来借凤姐的玻璃炕屏[注]去摆一摆。等贾蓉走后,刘姥姥才继续说:“我今天带了你侄儿,不为别的,因他爹娘吃的没有,天气又冷,只好带着你侄儿到这儿来。”说着,又推着板儿说:“你爹在家里怎么教你的?打发咱们来做什么事的?只顾着吃果子!”

凤姐早已经明白了,听她不会说话,便笑道:“不必说了,我知道了。”并问周瑞家的刘姥姥吃过早饭没有。刘姥姥忙说:“一早就往这里赶咧,哪里还有工夫吃饭?”凤姐便命人在东屋摆了一桌饭菜,让周瑞家的带刘姥姥和板儿过去吃,然后叫她过来问话说:“刚刚回了太太,她怎么说?”周瑞家的说:“太太说‘他们原不是一家子,当年他们的祖上和太老爷在一起做官,因此连了宗。这几年不大走动,当时他们来了,却也从没空过的。如今来看我们,也是他的好意,要有什么话,叫二奶奶裁度就是了。’”凤姐听了道:“难怪说是一家人,我却连个影子也不知道!”

说话间,刘姥姥已经吃完了饭,拉着板儿过来,舔唇咂嘴地道谢。凤姐笑道:“刚才你的意思,我已经知道了。原本应该不等上门就有照应才是,只是现在家里事情太多,太太上了年纪,一时也想不到。我如今接着管事,这些亲戚们又都不大知道。况且外面看着虽是轰轰烈烈,不知大有大的难处,说出来也未必信。你既然大老远地来了,又是头一回和我张口,怎么能叫你空手回去呢?可巧昨天太太给我的丫头们做衣裳的二十两银子还没动呢,你不嫌少的话,就先拿去用吧!”

刘姥姥听她告艰苦,以为没戏了;又听见要给她二十两银子,喜得眉开眼笑道:“我们也知道艰难,但俗话说得好:‘瘦死的骆驼比马大[注]’,你拔一根汗毛比我们的腰还粗哩!”周瑞家的听到她说粗话,不停地向她使眼色。凤姐见了,笑而不理,叫平儿把昨天那包银子拿来,再拿一串钱,送到刘姥姥跟前。凤姐说:“这是二十两银子,暂且给孩子们做件冬衣吧。改天没事,只管来逛逛,才是亲戚们的意思。天也晚了,就不留你们了,到家该问好的都问个好吧!”一边说,一边站起身来。

刘姥姥千恩万谢,拿了银钱,跟着周瑞家的走到外边。周瑞家的说:“我的娘!你怎么见了她倒不会说话了呢?开口就是‘你侄儿’。我说句不怕你恼的话:就是亲侄儿也要说得软和些。那蓉大爷才是她的侄儿呢,她怎么又跑出这么个侄儿来!”刘姥姥笑道:“我的嫂子,我见了她,心眼里爱还爱不过来,哪里还说得上话来?”二人说着,又到周瑞家坐了片刻。刘姥姥要留下一块银子给周家的孩子们买果子吃,周瑞家的哪里放在眼里,执意不肯。刘姥姥感谢不尽,仍从后门出去了。第五回通灵玉巧遇黄金锁

第二天,凤姐和宝玉到宁府去逛了一回,正好碰见秦可卿的弟弟秦钟。宝玉和他年纪相仿,两人聊得很投机,后来说好一起到贾府的私塾[注]去上学。宝玉想起宝钗近日在家养病,便想去探望她。他绕了一个弯来到梨香院,先进薛姨妈屋里来,见薛姨妈正在和丫鬟们忙着做针线活,忙向她请了安。薛姨妈一把拉住宝玉,抱在怀里,笑着说:“这么冷的天,我的儿,难为你想着来,快上炕来坐着吧!”说完命人沏了一杯热腾腾的茶来。宝玉问:“姐姐可好?”薛姨妈说:“可不是,她在里面,你进去吧!”

