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发布时间:2020-07-16 22:01:45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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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江晓英

出版社:北京时代华文书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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苏青:风从海上来

苏青:风从海上来试读:

第一篇 生如夏花

我听见回声,来自山谷和心间以寂寞的镰刀收割空旷的灵魂不断地重复决绝,又重复幸福终有绿洲摇曳在沙漠我相信自己生来如同璀璨的夏日之花不凋不败,妖冶如火承受心跳的负荷和呼吸的累赘乐此不疲——泰戈尔

第一章 冯家大院

我是生长在宁波城西有一个叫浣锦的地方,其名称的来历不知道,我只知道我家的房子很大,走出大门不远处,有一石桥曰浣锦桥。幼小的时候,我常常随着祖父到桥边去。——苏青

不曾想,一个寂寞了百年的小村落,一时间被推向了舆论的中心。它的拆迁消息一经传出,如星雨点点密匝在一潭幽深中激荡起涟漪层层。当地居民,还有一些远在大洋彼岸的海外作家纷纷疾声呼吁“手下留村”。

是什么样的村落,让这么多人牵挂和惦记呢?

或许,这份关注不仅仅是对一个村庄、一个家族、一栋房子的热切向往。或许,有那么一些影存早已种植在一个飘缈、久远的梦中。梦里,灰扑扑的色泽在簇簇地降落,它是古朴的,陈旧的。或许在某个深幽的拐角处,或许从古老的墙垣中,一丛葱茏已然探出,那便是沉香生了新翠,一些故事吐蕊发芽了。

2009年11月26日,台湾《中国时报》副刊所载《苏青阿姨与冯家》一文称:“家母为苏青阿姨堂姊……本文叙述苏青阿姨鲜为人知的家世、生平二三事,容或得补充诸书不足、讹误处。”

一文引出尘封事,一语道出不了情。冯家村,这个昔日普通的小村落从此不普通,鲜活地走进人们的视野中。

远远的,一片苍郁中,青砖石砌起一座座夯实的屋基,马头墙立于风霜中百年相连又间隔,而木头屋檐轻挺、微翘在和风中,有斑驳从熹微从苍老里一点点剥落下来,它们可曾饱含过如水的月光,如水的流年,还有如水年华中的前尘过往。可待“燕子来时新社”,这江南人家门庭便生动起来,里外相通,里外门户的大大小小的小子丫头于是翻天了,叽叽喳喳地蹦蹦跳跳,他们从历史的影印中走下来,活泼轻快着。

冯家小村落,似可闻当年的嬉戏笑语欢声。谁在奔跑,谁在打闹,谁家传出了朗朗的诵读声,而谁又立于“浣锦桥”上,俯首缓缓而流的清溪。

走进冯家院落,追寻百年村落的历史往事,或许关于它拆迁受到广泛关注和热切重视的一切谜底,就迎刃而解,无须解疑了。《苏青阿姨与冯家》中写道:“浙江鄞县南门外石契镇有一小地名‘后仓’,意指‘后面的仓库’。石契镇旁邻栎社镇,现在建了‘宁波栎社国际机场’;从前由栎社镇远远就看到后仓冯家金房大宅院的大墙门。”

金房,这个陡然的字眼醒目地钻入眼帘,让人好奇心遂起,什么样的房子,是镀金的镶金的嵌金的房屋可称为金房吗?而一个村落中,真有这般奢华到用金子铺垫和装点的门楣吗?

中国人讲究风水文化,考究门庭坐落方向,研究牌匾题字蕴积,中国人对与生活息息相关的吃住行,饱含着一种“富贵荣华永”的人生追寻和热切向往。

因此,中国人在修房葺屋上,对择日、选材、动工、竣工等都十分挑剔、重视,将这些事情视为家族或家庭中的头等大事,始终恭敬、虔诚地看待和对待,追求圆满和完美。而因地域、人文、习俗、历史等的不尽相同,也就造就了风格各异、形式多样的民族、民间建筑,若这些特色建筑挑开细微差别,却是流溢着各种精彩纷呈。

文中提到“金房”,单从字面上推敲,容易让人圈囿在固定的思维模式中,产生不必要的疑惑或陷于认识的简单性。若稍加思索和探究,便不会有这么稚气的想法了。

在清末民初,一个小小的村落,怎可能真的用金子来打造呢?财不露富,贵在不言,这是中国人对金钱管理最为传统的认识和想法。对于偏于一隅的小山村,适当地藏金纳玉是最明智的做法。但是,缔造村庄的先行者却旗帜鲜明地告诉他人,我这里是“金房”,不显即贵,不贵即富,寓意非常明确、直接、开放。“金色”的冯家村,它从何而来?

一向讲究阴阳八卦的中国人,会让金色孑然独立地存在?

或许,这就是中国文化十分有趣的地方,常说“金玉良缘”“金玉良言”,“金玉”预示着美好的,相衬的,融入的,日进斗金,岂能缺玉呢?“原来还有‘玉房’。数百年前,浙江慈溪县冯家两位兄弟迁徙至鄞县后仓;哥哥是金房的祖先,弟弟是玉房的祖先。”“金房”高拱,“玉房”蔚然,一派“金玉”呈祥。文中这点滴爆料,却简约而不简单地将冯家村的底蕴推向更深更高处,值得后来人去探究和体味。

许是静静地漫步在小巷的青石板上,流光泻影一幕幕穿梭,那些残缺的泛黄晕色或许会一点点地拉近光阴的距离,恍然间,故事一桩桩一件件从苍老中跳脱出来,丛生谐趣,萌生新鲜。

冯家村,再不单单是因为有一位名唤“苏青”的女作家从这里走出去,才如此被人关注和惦记,其内里的风韵和沉淀,聚合成闪烁的晶莹的光点,氤氲在江南的山水迷雾中。

在中国的人文历史中,每一个姓氏,每一个祠堂,每一个家族,各自演绎着风雨烟云,或沉潜,或起伏,或激进,或追溯,都有着与家族史匹配的发展规律,其演变的趋势,与每一代当家人的德行、品格、胸襟密不可分,意义深远。

冯家村,一个“金房、玉房”构建的建筑群,一个江南腹地里的小村落,有着怎样的不同凡响,或者不为人知的故事,让它生动活泼起来了。

一部家族史,一个发展史,必然会有一个引子任它发端、发迹。

在《苏青阿姨与冯家》中,不经意便可寻到冯家村的来龙去脉。

据说,“金房第一代那位哥哥‘捉狗屙’(收集狗粪卖给农夫作田肥)勤俭起家,逐渐置买田地。据说第二代‘仁’字辈太公是猴子投胎转世,喜坐梯子高层;一日竟听到空中鬼相语,惊悸得病,早逝。传说太公婚娶太婆时,‘青龙、黄龙’(一条青蛇、一条黄蛇)盘于新娘花轿底下。花轿一到冯家,‘青龙、黄龙’立刻钻进并隐身米缸、谷仓里,‘青龙伴米缸,黄龙伴谷仓’,但谁也没有真正看过它们。从此田地年年丰收,稻谷卖都卖不完。”

这是一个美丽的目眩神迷的传说,金房的发迹史,或让人倍觉不可思议;主人的创业史,又出乎人意料的普通,乃农家肥拾掇者,并非什么大显大福大贵的人家,是靠积累、打拼、执着而创立家业的。

到了第二代继承人,文中讲述的传奇故事,将家族兴旺发达的内因全部都抖落开来。

原来,勤劳、向善、好施、乐观,在潜移默化中会开出富贵花来,这是一种神奇的力量,一种神奇的因果循环。

文中记载道:“太婆过世了,‘青龙、黄龙’也随之离开冯家。她育七子、子又育孙,子媳、内外儿孙‘孝杖棒’几十根,数也数不清楚。”

多子多孙,多孙多福,冯家的“太婆”,她的佛心善意之举,不但赢得了当地人的敬意和尊重,也为儿孙后辈沉积下了福禄之缘。

据说,老人出殡的时候:“金房大墙门外头站满了叫花子,痛哭流涕悼念她。”只因她身前“遇叫花子来二房后门乞食,必放下饭碗,亲自起身舀三调羹米给叫花子,再回来继续吃饭。叫花子即使每天来,仍必拿到三调羹米。”太婆的个人魅力完美地转化为家族魅力时,冯家村不断地发展壮大了。

从庄稼人到殷实者,从殷实者到经营者,从经营者传承下去,开枝散叶,冯家村中走出了举人,秀才,大学生,一个个知识分子从冯家村落走出去。

其中,有一位冯家女子,光耀了冯家人的门楣,半个世纪过去,仍然有那么多人记住了她,记住了她从冯家村走出去。

她名和仪,字允庄,笔名苏青,是20世纪三四十年代与张爱玲齐名的上海女作家。

第二章 有凤来仪

他见了祖父很恭敬,连忙端了张大木椅来叫他在店门前坐下,于是桥边的人都站起来了,问候我祖父,把一切里巷见闻都告诉他听,征求他意见,听取他的判断。他默默地捻着须,眼望着天空,天空是蔚蓝的,薄薄铺些白云。我眼不转睛地看着我祖父,只听见祖父沉着而和蔼地在答复他们了。他的声音是这样低缓,态度安详到万分,大家都屏住气息,整个的浣锦桥上都鸦雀无声。——苏青

他是晚清举人,自然文采斐然,他为他的孙女取名和仪。寓意为“鸾凤和鸣,有凤来仪。”这是一个饱含贵气、福气、大气的好名字。

和仪,应该是端庄、大方、温娴、高贵的姿态。

而冯和仪(苏青)一生呈现的生命姿态和生活姿颜,与“和”关联、与“仪”接轨吗?和为贵,和为容,和为韵,和生万物,顺势而为,顺应自然天地之气,成就仪态万千、风华绝代的个人魅力,苏青做到了吗?

中国人常说:人如其名,名如其人。中国人对名字有着特别的审美情趣和审美视角,将名字视为个人特征的体现,认为它有名片效应,是一张“金字”招牌。因此,对于孩子的取名,家长们非常地慎重,也非常地讲究,自是推敲再推敲,才能真正确定下来。

孙女“和仪”,饱含着他的希望和祝福!

他是从宁波鄞州冯家村走出来的晚清才子,姓冯,名丙然,字止凡。

或许,如今已经不能在历史的扉页里搜索到他的一点点曾经和过往。但是,作为上海女作家苏青的祖父,历史有理由好奇地将他从岁月的沉睡中摇醒,与他絮絮叨叨一会儿,共同去追溯那些关于苏青童年的轶事和趣事。

有关他的记载,有几个关键词:“本村私塾校长”“宁波府中学堂校长”“杭州副参议员”“创办《四明日报》”“开公立医院”“热心建设铁路”等,这些标签足以还原一个真实的冯丙然。此人不简单,好公益,兴教育,参政事,该是怎么样的一位能干人和社会人,才能做到这么多跨界、跨行、跨领域的非常之事呢?

一个一生都努力扶持教育事业的人,必是德高望重,学问不凡。作为清末民初的学校校长,冯丙然的个人魅力和社会影响力都引人侧目。在当地人中,社会地位显著,是一种精神形象的追寻和体现。

在苏青眼中,便能知道得更清晰。她说:“幼小的时候,我常常随着祖父到桥边去,桥边石栏上坐着各式各样的人,他们都在悠闲地谈天。桥旁边有一家剃头店,房子是我家产业,剃头司务叫阿三,他见了祖父可恭敬,连忙端了张大木椅来叫他在店门前坐下,于是桥边的人都站起来了,问候我祖父,把一切里巷见闻都告诉他听,征求他意见,听取他的判断。他默默地捻着须,眼望着天空,天空是蔚蓝的,薄薄铺些白云。我眼不转睛地看着我祖父,只听见祖父沉着而和蔼地在答复他们了。他的声音是这样低缓,态度安详到万分,大家都屏住气息,整个的浣锦桥上都鸦雀无声。”

这是怎样的一个老人,他的气概如何呢?仅仅是这一小段描摹,冯丙然慧者智者明者清者的儒雅夫子形象,就烙印在了读者的脑海中,兴味有余,久久不散。

孩子的幼儿教育,多半来自家长的行为影响和语言引导。冯丙然,他对苏青潜移默化地引导和教育,是通过以身示范、以身作则来达到的。这也许就是当下一些教育专家常常呼吁的“亲子教育模式”吧,家庭是孩子的第一教育课堂。

在幼时的苏青眼里,祖父的言行举止、待人处世,在乡邻乡亲中所赢得的尊崇和敬意,会让她不自觉地眉梢“神气”,“骄傲”起来。

拽着祖父的青衣袍子出门,是多么光彩的一件事啊。你看,四面八方投射来的盈盈笑意,四处招呼不断,问候声声传来,他们恭敬谦卑地连忙热情让座。尊者坐下,有心事者便赶紧上前,抓住这不错的际遇,将心中的困惑、疑问赶紧兜出来,希望得到这位智者的解答。他们坚信能从他智慧的言语中捋出一个线头来,一切难事自然也就迎刃而解。

因此,在小小的苏青心中,充满了对祖父的敬仰和信服,祖父很“厉害”呢!

年幼的苏青从祖父冯丙然身上读到的人事、社会、地位、生活、人生等,对她产生了深远的影响。成名后的苏青,骨子里的爽利、磊落、热情,虽与祖父的行为风格不尽相同,但是,对人对事对物,泰然真诚处之,智慧大胆行之,却都有冯丙然的影子。

当然,父母对子女的言传身教也必然是孩子成长的丰沛养分,直接或间接左右着孩子的未来世界。

无疑,苏青是幸福的。有人将她和张爱玲作了深入细致的比较,感怀于苏青少年时获得的爱,远比张爱玲多许多。

苏青有祖父母的疼爱有加,有外婆的放任娇纵,有冯家村中至爱亲朋的包容爱护,她在冯家村这个其乐融融的大家庭中,收获了细致入微的亲人关爱。尽管父母因在外读书的原因对苏青管教很少,但是,苏青心中收获的爱是满满的,溢在心田是甜甜的。

而童年时的张爱玲,抬眼灰蒙,心中清冷,生活世界里全是满怀的无奈。当倔强的母亲远赴重洋,当吸食大烟的父亲再婚,当她被关在楼阁中病得奄奄一息时,她的生命底色是灰烬的苍白的,她的家庭是缺陷的,亲情是缺失的,这是一种无以言明的伤痛,一生伴随着她。《苏青阿姨与冯家》提到:“家母(生于民国二年、一九一三年)与苏青阿姨(生于民国三年、一九一四年)年纪相仿,系同班同学。学业成绩互争雄长,不是一个第一、另一个第二,就是颠倒过来。小朋友日常相处、嬉戏,难免‘拉帮结派’。四房连苏青阿姨一起共六人,她以‘强人势’(宁波土话,指强大势力)又团结老玉房、‘九份头’二人,组成‘共和国’(意指全部都在我们这边);家母也联合大、五、六房、它的冯姓同学总共六人,组成‘中国’。苏青阿姨放学必先迂回绕道老玉房、‘九份头’,然后回家;希望巩固这两处二人的向心力,避免让家母那边吸引过去。”

小时候的苏青,与大多数小女孩一般,调皮、伶俐、朝气。同时,苏青又多了一些孩子不具备的气质特征,她兼有“领袖”气概,固有“争强好胜”之心,也有“永不服输”的精神。

从小练就了强大的领导能力,温婉的协调能力,精明的洞察能力,这让后来在上海滩打拼的苏青如鱼得水,或多或少源于少时的潜移默化。当年的小孩子游戏,就是一个直接的敞亮的平台和舞台,孩子们排演剧目,演绎快乐人生。

苏青的童年,那些鲜为人知的点滴故事,一幕幕地出现在《苏青阿姨与冯家》一文中,似一串串沉香的珠链轻轻地拨弄着,颗颗窸窣在响动,从幽深的时光隧道中远远地传来,丁零零一串串地落下。

谁会对一位去世近半个世纪的老人记得如此清楚,包括她的经历,她的童年,她的性子,且极力地呼吁政府保护她的故居,她会是谁呢,与苏青有着怎样的关联?

她叫徐芳敏,台湾大学中文系教授,《苏青阿姨与冯家》便是出自她的手笔。她与苏家有着千丝万缕的牵扯,与苏青也有着剪不断割不掉的亲情关系。她的母亲与苏青是堂姊妹,她也就是苏青的侄女了。

在徐芳敏的强烈呼吁下,在海内外朋友们的声援下,冯家村这棵“梧桐树”依旧等“有凤来仪”。这里的山山水水在江南的风雨中苍翠欲滴,古老的石库门静默在岁月的侵蚀中,匾额、对联也在时光里散漫着香凝醇厚的墨韵。

2010年3月5日,徐芳敏在《苏青阿姨与冯家·后记二则》补充道:“本文作者撰写此文,固然为了‘叙述苏青阿姨鲜为人知的家世、生平二三事’。也希望藉此文,敬谨请求浙江省宁波市政府:基于‘保存中华民族共同历史文化遗产——三十年代女作家苏青故居宁波鄞州区石契镇冯家老宅古建筑群’……敬请停止‘拆除冯家老宅古建筑群’的计划!”

冯家村,苏青的故乡,一个梦的代名词,却也是千千万万海外游子的梦的呢喃。

第三章 乡野囡囡

但是,我是个贪玩的孩子,有时候郑妈掌烛进了正房,我却拖住外婆在天井里尽瞧星星,问她织女星到底在什么地方。暗绿色的星星,稀疏地散在黑层层的天空,愈显得大地冷清清的。外婆打个寒呼,拿起旱烟管指着前进过继舅舅的楼上一间房间说着:“瞧,外公在书房里读书做诗呢,阿青不去睡,当心他来拧你。”——苏青

张爱玲说:“她有着简单健康的底子。”

这话,说与苏青,是对她极好极好的褒奖和肯定。这样的评价,之于张爱玲是难能可贵的。

像张爱玲这样玲珑剔透的女子,骨子里多是疏冷的,看待人事较为苛刻,眼光犀利且独到,不易走眼。

苏青这种“简单健康的底子”从何而来?

在纷繁芜杂的现下,寻“简单”不易,觅“健康”也不易。腐蚀的土壤,污浊的空气,混乱的吵闹,成千上万的人活在忙忙碌碌中,奔跑在来来回回里,哪有“简单”,何曾“健康”?或许,寻一块净土,享受心灵深处的简单快乐,享受一种健康的简单生活,也是奢求和梦想了,谁能真正地放下呢。

而张爱玲阐述的“她有着简单健康的底子”,那这底子是怎样得来的呢?

这得循着乡野、溪涧、山林,循着一枚白月光,循着温暖的熹微,循着明眸的日子,去山那边外婆种植的蓝天碧水下探寻一片“安好晴天”,那六年的澄澈时光,苏青的骨头里是如何长出了花蕊的,那么纯净而鲜妍。

苏青对外婆的情感和思念,全都在一篇《外婆的旱烟管》中道出了。睹物思人,外婆从缭绕的烟雾里走了出来。

苏青说:“外婆有一根旱烟管,细细的,长长的,满身生花斑,但看起来却又润滑得很。”“外婆用不着拐杖,她常把旱烟管当做拐杖用哩。每天晚上,郑妈收拾好了,外婆便叫她掌着烛台,在前面照路,自己一手牵着我,一手扶住旱烟管,一步一拐地在全进屋子里视察着。”“我是个贪玩的孩子,有时候郑妈掌烛进了正房,我却拖住外婆在天井里尽瞧星星,问她织女星到底在什么地方。暗绿色的星星,稀疏地散在黑层层的天空,愈显得大地冷清清的。外婆打个寒呼,拿起旱烟管指着前进过继舅舅的楼上一间房间说着:‘瞧,外公在书房里读书做诗呢,阿青不去睡,当心他来拧你。’”

一言一语全是外婆,梦里梦外都是外婆,苏青和外婆,外婆和她的旱烟管,细细长长地直接伸进了苏青幼小的心房上,轻轻一点明火,烟丝便呛开去,外婆在雾霭中有条不紊地掐着烟丝,吸着老烟,她和苏青静默在这幽深的夜色里,阁楼上似乎还有窸窸窣窣的脚步声,偶有洪亮的吟哦拔地而起,外婆说,那是外公又作诗了,他是诗痴。

能和冯丙然结成儿女亲家,据说因为冯丙然也喜好诗歌,两亲家因有共同的语言和爱好,促成了儿女婚事,倒是美事一桩。这冯丙然虽曾中举人,但对不第秀才苏青的外公颇为欣赏,两人思想开化,尊重女子教育,主张女子上学堂,支持女子做学问。这样的教育主张,自是冯丙然所期许的,未来的儿媳妇也是读书之人,与儿子很是匹配呢。

因此,苏青能受到良好的学习教育,与家庭的教育主张是分不开的。尽管小时候的苏青非常调皮,让家人头痛,但冯丙然却表扬苏青道:“这孩子并不顽劣,都是你们不知循循善诱,她的造就将来也许还在诸兄弟姊妹之上呢!”这表扬听起来似乎有些为孙女辩解了,但后来的事实却也如此,冯丙然看人、识人,目光如炬。

说到顽皮,这与苏青在外婆家潜移默化养成的性子是分不开的。

苏青外婆的家在离县城五六十里地的小山村中,待苏青被送到外婆家寄养的时候,外公已经去世,留下一群女人:外婆、婆姨、老妈子、奶妈,这是一群女人的世界,加上乡里邻居的女人串门子,苏青小时候简直就是生活在一个“女儿国”里,在长辈们的宠溺下任性放肆地生活着,很是惬意。不久,这种美好被打破,外婆给过继的儿子娶了一房媳妇,日子便热闹起来。

苏青这位舅妈好妒,多事好事,性子张扬,又喜好制造一些是是非非。苏青在外婆家是极度受宠爱的,乖巧聪明的她自然成了女人们的“逗乐”对象。久而久之,这位爱嫉妒的舅妈便心生了计谋,将一些骂人的脏话悄悄地灌输传授给苏青,然后不懂何意的苏青清清脆脆地便说了出来,有些是骂外婆的,有些是骂婆姨的,逮着她们的“痛楚”说,都是些非常难堪的话。按说外婆会先教训苏青,才会去寻“源头”处理此事,但聪慧冷静的外婆并没这样做。她知道这不是一个孩子能知道和编排的是非,后面一定有人怂恿,去骂孩子正中他人计谋,另则,她也是爱护自己的外孙女,决不允许她受半点伤害。经过调查,一切水落石出,这都是新进门的儿媳妇搞的鬼,而其中原因便是苏青在这个家中太得宠爱。苏青外婆这下火气大了,本来对这位不太会做人的儿媳妇还算包容,对她那些不入流的作风做派睁一只眼闭一只眼就算了,却不想她向年幼的孩子下手,这次可不能饶了。

于是,苏青的外婆召集族里长辈开会,一起来决定儿媳妇的去留,一致意见是休了苏青的舅母。最终,在苏青舅母娘家人的苦苦求情下,才了了此事。由于这次的事情闹得太大,苏青的母亲也赶回了娘家,之后苏青被母亲接回了祖父家,时年六岁。而当时的苏青并不知晓外婆家为何如此热闹,还杀鸡宰鸭的,高兴得四处蹦跶,开心不已。

外婆对苏青的爱太过“纵容”,让她肆意成长,回到冯家后,她还能如此无拘无束吗?

祖父家是一个兴旺发达的有着传统礼仪的大家庭,金房玉房里里外外都是叔叔伯伯婶婶堂兄弟姐妹,好不热闹的环境,苏青虽喜欢,但适应吗?在小山村生活的这几年,苏青是一只放养的小马驹,欢快,无羁,撒蹄子飞奔在乡野间,她是一个不喜欢约束,好动好想的小囡囡,她真能依旧欢畅如从前?“我很怕见他的脸孔,有时候他挑着谷子进仓去了,我正在仓中玩呢,他便连声怒喝:‘还不快滚出去!滚!’气得我连连顿足骂:‘老东西不要你讲话!’但也不敢不让开,否则给他撞倒了可不是玩的。‘快出去!’他把谷倒在地上又回过头来驱逐我了,我恨恨地只得走出谷仓,但也不甘就下去,只在门口张望,天报应,他在咳啥呢,咳得很重而且是连声的,额上青筋暴涨,像是喉头很难过,不禁伸进两三只手指去捏,呕出来的都是鲜血,天哪!他似乎也吓着了,连忙用穿草鞋的脚一阵乱擦,手指上的血顺便抹在仓壁上,横涂竖擦都是,惊回头瞧见我还在张望,便又端着叮嘱我说:‘别去告诉祖父母呀,我要做活,他们知道了不答应呢。’”这是苏青《河边》一文中的一段有趣对话,真是心直口快,骂人毫无遮拦,像是在外祖母家一样,想说就说,一吐为快。这样的情节,苏青走笔写来,活灵活现的,那股子真实劲和调皮劲跃然纸上,让人忍俊不禁,好一个无法管束的囡囡啊!这淘气可爱的孩子,让管教她的祖父母如何办呢?