宝玉听了,便来到里间门前,掀开帘子,看见宝钗坐在炕上做针线活,便问:“姐姐的病好了吗?”宝钗抬头看见宝玉进来,连忙起身含笑答道:“已经好多了,多谢你惦记。”说着,让他在炕沿上坐下,一边命人上茶,一边问老太太、姨娘的安,又向别的姐妹们问好。宝钗看见宝玉脖子上挂的那块玉,便笑道:“每天都听人说起你的这块玉,只是未曾细细地鉴赏过,我今天倒要瞧瞧。”说着便挪到宝玉跟前来。宝玉也凑过去,把它从脖子上摘下来,放在宝钗手中。宝钗将玉托在手掌上,只见那玉大如雀卵,灿若明霞,莹润如酥,上面缠绕着五色花纹,这就是大荒山青埂峰那块顽石的幻象。

宝钗看完,又重新翻过正面来细看,那玉上刻着两行篆文[注]:“莫失莫忘,仙寿恒昌。”宝钗将这句话念了两遍,回头对丫鬟莺儿笑道:“你不去倒茶,在这里发什么呆?”莺儿也嘻嘻地笑道:“我听这两句话,倒像和姑娘项圈上的两句话是一对儿。”宝玉听了,忙笑道:“原来姐姐那项圈上也有字,也让我赏鉴赏鉴。”宝钗说:“你别听她的话,没什么字。”宝玉央求道:“好姐姐,你怎么瞧我的呢?”

宝钗被他缠不过,便说:“也是一个人给了两句吉利的话,刻在上面,所以天天带着。不然沉甸甸的,有什么意思?”她一边说,一边解了排扣,从里面的大红袄上将那珠宝晶莹,黄金灿烂的璎珞[注]摘出来。宝玉忙托着那把锁来看,果然两面各有四个字,共成两句吉利话。宝玉看了,也念了两遍,又念了自己的两遍,笑着说:“姐姐,这八个字倒和我的是一对儿,”莺儿笑道:“是个癞头和尚送的,他说必须刻在金器上。”宝钗不等她说完,便嗔道:“还不去倒茶!”

宝玉此时与宝钗挨肩坐着,闻到一阵阵香气,不知是什么味儿,便问:“姐姐熏的是什么香?我竟没闻过这味道。”宝钗说:“我最怕熏香。好好的衣裳,为什么要熏它?”宝玉说:“那这是什么香呢?”宝钗想了想,说:“是了,是我早起吃了冷香丸的香气。”宝玉问:“什么是‘冷香丸’,这么好闻?好姐姐,也给我一颗尝尝吧!”宝钗笑道:“又胡闹了,一个药也讨来吃?”

话还没说完,忽然听见外面的人说:“林姑娘来了。”话音未落,黛玉已经摇摇摆摆地进来,一见宝玉,便笑道:“哎呦!我来得不巧了!”宝玉和宝钗忙起身让座。宝钗笑道:“这话怎么说?”黛玉道:“早知他来,我就不来了。”宝钗道:“这是什么意思?”黛玉道:“什么意思呢!来呢一齐来,不来呢一个也不来;今天他来,明天我来,错开了来,岂不天天有人来?也不至太冷落,也不至太热闹。姐姐有什么不解的呢?”宝玉见她外面罩着大红羽缎对襟褂子,便问:“下雪了吗?”老婆子们说:“下了半天了。”宝玉说:“取我的斗篷[注]来。”黛玉便笑道:“是不是?我来了他就该走了!”宝玉说:“我什么时候说要走,不过是拿来预备着。”

薛姨妈已经摆好了几样精巧茶点,留他们下来喝茶吃果子。宝玉夸前天在宁府里珍大嫂子做的鹅掌好吃。薛姨妈一听,连忙把自己糟的取来给他吃。宝玉笑道:“这个得就着酒才好吃!”薛姨妈便命人去灌了最上等的酒来,让小丫头们拿去先暖一暖。宝玉说:“不必了,我只爱喝冷的。”薛姨妈道:“这可使不得。吃了冷酒,写字手打颤儿。”宝钗笑道:“宝兄弟,亏你读了那么多书,难道就不知道酒性最热,要热吃下去,发散得就快;要是冷的吃下去,就凝结在内。拿五脏去暖它,岂不受害?”宝玉听她说得有道理,便放下冷的,让人烫好了才喝。

黛玉在一旁磕着瓜子,只顾抿着嘴笑。可巧黛玉的丫鬟雪雁走来给黛玉送小手炉,黛玉笑着问她:“谁叫你送来的?难为他费心。”雪雁说:“紫鹃姐姐怕姑娘冷,叫我送来的。”黛玉接了,抱在怀中,笑道:“也亏了你倒听她的话,我平日和你说的,全当耳边风。怎么她说了你就依,比圣旨[注]还快呢!”