在任何一个时代,一个家庭中,培养后代都是重中之重的大事。于是,苏青的教育问题,就成了祖父母的心头事,是顺其自然发展,还是严厉约束她呢?

第四章 慈爱如饴

有时候豆酥糖屑末贴牢在我的耳朵或面孔上了,祖母在第二天发现后便小心地把它取下来,放到自己嘴里,说是不吃掉罪过的。我瞧见了便同她闹,问她那是贴在我脸上的东西,为什么不给我吃?她给我缠不过,只好进去再拆开一包,撮一些些给我吃了,然后自己小心地包好,预备等到半夜里再吃。——苏青

都将慈爱作酩酊。

人生中,有一种最易被灌醉的感动,莫过于挚爱亲情的永生守护。它在时光里,是温温的,清浅的,不经意的,却又是最持恒的,永固的,不容置疑的。

苏青说:“犹豫着,犹豫着不到十来天工夫,终于把这些豆酥糖统统吃掉了。它们虽然已经潮湿,却是道地的山北货,吃起来滋味很甜。——甜到我的嘴里,甜进我的心里,祝你健康,我的好祖母呀!”

一声“我的好祖母呀”喉哽在心田上,凝咽而泣。

那些少年时的快乐,甜蜜,悠哉哉的,一点点地从时光中慢慢浮出来,它们丁点儿闪在祖母的布帐子上,扑簇簇掉下来。于是,甜腻腻的“豆酥糖”扑鼻而来,散发沉醉的酥脆脆味道。“祖母鼾声停止的时候,她也伸手去摸板上的吃食了。她在黑暗中摸索的本领可是真大,从不碰撞,也从不乱摸,要什么便是什么。”这是多么有趣的一个老人,半夜“偷吃”吃食,“偷吃”时还神不知鬼不觉的,睡梦中也能做到快、狠、准,下手绝不含糊,虽双眼紧闭,但照样能使出“眼疾手快”的绝技,招招在行,次次得手。一个调皮而可爱的祖母,影印在苏青细腻、温情的笔触下,犹如在眼前。

她是苏青的祖母,何尝不是外乡游子心中的祖母呢!

每一位祖母,她们额上皱褶的光阴,都是温润的,细微的,清凉的,有淡淡红晕的,伴着温情的月光如水。其实,每一位祖母也是热烈的,活泼的,她们和孩子们一样单纯,心性“稚气”。“老小,老小”,苏青是这样描述自己祖母的孩子气的。“有时候她摸着一数发觉豆酥精少了一包,便推醒我问,我伸个懒腰,揉着眼睛含糊回答:‘阿育不知道,是老鼠伯伯吃了。’可是这也瞒不过她的手,她的手在枕头旁边摸了一下,豆酥糖被窝里都是,于是她笑着拧我一把,说道:‘就是你这只小老鼠偷吃的吧!’”

这祖孙俩,真乃“吃货”也!吃得特别,吃得有味,吃得欢畅,吃在大凉床上。

于是,可以想象出一幅画面来,黑黝黝的夜色里,冷不丁地伸出一只“贼手”,贼手“轻车熟路”地摸索到“老巢”,轻而易举地利索地拿下“宝贝”,并在“猎人”的鼻子眼下,肆无忌惮地欢快地吞噬下“战果”,而后,神不知鬼不觉地撤出“作案现场”,一切瞬间又恢复如初,鼾声宁静,木格子窗上的老时光,一切如昔。

小时候,苏青与祖母这样的夜间游戏,总是充满了乐趣,欢声,笑语,犹如一出动感快乐的儿童剧目。苏青狡黠,祖母智慧;苏青是“馋猫”,祖母似“老鼠”;“螳螂”苏青在前,“黄雀”祖母殿后,丛生无限喜乐。这世间的情爱,有什么能比得上长辈们的疼爱呢。

正是这样的生活环境、成长环境、学习环境,才造就了苏青真诚、直性、热烈的性格。

吾家有女初成长。据说一个人成长的阶段,几个年龄段最重要。

1—3岁,是孩子的意识启蒙期,孩子对外界的感知、悟性、直觉,源自于对颜色、动静、气味等的分辨。这时的孩子,是接受一切的,灌输什么,他们就接受什么。在亲情的爱抚下,声、色、味循序渐进地诱导,可以定格他们早期的性格特征,使智力得到最原始的开发。到了6岁,他们进一步感受到了来自于家庭、群体、社会等的各种影响,有了自己的看法、意见、知识,虽然还不成熟,但是思想已然独立。孩子的最后开发期,是在12岁前全面完成的,直接影响到一个人的一生。

这样看来,苏青的性格养成和情商开发,在与外婆在一起的时光中,是智力最佳的成长期。而与祖母同乐的日子里,则是个性的有利形成期。8岁后直至再回到浣锦乡前,与父母在城里相处的一段光阴,由于特殊的生活和教育背景,让苏青潜意识里对婚姻生活充满了疑惑和恐惧,有了最终“娜拉”式的出走。

苏青顽皮,性直,刚毅,韧劲,从祖父、祖母、外祖母身上汲取的养分最多。

外婆给了苏青“由着性子”撒野的心胸敞亮,祖父影响着苏青“书写天下”的豪情和激情。

而苏青最亲爱的祖母,她在苏青眼里永远是:“长挑身材,白净面庞,眉目清秀得很。”曾经该是怎样的一位佳人,到了暮年,依旧容颜清丽,身姿修长,令人赏心悦目。或许,小家碧玉,大家闺秀也就如此吧。苏青由内及外的慧中气韵,有没有祖母的影子呢?不得而知。但从苏青《豆酥糖》的描述中不难看出,祖母的人生信条和生活理念,与众多的祖母相同,却又有一定差别。

她说:“我的祖母天性好动,第一就是喜欢动嘴。清早起来,她的嘴里便唠叨着,直到晚上大家去睡了,她才没奈何只好停止。嘴一停,她便睡熟了,鼾声很大。有时候我给她响得不要提了,暗中摸索起来,伸手去偷取板上的吃食。板上的吃食,总是豆酥糖次数居多。于是我捏了一包,重又悄悄地躺下,拆开包纸自己吃。豆酥糖屑末散满在枕头上,被窝里,有时还飞落过眼里,可是我不管,我只独自在黑暗中撮着吃,有时连包纸都扯碎了一齐吞咽下去。”

她继续道:“于是我们两个便又在黑夜里摸起豆酥糖来,她永远不肯在半夜里点灯,第一是舍不得油,第二是恐怕不小心火会烧着帐子。她把豆酥糖末子撮一些些,放进我嘴里,叫我含着等它自己溶化了,然后再咽下去。‘咕’的一声,我咽下了,她于是又提起一些些放进嘴里来。这样慢慢的,静静的,婆孙俩是在深夜里吃着豆酥糖,吃完一包,我嚷着还要,但是她再不答应,只轻轻拍着我,不多时,我朦胧入睡,她的鼾声也响起来了。”

这祖孙可谓是一对“奇葩”,晚上偷嘴的境界不可谓不高,情趣盎然,颇有心得。

苏青还说道:“我们从不整理床褥,豆酥糖屑末以及其他碎的东西都有,枕头上,被窝里,睡过去有些沙沙的,但是我们惯了……有时候豆酥糖屑末贴牢在我的耳朵或面孔上了,祖母在第二天发现后便小心地把它取下来,放到自己嘴里,说是不吃掉罪过的。我瞧见了便同她闹,问她那是贴在我脸上的东西,为什么不给我吃?她给我缠不过,只好进去再拆开一包,撮一些些给我吃了,然后自己小心地包好,预备等到半夜里再吃。”

这样的情节,犹如一场小话剧,人物个性特征栩栩如生就如眼前了,祖孙俩的逗乐从肢体到语言再到场景等,机警的神态,直叫人开怀捧腹大笑。

当苏青咀嚼着祖母从家乡捎来的“豆酥糖”,脆生生的一口,那便是祖母的味道,有甜甜的宠溺溢满心田。

唐人杜牧诗云:“远梦归侵晓,家书到隔年。”古往今来的游子,无论在何时何处,心系的乃是门前雁字来时,微微风儿中呢喃的浓烈乡音乡愁。那是化不开的结,解不了的扣,没有人能摆脱这“蛊”惑。于是便随着岁月,伴着时光,在泛黄中老去,不停不歇。

第五章 小“话痨子”

所以为儿童的幸福着想,有一个好父亲是重要的,否则还是希望索性不要父亲,而母亲必须有相当的职业收入才是。——苏青

祖母和苏青有一个“宝库”,“宝库”中,不是金银珠宝,不是玩具布娃娃,其实也不是藏匿了零嘴豆酥糖这么简单,那是祖孙俩一个秘密的基地,垒砌了堆积如山的欢声笑语,是她们快乐的源泉,喜乐园。

夜深人静的时候悄悄起来“偷嘴”,捡拾大凉床上的豆酥糖屑,抢食腮帮子上黏着的豆酥糖粒,这你争我夺的游戏,祖孙俩乐此不彼地日日继续着,直到有一天,他的出现,让苏青告别了那些天真有趣的童年时光。

他是苏青的父亲,名冯浦,字松雨。一位越洋赴美的留学生。

说到留美,其前因后果还颇多,也十分精彩。不得不说,能出国深造的,一定是一位出类拔萃的人才,才会赢得这个大好机会,何况,还是一个公派留学的机遇呢。

这样的大好事,怎么就碰巧让冯松雨给赶上了?

苏青曾道:“当我呱呱坠地的时候,我父亲就横渡太平洋,到哥伦比亚大学去‘研究’他的银行学去了。”

1914年,是冯松雨的祥和发展年。先是上天送与他一位可爱的“千金”,然后是上苍再次眷顾他,赠予他一次绝佳的人生发展机会。留学镀金可不是人人都能有的,没有殷实富足的家庭背景和先进开放的家庭理念,留洋谈何容易,何况这是一次全“免单”的学习旅行,机会不是谁都能有的。

对于这样的深造契机,有才情的中华儿男是极其渴望的,不过,站在当时的清政府的角度来体味,却是耿耿于怀的伤心事。

1900年夏天,慈禧太后被八国联军吓得仓皇逃出了北京城。八国联军的烧杀抢掠,不但没有激起清政府的抵抗精神,反而吓得清政府在次年九月与侵略者签署了丧权辱国的《辛丑条约》,并被敲诈勒索了4.5亿两的白银赔款。如果按照当时的人口来做一个推算,每一位中国人要赔上一两白花花的银子。这是一个多么可悲的卖国签约啊!条约要求从1902起至1940年止,中国用39年还清赔款,这其中还有5.32亿两银子的利息,总计9.82亿两白银。其中,美国分得了7%的赃款。对于这个赃款,一位在中国传教、经商,名叫史密斯的美国人向美国总统提议了一项非常前卫的想法,而这位美国总统竟然欣然应允,答应退还赔款,作为中国建立学校和派遣留学生的“基金”。苏青的父亲冯松雨就是1914年这一批被选送的青年才俊。

美国人傻了,将得手的银子扔还中国?

有人给出了可能性答案:“如果美国在30年内能将中国青年学生吸引来受美国教育,那么我们现在就已经能够在知识与精神上圆满而巧妙地支配中国的领袖,控制中国的发展了,为了扩大精神的影响,牺牲点银子是值得的。”这项提议的人是美国伊利诺大学校长詹姆斯,他对史密斯的想法极其赞赏并鼎力支持,这就有了一批接一批的中国留学生在美国的深造,不明缘由的人还以为是美国人“通情达理”地为中国培养未来的人才。其实这就是一种精神侵略,将中国英才俊杰的思想引向西方的思维模式,洗脑中国传统的固有的精神理念,这一招不可谓不高。

在苏青出生三个月后的一天,1914年8月15日,冯松雨踏上了驶往大洋彼岸的“中国号”游轮,同行的有后来成为教育学家的陶行知、陈鹤琴等人。他们在海上领略了从未有过的风光,也品尝了各种美味佳肴甜品,海上旅行是风风光光,也令人开心忘怀的。最后,他们抵达了美国久负盛名的哥伦比亚大学,开始了几年的留学生涯。

苏青五岁时,冯松雨取得哥伦比亚大学经济学硕士学位回国,到了汉口的中国银行做事,后来再升职跳槽到了上海的银行做经理。

父亲的升迁,无疑给这个家庭带来了希望,稳定的职业和不菲的收入,也促成了一家人团聚的有利条件和时机。其中,还包含着几个小小的原因。祖母对苏青的溺爱,已经到了让冯松雨无法容忍的地步。婆孙俩“不知饱”的偷吃,不讲卫生的吃住行为,苏青野性放任的性子,都让冯松雨担心这孩子的将来,会受到这些没规没距的因素影响。而且,在浣锦乡下的苏青,从小是一个“话痨子”,让外婆操了不少心,也让同住屋檐下的冯家人笑话了不少。

6岁前在外婆家因为舅母起心乱授脏话的缘故,不懂事的苏青已经引起了一出骂外婆、骂姨婆的闹剧,当时差点酿成了一次不大不小的家庭“公案”,正是如此,母亲才将苏青从外婆家接回,好在跟前加以管教。但是,调皮野性的苏青,依旧改不了大大咧咧的性格,“口无遮拦”地有什么说什么,兴致来了,尽拣一些冯家孩子没听过的新鲜事吹起来。

她说:“自从加入了一个刚从山乡里跑出来的野孩子后,情形便不同了,弟妹们都学会了‘娘的X’,哥哥姊姊也都对桃子山金柑山心向往之。我见众人都没我见闻广,更加得意洋洋,整天大着喉咙讲外婆家那面事情给他们听,什么攀野笋哩,摸田螺哩,吃盐菜汁烤倒牛肉哩,沙婆那里没处买牛肉,也舍不得把自己耕牛杀了吃,只有某家的牛病亡了时,合村始有……伯姆婶娘仆妇等都掩口而笑了,我也得意地随着笑,母亲却深以为耻,黄打数次,仍不知悔改,气得牙齿痛,饭也吃不下。”

从前在外婆家,苏青被唤作“小鹦鹉”,是典型的小话痨,自从回到冯家,苏青确实“死性不改”,众邻里的笑话让母亲怎能挂得住脸儿,也打骂过,但是,收效甚微。只有祖父对苏青有着不同的爱护。苏青说,“还是祖父把我叫过去跟他们住,每天和颜悦色地讲故事给我听,这才把我说话的材料充实起来,山芋野笋及“妈的X”也就不大提起了。我听故事非常专心,听过一遍就能一句不遗地转讲给人家听,于是祖父很得意地把着短须道:‘我说这孩子并不顽劣,都是你们不知循循善诱,她的造就将来也许还在诸兄弟姊妹之上呢!’祖父的话是有力量的,于是众人不但不笑我村气,还都附和着赞我聪明,那时母亲的牙齿当然不会痛了,还写了封信给父亲,父亲也很欢喜。”看来,同一件事,因不同的方法,不同的人处理,效果却大相径庭。威望高的祖父一句话,就确定了苏青未来似的,都在“兄弟姊妹之上呢”,这该是多么敏锐的眼光啊!不能否认,这些话有鼓励苏青的意味,但是,更多的是祖父有一双洞悉世事的眼睛,非一般人能比。苏青骨子里的要强性子,聪明智慧的领悟力,还有动手动嘴动脑的能力,是一般孩子不及的。祖父的话不无道理。

总归,桀骜不驯的苏青像乡下的一匹小马驹,没有缰绳,会成为野马,这是对苏青抱有幻想的父亲不能忍受的。

冯松雨对苏青最大的愿望就是成为一位公使夫人。当然,公使夫人不是这么轻而易举能攀上的,不是大家闺秀必是城市丽人,苏青现在的撒野样子,怎能成为冯松雨心中的才情兼备、温婉内秀的女儿呢?所以,立即将苏青接进上海从头培养才是硬道理。

到了上海后,苏青平时在一个弄堂小学上学,晚上的时候,应酬无数的冯松雨便会叫妻子将苏青打扮成“花蝴蝶”似的,一并与他参加各种应酬活动,这对生性好动的苏青来说,内心是欢喜的。

起初,“父亲常叫我喊黄伯伯张伯伯,在客人前讲故事唱歌,‘这是我家的小鹦哥呢!’父亲指着我告诉客人,客人当然随着赞美几声,母亲温和地笑了。”苏青《说话》中描述到,刚带到朋友们中间时,苏青的大方可爱,给父亲赢得了面子,贴了金。但慢慢地,苏青的“痼疾”露馅了。话痨子的习惯依旧我行我素,她是这样理解父母对她的认识的:“渐渐地这个失望滋味连父亲也尝到了,不是在扒半湘园饭上时间‘这里怎么没有野笋?’就是在吃血淋淋的牛排时间‘这个是不是盐菜汁烤的?’当着许多客人,父母忙着支吾过去,那种窘态是可以想象的。这样的参与四五次后,父亲就失望地叮嘱母亲道:‘下次不用带她到外面去了,真是丢人!以后话也不准她多讲,女子以贞静为主……’于是,花蝴蝶似的衣服就没有穿了,每晚由仆妇督促着念书写字,国文程度好了不少。”

或许,“失之东隅,收之桑榆”,苏青不再陪伴父母应酬,却在图书中、童话中找到了自己的兴趣爱好,也找到了学习的真正乐趣。“小鹦鹉”苏青,静了下来,真正地读书写字,提高了各方面素质,慢慢成为了真正的才女佳人。

第六章 裂帛深种

那么,你呢?还不是外婆给你读到十来年书,结果照样坐在家里养养我们罢了,什么希望不希望的。——苏青

有人将张爱玲的母亲黄逸梵誉为出走的“娜拉”,不但勇敢地摆脱了婚姻的枷锁,而且大胆地走出了国门,并在大洋彼岸找寻到真爱。张爱玲的母亲是前卫的、果敢的、热烈的,她的一生只为自己而活,尽管她的做法给自己的孩子们带来了难以磨灭的伤痕。但是,为自己活一把,她大体上是做到了。

大多数人说苏青是幸福的。年幼时有外婆的摇篮曲,童年有祖母的豆酥糖,还有祖父的开明教育和耐心引导,以及七大姑八大姨的关爱,这些都是苏青幼年最真切拥有过的亲情真爱。

如此而言,张爱玲得到的亲情爱护确实不能与苏青同日而语。最疼爱张爱玲的大抵只有她的姑姑张茂渊了,祖父母、外婆外公之于她太过遥远、缥缈,父亲太不“争气”,徒留一地伤悲,父女成仇。

苏青也痛恨极了父亲,与张爱玲对父亲的态度相比,有过之而无不及。

怎样的怨怼,让苏青一生都无法原谅父亲呢?

苏青和父母生活在一起的日子,在大上海熙熙攘攘的人来人往中,她早早地看透了人世间的许多不如意,以及人与人之间的情感纠葛。父亲的花天酒地,母亲的软弱迎合,让成家后的苏青无法摆脱父母失败婚姻的影子,潜移默化里促成了后来苏青的“娜拉”式出走。

苏青的母亲有着非常幽雅的一个好名字,姓鲍名竹青。竹乃高洁之物,青是希望,青是常绿,这名字取义高远,生机无限。

这人世间,不可能有谁料事如神,也没有人能将未来掐算得一清二楚。自己的一片天空,极力争取,还是认命了事,或者顺天由人,每一个人的选择不同,结果也会千差万别。

有些情感,是点燃了岁月,还是慢慢地蹉跎了苍老,或者在苍老中失去了自我?其实,都不得而知,往往要走到终点处,才会显现真正的结果。

苏青父母的结合是典型的旧式婚姻模式,父母包办,一切由父母做主。其实,他们的父亲都是当地有影响力的人,也是学问之人,有眼光,有学识,有能力,自然对这一桩婚事是充满希冀的。至少他们觉得门当户对才是毋庸置疑的好姻缘。但是,就是这么一对璧人,却没有白头偕老。

也许是受了国外生活理念的影响,加之冯松雨在银行做投资生意,凭借渊博的知识和超前的目光,顺风顺水赚了不少钱,从而导致他行为意识的“超前”。不但平时吃酒、赌博、狎妓,长期出入娱乐场所,甚至包情人,养二奶,凡是一个男人能享乐的项目,他几乎没有遗漏。这肆无忌惮的日子,他过得潇洒、风流,无不尽欢。但是,身体不是“金刚石”,事业不是“铁饭碗”,银行的倒闭,让他心理受到打击的同时,身体也垮掉了。这样,正值壮年的冯松雨丢下妻儿老小,撒手人寰了,那个时候,苏青仅仅11岁。鲍竹青成了年轻的寡妇,拖着半大的孩子,支撑着残破的家庭。

不得以,鲍竹青带着孩子们回到了浣锦乡的老家生活。

其实,当初苏青出生后,冯松雨去了美国留洋,而鲍竹青选择了就读师范学院。夫妻二人没有因为孩子和家庭而抛下对理想和美好未来的追求。特别是鲍竹青,作为一个女子,一个刚有孩子的少妇,居然获得了公婆的同意,再次入学学习,这对尚处于封建社会的旧式家庭来说,是难得的,也是幸运的。

冯家对于男女地位的态度,对男女平等的基本认识,是超前的、开明的,也付诸在行动中,这才有了鲍竹青的继续深造。这种良好的教育氛围,一直在冯家大院中延续,苏青也是得利的冯家女子之一。

可是,即使是这么一位饱读诗书、知书达理的新式女子,对于丈夫的胡作非为,也一直是忍气吞声,睁一只眼闭一只眼,除了夜夜垂泪外,她还能做什么?

当然,这种郁结下她还会做许多事情。侍奉年迈的公婆,照顾年幼的儿女,伺候酒鬼丈夫,做好琐碎的家务事。

她对老人好,是孝敬,应该的,同时或能博得公婆的同情。她对儿女好,是一种责任和义务,是必须,是作为母亲义不容辞的责任。她对丈夫“好”,或许,只是期待他在某一刻能幡然醒悟。

对于性格软弱的鲍竹青来说,她从没觉得该找丈夫谈一谈,或者闹一闹,更别说一拍即散。她做不出这些“大逆不道”的事情来,只有守着不争气的丈夫,日日流泪罢了。

鲍竹青也气恼过,那是丈夫去世多年后,自己也有外孙女了,她曾对苏青说:“告诉你吧:我为什么仍旧坐在家里养你们?那都是上了你死鬼爸爸的当!那时他刚从美国回来,哄着我说外国夫妇都是绝对平等,互相合作的,两个人合着做起来不是比一个人做着来得容易吗?……他在银行里做事,我根本不懂得商业,当然没法相帮。我读的是师范科,他又嫌教员太没出息,不但不肯丢了银行里的位置来跟我合作,便是我想独个去干,他也不肯放我出去。他骗我说且待留心到别的好位置时再讲。……我自己喂奶,一天到晚够忙的,从此只得把找事的心暂且搁起,决定且待这个孩子大了些时再说。哪知第二个,第三个接踵而来,我也很快地上了三四十岁。那时就有机会,我也自惭经验毫无,不敢再作尝试的企图了。可是我心中却有一个希望,便是希望你们能趁早觉悟,莫再拿嫁人养孩子当作终身职业便好。无论做啥事总比这个好受一些,我已恨透油盐柴米的家庭什务了。”

这些真实的想法,鲍竹青在偶然间迸发出来,可是这时已无用了。

做女人难,做女人苦。做旧社会的传统女人是难上加难,苦上加苦。毕竟,民国社会还是一个男人在家庭中占主导的封建时期,鲍竹青想在社会中找工作立足,非常有挑战性,那时的职业岗位基本向男人倾斜,女性想谋求一职多半艰辛。

冯松雨过世后,家里的经济支柱倒了,天塌了,孤儿寡母只得回到那个叫冯家村的地方,毕竟,那儿有亲人,有祖业,有希望。

冯松雨过早的离世,不但让家人饱尝了天人永隔的苦楚,还造成了家庭诸多后遗症。无独有偶,苏青后来也是早早地订婚,早早地结婚,早早地生养孩子。她婚后不幸福,也是苦撑了十年,最终还是走上了离婚的道路,独自抚养几个年幼的孩子,与这时的鲍竹青有什么区别呢?

如果冯松雨在世,决计不会轻易地嫁掉女儿,让苏青走上一条艰难的生活之路,一生坎坷,艰辛。在婚姻问题上,苏青果决、自立,母亲鲍竹青却退让、苦守,这就是母女俩对待破碎婚姻的不同之处。

一生中,苏青都无法原谅父亲。她说:“从此男孩大起来对家庭失去兴趣,女孩大起来简直不肯相信男人了。他们及她们的将来结婚幸福从此就有了黑影。”

她还说:“为儿童的幸福着想,有一个好父亲最重要,否则还是希望索性不要父亲。”

这是多么决绝的言语,也只有苏青敢说敢言,敢爱敢恨了!