宝玉听了这话,知道是黛玉借此奚落他,也不回复,只是嘻嘻地笑了一阵。宝钗素知黛玉的脾气,早已经习惯了,也不理她。宝玉喝了三杯酒,李嬷嬷[注]上来阻拦,宝玉正在兴头上,哪里肯听。李嬷嬷说:“你可小心今天老爷在家,提防着问你的书!”宝玉听了这话,心中大为不悦,垂着头放下酒杯。黛玉忙说:“别扫大家的兴。舅舅若叫,只说姨妈这里留住你。”李嬷嬷也素知黛玉的为人,说道:“林姐儿,你别帮着他了。你要是劝他,只怕他还听些。”黛玉冷笑道:“我为什么帮着他?我也犯不着劝他。往常老太太也给他酒吃,如今在姨妈这里多吃了一口,想来也不妨事。难道姨妈是外人,不应该在这里吃吗?”

李嬷嬷听了,又是急,又是笑,说道:“真真这林姐儿,说出一句话来,比刀子还厉害。”宝钗也忍不住笑着在黛玉的腮帮子上一拧,说道:“真真的这个颦丫头一张嘴,叫人恨又不是,喜欢又不是。”薛姨妈笑着说:“别怕,我的儿!只管放心吃,有我呢!索性吃了晚饭再回去。要是醉了,跟我睡就是了!”宝玉听了,又鼓起兴致继续吃起来。

薛姨妈见宝玉吃完了饭,又喝了几碗茶,才放了心。黛玉问宝玉:“你走不走?”宝玉乜斜着疲倦的眼睛说:“你要走,我跟你一起走。”黛玉听他这么说,便起身道:“咱们来了这一日,也该回去了。”说着,二人便起身告辞。

回家后,宝玉睡了一觉,第二天醒来的时候,有人来报说:“小蓉大爷带了秦钟来拜访。”宝玉忙出去迎接,领着他们来拜见贾母。贾母见秦钟容貌标致,举止温柔,正好可以陪宝玉读书,心中十分喜欢,便留茶留饭,还叫人带去见王夫人。她还送给秦钟一个荷包[注]和一个金魁星[注],并嘱咐他说:“你家住得远,很不方便,只管住在我们这里。只和你宝二叔在一起,别跟那些不长进的东西们学。”秦钟一一答应下来,回家禀告他的父亲。

宝玉急于和秦钟在一起,于是选定后天开始一起上学。两天后的一大早,宝玉起来的时候,袭人早已把书笔等上学的物品收拾好,便坐在床沿上发闷。宝玉见她闷闷的,便问:“好姐姐,你怎么又不喜欢了?难道怕我上学去,冷落了你们不成?”袭人笑道:“这是哪里的话?念书是很好的事,只是念书的时候要想着书,不念的时候想着家。奋发图强虽好,但也要保重身子。”宝玉一一答应下来。

穿戴整齐之后,袭人催他去见贾母、贾政和王夫人。贾政正在书房中和清客[注]相公们说话,见宝玉进来请安,说要上学去,便冷笑道:“你要再提‘上学’两个字,连我也要羞死了。依我的话,你竟玩你的去是正经。小心站脏了我这地,靠脏了我这门!”说着,便有两个年老的仆人带着宝玉出去了。

宝玉又去见过贾母,忽然想起还没有和黛玉告辞,又忙来到黛玉房中。这时,黛玉正在窗户下对着镜子梳妆,听宝玉说要上学去,便笑道:“好!这一去可是要‘蟾宫折桂[注]’了!我不能送你了!”宝玉唠叨了半天才抽身离去。黛玉忙又叫住,问道:“你怎么不去辞你的宝姐姐呢?”宝玉笑而不答,同秦钟一起上学去了。第六回王熙凤治丧显才干

秦可卿得了重病,一天比一天严重。

冬至那几天,贾母、王夫人和凤姐每天都派人去看望秦氏,回来的人都说:“这几天没见添病,也没见大好。”到了初二,凤姐吃过早饭后就来到宁府,看见秦氏虽然没添什么病,但脸上、身上的肉都瘦干了,于是和她坐了半日,说了些闲话,又开导了她一番。

凤姐从房里出来后,秦氏的婆婆尤氏就问:“你瞧我那媳妇怎么样了?”凤姐低头沉默了半天,说:“这实在没办法,你也该将一应的后事给她料理料理,冲一冲也好。”尤氏说:“我也暗暗地叫人预备了。”

这年年底,林如海因身染重病,写了一封书信来,要接黛玉回去。贾母听了,只好让贾琏送她回去,等看望了父亲后再送回来。于是,贾琏和黛玉辞别了众人,带领仆从,乘船往扬州去了。

凤姐自贾琏送黛玉去了扬州后,心中实在无趣,每到晚间,不过同平儿说笑一会儿,就胡乱睡了。这天夜里,凤姐刚蒙眬睡去,恍惚中只见秦氏从外面走进来,含笑说道:“我今日回去,婶娘也不送我一程?因咱俩平日关系好,我舍不得婶娘,所以来向你道别。我还有一件心愿未了,一定要告诉婶娘才行,告诉别人未必有用。”