冯松雨曾给苏青烙印下的伤痛,或许不似张廷重留与张爱玲的来得那么直接,但是同样深刻,同样是难以磨灭的累累刻痕。

第七章 掩卷·纯真年代

童年是一支遥远的老歌。在那东山顶上,在山花烂漫间,在徐徐清风里,蒲公英飞呀飞的,从东飞到西,从西追到东,它们呀,与燕尾蝶一同穿越时光海,穿越云层,一同认取梦的方向,它们忽闪忽闪的,点亮憧憬,点亮未来,勇敢地一次次飞翔,飞翔。

童年是一串斑斓的珠贝。洁白轻轻地拍打着滩涂,拍打着月光,拍打着幽蓝的海韵,当潮汐来,风浪来,归航的人回来了呀!于是,码头上沸腾起来,风帆、汽笛、欢声,远远的,一些熟悉的身影穿过人潮人海,穿过人声鼎沸,穿过熙熙攘攘,渐行渐近。

童年是一首旖旎的诗行。青涩萌萌地在发芽,在燕儿的呢喃中,在一米阳光里,在清澈的溪涧旁,在空谷、森林、草甸,在回响的天际,四面八方的清音娓娓徐来,它游走在春晖的心上,它试图撬开春的喉梗,它走进融融的明媚中,一同歌咏春的交响。

童年,是一帧信手涂鸦的小人儿连环画。

童年它爱天真的激荡,它从蓝莹莹的瞳孔中,撷取青青的梦幻。

从童年的心底,可采摘圣洁,可写意青葱,可素描金色,亦可抵达月光的深处……

当短笛,老牛,炊烟,犬吠,斑驳的黄昏,日复一日走向古老的门楣,有些回忆便从春联中跳下来,童年,回来了!

于是,流光肆意,一切遥远不再遥远。祖母的鼾声,外婆的笑骂,祖父的教诲,外公的轻吟,那些泛黄的故事,线索一点点地剥落。

于是,关于童年,关于童年里鲜为人知的人、事,慢慢地活泼起来。

纯真年代,诗意葱茏。

第二篇 似水华年

我听见音乐,来自月光和胴体辅极端的诱饵捕获飘缈的唯美一生充盈着激烈,又充盈着纯然总有回忆贯穿于世间我相信自己死时如同静美的秋日落叶不盛不乱,姿态如烟即便枯萎也保留丰肌清骨的傲然玄之又玄——泰戈尔

第一章 少年轻愁

可怜的孩子呀!他每星期六下午不回来的原因,不是恐怕荒废学业,只是图省这十几个铜板的航船费。——直到他放假回来时,身上已经生满白虱了。——苏青

少年不知愁滋味,或许是未到穷困潦倒时的伤心处吧。

苏青说:“可怜的孩子呀!他每星期六下午不回来的原因,不是恐怕荒废学业,只是图省这十几个铜板的航船费。——直到他放假回来时,身上已经生满白虱了。”

这个可怜的孩子,他是谁,为何这般的模样?周身分明还活蹦乱跳着一只只白生生的虱子,如此情景,难免会让人联想到电视剧中演绎的某个画面,蓬头垢面的乞丐,静静地坐在太阳下的某一隅,慢慢捉着虱子的情景。因为穷,衣服不能换洗,汗迹、赃物、气味日积月累地发酵便会生出了这般的“虫子”来。

原来,这是穷人才能拥有的“特殊待遇”,由此可见,这孩子家境并不宽裕,甚至极其困难。但苏青说的时候,似乎风轻云淡地在对岸看着他,娓娓地诉说着一个与己无关却眼见为实的无奈故事。

这可怜的人儿他不是别人,恰是苏青的胞弟,血肉相连的亲人。苏青如实道来,却那么理性、自然,仿佛这一切的发生是理所应该的。到底是怎样的生活磨难,让苏青弟弟如此困顿,小小年纪,就懂得了省吃俭用?为了节约十几个铜板的船费,他不得不日日守望码头,期待某一次某一个背影突兀地出现,带来温暖,带来果子,或者几个鸡蛋。

苏青说:“‘没有。’我弟弟摇头。半晌接着问:‘妈妈几时才上城呢?’正才公公当然不会知道我们的妈妈几时要上城,几时可以经过弟弟的学校,也许带着十只鸡蛋之类去瞧他。弟弟住在校里,天天想家,所以天天到河埠头来等航船。他虽然不能就搭航船回来,但是只要见了正才公公,以及船舱中,船梢头坐着的堂兄弟、族叔伯之类,也就可以稍慰旅怀了。”

这个十岁的娃娃,小小的祈盼,那么简单、卑微、热切,却是次次的转瞬成空,没有那一抹熟悉的身影惊喜地出现。

希冀总是遥远的,飘渺的。

其实也不远,它在浣锦乡,在每一次渴望的脉动中。

这个少年的成长,是从懂得开始的。懂得为家庭减负,懂得为母亲分忧,懂得将苦和难埋藏于心间。苏青何尝不是呢!

苏青的文字,总是赋予读者轻松的阅读体验。不管是大快朵颐的时事批判,还是讲述故乡的碎碎叨念,或是像这样的哀怨酸苦之事,她能将这些如实写来,而且说得热热闹闹,原汁原味的,原本属于哭哭啼啼的怨怼情绪,经她一勾一勒,却有了不同形式的呈现。

不呐喊,不呼唤,不骂咧,字字句句都是铿锵有力的情理直言。

苏青说:“记得我们有父亲的时候,家中常是阴沉沉的。父亲回来的时候总是恶狠狠地,也不知在怨谁……害得我们孩子家也不得高兴。后来,我们的父亲死了,我们又受经济拮据的影响,受尽痛苦。”

苏青多年后提起父亲,心口上憋着气,总是堵得慌。

如果父亲健在,家会是现在这样的模样?弟弟会生出虱子来吗?

尽管,苏青的父亲在世时,家里一片阴沉,气氛窒息,弥漫着不和谐的雾霾。但经济上总归是有保障的,生活基本无忧,男人是一片天,不管是什么样的天,毕竟他都能撑起一种精神和希望来。

失去父亲,失去支柱,是全家人的痛,也是苏青更痛的痛。苏青所说的“所以为儿童的幸福着想,有一个好父亲是重要的,否则还是希望索性不要父亲……”这也只不过是一种无奈的心酸罢了,这是她真实的想法吗?

其实,苏青一直渴望能有一位好父亲,她想有一位真正的引路人,能给她的未来点亮心灯。最终,上苍没有满足她这个最简单的人生愿望,病逝的父亲不但带走了她对美好的憧憬,而且留下了许多伤痕和磨难,让早熟敏感的她,对情感充满了惶惑和疑问,让她在婚姻上吃尽苦头,直至走到婚姻的尽头。

在苏青眼里,父亲永远缺少温存和暖意,在《好父亲》中她说弟弟的苦,道弟弟的难,诉弟弟的困,何尝不是她心中的所思所想,何尝不是她当时的境遇,何尝不是她最为揪心的痛楚呢!

年幼的弟弟,思念亲人,期盼温暖,可以直率地表露出来,因为他小,可以愁上眉头。苏青却不能,她是姐姐。生性要强的她,只能将爱与哀愁在谈笑风生中化作一缕轻烟。其实,苏青也年少啊,她何尝不想表达对母亲和亲人的眷恋和思念呢?

都说苏青从不矫情,有话就说,有理说理。但是,少年的心思,哪怕用最为直接和饱满的笔触,也未必能全部道得清,说得明。苏青替弟弟诉一场少年清苦,追一幕苦难过去,忆一回心酸往事,这一出出剧情,不也是苏青自己若隐若现的心事吗?

这一对年少的姐弟,谁比谁站立得坚韧、挺拔,谁比谁更渴望抚爱、关怀,除了不得已的坚守、坚持、坚定外,他们还能做什么?

性格硬朗的苏青,从大都市上海回到冯家大院,从冯家大院走进学堂,从学堂迈入高级学府,一次次地蜕变,一次次地攀爬,一次次地破茧成蝶,都体现着生命的朝气蓬勃。

人生年华似水流,青春这支无言的歌,有时像稚气脸上那几颗潮红醒目的小豆豆,疼痛着,却是炫目地开呀开的,恰似初春桠枝上那几点吐蕊的颜色,分外妖娆。

穷则思变——这是中国人常说的一句话,也是一句鼓励进取的至理名言。

中学时候的苏青,美貌如花,才情出众,是学校难得的才女美女,这本应该是她骄傲的本钱,但是,她心里却是蒙着一层薄薄的阴影,不便为外人道。

俗话说得好,“好马配好鞍”“人靠衣装佛靠金装”,尽管姿色出众,但由于家庭的拮据,苏青没有更多漂亮的衣服,即使美貌如天仙,如她这般爱美的女子都会难掩心中的失落。

苏青这样描述过自己的困境和尴尬:“再说我自己吧,在校读书的时候也相当出风头,会说会话,可是从来就没有给人家做过傧相。原因不是没有女朋友邀,而是自惭无新衣服,傧相推却了。事后又知道新娘家原是存心送衣服的,这才后悔不迭,哭了好几夜。”为了一件本该到手,却终究没得到的新衣裳,苏青哭了,一哭还是好几日,该是蒙头而哭吧!少女的失落情怀,终究是一场雨来一场风,就这么烟消云散了,可有些磨难还在继续着。

穷困不可怕,可怕的是不思进取。

困苦或许就是最好的磨砺,最直接的利器,它让人真正懂得自己的处境,自己的位置,自己的方向。要创造更美好的未来,更广阔的天空,更开阔的视野,必须经历艰辛和苦难,才可以让肩膀更浑厚,让翅翼更坚挺,让生命有花开的痕迹,散落也美丽。

想起弟弟身上的白虱,苏青笔下生风时,便是这种难言的心殇。

张爱玲曾说,苏青总喜欢拽着她和炎樱逛街选料子,做旗袍。小时候的愿望,长大了,就一并将它们实现吧。

第二章 快乐女生

我进中学时才十二岁,跳来跳去瘦皮猴似的本来还用不着防范到这类情事,可是我的五姑母却要先天下之忧而忧的谆谆告诫起来了:“裙子放得低一些哪,你不瞧见连膝盖都露出来了吗?……你颈上那条小围巾还不赶快给我拿掉?这样花花绿绿的还有什么穿校服的意义呢?”——苏青

宁波市鄞州区石碶街道机场路旁,有一所冯家小学,本世纪初,由当地政府斥资四千万元择址新建,建设成为一所风格新颖、环境优美、设施完善、布局合理的新学校,学校秉承了“让每个孩子都抬起头来走路”的教学理念,积极打造着“故事小学”。

故事何来?或许,以“冯家”命名,这所学校本身就是故事了。

的确如此,这所新中国成立后更名为“冯家小学”的学校,乃当地人冯丙然创办于1906年,前身为“敦本小学”,原址位于冯家村金房、玉房之间,1999年后仓小学并入冯家小学后选址再建,但其校名保留,这显然是对学校办学理念和宗旨精神的秉承,也是对冯家人用心教育公益事业的纪念。

这所历史悠久的小学,最初除了金房、玉房、九份头中的孩子、周边冯姓子女可入学外,与金房、玉房有姻亲关系的家族子弟皆可来读,只是书本费自理。而苏青的家其实是在金房和玉房之外的,当然她是可以就读的,也能享受全免费的教育。这就奇怪了,苏青父亲乃金房直系亲属,为什么会住在金房、玉房之外呢?这似乎与常理相悖呀!