凤姐听了,恍惚问道:“有什么心愿,只管托付给我就是了。”秦氏道:“依我看,不如趁着现在还富贵,在祖坟附近多置田产、房舍,以后祭祀的费用都从这里出;私塾也设在这里,全族族人定下规矩,日后每个支系家族轮流掌管这一年的田产和收入,并负责提供祭祀和私塾所需的经费。这样大家就不会争执,也不会有人把田地卖掉。即便万一族人里有人犯了罪,官府要没收家产,但祭祀用的田产是不会没收的。哪怕有一天家道中落,子孙也可以回家务农读书,祭祀的经费也有保障。千万不要以为荣华富贵会永远持续下去,若不早点为日后做打算,到时候后悔就来不及了。”

凤姐还想问时,只听见二门上传出云板[注],连叩四下,将她惊醒过来。这时有人来报说:“东府蓉大奶奶去了。”凤姐吓出一身冷汗,忙穿好衣服去找王夫人。全府上下得知了这个消息,都有些伤心,无论长幼主仆,无不号啕痛哭。

宝玉听说秦氏死了,只觉心中像戳了一刀似的,“哇”的一声,喷出一口血来,顾不上贾母的劝阻,带着人就去了宁国府。只见府门大开,两边灯火,照如白昼,乱哄哄人来人往,里面哭声震天。宝玉下了马车,忙奔到灵前痛哭一番。贾珍更是哭得像个泪人似的,对众人说:“合家大小,远近亲友,谁不知道我这媳妇比儿子还强十倍,如今伸腿去了,可见这长房内要灭绝无人了!”说着又哭起来。众人劝道:“人都去世了,哭也没用,还是赶紧商量着怎么料理后事要紧。”贾珍说:“如何料理?不过尽我所有罢了!”于是命人去请钦天监[注]阴阳司的人来,选在三天后开办丧事,要办七七四十九天,并请来和尚道士超度亡魂。为了使葬礼办得更风光,贾珍又托关系,花了一千二百两银子替儿子贾蓉买了个龙禁尉[注]的五品官职。

丧事办得很热闹,但尤氏因为犯了旧疾,不能料理事务。宁国府人来人往,贾珍唯恐招待不周,亏了礼数,惹人笑话,心中很不自在。正在为此忧虑的时候,一旁的宝玉问道:“事事都办好了,大哥还愁什么?”贾珍便将心事告诉了他。宝玉听了,笑道:“这有何难,我推荐一个人给你,全权处理一个月的丧事,保管妥当。”贾珍忙问是谁。宝玉在贾珍的耳边说了两句悄悄话。贾珍听了喜不自胜。原来宝玉推荐的人正是凤姐。贾珍忙拉着宝玉去上房见她。

凤姐平时就喜欢揽事,卖弄才干,现在碰到这样的机会,心中自然欢喜,便爽快地答应了。贾珍命人取来宁国府的对牌[注]交给凤姐,说:“妹妹想怎么办就怎么办,要什么只管去取,不用来问我。只求别存心替我省钱,要好看为上;二来也要和府里一样待人,不要怕人抱怨。我这里赶着收拾出一个院落来,妹妹在我这里住几日,倒安稳。”凤姐笑着说:“不用,那边也离不得我,倒是天天来的好。”

凤姐理清了宁府的弊病所在,要了府里家口的花名册,和府里都总管赖升的老婆问了几句话,便坐车回家了。第二天卯正[注]二刻,凤姐就过来了,见府中的下人们都已经到齐,便说:“既然老爷委托了我,我就说不定要讨你们的嫌了。我可比不得你们奶奶好性子,什么事都由着你们。你们再也不要说什么‘这府里原是这么样’的话,如今可要依着我才行。要是错了一点儿,我可不管谁是有脸的,谁是没脸的,一律清白处置。”说完,便叫人念花名册,逐个分配任务。凤姐还对赖升家的说:“每日的事务都由你来揽总查看,要是有偷懒的,赌钱喝酒打架拌嘴的,立刻告诉我。你要是徇私,让我查出来,三四辈子的老脸可就顾不上了。”说完便命人开始分发物品,登记在册。众人清楚了各自的任务,再也不像先前那样只捡便宜的做,剩下的苦差没人招揽。各房中也没有趁乱迷失东西,哪怕人来客往,也都安静了,再也不像之前那样乱无头绪,一切偷安窃取等弊端,都消失了。

凤姐威重令行,心中十分得意。这天点名的时候,各项人数都已到齐,只有一个迎送亲友的人没有到,凤姐立刻下令传他过来。那人才诚惶诚恐地赶来,说:“奴才天天都来得早,只有今天来迟了一步,求奶奶饶了我第一次。”凤姐处理完手头上的事情后,拉下脸来说道:“明天你也来迟,后天他也来迟,以后都没有人了。本来要饶你,只是我这一次要是宽容了,下次就难管别人了。带他出去打二十板子!”众人见凤姐动怒,不敢怠慢,拉出去照数打了,进来回复。凤姐又扔下宁府的对牌,说:“扣除赖升一个月的月钱!”说完就让众人散了。下人们这才各自办事去了。被打的那个人也含羞饮泣而去。宁府的人这才知道凤姐的厉害,从此都兢兢业业,不敢偷懒。

凤姐同时打理两边府里的事务,虽然很忙,却因为生性好胜,唯恐落人口实,所以费尽心思,筹划得十分整齐,全族上上下下无不交口称赞。

出殡那天,送葬的队伍里共有十来顶大轿子,三四十顶小轿子,家里的大小轿子车辆不下百多乘,连同前面的各种陈设,一共摆了有三四里长。送葬的队伍走了没多远,只见路上搭着四家王府的祭奠大棚,其中以北静王最为尊贵。北静王名叫水溶,年未弱冠[注],长相俊美,性情谦和。他想到当年彼此祖父交情很深,因此亲自前来吊丧。贾赦、贾政、贾珍三人忙迎上来,以国礼相见。北静王在轿内欠身,含笑答礼,仍以世交称呼接待,并不自大。

北静王问贾政:“含着宝玉诞生的是哪一位?早就想见他一面,为何不请来?”贾政连忙退下,命宝玉换了一身衣服来见北静王。北静王见宝玉面若春花,目如点漆,便笑道:“名不虚传,果然如‘宝’似‘玉’。含的那宝贝在哪里?”宝玉连忙从衣内取出,递给了他。北静王细细看了,又念了上面的字,一面极口称奇,一面理顺彩绦,亲自给宝玉带上,又拉着他的手,问他多大年纪,读什么书等。宝玉一一应答。北静王见宝玉语言清朗,谈吐有致,心里十分喜欢,便将手腕上一串念珠[注]取下来送给他。宝玉连忙接了,和贾政一起向北静王道谢。贾政命送葬的队伍让北静王的轿子先过去,才下令继续前进。第七回王熙凤弄权铁槛寺

送葬的队伍出了城,直奔铁槛寺而来。等到了寺中,另演佛事,重设香坛,放好灵柩之后,宾客们才一一告辞,所有的客人都由凤姐接待。王夫人知道凤姐要等三日道场[注]做完之后才能回去,便想带宝玉先走。宝玉初到郊外,哪里肯回去,只想跟着凤姐住,王夫人只好将他交给凤姐。

凤姐嫌铁槛寺不方便住女人,就派人到不远处的馒头庵预备几间房来住。办完了事以后,凤姐带着宝玉和秦钟到了庵中。尼姑静虚带着两个徒弟出来迎接,说:“这几天因为胡老爷府里产了公子,太太送了十两银子来,叫几位师父去念三日《血盆经[注]》,所以没来得及请奶奶的安。我有一件事,要到府里求太太,想先请奶奶的示下。”凤姐问:“什么事?”老尼姑说:“只因当日我在长安县善才庵里出家的时候,有个施主姓张,是个大财主。他有个女儿,小名叫金哥,那年一直到我庙里来上香,不想遇见长安府大爷的小舅子李少爷。那李少爷第一眼见到金哥,就爱上了她,立刻打发人来求亲,不想金哥已受了原任长安守备[注]公子的聘定。张家想退亲,又怕守备不肯,因此说已有了人家了。谁知李少爷一定要娶。正在张家两头为难的时候,不料守备家听到了这个消息,也不问青红皂白,就来吵闹,后来打起了官司。女家急了,只好托人上京找门路,赌气偏要退定礼。长安节度使云老爷和府上相好,我想求太太和老爷说说,写一封书信,让云老爷和那守备说一声,不怕他不依。要是可以的话,张家哪怕倾家荡产孝顺,也是情愿的。”

凤姐听了笑道:“这事倒不大,只是太太再也不管这些事。”老尼姑说:“太太不管,奶奶可以拿主意。”凤姐笑道:“我也不等银子用,也不管这样的事。”静虚听了,打消了妄想,半晌叹道:“虽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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