其实,这由不得苏青一家选择,冯松雨的出身排行就定位了他们只能居住在金房和玉房之外,因为冯松雨乃冯丙然的四儿子。徐芳敏在《苏青阿姨与冯家》中解释道:“金房建筑群谚语云:‘大小顾墙门(大房和最小的七房在大墙门内第一进),二六后边屯(屯,居也;二、六房第二进),三五两边分(三、五房住两边厢房),轧出四房外边屯。’好像因为一加七、二加六、三加五都等于八,所以大与七、二与六、三与五房建筑两两成双;唯四房无所配对,独立在金房之外、新玉房之旁。”

这家族的规矩真让人纠结。让苏青家直接落单在建筑群中心外,显然,这是中国式的讲究“害的”。中国人讲究阴阳平衡,讲究风水布局,讲究数字吉利,这些诸多的风俗礼俗乡俗等,有时反成为和谐发展的痼疾。但是,冯松雨自然只得接受这样的命运安排,苏青年幼,想是没有认真考究过一家人为什么会住在建筑群僻静的一隅,当然,即使她知道这些也不能影响到她从小活泼跳脱的性格。

这样,祖父建立的这所“敦本小学”就成为了苏青教育的启蒙源地,也成了她的快乐源泉。无拘无束的儿时游艺,性子可以坦率,说话可以率真,做事可以率性,无疑有助于苏青的成长发展,她一直是一个天真的快乐女生。

但在上海弄堂小学的一段时间,苏青是最苦闷的。由于父亲冯松雨对她的希望很高,便不断地要求苏青学钢琴,学语言,学能成为淑女的诸多“艺术特长”。但是,好动的苏青,好说的苏青,总让父母失望透顶,“野性难驯”的她,骨子里都是被浣锦的山山水水浸淫过的直率、粗犷,很难与大上海的城市生活接轨。还好,因为冯松雨工作的变故和身体的原因,苏青又回到了养育她那不羁性格的浣锦老家,不必迫于压力再学了。

中学生活,是苏青一生中最难忘的美丽时光,她在这里快乐、收获、腾飞。

宁波二中,就是苏青当年就读的中学学校。这所学校现位于宁波市月湖南端的竹洲岛上,有文形容此岛:“竹叶婆娑,水波潋滟,幽静宜人,书叶留声。”更有详细记载:“北宋庆历年间被称为‘庆历五先生’之一的历史名人楼郁在竹洲开办书院,名‘城南书院’;南宋淳熙年间历史名人被誉为‘淳熙四先生’之一的沈焕设讲舍,与其弟沈炳及金华的吕祖俭汇于竹洲讲学,名‘竹洲三先生书院’。清光绪五年(1879年),知府宗源瀚办‘辨志精舍’,建有讲堂厅、学子宿舍等院舍四进,设汉学、宋学、史学、舆地、算学、词章六科,创甬上开设舆地、算学等新学科先导,故宋时起,竹洲便已是兴学求知,文人荟萃之所,被誉为浙东学术中心。1912年,由宁属六县人士集议,择校址于竹洲岛,创立了‘宁属县立女子师范学堂’,从此揭开了宁波二中辉煌办学的第一页。”

苏青就读于宁波二中的时候,这里建校不过十多年,还属于一所欣欣向荣发展中的学校。但是,这里的教学质量和管理理念却是相当规范很具水准的。单从苏青一篇描写姑母的文章中,就可以窥探到学校管理的情形。

她说:“我的五姑母有着矮胖的身材……我与她接触最多的时候是在鄞府女学堂改称鄞县县立女子师范,再由鄞县县立女子师范改称鄞县县立中学以后。那时刚值男女同学实行伊始,因此五姑母也就虎视眈眈的严格执行她的职务,唯恐这般女孩子们一不小心会受人诱惑,闹出什么乱子来。我进中学时才十二岁,跳来跳去瘦皮猴似的本来还用不着防范到这类情事,可是我的五姑母却要先天下之忧而忧的谆谆告诫起来了:‘裙子放得低一些哪,你不瞧见连膝盖都露出来了吗?’‘头发此后不许烫,蓬蓬松松像个鬼!’‘下了课快些回到女生自修室里来温习功课,别尽在操场上瞧男生踢皮球哪!唉,看你瞧着不够还要张开嘴巴笑呢,我扣你的操行分数。笑!你再不听话,我要写信告诉你爸爸了。’”

原来,苏青的五姑母是学校聘请的“女训育员”,实际上是做舍监的工作。她对苏青的寄宿生活管理严之又严,生怕小小年纪就牵扯上“男女”关系。

不过,还真有一桩男女交往让五姑母给逮着了。苏青是这样说的:“我生平怕这门数学,而坐在我后排的一位男同学却绰号‘小爱迪生’,最擅长数学。他姓周,我在没法时常喊声‘密斯脱周’,回过头去请教他,后来不知哪个嚼舌头的告诉人家说是我们之间有些那个,于是一传二,二传三,全级男生都喊起我‘爱迪生太太’来了,那时我已有十五岁光景,听了之后心中未免发生异样感想,上数学课时便再也不敢回头问他了。”

少年是青涩的,少女是羞涩的。青梅竹马的相处,难免心生好感,而大环境下校规的禁锢,封建社会礼仪的束缚,是不允许学生们早恋的。看来,五姑母的担忧不是多余的,她才会对苏青如此关注和要求了,当然针对其他学生,她大概也是这样严格的吧。

苏青因为对数学的偏科,很想找一位成绩优异的同学帮助辅导,而理科学习中,一般较为出色的大多是男生,于是就有了这一出故事。

学生宿舍管理,是学校管理的一个重要指标,不可小视。宿舍管理好的学校,必是学风严谨。苏青在这样的学校环境中,是适应的,也是快乐的。

说起她的快乐,与她在学校的出色表现是分不开的。受到重视和爱护的人,始终都对世界充满着一颗明亮剔透的心,这个时期的苏青,将才情表现得淋漓尽致。

她不但成绩优异,还擅长写作,在校刊发表文艺作品,同学们称呼她为“天才的文艺女神”。苏青的文学天赋,这个时候就已经显露无遗,如果不是命运的几经波折让她不得不提笔“卖文”解决生活困难,那么,中国现代史上,便少了这么一位独具特色的女作家,实乃憾事。

第三章 话剧女神

现在,我离×中已有两年,别后第一年元旦听说他们索性不举行游艺会,因为同学们都预备科学救国,没有心情来干这关于艺术的玩意儿,而且在严厉检定下也没有什么好演的,但去年我重返故乡,以来宾资格往观时,一般同学们又在“元旦同乐会”五字下热烈地表演着《露露小姐》等爱情戏,知道一个圈子已绕转了,不知这次元旦他们又演些什么?——苏青

相对于散文作品,苏青的短篇小说出品极其少,有小说集《涛》。散文一般取材于生活的某些片段,某个人物,某次事件,某种怀念,情感真实,印迹可循,身在其中,稍一触碰便是涟漪阵阵。因为来源于生活的方方面面,于是种种吐纳都有亲身经历似的逼真感。

如果说散文的底蕴来自生活的沉淀和知识的积累,那么,小说的写作必源于阅历的广泛性、经历的复杂性、判断的独到性和领悟的深刻性,小说是虚构的,是生活的再塑造、生活的再提炼、生活的再延展,小说具有案例的典型性。

苏青一篇《胸前的秘密》就有这般魅力,情于景中,景在情里,很具有引人入胜的魔力。

苏青讲述的这个故事,显然将自己植入其中了,文中的“阿青”,也就是她的小名。此外婆和彼外婆,那山村和这山村,许多的人和事,已然分不清到底是苏青的真实故事还是她编撰的故事,有散文的真实感,有故事的可读性,这不是一出情景话剧还能是什么呢?

苏青说:“它已经随着我死去的女儿埋葬在地下。”“那是十万遍大悲咒,缝在布袋里,挂在我的胸前。”“念大悲咒的人,叫做广才爹。”“广才爹是我外婆家里的长工,高个子,瘦长脸孔,牙齿漆黑的,老爱喝又浓又苦的茶汁,有时候,他驮着我上山玩去,在半途中,他突然会停下来说:‘喊我一声爸爸,阿青。’”

一个精神扭曲的旧社会男子,一个天真无邪的小女孩儿;一个坏事做尽的当兵人,一个不谙世事的孩童;一个是富人家的长工,一个是被宠爱的小女儿。他们相处了许多年,他身上有着许多的秘密,当这秘密被一个小小的孩子无意识地掀开时,于是,就发生了许多始料不及的故事。

故事中一直贯穿着一种情感挣扎,情感困惑,情感认知,情感归宿,其实已然无法用对错来判定是非。这情感饱含着爱情、亲情、友情,张力十足,话语精彩,发人深思,剧情可塑性强,苏青情绪沉浸其中,就有了文字喷薄而出,她就是“阿青”了。

苏青对小说深度的把握,对情感分寸的把握,对语言节奏的把握,或者,当年在学校演绎话剧时,就练就了她的悟性和灵感。当然,她一生中最大的一幕话剧,便是她的《结婚十年》。

如果称她为话剧女神,实则不为过。据说,中学时的话剧表演,苏青多半都是主角。她在《元旦演剧记》中讲述得很清晰,又深刻,不但将当时学生们的课余生活描述得细致到位,而且将学校这个小社会也分析得透透彻彻,更重要的是通过剧目汇演主题的变化,侧面反映了那个时代青年们的思想、观点、追求和认知。是现实社会缩影的一个侧写、速写。

她说:“在中学时代,每逢元旦,校中总要举行一次大规模同乐会的。”

看来,中学举办同乐会,就如同今天的学校举办“六一”汇演,是例行的文化活动,一种学校精神风貌的载体形式。

这样的活动,其中方方面面的协调、组织、沟通,其实颇费周折,就是一个小小社会的一隅再现,“社会”无处不在,“现实”四处皆是,一个角色的争斗,原来都是一场不大不小的人事斗争,人性的本质也就一览无遗了。“在女中,讲到演剧时的第一个问题,便是筹备委员的人选:因为这个同乐会虽说是整个学生会发起的,而实际上等于级际竞赛,各级参加表演之热心程度,完全视其本级同学在筹委会中所占席数而定,故某级会演剧的人多,学生会执行委员会就得在这级内多挑几个筹备委员出来,使她们可因此而踊跃参加,至于对待不大会演剧的几班,尽管可以不要她们筹备,让她们去撅着嘴巴生气好了。不过执行委员也不是个个为公家着想的,她们不管自己一班的表演技能如何,只想多选几个本级同学出来当当筹委,因此使问题复杂了,从十一月半起,尽管一次召集临时会议讨论这事,结果总要争到十二月半光景,由教员出来指定,才得解决,虽然背后还尽多咕哝着的人。过了元旦,各级际还得有许多冷嘲热讽的活儿,因之哭泣饿饭的也有,同乐会就成为同气会了。”

一场话剧节目的筹备演出,一点点演变成学生“帮派”实力的竞争,这让人哭笑不得。但是,现实确实如此。包括当下,何尝不是这样呢。有“背景”的孩子,老师在安排节目或者“头衔”时,总是将他们放在显要位置,这是一种心知肚明,只可意会不可言传的见怪不怪的正常事了。如此说来,这倒是中国社会源远流长的“暗疾”了。

汇演剧目的题材是随着社会的变化而变化的。苏青说:“我进中学后的第一个元旦,各级所演的各剧多选富有反抗性者,如郭沫若之《卓文君》,王独清之《杨贵妃之死》等。因为那时离‘五三’不远,救国的工作虽已松弛了,革命的声浪总断续地在响:于是我也主演了一剧《娜拉》……要想当一个年青漂亮的女主角,就非全级最多数派的领袖不可,不论她能不能胜任;如果你在本级中得罪过某领袖……选你饰老太婆或叫花子……逼得你忍着泪也得登台。至于出演后的批评,也就是各派各级间互相攻讦的文章,客观两字是谈不到的。”

这样的话剧表演,其背后的闹剧,年年都上演,与话剧本身一样具有可看性。“革命的狂热已渐渐地消失了,校中充满着恋爱空气,就是平日同学间的通讯,称呼也要用:‘我天天怀念着的爱友哟!’或,‘我的唯一的同学呀!’等句子,那么这次剧本的内容自非哥哥妹妹莫属了,计有《复活的玫瑰》《青春的悲哀》《孔雀东南飞》《弃妇》等等,你来哭一场,我来哭一场的,把同乐会变成同哭会了。”

革命的热潮过后,平静的春雨中,酝酿了一出春情,年年花会发,岁岁草又生,本属于情愫懵懂的年龄,又将在一年一度的话剧中发酵某些情感。

譬如说苏青,有人说是因为她与他出演了一出剧目,从而走进了热烈的情感中,因为有爱,已然相爱,所以媒妁之言父母之命他们便欣然应允,这是一拍即合的两厢情愿。让他们最后走到了婚姻的殿堂。

中学时代的苏青,在出演的剧目中,有爱国剧目、爱情剧目,也有历史剧目。有“犯罪小孩”“娜拉”“洋人”“学生”,苏青对于各色各样人物的演绎,把握到位,神采丰富,受到学生粉丝们的追捧。

这个时候的苏青,青春洋溢,风头正劲,说苏青是“话剧女神”实是实至名归。

第四章 女子学校

但五姑母对我的防范还不肯放松懈,她天天注意我看的小说。“看恋爱小说会使女孩子们看活了心哟!”她告诉我母亲:“爱贞如今已是个有夫之妇了,还可以让她心中别有活动吗?”——苏青

苏青8岁从上海某弄堂小学开始接受启蒙教育,在1924年也就是父亲冯松雨病故的第二年,12岁的苏青进入了鄞县县立女子师范学校就读,这所曾给苏青母亲留下教育烙印和少女欢乐的学校,如今成为苏青心智、学识、心理、性情、爱好等早期开发的绝佳平台,冯家有女初成长,一切都那么自然地开阔起来。尽管失去了家中最为宽厚、坚实的臂膀,但生性乐观、倔强、独立的苏青,在生活面前,依旧洋溢着一股子热情,神采飞扬。

谁说缺爱的伤痛,缺钱的苦闷,缺家的亮堂,就必须一副愁眉苦脸、苦海难度的眉头紧锁呢?苏青的与众不同,或许就在于此吧。跌了跤,她会利索地爬起来,大嗓门地骂咧两句,然后顺势拍拍身上的尘土,抬头继续前行。

生活就得这样过,掸了灰烬,取栗自暖。活着取决于态度,对生命的虔诚,对自我的负责,对未来的期许,认清当下,该拿起的则拿起,别让抑郁或苦恼生了“霉菌”,提也提不起,放也放不下。这样的心病是最难清除和根治的。

过往不复在,继续保留一颗初心、本心才最重要,花季年华,本应纯真。一旦有了新的平台、环境和圈子,苏青的心情便会重新明朗起来,唧唧喳喳地不得消停了。冯松雨曾有一句精辟的“总结”,他对朋友介绍自己的女儿道:“这是我家的小鹦哥呢!”这足以说明苏青话痨子的本色,从小即是。

县女师设在宁波市西南隅一个叫“月湖”的竹洲上,四面环水,幽僻静怡,与月湖中的芳草洲、月岛、烟屿、竹屿、花屿、雪汀等形成了月湖十洲,各处遍布楼台亭阁、水榭凉台,花木丛生,风景宜人,布局匠心别致。十洲取名雅致、清逸,想是文人骚客起意的杰作了。

这样一方胜地中造就的人才,特别是女才子,该是不同凡响吧。况且,这所女师是当时鄞县唯一的一所中等程度的女子学校。

因为是女子学校,便少了男女同窗共读的许多话题和想象。但是,辛亥革命的浪潮如春雷声响,掀开的新篇章比比皆是,关于风气,封建下的“男女授受不亲”“女子无才便是德”等思想,如同火药罐,一点即燃。男女之间的距离、关系,女子的社会地位,包括在家庭中的话语权等涉及女子权利的问题,在新思潮的气压下,破茧而出。女子要求享有与男子同样的教育权,也就理所当然了。

苏青在《涛——生活中的浪花》中说:“我是十二岁那年进中学的,正值暴风雨前夕,空气沉闷得很。我所进的中学不是所谓普通中学,而是叫做县立女子师范学校——是鄞县唯一的中学程度女子读书的所在,因为那时根本没有男女同学这回事,而且连做梦也不曾想到。”

毕竟,女子学校的教育内容和方式,有明显倾向性,不如男子学校的教学来得开放、知识多样、题材广泛、内容丰富。苏青曾在《我国的女子教育》中深刻提到:“严格地说来,我国根本没有所谓女子教育;学校里一切设施都是为男生而设,不是为女生而设的。这在男女同学的学校不必说了,就是专收女生的女子中学,女子大学,他们的课程等等还不是完全跟男校或男女同学的学校一样吗?但是一般自命为新女子的还高兴得很,以为这是男女平等。”“从前我也曾高兴过,现在却有些怀疑起来了:男生能够受他们所需要的男子教育,女生也能够受她们所需要的女子教育,这才叫做平等呢?还是女生跟着男生一样受男子教育,便算是平等了。”苏青眼里的教育人人平等,不仅限于男女都能获得受教育的权利,而是同等教育平台的权利,这才是真正享有教育权。

县女师是官办的师范性质学校,也是要收取膳食费和学杂费的,再者能来此读书的,基本都是有钱人家的女儿。所以学校也作了针对性教学,开办了如“刺绣”“烹饪”“缝纫”等适合女孩子的特殊课程。在这里,不但学知识,学教养,更要学会女子的必杀技——家务能力。学校认为女子提高文化内涵素质的同时,精研“柴盐油米”的家务操持同样必要,这样培养出来的女子秀外慧中,谁不爱呢!易得佳偶,家长和学校皆大欢喜。

但毕竟这些女孩们都是有着文化基础的新时代少年人,在激进社会思潮的影响下,充满了对改革的期待,迫切地希望有一天男女同校享受一样的教育课程,教育理念,教育方式,这种声音越来越强烈。

女校特殊,不光因为都是女子就读,更重要的是针对姑娘们制定的各种“特色”校规,让大家不尽烦恼。苏青常常被揪着小辫子,尽管姑母是学校校监,非但不“罩”着,反而对苏青管理得更严格和谨慎,让苏青哭笑不得。

她说:“第二次他喊我进校长室去,原因是我不该梳了两个辫子头。原来当时女校有一种规矩,便是附小女生梳辫子,师范女生梳头,不问年龄大小,只讲程度高低。我十二岁进中学,当时是最年幼的一个,许多十八九岁甚至于二十余岁的附小女生都拖着长辫子,但我却要组起一个身来。会的式样很多,有直S,有横S,还有其他各式各样的头,但是我却梳不来……于是有人向我建议:你的年纪轻,后来梳独个会不像样,还是当中挑开梳两个吧。我想起古装美人图上的丫环,觉得她们的垂会样子还好看,就照着做了。”“不料史老先生却又喊我过去训斥,这次他的脸色更青更白,右手不是摸牙须而是紧紧握住牙须了,他说:‘你为什么不守校规?梳两个头,成什么样子?古语说得好,天元二日,民无二主,——真是造反了!’”

一个发饰,能与“造反”联系上?能与“天元二日,民无二主”有真正的关联吗?这还不是苏青最懊恼的,最让苏青难过的是自己的五姑母也对她呵叱道:“还不快出去把头梳过了!谁叫你梳两个的?是谁在教唆你?——快出去呀,赶快把头改梳过。”苏青最后不得不“噙着眼泪,委屈地退了出来”。

苏青在写作中喜欢将人物的名字改头换面,不依照传统路子来行文走笔,这是她的作文特征。而对于她的作品题材,也有许多“争议”,出现了到底是散文还是小说的疑惑,无法分得清清楚楚的,比如《胸前的秘密》正是如此。对于这些题材的归属,其实真不能一概而论,苏青运笔的手法和写作的技法往往与众不同,这样的文字风格似散文又像小说,难以分清、明了。苏青文章中的五姑母,实际上是指现实中的二姑母。苏青的散文《小脚金字塔》就是写这位姑母的。

姑母性格豪放,对于苏青的教育和保护,是内心真正的关心,事事过问,件件落实,生怕她“误入歧途”。姑母也是有胆魄的女人,男人不敢去做的事情,她却敢于承担。当年,苏青的祖父冯丙然去世后,丧事大操大办,场面热闹非凡,来客众多,且不乏有地位有身份的人。此后,冯家便被土匪瞄上了,他们绑走了苏青的一位伯父进行敲诈勒索,放言不见银子不放人,不然就撕票。后来银子凑足了,可谁去呢?这成了一个大难题,最后,还是苏青的二姑母大义凛然地站出来,说由她去。而此去生死难卜,即使不死,也有会被土匪抢去做压寨夫人的危险。在土匪不讲信用再次增加了赎金的情况下,二姑母凭着自己的智慧,两上土匪山与之勇敢周旋,终于赎回了苏青的伯父。

苏青的二姑母,名冯组群,是冯氏家族中的一位奇女子,胆略不让须眉。苏青在这样的姑母“监管”下,不乖巧都不行了。

有句俗话,“黄金棍儿出好人”,虽然有点宣扬“暴力”教育,但是,严厉的管理,严格的要求,严肃的态度,也不失教育方法的一种。在现代教育中也会对此有精辟的探讨。

孩子到底适于什么样的教育方式,无疑,苏青急急跳跳、风风火火的猴性子,确实需要一种约束力来管束她,需要二姑母这样的亲人认真打理、关照她的生活和学习,让年少不经事的、缺少父母管教和亲情温暖的苏青,健康快乐地成长起来。

所以冯组群成了苏青生命中不得不提及的名字,与她的未来和发展有着息息相关的联系。

第五章 那时花开

生命像海,平静的时候一片茫茫,没有目的也无所适从,但忽然间波涛汹涌起来了,澎湃怒号,不可遏止,后面的推着前面的,前面的推着更前面的,大势所趋,不由得你不随波逐流的翻滚过去。一会儿,风停了,浪平了,剩留下来的仍是一片茫茫,疲乏地,懒散地,带着个波涛的回忆。——苏青

苏青说“生命的浪花”,澎湃,激流汹涌。“她涨红了脸,气急败坏地警告我:‘听么?你……你孩子家也知道国……国民党了吗?谁告诉你的?幸而……幸而还好,不曾给他……他老人家知道,要是他老人家……史老先生知道了,你得当心……以后这话不许说!’”苏青笔下,生动刻画过许多老师的形象,直率坦诚,着墨谐趣,人物栩栩如生,事件令人莞尔。上文中的这位史先生,苏青描摹道:“前清的秀才,也是我祖父的老朋友。他有一张满月般、带着红光的脸,三塔牙须,说长不长,道短却也不短。说话的时候,他总是用手摸着牙须。轻轻的,缓缓的,生怕一不小心摸落了一根。”

史先生其实不姓史,这里苏青将人物的真实姓名给隐去,化以假名代替是多见的,写作习惯罢了。史先生姓施,名国祺,是一位秀才,老夫子也。夫子自然是要秉承中华民族传统的严谨、严肃、严律的教育理念,这才是治学的根本,他确实也是这么做的。正是这样固执的一成不变的做法,给他招来了大麻烦,最终被学生们赶出了校门,他的铺盖卷也被扔到了大门外。

史先生到底做了什么样的事情,令女生们如此反感他,敌对他,厌恶他?了解故事背景,还原人物真实,答案就在苏青笔下了。

苏青说:“据说有一个高级女生因入了国民党,清早邀请三五个同学在操场上谈论男女平等,自由恋爱什么的……史老先生听到‘国民党’三字,手便一颤,牙须幸而没扯断,眼镜却啪地掉在地上了……碎了玻璃还不够,渐渐的连史老先生的心都碎了。因为后来这位入国民党的女生虽经迫令‘主动退学’,而高级女生中似乎开了风气,常有切切擦擦私下在操场或在校园或在厕所中私谈情形……”女学生们对待新生事物,接纳新生事物,发展新生事物,是激情飞扬的,传递又快又热;但作为女师的校长,史先生的思想是传统的,保守的,他对这样的事情痛心疾首,坚决要认真执行女校的各项规章制度,不能让学校体制变质,腐化堕落了。

当然女学生们的想法则是好想法,她们想男女同校,想接触异性,想接触革命思想,想挣脱樊笼去看看,是情理当中的事情,但这就与史先生的规定是冲突的,与学校的制度是相悖的,矛盾自然而然就凸显了,甚至不能调和,事件一发不可收拾。

1926年,北伐军浩浩荡荡开进鄞县县城时,街上人头攒动,标语迎风飘扬,青年热血沸腾,苏青说:“春光明媚之际,同志们终于完成了光明灿烂的工作,整个的县城都悬满了青天白日旗,只缺少一个地方,那便是我们史先生管理下的女子师范。”

革命的旗帜插遍了县城各个角落,就是不能“攻克”女师大门。由此可见,史先生是多么的固执,他抵制一切新思想,拒绝一切新事物,坚持认定自己的做法才是正确的。但革命大趋势已然形成,谁能抵挡得住呢,史先生被时代淘汰,被学生们唾弃自是必然了。

一生中遇见的形形色色的人,苏青最擅长将他们的个性特征和鲜明形象勾勒出来,不拘泥,不刻板,笔调幽默、诙谐、活泼、走笔生风,带有特别的响动,时常有警醒人的作用。

张爱玲说:“她的讽刺并不彻底,因为她对人生有着太基本的爱好,她不能发展到刻骨的讽刺。”是这样的吗?苏青真正无法做到“刻骨的讽刺”,或许,这就是苏青的高明之处。留有余地,就会有想象空间,她对人物的刻画,不彻底的揭露、批判、讽刺,正好符合她的思维模式和写作模式,点到为止的游刃有余,比深刻尖锐来得更有弹性和韧性。

苏青的文字套路,据说有着林语堂的影子,苏青对林语堂是尊崇的、景仰的。他们虽没有直接交往,但苏青的一桩文字公案,林语堂还亲自在刊物上调和过。

无巧不成书的是,张爱玲也非常喜欢林语堂,并在出国留学计划中,将林语堂当时生活的国家作为首选,这也说明林语堂在她心中的地位和高度。

县城的革命高潮一声声迭起,史先生走了,学校“乱”了也正常。苏青姑母见这种氛围和环境已经不适于安静地读书,于是将苏青送回老家浣锦,以避开时局的混乱,烽烟的无情。

辍学的辍学,上学的上学,女师的教学其实还在继续。不过在苏青复学时,已然物是人非,校名两易,从县女师改为“中山公学”,再由“中山公学”改为“女子中学校”。

1928年春天,苏青的祖父冯丙然经不住孙女的软磨硬泡,终于同意了苏青插班就读初一下学期,这说服能力不愧为“小鹦哥”。

回到梦寐以求的学校,苏青又长大了一岁,高了,见多识广了,想法也更大胆、周全、稳妥了。当然,她笔下老师们的形象愈加丰满了。

她讲女校长的故事,道:“校长是一个漂亮的女性,姓邹,刚刚同她丈夫离婚不久。她在大学还只念完一年课程,中学就在女子师范读的。”原来,这位女校长算得上是苏青的校友,也是从这所学校出去,学成后又回到自己的母校任职,这里便是她的“娘家”了,这样做事该是事半功倍,轻车熟路吧?但是,并非如此,女人容易被情牵绊,且容易失去理智,这位女校长亦是。因为自己热恋的男友移情别恋,女校长伤心欲绝,气馁后请辞了校长职务。这位女校长的名字,苏青依旧隐去了真实姓名,只说她是县教育局长杨菊庭委派来任职的。

女校长走后,接任她校长工作的就是这位教育局局长——杨菊庭。

苏青眼里的杨校长,在她描摹的众多老师中,是刻画较入微的一个。她说:“其貌不扬,姿态难看。他‘生得矮胖身材,白麻子,两颗门牙尽管往外扒……”

这位校长与曾经那位史校长有近似的地方,反对学生激进,反对女生与异性交往,反对女生上街聚会,他还说:“招摇过市,白白给人家品头论足。”生怕学生们被“看”了去,他这样老套陈旧的想法,自然很不讨学生喜欢。后来,学校来了一位男历史老师,他对近代史重大史实的脉络、中华民族受屈辱的症结、列强的罪状,都剖析得全面、深刻、到位,深受学生喜爱,可惜的是并没得到校方的认可。校长不断地挑刺,伺机打压,让这位老师背负了沉重的心理包袱,最终在病中郁郁而逝。

这位老师的离世也让学生们悲恸不已,他们想送这位敬爱的老师最后一程,给他开一个追悼会,却遭到学校毫无人情的否决。这便引发了学生与校方激烈的矛盾冲突,学生们以罢课、请愿等方式抵制这种不近人情的做法,事件越闹越大,不能罢息。于是,校方决定开除这次事件中的主要骨干,遏制事件的再发展。在公开发布的开除学生告示中,苏青的名字“赫然在列”,罪名是“受人煽惑,鼓动罢课”。

如果苏青这次真被开除了,还有上海滩红极一时的出版人、作家苏青吗?当然不会!

这一场轰轰烈烈的“战斗”,最终以校方收回告示而收场。

第六章 宁波皇后

“总之,就算是恋爱这个玩意儿吧,虚伪,浅薄,肉麻,只好骗她们这批笨蛋!眼见着没落就在目前,继着狂欢来的是遗弃与堕落!”我们像发现了真理似的,胜利地相视一笑,也随在他们的后面,挽臂而出。——苏青

回忆有毒,文字是蛊。当某一个夜深人静,某一个静谧黄昏,某一个时光渡口,轻轻地打开午夜的留声机,侬侬的清音便铺卷而来。难怪张爱玲说:“回忆这东西若是有气味的话,那就是樟脑的香,甜而稳妥,像记得分明的快乐,甜而怅惘,像忘却了的忧愁。”

现代人习惯了张爱玲唇齿的翘动,微颌间便起意了某句经典的人生警言,入情入理论事,有情有据谈人。她说苏青,谈得彻底,但亦有婉转时的意犹未尽。

张爱玲对苏青的了解,包括对她爱情的理解,因为一句“同是女人”,便知她们之间的默契了。

苏青一生几经波澜,命运起伏,最大的转折点也许不是父亲的病逝,不是家庭的没落,而是年少时与李钦后订了婚约。这桩明显带有封建色彩的媒妁之言父母之命的婚配,依着苏青的性子和脾气,本该会有一番挣扎、抵触,甚至拒绝。但从苏青的文字记载来看,辞藻间并没有过多地指摘这桩联姻的不是,也没有埋怨母亲“仓促”地答应。当时的冯家,虽然经济状况大不如从前,但文化底蕴和传统教养犹存,鲍竹青兴许对苏青的未来早有盘算和考虑。她不是一位普通的家庭妇女,是受过师范文化教育,曾随丈夫混迹过大上海的女子,必然有一定的眼界和见识。李家不但是县城屈指可数的富有门庭,准女婿李钦后学业也非常不错,不然,他怎么会辅导苏青的数学,怎么会考上东吴大学法学院呢。

苏青说:“那就是坐在我背后的一位男同学,也就是我现在的丈夫。”

原来,苏青和李钦后同班,他们的座位一前一后,高中就“亲密无间”了?

这是苏青文字中不经意间露出的蛛丝马迹,或许还不能全面真实地反映她与李钦后的少年情感历程。

张爱玲曾说苏青:“她起初的结婚是一半家里做主的,两人都是极年青,一同读书长大,她丈夫几乎是天生在那儿,无可选择的,兄弟一样的自己人。”“兄弟一样的自己人。”这样来形容苏青与李钦后厚实的感情基础,一点也不夸张,因为苏青的一生,如果有一位女子是她的闺蜜、知己,那便是张爱玲了。张爱玲懂苏青,犹如懂自己一般。许这结论言过其实了,实则不然,生性玲珑剔透的张爱玲,她懂“同自己一般的女子”,实属太正常不过,心有相通,戚戚必然。

其实,苏青从“女子中学校”毕业后,按照她后来报考的意愿,是可以直接升入学校的高中。最终,她选择了浙江省立第四中学,念的是师范科,而原先的学校也设有同样的高中师范科。这难免会让人猜忌,苏青为什么不升入本部呢?

可能的原因无外乎三种。“女子中学校”的校长还在继任中,他对苏青曾做出过开除的决定,虽然后来公告撤回,但是,这样的大环境已经不适合苏青了。

再者未来夫君一直殷勤地“呼唤”苏青,叫她去他的身边。他们热情洋溢的书信,字里行间句句有热切企盼,让少女初长成的苏青,不胜娇羞欢喜,心向往之,就如鸟雀渴望蓝天,鱼儿希冀流水般,带着懵懂的青涩的情爱冲动。他们的信件来往,早在媒人撮合后就开始了,一次比一次甜蜜,一次比一次亲昵,这种相见不得,却是心心相印的感觉着实折磨人,不如寻机朝夕相伴,以解相思苦,升学就成了最好的机会。

再加上第四中学还开出了许多优厚条件,让苏青及家人暗自心动,这里的师范科学费是全免的,食宿减半,对于经济愈加拮据的冯家来说,非常具有诱惑力。选择第四中学,何乐而不为呢!

后来,成绩优异的苏青,在学校的关照下,从师范科转到了普通科,这才有了后来的报考大学之事。而李钦后实际上是在普通科的,他们是否真的同班,隐隐约约中,苏青都有细微流露,包括《小脚金字塔》里对“小爱迪生”周姓同学帮助她补习数学的描写,同学对她“爱迪生太太”的戏称,都有她未来丈夫李钦后的影子。而且,苏青与李钦后在学校期间还一起演出过经典的话剧《罗密欧与朱丽叶》,这有剧照为证,说明确有其事了。在大多数文字作品中,苏青都是善于直截了当抒发情感和内心想法,但偶尔也喜欢暗藏玄机,任人揣度。

自传体小说《结婚十年》和她出版的散文、短篇小说集等,有时需要并拢合一起来细思量,齐参透,才能发现其间关联的一些小秘密,缜密、细致的布局以及延伸。

高中时期的苏青,已然亭亭玉立。

恋爱,让青春期的女孩子甜美俊俏,活泼可爱。从她的文字中,常常可以捕捉到大量的信息。

有人会因为恋爱无暇顾及学习,有人会因为情感愈发优异,应该说李钦后和苏青是后者的代表,他们高中毕业后,都以非常优异的成绩考上了理想的大学。苏青更是温州地区所辖六县中唯一一个考入中央大学外文系的学生,与李钦后一起双双高中金榜。

国立中央大学和东吴大学,一个在南京,一个在苏州,虽说相距不远,其实还是难得见一次面的。大学时期的苏青,有了另外一番天地世界,她是冠冕着“宁波皇后”的美誉跨入大学校园的,自然引人侧目和瞩目。

大学校园是成年人的天地,苏青长大了。她在《女生宿舍》中讲述了大学生活的故事,颇有意思。那是一个有特色的时代,一个动荡的时代,当时女学生的思想、观念、兴趣、情感、家庭等全部展现在她的笔下,同时可以看到三十年代初大背景、大环境下的一些人物侧影。

她道:“于是预测各人结果:周美玉小姐,摩登少妇,整日陪丈夫出入交际场所,终身不持针线,不触刀砧。魏茨君则患歇斯底里,当女舍监,入天主教。李文仙应速转男身,鼻架几千度之近视镜,终日研究阿摩尼亚。而我呢,据她们意见,只配嫁潦倒文人,卧亭子间读T.Haldy小说。”

预言有时是“一把刀”,捅得人撕心裂肺,血肉模糊。故事的收梢,苏青再道:“在这个预言说过后的寒假中,我结了婚,吾夫既非文人,亦非潦倒。次年夏我因怀孕辍学,魏亦毕业,嫁一花甲老翁做填房,长子的年龄比她还大上十年。今年暑假,周、梅毕业离校,各如所料。本学期在校者仅王、李二人;不料旬日前李文仙因用功过度,咯血而死;近视镜还只配到八百余度。今宿舍中旧客硕果仅存背准王行远一人,天天独坐在马桶上干着‘行自念也’工作。”

人生本是聚散两依依,聚也依依,散也依依。依依惜别单身时光,在夫家的催促下,还在大学一年级的苏青,接受了与李钦后先完婚再继续就读大学的提议。苏青没有想到,一个不得已的决定,就这样改变她的人生轨迹,这是“命中注定”吗?

第七章 掩卷·花样年华

当熹微浸透湿湿的寒意,当清辉抽穗泠泠的水湄,当思念串成蔓蔓的青藤,少年和行囊,月光和站台,绿皮火车奔向远方,谁在远方,谁又是谁的远方?

海那边,红房子,石头墙,草屋顶上的旗杆,旗杆缀满了海上花。

风从海上来,苦涩从辽阔中一浪浪地涌来。

风在蓝的心里,蓝在云的梦里,云在天的眸里,而谁又在谁的飘摇里呢?

风说,这一切都是海市蜃楼吧!

你听,海螺的轻鸣,波澜的角逐,海脊线上鲜明的水天一色,那些来去,溯洄,承接,它们反反复复的,多么像一出青春剧,轰轰烈烈地拉开序幕,认认真真地热情演绎,而最终,当潮汐不得不褪去时,徒留一地伤悲,掩映在岁月的沙漏中。

光阴它带不走爱与哀愁,日月它带不走梦与忧愁,风儿啊!

请一定,一定拥紧这最后的温柔,镌刻下生命的炽热,此刻,当下,不离不弃。

或许,多年后,某个时光渡口,某次不期而遇,某些人,某些事,某段无法言明的邂逅,都一一写着——青春无悔!

这样,便好了。寂静,花一般!

试读结束[说明:试读内容隐藏了图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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